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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派(纪婴)


邪祟吃痛挣脱, 施黛适时挥符, 喉音清越响起,似竹石相击:“江河日月入吾符, 神师杀伐,何鬼敢当——破!”
这是最强的一类符箓, 名曰威天神符。
施黛出门在外,不可能没有防身的底牌。威天符由她爹娘所赠,施黛常备于身,本打算用它对付江白砚的心魔,没想到在这儿发挥了用处。
威天符出,金光大溢,如千万琉璃珠共映朝阳。
施黛敛神,用仅存的灵气挥出四张雷符,分立东西南北,阻挡邪祟去路。
正是这时,半空的黑影急剧膨胀,身旁每一缕黑烟,都发出凄厉嘶嚎。
耳边炸开层层叠叠的呓语,声声灌入心间,像尖锐的刀。
施黛喉间一甜,咳出几点血渍。
由邪祟发出的声响无止无休,似有无数恶鬼对她低语,如泣如诉,像谩骂,也像诅咒。
这声音太过难捱,仿佛凝聚世间所有的恨意、不甘与杀念,叫人头皮发麻。
这就是……上古邪祟?
施黛反应飞快,在丧失理智之前,顶着头疼欲裂的痛意,默念几遍清心咒。
失神的一刹,她不合时宜地、下意识地想,江白砚被邪祟附体时,也是这种感受吗?
他一个人硬生生熬过了那么多天,后来与她待在一起,从来表现得平静无波。
“我的天罗地网阵,能支撑半盏茶。”
青年阵师立于屋檐,长袍染血,随风鼓荡:“你们抓紧时间。”
他灵气所剩不多,神情冷冽,牵动沾了血色的灵线。
千百灵线缚出天罗地网,随邪祟挣扎冲撞,隐有碎裂之态。
十指战栗,骨骼错位断折,阵师动作没停,迅速替换断裂的线条。
数不清的妖邪将上古邪祟团团围拢,形成牢不可破的坚固屏障。
江白砚一剑荡开邪气,转瞬屠灭数十道黑雾。
他的剑锋,即将没入邪潮正中。
这次,千万要成功。
寒风如浪,阿狸用力闭紧双眼,再倏然睁开。
回溯时空仅有一次,这是最后的、唯一的机会。
天穹浓云翻墨,密密麻麻的邪气有如过境蝗虫。
它听见邪物此起彼伏的长鸣,也听见百姓们撕心裂肺的哀呼。
青州尚且如此,不知道其它地方,当下如何了。
眉间愁云笼罩,阿狸深吸口气,帮孟轲扑飞一只偷袭的恶妖。
无论如何。
愿万民庇佑大昭。
申时,长安。
听闻昨夜玄牝之门生变,今日正午刚过,城中就起了异样。
妖物尽出,亢奋得前所未有,在铺天盖地的邪气里,接连撞毁数座城楼。
到现在,天色暗沉如夜,活像话本子里的百鬼群行。
处处有黑影横冲直撞,街边再无人烟,哪儿都不安生。
譬如这座立于坊市角落的小院,就涌入了几只觅食的恶妖。
所谓“觅食”,自然不是讨要米饭蔬果。入了邪道的妖,最喜食人血肉。
指尖撩开一侧窗牖,透过小小缝隙,赵流翠窥见院中景象,目色微沉。
“一共有五只妖,像虎和鹰。”
赵流翠压低音量,近乎耳语:“它们身上……”
她顿了顿,尾音一颤:“好多血。”
五只恶妖在庭院逡巡,满身浸染血迹,尤其是嘴边和爪子,让人不忍多瞧。
不用想也知道,它们刚吃过活物——
是牲畜还是人?赵流翠没敢多想。
她只看一眼,凝神屏息,望向身后的木柜:“藏好。它们暂时没发现我们。”
木柜原是储藏衣物所用,眼下藏了好几个姑娘——
都是与她一起经历过莲仙案的受害者。
姑娘们被爹娘所弃,从莲仙洞府获救后,干脆自行离了家,一同住在这间宅子里,平日相互帮衬,靠自个儿养活自己。
“你、你也快进来吧。”
孙闻香年纪最大,正把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搂在怀里,轻拍后脊小心安抚。
待在窗边不安全,她打个哆嗦,对赵流翠道:“它们若要进来……”
她话音未落,赵流翠神色骤变,做出噤声的手势:“它们朝这边来了!”
