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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师父灭过世(江枫愁眠)


她把“青梅竹马”说成了“从小相识”。
司樾觉得没意思,收敛了玩笑,“他有前途,待在裴玉门委屈了,你也是,你们俩最好都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去。”
蓝瑚一愣,“真人不喜欢他吗?裴莘院中,楟枫哥哥是最优秀的学子了。”
“是吗,我看未必。”司樾笑睨了蓝瑚一眼,“别的不说,论做人,你就比他漂亮得多。”
蓝瑚一惊,在她吃惊的目光中,司樾仰头,把脖子向后靠去。
“我曾有一对出生入死的朋友,她二人乃是孪生姐妹,精通音律,第一眼看见你,就让我想到了那二人中的姐姐。”
她把这话说给蓝瑚听,让蓝瑚知道,因为那点共性,她爱屋及乌,不排斥她的小心思,乐得和她多说几句的,要有什么话直接说就行,不必弯弯绕绕。
蓝瑚谨饬地问:“那她们现在……”
司樾半眯着眼睛,紫黑色的瞳孔里流传着热腾腾的雾气。
蓝瑚眸光微移,过了一会儿,她抬眸望向司樾,“真人……若蓝瑚修习乐理,可能留在您身边?”
司樾在池沿上晃了晃头,“不好不好。小姑娘要漂亮,水袖金丝都行,音乐,只能修身养性。”
蓝瑚不解,修身养性难道不好么,求仙问道,本就是修身养性。
“得了,我泡够了。”外面的人声嘈杂了起来,司樾等不到蓝瑚的坦率,遂从池中起身,“你也早点回去吧。”
当她从池水中站起来时,蓝瑚的眼睛顿时凝固在了司樾身上。
女人的个子算不上高,但却看着修长。
平日里穿着一身破麻衣看不出什么,此时褪去了衣物,那双腿双臂以及腰间都露出流畅的肌线。
司樾没有丰.乳肥.臀、没有不盈一握的腰肢,她的腰强劲得很,前面是田川似的线条,后面连接豹子似的肩胛,一举一动都藏着力量。
她那被柳枝扎着的黑发垂下来,滴着水,断断续续地在她后背流下,润湿了那些肌线。
当司樾侧脸回眸,瞥向池中的蓝瑚时,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透出惊人的强势。
黑中带紫的眼眸里充斥着蓝瑚说不出的滋味,让她心跳如鼓,仿佛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扼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本能地骨颤。
这到底……是什么人?
蓝瑚睁着双眼,她见过不少金丹乃至元婴的修士,司樾身上的这股气息和修仙者截然不同,倒像是……她随父亲参加拍卖会时看见的一头高阶魔兽。
司樾抓了抓屁股,沾水的屁股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那股危险感荡然无存。
她弯着腰穿裤衩,单脚跳了两跳,口中念叨着,“好了,今年的澡洗完了……”
她套上薄薄一层麻衣后跟蓝瑚打了个招呼,“走了,回见。”
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澡堂,口中打着哈欠,到了门口又扯了扯裤头,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蓝瑚的错觉。
她走后,蓝瑚独自在池中沉默了片刻,接着才对紫竹伸手,“更衣。”
“是。”
二人回到了甲堂的宿舍,在入口处遇见了提剑出门的宁楟枫和凌五。
四人相遇,蓝瑚对宁楟枫低了低头,“楟枫哥哥这是要去练剑?”
“是。”宁楟枫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歉疚,“抱歉蓝瑚,我今天胃口不佳,没有陪你用膳,你…可吃过了?”
蓝瑚摆手,“楟枫哥哥别这么说,我已经用过了饭,倒是你,可要多注意休息。”
“我会的。”宁楟枫迈步要走,身后又传来一句,“楟枫哥哥!”
男孩扭头,见月光之下,蓝瑚抬袖掩着唇,面露难色。
“怎么了?”他问。
“楟枫哥哥,”女孩开口,轻声细语地道,“其实…我刚刚遇到司樾真人了。”
宁楟枫一怔,立即追问,“她在哪?”
蓝瑚摇头:“真人已经回去了,不过,她有话要我带给你。”
“是什么!”
“遇到真人后,我向她表白了你的拜师之心,问她是否中意你。司樾真人说……”蓝瑚双眉微蹙,没了下音。
宁楟枫焦急道,“她说了什么?”
