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恒乞儿一怔,这眼睛和师父像极了!
他愣怔的这一瞬,蓝瑚便侧过身,把猫放到了恒乞儿手上,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让恒乞儿惊得差点把它甩到地上。
“仔细点,它可乖了。”
对着师父的那双眼睛,恒乞儿不敢放肆,僵着身子,伸直了双手,毕恭毕敬地托着它,脸上全是无措和惶恐。
恒乞儿饿的时候杀过鸟、捕过鼠,却还是头一回碰猫。
小猫不胖,方才爬树时,恒乞儿清晰地看见了它皮下的肋骨,他本以为会是个瘦骨嶙峋的触感,却没想到,它连骨头都是软的。
软软热热的一团,在恒乞儿手中扭动着站起身来。
恒乞儿大睁着眼睛,见那小猫在他手上调转身子,对着他张开嘴,露出尖利的四颗奶牙,发出“喵——”的一声叫。
恒乞儿全身一抖,被烫着似的赶忙把它还给蓝瑚,惊恐地向后退去,再不肯靠近了。
几人笑了起来,凌五道,“究竟你是猫还是它是?怎么胆子比猫还小。”
恒乞儿脸色微白,掌心里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
这世上竟有骨头都是软的东西,偏又长得像极了师父。
他实不敢碰,怕稍一用力就捏死了这位猫师父。
停云峰上多了一只来历不明的小花猫。
它不似训过的鸟儿会什么把戏, 也不似狗那样亲人,连叫也不怎么叫,可这么一只小生灵来到了孩子们身边, 却带来了一份新奇而欢喜的生动。
几人都鲜少接触猫, 怕弄伤了它, 加之司樾告诉他们,猫不喜欢和人太近,于是除了给它在蓝瑚屋里安了个窝、一日喂三餐外,再不敢做多余的事, 只悄悄跟在后面, 观察它的一举一动。
纱羊对于自己的花园里闯进来一只猫的事情十分恼火,连着两日都没有露面。
她不在,小猫便去扑其他的虫子。
五个孩子蹲在树后,露出一双眼睛,看猫儿是怎么扑虫的, 又看它在花林间如何玩耍嬉戏。
从前他们不动舞狮为何总是摇头摆尾,在看见真正的猫儿后, 一切都变得鲜明了起来。
有花瓣落在它头上, 几个孩子便看见了它是如何甩掉花瓣、如何舔毛、又如何追着尾巴转圈圈。
有猎物出现, 它便伏下身子, 腰肢轻晃, 屁股扭动,继而猛地往前蹿去。
摆头、跑动、舔腿、追尾、定势。这五个基本势, 从人的动作移到了猫的身上,活灵活现, 煞是逼真。
观察了两日小猫,宁楟枫提出要改动作。
“要熟练地在梅花桩上跑跳, 恐怕是来不及了。”宁楟枫和恒乞儿商量,“不如前半截多加定势,表露小猫对桩子的好奇和迟疑,后半截再开始跑动。如此一来,我们在桩上也有个熟悉的时间。”
恒乞儿点头,“嗯。”
“你别光‘嗯’啊,”宁楟枫道,“要有什么想说的,你也可以告诉我。”
恒乞儿没什么想说的,但他记得一年前来裴玉门时,白笙嘱咐他要多说话——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于是吃了苦头。
他想了想,回忆着那只猫,慢慢开了口,“我想……跳完桩子后再绕回来。最后一幕,让狮子的前爪搭在第一阶梅花桩上。”
宁楟枫照着他所说的,在脑中排演了一遍,随即眼睛一亮,“妙呀!猫儿探索了梅花桩后,觉得有趣,于是想再玩一遍!好,好,活灵活现,就这么办。”
两人操练起来,距离除夕前夜只剩下五天,且还有两天要回学院考试。
文试定在了第二天,山长接了孩子们回去,考半日的工夫。
下半日回来后,宁楟枫和恒乞儿马不停蹄地又去练,全副心思都扑在了舞狮上,连结业考的结果都不甚在意了。
饭桌上只剩下司樾、蓝瑚、紫竹、凌五和那只跳上了两个男孩空位的猫儿。
蓝瑚侧着身,筷子夹了鸡肉喂它。
她偏着头,打量着小猫吃饭的模样,虽没怎么见过猫,但蓝瑚总觉得这只小猫的眼睛有点特殊……
她悄悄抬眸,望向了扒饭的司樾。
是了,这只猫的眼睛和司樾有点像……
“怎么,”司樾注意到她的视线,“你也有好吃的要喂我?”