孙闻香怀里的女孩眼眶通红,不自觉颤抖两下,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有莲仙一案在前,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曾在妖物的剿杀下走过生死关。
她年纪再小,也明了事理,心性比寻常孩童坚韧许多,知道这时绝不可出声。
另一边,程梦和几名少女握紧长刀,神态冷然。
程梦家开了刀铺,不缺武器用,加上学过点儿武,能解决实力不强的小妖。
长安城出事后,她记挂院中众人的安危,特意赶来相护,随身带了好几把刀。
都是齐心协力杀过蜘蛛精的人,姑娘们没有迟疑,很快分好刀具,戒备随时可能来临的危机。
“莫怕。”
程梦强压忐忑不安,低声道:“它们若开了柜子,我在最前。”
合拢窗棂前,赵流翠最后往外探一眼。
为首的虎妖虎头人身,遍体生有黄白相间的皮毛,半边脸被血水打湿,眼底戾气汹汹。
她分明只把窗户打开了小小一条缝隙,微不可察。
然而虎妖踱步须臾,竟直勾勾觑来此处,似笑非笑,眼风如刀——
心口咯噔一跳,赵流翠面容煞白,全无血色。
老虎……说不定是嗅得出人族味道的!
她来不及多想,正要匆匆合上纸窗,却见虎妖停下脚步,略微侧身。
……怎么了?
赵流翠心跳如鼓,屏住呼吸。
再眨眼,她瞥见一袭似曾相识的红裙,与一条巨大白蛇的影子。
红衣似火,蛇影如纷纷雪落,两两交织,凝作无可匹敌的气势,利箭般直攻恶妖。
白九娘子化出的虚影足有一座城楼大,甫一张开血盆大口,便把两只妖物吞入腹中。
在它身侧,柳如棠聚力扬鞭,长鞭所过,堪比巨蟒张开獠牙,杀气难当。
“镇厄司!”
鹰妖脸色大变,妄图振翅逃离,被长鞭缠上咽喉,绞断喉咙。
虎妖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行至院门,撞上另一股澎湃灵力,双腿发软。
不等它有所反应,陈澈扬动长枪,一枪穿心。
“你怎么也到这儿了?”
尚未与白九娘子的魂魄分离,柳如棠两眼弯弯,吐出猩红蛇信:“这次还是我更快。”
毫不费力抽出长枪,陈澈把她上下端量一番:“可有受伤?”
柳如棠挑眉,不动声色将他也扫视几眼:“怎么会。”
她没放松警惕,扭头看向另一边。
最后一只小妖丧命刀下,已然没了气息——
持刀站在它身前、刚刚了结它性命的,正是程梦。
程梦身后,数名少女紧握或长或短的刀,虽有惧色,却未曾失态。
“没事吧?”
解除白九娘子的附身,见她们安然无恙,柳如棠展颜笑开:“今日长安城不安定,你们随我来,去有镇厄司庇护的地方。”
“不愧是从莲仙洞穴出来的人。”
白九娘子化为小蛇形态,在她肩头伸展尾巴,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妖尸体:“这刀法,不赖啊。”
“过奖。”
程梦抖落刀上鲜血,蹙眉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街坊邻里都在传,说玄牝之门出了岔子……是真的吗?”
她岁数不小,对于十年前的灾变,记得格外清晰。
山河破碎、遍地尸山血海,那样难以忘却的噩梦,她不想经历第二遍。
“暂无定论。”
陈澈长身而立,携来凛冽寒气:“各门魁首已齐聚玄牝之门,镇压邪祟。”
和他搭档多时,柳如棠熟稔接话:“至少现在,门里那玩意儿没挣脱阵法,还算安全。”
白九娘子轻叹口气:“是这样。”
话虽如此,想想城里横行的妖魔鬼怪,好像也称不上多么安全。
柳如棠继续道:“镇厄司在每个坊中派了专人镇守,把百姓聚在一处,便于保护。你们跟我来吧,照己也在那儿。”
这是……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几分,赵流翠握了握掌心,全是冷汗。
她随着柳如棠迈步向前,不经意间,察觉头顶掠过微风。
“咦?”
赵流翠抬头,透过昏暗光线,望见一只疾行的人型木偶:“那是什么?”
那木偶关节灵活、行动迅捷,比寻常人速度更快,看它手里……居然拿着一把刀?