蓝瑚抬眸,看了眼宁楟枫,迟疑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道,“真人说…希望你能尽快离开裴玉门,去三大仙宗另谋高就。”

“小姐,您方才为何要那样说……”
进了宿舍后,紫竹关上门,给蓝瑚更衣,“宁公子走时似乎很伤心。”
蓝瑚伸着双臂,微抬起下巴,由着紫竹动作。
“我怎么了,难道我篡改了真人的话,或是骗了他什么?”
紫竹抿了抿唇,司樾真人的确是说了希望宁公子去排名更高的宗门,但这话不只是针对宁公子一人,也包括小姐。
她实在不明白,小姐和公子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平日里对他那么上心,为何故意说成那样伤宁公子的心?
蓝瑚坐上了炕床,让紫竹跪下伺候脱鞋,一面道,“傻丫头,你不懂,楟枫哥哥生性要强,听了那话,只会更加用劲儿。”
紫竹一愣,恍然大悟,“原来小姐是在推他。”
但她总还是觉得自宁公子输了挑战后,小姐便有些异常。
方才和司樾真人的对话字字句句也都不太寻常。
别的紫竹说不上,但小姐明明是为了宁公子才来裴玉门的,此前对司樾真人一直不感兴趣,怎么刚才却只问司樾能不能收她为徒……
蓝瑚跪坐到了炕桌边,紫竹便取来了琴,放到桌上。
每天下学后,小姐都要练琴两个时辰,这是定死的规矩。
“今天先不练了,”然而今天,蓝瑚却道,“你把仙器谱拿来,我要看看。”
紫竹一惊,“小姐是打算听司樾真人的话,放弃修音了吗?”
蓝瑚三岁开始学琴,四年里每天三个时辰的练习,风雨无阻,怎么能因为别人随口一句话就放弃?
蓝瑚道,“谈不上放弃,只是看看而已。”
司樾真人性格豪迈、放荡不羁,从衣着打扮和她待在裴玉门二十年的情况来看,她该是安贫乐道的。
方才她对左一个“公子”右一个“小姐”,言辞中充满了对贵族的讥讽轻蔑。
蓝瑚揣测,在司樾眼里,自己和宁楟枫大概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她和真人的故友有几分相像。
她要抓住这一点相似。
蓝瑚翻着紫竹递来的仙器百选,一边凝神想着事。
今日和司樾真人相遇实乃缘分。
起初她是抱着机会难得、聊上几句也无妨的想法过去的,顺便可以问问宁楟枫的事。
聊天之中,她百般小心,可司樾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总带两分玩味,仿佛看穿了自己一切的小心思。
蓝瑚看不透她。
她几番示好,当司樾说出自己像她昔日故友的时候,立即追咬了上去。
不管司樾是沽名钓誉的废物还是难得一见的宝物,都等她先拿到手、细细查看了再说。
蓝瑚不后悔自己的做法。
司樾出水后,周遭的那股气势绝非常人。
那抹深邃的危险感至今还缠绕蓝瑚心间,让她心有余悸又亢奋不已。
宁楟枫不过失败了一次就喜怒易于言表,本以为他是个清贵君子,没想到就这点涵养。
这倒不是最要紧的,最让蓝瑚心寒的是,她好言宽慰宁楟枫、自降身份地帮他去和人对嘴,他却当众把她甩下,让她独自承受闲言绯语的难堪。
蓝瑚不禁担忧,她要找的夫君必是能同舟共济、相互扶持者。
今日宁楟枫在众人面前抛下她,明日会不会在秘境里、在妖魔前把她抛下?
自然,这想法是有些过了。
但宁楟枫最近的表现虽谈不上令人失望,也让蓝瑚有些踟蹰,想再观望观望。
她此番激他一激,若他还是无法入司樾真人的眼,那她也不得不另做打算。
来裴玉门一遭,不能空手而归。
未婚夫和师父,两个里面她总得得到一个才不枉来此一遭……
月光皎皎,蓝瑚和司樾相遇的同时,恒乞儿正在山长院子里罚站。
他一离开小院就被山长抓走,关在房里好好盘问了一番。
“恒大,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恒乞儿立即低头,两只手轮流抹嘴巴上的油水,露出警惕又惊慌的神情。
“……厨房一事,我暂不和你计较。”吃鸡不是山长的要说的重点,他手中戒尺一敲,“我来问你,下午为什么不来上学!”