蓝瑚笑道,“真人想吃什么?”
“有好的尽管拿来,”司樾剔着牙,“我不挑。”
蓝瑚一敛眸,她摸着小猫黄澄澄、毛茸茸的头,嘴角微抿,“我有芙蓉玉雪糕,真人可吃得?”
“吃得吃得。”司樾说。
“我有海棠甜春羹,真人可吃得?”
“吃得吃得。”
“我还有梅煎松雪茶,真人可吃得?”
“吃得,都吃得。”
蓝瑚望向司樾,“这些东西做起来容易,只是材料还得问主人讨。”
司樾的目光随她瞥了眼猫,继而长叹一声,“小小年纪,谁把你变得这么漂亮的?”
蓝瑚羞赧地垂头,“真人待我们用心,可也没有为客驱主的道理,若是这样,我们反而心中不安了。”
“好了好了,你这个大好人。”司樾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一会儿让她来找你。”
蓝瑚和紫竹起身送她,“多谢真人。”
司樾果不食言,临睡前把纱羊找了回来。
小蜻蜓叩了叩蓝瑚的门,门一打开,她下意识往那猫窝望去。
见窝和房里都没有猫,这才舒缓了脸色,松了口气。
“怎么了?”纱羊问,“听说你们要问我讨什么东西?”
“师姐来了,快里面坐。”蓝瑚起身,紫竹去给纱羊倒了水。
“不用客气,有事就说吧。”纱羊道。
“师姐,去年冬天,我们在裴莘院里采了两罐青松雪。”
蓝瑚陪着纱羊在炕上坐下,“这几天乱糟糟的,又是排练、又是备考、又是遇上了妖魔,我想着,把那两罐雪启开,煎一壶梅茶给大家尝。”
“原来是要梅花。蓝瑚,你真好心。”纱羊道,“我也很久没有喝雪水了,可这凡…这里的雪不干净,你们看不见,我的眼睛是能看见的,那雪里全都是尘埃,脏得很,不如取冰来煎。”
“脏?”紫竹有点不高兴,“那可都是小姐和我选的高枝上的雪,一点儿也不脏。”
蓝瑚推推她,让她别使性儿,又对纱羊道,“这么晚了,去哪里取冰呢?”
凡尘里的雪不管多高,都是脏的。纱羊不便和两人解释,遂顺着蓝瑚的话往下道,“这个好办,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
她飞出窗外,两人还奇怪她去哪里,转眼间纱羊便抱着一大盆冰球回来了。
“真的是冰。”蓝瑚和紫竹接来一看,惊道,“颗颗通透饱满,这是哪里来的?”
“司樾凝的。”纱羊道,“你们还要梅花不是?走吧,我带你们去采。”
“嗳!”
两人跟纱羊去了花林里,半个时辰挑挑拣拣,折了几支梅回来,坐在屋里一起把花从枝上分到盘中。
这个时候宁楟枫和恒乞儿练完了梅花桩,和凌五一道回屋。
见姑娘们的房门打开着,里面亮着光,传来说笑,宁楟枫遂上前叩了叩门框。
“在做什么呢?”他问。
“宁公子回来了。”紫竹起身迎他,后面炕上传来蓝瑚的笑声,“进来罢,有好东西给你们吃。”
宁楟枫转头看向恒乞儿和凌五,“走,去看看。”
三人进了屋,就见炕前烧着小炉,炉上在煮水。
蓝瑚在炕上坐着,炕桌上斜着几支梅花和几个碟子,她正择下花来,把梅分进碟中,手边的窗台上还摆了一盆冰球。
三人进屋,看见了炕桌上同在择花的纱羊,纷纷唱喏,“师姐。”
纱羊手上动作不停,扭头对他们道,“蓝瑚和紫竹在煎茶,你们去洗洗手吧。”
紫竹端了水盆来,凌五从她手里接过,让宁楟枫和恒乞儿净了过手,再靠近炕桌。
“怎么折了那么多?”宁楟枫翻了下桌上的梅花枝条,那枝条上是各色的梅花,有的红,有的白,色彩斑驳,好不漂亮。“这得吃到什么时候?”