“是傀儡师的手笔。”
柳如棠一边领众人前往避难之地,一边朗声笑道:“记得几个月前的那起连环杀人案吧?他入了镇厄司,傀儡挺好用的。”
小黑实力不弱,可供操控的傀儡数量非常可观,今天立了大功。
长安太大,镇厄司人数有限,很难面面俱到,在最短时间内抵达所有地方、救出每个百姓。
有小黑的傀儡在,相当于救援人数翻倍。
陈澈安静听她侃侃而谈,听得“傀儡师”三字,觑见柳如棠眸底不加掩饰的赞赏之意。
他缓慢眨了下眼。
“这里。”
因练武而粗糙生茧的指腹触上她侧脸,陈澈抬臂,为身旁的红裙姑娘拭去几滴血污:“有血。”
白九娘子睁圆眼,飞快晃一晃尾巴。
足步微顿,柳如棠没避开,只有些别扭地别过视线:“有什么好擦的?”
沉默瞬息,她又不经意似的补充:“我待会儿去东边,一起吗?”
陈澈黑衣沉郁,好似刀锋,眉眼本是冷峻,因她垂目一笑:“好。”
同一时刻,越州。
江南水乡婉约如画,刚过春分,更添姝丽。
山青花红,小桥流水,本是好景佳时,今天的景致却远远称不上怡人。
妖魔随处可见,邪气聚散不定。正午还是万里无云的天,如今成了漆黑的墨,阴沉沉压下来,仿佛将要倾覆。
缕缕阴风扫过庭间草木,树影葳蕤,全无柔情意趣,反倒像是索命的幽魂。
这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宅子,四面八方鬼影幢幢。
厉鬼属于祟物的一种,往往出现在阴气更盛的午夜,今日邪祟出世、阳气衰竭,恶鬼理所当然没了束缚,伺机而动。
四下寂静,影影绰绰的鬼物分散各个角落,面孔灰白如枯木,像一块块林立的墓碑。
冷风呜咽,似哭似笑,忽有尖叫响起,打破长久的死寂——
一家三口躲藏在床底,被厉鬼发觉了踪迹。
恶鬼面如白蜡,黑洞洞的眼中无悲无喜,与女孩四目相对,勾出诡谲微笑。
父亲心知不妙,眼看恶鬼伸手探向小孩,双目通红挡上前去,试图制止对方动作。
鬼物只勾唇一笑,转瞬间,折断男人右手。
母亲落了泪,颤抖不休,把女儿死死护在身后。
恶鬼的右臂裹挟凉意,不同于冰雪,是一种浸入骨髓的森冷。
它看似枯瘦,实则锋锐如刃,足够轻而易举剖开人族心肺。
此时此刻,鬼爪对准女人的胸腔。
“求你,不要!”
男人忍痛直身,再一次挡在两人身前,不知源于绝望还是恐惧,眼底滚落大滴泪珠:“你们要杀,杀我便是。”
鬼影们一齐发出低笑,笑他愚蠢,也笑他无能为力。
恰有一瞬阴风过,男人战栗抬头,绝望更甚。
窗牖已被厉鬼破开,透过大敞的窗口,他望见几抹浓郁的黑。
数道黑影缓步行来,身如铁塔,长袍古旧,模模糊糊看不透相貌,全然隐没在黑暗中。
那是更为凶残的恶鬼吗?
视野被泪水模糊,他看见为首的巨影攀窗而入,伸出右手。
从未体会过的威压沉重如山,男人四肢发软,绝望闭上双眼。
他听到“嘶拉”一响,像纸张被撕裂的声音。
紧随其后,是恶鬼们此起彼伏的惊叫。
……他没死?
怔忡睁眼,男人愕然屏息。
巨影们状如泰山压顶,抬臂对向的并非他,而是房中诸多恶鬼。
就在当下,为首的影子攥起鬼物头颅,只一用力,便捏碎它颅顶,令厉鬼烟消云散。
方才听见的嘶拉响,则是另一道巨影靠近床边,把几只恶鬼撕成两半。
“啊……”
想起前往长安赏玩时,某个深夜与它们的巧合相遇,女孩从母亲身后探出脑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带着哭腔出声:“夜游神!”
“是。”
阿壹语气温和:“不怕,夜游神。”
“这里,鬼和妖,好多。”
拾贰抓起一只厉鬼,啊呜往嘴里塞,咀嚼几下,浑身的黑气直打哆嗦:“不好吃。”
“它们全染了邪气能好吃到哪里去?真不知道玄牝之门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才让我们这么头疼。施敬承那伙人能行吗?”