恒乞儿抹嘴的手一停,眼中的神色从茫然再到惊愕。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上学的。
这表情看得山长火冒三丈,他抬起戒尺,“把手伸出来!”
恒乞儿伸出了手,他从前躲过,山长和他说,再躲就让他滚下山。
他乖乖挨过后,发现那戒尺也不算痛,就随山长打去了。
啪啪啪三声,山长收了戒尺,冷声道,“念在司樾真人的面上,今只略施小惩。事不过三,下次再有擅离之事,定严惩不贷!”
上一次擅自离开,恒乞儿被关了一天,罚了三餐,今天只挨了三尺。
恒乞儿恍然大悟,原来跟在司樾身边确有莫大的好处!
“我且问你,”山长教训完后,又道,“司樾真人今日都教了你什么?”
听说司樾脾气古怪,山长下了学便埋伏在了院口,就等着恒乞儿出来。
他怕恒乞儿得罪了司樾,自己好去打圆场;也怕司樾教了什么是恒乞儿理解不了的,好帮着分析解惑。
恒乞儿回想了一下,对山长道,“烧鸡,烧鸡,师父吃。”
“还有呢?”
“偷……”恒乞儿说:“让我…偷鸡。”
山长眉头一皱,“胡说!这是在考验你呢!”
“哦。”
“还有呢?”
恒乞儿余光瞟向自己的手,接着摇头,“没。”
山长不信,“真人就把你叫过去烤了只鸡?”
恒乞儿又是摇头,“我去。”是他自己去的,不是司樾叫的他。
山长捋了捋胡须,思忖了一会儿,沉声道,“真人这是在考验你的韧性和诚心。”
“恒大,日后不管真人要你做什么,你只管做便是,不要急于和她亲近。戒骄戒躁——这是真人给你的第一道坎,守得云开才得见月明,你只静下心来,早晚有她认你的一天。”
这里有八成的词语是恒乞儿听不懂的,只听懂了“真人要你做什么,你只管做”一句。
好在中心意思领悟到位了,他应道,“哦。”
从山长院里出来,恒乞儿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山长。
今天,他手里冒出了火星。
那颗火星使恒乞儿那旱灾灾星的名号愈添赤红,成了无可辩驳的铁证。
虽然司樾没有说什么,但出于谨慎,恒乞儿还是没有告诉山长,他不愿泄露自己灾星的实情。
恒乞儿回屋时正好和蓝瑚分别的宁楟枫遇上。
宁楟枫向来把恒乞儿当空气,即便恒乞儿成了司樾的徒弟,在宁楟枫眼中也只是变成了一团可恨的空气。
恒乞儿也向来和他没什么话说——他和任何人都没什么话可说。
两人各行各道,但这一次,宁楟枫叫住了恒乞儿,“你,站站。”
蓝瑚从司樾那儿带来的话,让宁楟枫涔涔然烦闷不已。
这关头正好碰上了恒乞儿,他想也不想地开口把他叫住了。
恒乞儿回头,宁楟枫上前两步,“今日下午,你去了哪里?”
恒乞儿不善言辞,但对情绪十分敏锐,他从宁楟枫身上看到了敌意。
他不傻,他知道宁楟枫讨厌他,也想成为司樾的徒弟。
“师父。”他硬邦邦地回答,“吃肉!我和师父!”
恒乞儿说得格外铿锵,向宁楟枫申饬——那已经是他的师父了。
宁楟枫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小半个月来,自己这位舍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充满了炫耀和倨傲。
“那又如何!”他甩袖道,“你不过是模仿了我的剑招,你这个剽窃者!”
宁楟枫说完,稍有后悔,自觉得言辞过了火,但恒乞儿并不知道什么是剽窃者,因此并不愤怒。
他只是紧紧盯着宁楟枫,如他守护小米粥时,盯着闯进屋来的孩子们一样。
那双黑眸在没有阳光的夜晚显得更加黑暗。
宁楟枫微微一怔,竟从一个乡野顽童眼中看出了两分冷意。
“我!”
他像是野外的狸奴一样,张开嘴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亮出利齿,警告同类远离自己的猎物。
“师父,喜欢,我!”
宁楟枫刚从蓝瑚那里受了挫,此时又被一个村童挑衅。
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再没有愧疚,将情绪尽数发泄在了恒乞儿身上,“她才不喜欢你!你连给师父的孝敬都没有!伧父村童,目不识丁,脸都不洗,你站在她身边只会给她丢脸!”