“今晚的茶已经在煮了,”蓝瑚细嫩的指尖将花掐下,放到玉瓷碟里,“剩下的是要晒干,存着往后吃的。”
宁楟枫了然,“原来如此。”
他侧身坐在了炕边,“那这次吃的是什么?”他问完一抬头,发现恒乞儿还站在门口,遂起身坐去了蓝瑚的对面,对恒乞儿招手,“诶,恒弟,坐啊,品茗哪能站着。”
站在女儿闺房里,恒乞儿实在有些不知所措,见宁楟枫离开了蓝瑚,单独坐在了另一侧,他才如释重负地走过去,挨着宁楟枫坐下。
紫竹倒完两人的洗手水,回进屋来,打量了眼炕上。
她本是坐在蓝瑚对面的,现在被两个男孩占了,便去了蓝瑚那一侧,挨着主人一块儿择花。
蓝瑚没有关心座次的变动,手上不停,回了宁楟枫的话,“香气已经出来了,你们不如自己猜猜,那壶里是什么花。”
宁楟枫嗅了嗅,没闻出个所以然来。
凌五笑道,“别说闻了,就算是喝我也喝不出分别来啊。”
“你这么说,这茶给你喝可真是委屈了。”紫竹笑话他,“告诉你吧,那炉子上是白梅煎冰。”
“煎冰?”宁楟枫疑惑道,“不是煎雪吗?”
“本是煎雪的,”纱羊道,“但这里的雪脏,就用冰了。”
恒乞儿看着她们择花,又看向了那顶炉子。
他头一回知道“茶”这个字,还是宁楟枫借给他的书上写的。
他问宁楟枫茶是什么,宁楟枫告诉他,就是用沸水煮一种叶子,煮出来的汤有一股心旷神怡的清香。
说完宁楟枫便让凌五煮了他们带来的茶,恒乞儿喝了两口,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没有糖甜,没有肉香,但又比白水有点滋味。
今天是他头一回见到用梅花煎茶。
发现他正盯着花和炉子看,宁楟枫也想了起来从前的事。
“恒弟,你还没有喝过梅花茶吧。之前的绿茶你说苦,这梅花茶可不再苦了,一会儿你可得好好尝尝。”
恒乞儿顶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他,宁楟枫也不知怎的,每次被这双眼睛一看,就忍不住说起话来。
“虽然味道比绿茶更加清淡,但不同的梅、不同的雪,搭配起来味道又各有不同。”他从桌上折下一朵红梅来,“我不通茶道,也说不上来什么,但要我说来,还是红梅煎雪最好。”
“红梅煎雪……”恒乞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对,红梅煎雪,那炉子里的是白梅煎雪。”
凌五哦了一声,指向那黄梅,“这就是黄梅煎雪?”
“错了错了,”宁楟枫道,“这叫金梅煎雪。”
“那这是粉梅煎雪。”
“又错了。”紫竹学着宁楟枫的样子,冲他笑道,“这是春梅煎雪。”
凌五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恒乞儿却还是一脸迷茫。
纱羊对他解释,“你知道翡翠分春彩么?春是紫色,彩是绿色,像这样粉紫色就算作春色。”
恒乞儿也恍然大悟了。
他今晚又学到了些东西。
茶水滚了,紫竹下炕,把那小壶一提,为众人倒了茶出来。
茶水撇去煮过的梅花不要,单又放了朵新鲜的白梅。
恒乞儿捧着茶杯,看那朵盛开的白梅浮在茶上,如白莲浮于湖上,飘飘忽忽,颤颤巍巍。
这感觉果然和宁楟枫请他吃的绿茶不同,说不出的惹人喜欢。
“等等,忙什么。”几人正要喝,蓝瑚连忙道,“都没了规矩不成?”