一道雌雄莫辨的明快嗓音响起,在沉闷压抑的环境里,宛如酷暑降下的清凉骤雨。
身形高大的白影从窗口探头进来,看模样,除却颜色,竟与夜游神如出一辙。
拾陆:“你——”
“好巧居然在这儿撞上,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吧?”
白影语速飞快,吐字如倒豆:“既然你们处理了这边,那我走啰。等结束一起去喝几杯怎么样?”
拾陆:“——好。”
白影嘿嘿笑:“你好你好,多年不见,拾陆还是这么可爱。”
此为日游神。
按照惯例,日游神司掌白日,夜游神庇护夜晚,界限分明,两不相交。
和十年前一样,这是他们少有的错位和不守时,共同现身于大昭。
十年没见,这群白茫茫的家伙说话速度更快了。
“镇厄司,很快过来。”
没忘记正事,阿壹对一家三口道:“没事了。”
它说着目光一转,望向角落里的女孩。
她受了惊吓,面上血色尽失,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即便如此,仍然记着她那受伤的父亲,小心翼翼去搀扶他。
夜游神动了动黑漆漆的眼珠。
忽而黑烟散开,一只大手探出,停在女孩跟前。
它体型骇人,因屠戮过鬼怪,周身杀意未消,惹人生惧。
女孩缩了缩身子,顺势垂头,抽噎一下。
在夜游神宽大的手中,攥有一抹轻软的琥珀色泽。
满室涌动的黑潮里,它是唯一柔色。
“给你。”
阿壹说:“糖人。”

天降灾祸, 凡俗百姓遭殃最多。
这间远郊的宅邸得了夜游神相助,越州更多地方,却是满目狼藉。
哪怕是往日最繁华的街道, 如今也人迹罕至, 门扉破败, 窗棂残损, 随处可见木屑飞舞、邪气攒动。
昨夜下了雨, 地面积起深深浅浅的水洼, 透过浑浊泥泞, 似有某物潜游经过, 激起涟漪。
涟漪转瞬即逝,凝出一道蛇影。
巨蟒由邪气汇聚而成, 形体模糊不清,所行之处腥风呼啸,恶臭扑鼻。
长尾扫过,引两座房屋轰然倾塌,露出藏匿其中的男女老少。
年幼的孩童被家人护在怀中,仰面对上巨蛇的獠牙,恐惧到极点,连哭喊都做不到。
蛇影靠近前,清朗男音随风响起——
“飞流直下三千尺, 去!”
话音方落, 一片水幕凌空荡开, 裹挟万顷之力,宛如巨斧兜头落下, 斩断巨蟒七寸!
蛇影化作黑烟消散,身穿蓝衣的年轻人从房檐跃下, 高高束起的马尾随风摇摆,侧目望来,眼底含光。
“没事吧?”
聂斩迈近几步,随手掐灭半空飘浮的邪气,目光一扫,眉心微蹙。
方才蛇尾扫来,捣毁了大面墙壁。砖石落下,砸伤好几人的腿脚。
所幸伤势不严重。
“上来。”
另一名青年上前,拍拍自己肩头:“我背你们。”
莫含青跟在两人身边,抱起鲜血淋漓的孩童,轻声安慰:“没事了。”
越州地广,镇厄司没法面面兼顾,他们这些民间武者,自发加入了诛杀邪祟的行列。
跟她和聂斩同行的青年,是个游走八方的山野剑客,名为韩纵。
今天妖邪出世,三人一拍即合,一路斩妖伏魔,救下不少百姓。
当初百里府一案后,越州曾有万民请愿,恳求镇厄司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个恩情,莫含青没忘。
“镇厄司安排了避难地,诸位随我们来。”
聂斩背起一个受伤的老人,迈步前行,朝莫含青挑一下眉:“怎么样,你之前说想看‘飞流直下三千尺’,不赖吧?”
“勉勉强强。”
嘴角勾出一抹浅笑,莫含青佯装思忖:“现在是小溪……我等你的大江大河。”
聂斩哼笑一声,眼尾飞扬:“待会儿给你看‘野火烧不尽’。”
三人将百姓们带入一座大宅,看牌匾,写有“阎府”二字。
江南多富商,大敌当前,商贾们与镇厄司合作,自愿敞开家门收留流民,不仅提供庇护,还给予药物和饭食。
阎家身为越州赫赫有名的豪族,院中已容有上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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