恒乞儿盯着他,那目光幽深得可怕,连旁边的凌五也觉出了危险。
他上前挡在宁楟枫身边,对恒乞儿喝道,“你想干什么!”
“正好!”不等恒乞儿说话,气头上的宁楟枫便扯开凌五,拔出木剑来,“你我就在此一分高下,败者滚出裴玉门!”
“主人!”
两人的动静惊起了周边宿舍的孩子,陆续有人探出头来。
就见月色之下,宁楟枫和恒乞儿怒目相视着,似乎要大打出手。
恒乞儿死死盯着宁楟枫,宁楟枫胸口起伏着,直视着恒乞儿的眼睛不肯认输。
他随时准备冲上去和恒乞儿搏斗,可下一刻,恒乞儿忽地扭头跑了,跑得远远的,消失在了众人视线当中。
“主人!”凌五终于把宁楟枫的剑劝了下来,宁楟枫摔了剑,红着眼睛瞪着恒乞儿的背影。
他是宁家的嫡子,备受宠爱的老幺。
他放弃了无数仙门的邀约,独自来这穷乡僻壤,和一群从未学过礼数的孩子同吃同喝,用着从来没用过的缺口碗,读着三岁就读完的书,睡着带裂缝的土炕……
他付出了一切,可这一切的牺牲换来的却是羞辱。
不仅被一个乞丐抢走了师父,还被这些村童日夜嘲笑。
有那么一刻,宁楟枫真想离开这里,拿着名帖去三大仙宗。
这想法刚一冒起,蓝瑚的声音便回响在了耳处——
「真人说…希望你能尽快离开裴玉门,去三大仙宗另谋高就。」
宁楟枫咬牙,不,他绝不离开!他不可能会输给一个肮脏蠢笨的乞丐!
离开的恒乞儿并不知道,他的几个字把小少爷惹得双眼通红,差点哭了出来。
他一路往澡堂跑。
这时间众人都已沐浴完毕,回去睡觉了。
澡堂里无人,闷热的水汽又一次缠上了恒乞儿的鼻尖,但他再没有迟疑,一把脱下身上的衣服,只留一件里衣。
瘦得麻杆一般的男孩站在池子前,小口喘着气。
有些浑浊的水在他眼前冒着丝丝缕缕的白雾,熏得眼热头晕。
恒乞儿握紧双拳,压抑住四肢的颤抖,闭紧双眼,把心一横,咚的一下跳了进去!
温热的水攀上了恒乞儿的皮肤,他已许久没有沾水了,这感觉陌生又恐怖。
所幸,温暖的澡堂和冰冷的井水有很大不同,这才令恒乞儿没有立刻惊叫着跳出池子来。
「她才不喜欢你!」
「目不识丁,连脸都不洗!」
「你站在她身边只会给她丢脸!」
「她才不喜欢你!」
恒乞儿从水中猛地起身,一巴掌拍向水面,重重地打出许些水花。
愤怒和沮丧同时充盈了恒乞儿的心房,他说不出的难受,站在池子中间嗬嗬地大口喘息,眼睛如宁楟枫一样,被激得通红。
他看着水面中自己的脸,接着捧起了一把水,狠狠地揉搓脸皮,要把脸撕下来似的大力。
他要干净,他要识字,他要学剑!他要喜欢!
要喜欢!要师父,喜欢!

第24章
一次澡并不足以改变恒乞儿的‌卫生情况, 至少他头上的‌虱子依旧阖家‌欢乐,当‌晚甚至又下了几个蛋。
当‌天晚上,宁楟枫回到宿舍, 看着炕上挨着的三张褥子, 疾步上前, 一把扯过自己的‌拉去炕头,极尽远离恒乞儿的那一张。
“主人…还是睡过来点吧。”凌五劝道。
“不必。”宁楟枫蜷着身子躺下,贴着墙壁。
他并不知道凌五劝他的‌缘由,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改变。
在屋内翻看仙器百选的‌蓝瑚很‌快得知了外面发生的‌事。
她透过窗子, 看见宁楟枫被恒乞儿气得掷剑, 不禁蹙起‌了眉。
那水玉似的‌眼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叹息。
紫竹在一旁道,“真是龙游浅海遭虾戏,皇城里谁敢这么‌对宁二爷,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生这样大的‌气。”
蓝瑚关了窗子,僝僽道, “古人云,急则有失, 怒则无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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