经她提醒,宁楟枫连忙放下杯来,“是了是了,我们先给真人送去,叫她老人家先尝。”
他从紫竹手里接过一盏合了盖的茶盏,和恒乞儿一道去了主屋,说明了来意,把茶敬给了司樾。
等他们回来,几个孩子才上了炕,开始品茶。
恒乞儿低头啜饮了一口,怕破坏了那朵漂亮的白梅,喝得极其小心。
“如何?”蓝瑚问他。
他点点头,道,“好。”
“怎么好?”蓝瑚笑吟吟地追问。
恒乞儿抿了抿唇,想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宁楟枫拍他的肩,“如你这般,文试的策论该不会只写了一个字吧?让我猜猜,你写的是‘嗯’还是‘好’?”
恒乞儿摇头,“我写了三百。”
“失敬失敬!我竟不知您能一气儿说出三百个字来!实叫人刮目相看!”
众人一阵哄笑,连纱羊都没有忍住。
恒乞儿瞥了宁楟枫一眼,宁楟枫连忙拱手讨饶,“我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恒乞儿的确没有放在心上。
和他听惯了的那些讥讽嘲笑相比,这实算不得什么。
“考完的东西,还提它做什么。”紫竹道,“说话间就要到武试了。”她望向蓝瑚,“我只担心小姐……”
几人的笑意一收,蓝瑚搭上紫竹的手,“我又不会去和人争强斗狠,左不过认输就是了。”
“您真能认输倒好了。”紫竹嘟囔道。
蓝瑚的确不是争强斗狠的人,可当对手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孩子时,她是决计不能丢蓝家的脸的。
武试之后,几个孩子就要离开裴玉门。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地默默喝茶。
恒乞儿垂眸,望着自己在茶汤中的倒影。
武试将近,拜师典礼便也近在咫尺。
他指尖收紧,悄悄望向了主屋的方向。
是好是坏、是走是留,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拖了。
蓝瑚做东, 用了一壶茶,巧妙地让纱羊留了下来,化解了猫虫相斗的局面。
距离除夕还剩四天, 这时候, 文试的卷子都已批改出来, 登记了分数,只等这两天比完武试、最后一天办完宴会,便要在除夕上午送孩子们回家了。
武试被分为两天,所有学生打乱名号, 抽签决定对手。
七十六名学生共三轮比试, 由七十六决三十八,三十八决十九,十九决十。
第三轮时,从十九位学生里取引气最早的一位,轮空入选。
这届裴莘院引气最早的是恒乞儿, 加之他已是司樾真人弟子,按理说, 他应该是所有学生里最得意最自在的, 可在武试前的这一晚, 恒乞儿却久久没能入睡。
离结业的日子越来越近, 那横在恒乞儿心中的结也膨得越来越大。
又是一天的梅花桩训练, 宁楟枫早已累得熟睡,恒乞儿却蜷着身子, 握着那把金鳞匕,没能闭眼。
安静的夜里, 屋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 恒乞儿听见了对面紫竹和蓝瑚的低语。
“调皮的小东西,怎么还不睡呢。”
“你把我的络子拿来吧,玩累了就睡了。”
“嗳。”
恒乞儿握着金鳞匕的手一紧,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没了声响。
他坐了起来,穿了鞋,扭头看了眼睡着的宁楟枫和凌五,随后轻悄悄地推门离开了屋子。
恒乞儿握着匕首站在庭中,身前身后的厢房都暗着,他侧过身,看向主屋,那里也没有灯光。
司樾睡了。
他一下子泄了气,半宿的纠结和为难到此都没处可诉。
低垂了头,恒乞儿借着月光看了眼手里的匕首,那上面的纹路折射出微凉的金光。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出门,可师父睡了,他也不想马上回去,就是回去了也睡不着。
恒乞儿想,不如到处走走,他也没几次看停云峰的机会了。
想着,他将匕首揣进怀里,沿着小径散步。
两边的花树和他第一次来时并无区别,这里的花间错着开着,花期也比凡花长得多,似乎永远不会有颓然萧索的一天。
恒乞儿以为只有蓝瑚宁楟枫这样的人才会对美景恋恋不舍,没想到他跟着他们读了一年的书,竟也矫情起来,开始学着爱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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