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郎被卖给张大户家为奴已经有五六年,回到家里还有些生疏,待人客客气气的。
王二郎就不同了,他是哭着喊着被卖的,被卖了还不到半年,回家是不生疏的,但很怨恨。第一日回到家哭了整整一天,大半夜站在母亲床头,问她知不知道恭王府打死了多少小郎。
王大娘嗫嚅半晌,说道:“可打死的不都是长得好看想勾引主家的吗?你老老实实的怎么会有事……”
王二郎差点气死,有多少傻子敢去勾引恭王世女?不过他娘也说对了,他一直没出事就是因为长得普通,和他一起被卖进去的三个漂亮小郎,都在这半年内被以各种理由打死打残了!
谁会拿命去犯这个贱?贵人一眼看上就给睡了,毒夫一个气不过就要杀人,这里头有他们自己一丝半点的想法吗?贵人啊,不过把他们这些人当成路旁随意踩踏的野草而已。
两个儿子才回来一两天,家里眼见着就要被吵翻天了,王大娘被吵得身心俱疲,官府大约还觉得不够乱,昨日晚间来了两位小吏,进门问了家里孩子年纪。
王大娘觉得可能是官府过来给寡妇说亲,官府往年也有这样的事,家里小郎过了年纪不成亲就会被拉去配婚。她连忙拉过老大老二,说这个十六了,那个十四了,都不到配婚的年纪,开玩笑,好端端的小郎被拉去配寡妇,哪个人家愿意啊。
小吏看了看王大郎和王二郎,点点头,端着架子道:“你家还算运气好,两个小郎都在十八岁以下,都是可以免费入学的,今天晚上花点时间,找点布缝两个书包,明天一早这条巷子的小郎小娘一起去兴奉街恭王府……”
王二郎脸色惨白道:“恭、恭王府?”
小吏拍了拍脑门,笑道:“说错了,恭王府现在改成兴奉学堂了,官府出钱请了些先生坐班,免费教你们这些孩子读书,谁家要敢不去,就得跟咱们衙门走一趟了。”
王二郎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家里的小妹,呐呐地道:“给我们、不给小娘读吗?”
王大郎也捏紧了手指,紧绷绷地看向小吏,他们家人都没什么漂亮模子,小吏也生不出多余的同情心来。
看着这一家畏畏缩缩的样子,小吏有些瞧不上,但还是微微摇头,解释道:“她还不到年纪,学堂不收八岁以下的,你们做兄长的先去读,过两年她也就该上学了。”
说完她不耐烦起来,喝道:“明天一早卯时过半有人来接,还有三条巷子要通知呢,记着书包啊!”
说完两人就走了,留下王家一家子面面相觑。
王大娘这辈子活了四十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事,官府供人免费读书也就算了,怎么还想起让小郎去读?学堂还是从前的恭王府?
放在以前,王大娘肯定要闹起来的,可两个儿子都和她离了心,她看着他们也觉得烦,能少见就少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点灯熬油,拆了一件破衣裳缝起什么书包来。
王大娘带着女儿去睡了,两兄弟凑在灯前窃窃私语,密密地缝着手里的简陋书包。
第二日果然有小吏来接,小郎安静排成队,小娘子们则随意许多,背着各式各样赶工出来的书包交谈着什么。小吏带着两条队伍往巷外走去,王大郎手里提着一卷薄薄的空书包第一个走出巷子,迎面是初春难得的热烈阳光。
冰冷的心不止为何慢慢暖热了起来。
第60章
初春时节, 姬时难得闲半天,她一早起来就在到处转悠,在西凤她还有地方去上学,但在东凤她确实没事干, 除了下午定好要去接见一行从南凤来的学者, 她今天是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朱元璋气都顺不上来, 忙也是代表着权力的,你没事干, 说明权不在你身上,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姬时还真挺高兴,荒兽骨头上生出的虫子毕竟是远危,她设立的学堂第一课就是入学开异能,对孩子这样有着无限可能的群体,姬时是真的充满了期望。
或许他们开启异能之后不会像成年人那样学得很快,孩童和少年在长身体的年纪, 不可能花费更多的精力和营养来提升异能。姬时也是离开育儿园后才慢慢提升的异能, 可从小打下的基础会更牢靠,使用起异能来更加流畅自如,这样的“学院派”异能者也是一代比一代更强大的。
看姬时到处晃,朱元璋没好气地道:“实在没事做,就去逛逛街,吃两口再散散步,一个上午也就打发了。”
朱元璋也能理解姬时,没闲过的人忽然有了一小段空闲时间,是真的全身骨头都发软, 都不知道能做什么好,他刚来这个世上的时候就这个样。任谁闭眼前每天日理万机忙得要死, 一睁眼成了个小婴儿,就闲得躺在床上哇哇,这谁不会学着打发时间?
不过姬时虽然和朱元璋经历相仿,可……她真的是一落地没多久就开始忙活起来了,连个成长期都没有。
姬时在朱元璋边上坐了一小会儿,摸了摸兜里还有钱,笑嘻嘻地拉了拉他,“四哥,一起去呀。”
朱元璋左手边的朱棣耳朵动了动,他对四哥这个词有点敏感,不过他现在不是四哥也不是四弟了,这个尊位由他爹继承了。
面对姬时的邀请,朱元璋睁着一双死鱼眼,冷哼一声没搭理,吃完早饭就走了。你没权,你哥我可是有的,财政部一堆的事,这段时间还查出两个巨贪。
为了这事,朱元璋昨晚睡得很香,今天精力很足,准备扒两张皮,这高难度手艺活可不是谁都会做的。
且不说朱元璋准备和朱棣要几个人手进行一下扒皮培训工作,就是朱棣,他管着刑狱那摊子的事,比朱元璋还忙些,只能婉拒了姬时的邀请,匆匆上班去了。
姬时又看向嬴政,嬴政都没开口,她就哀叹道:“算了吧,我自己出去转转……”
刚回来没几天的曹操原本正在喝粥,闻言头抬了抬,“小七,你不会出去一趟又带回来不少事吧?”
他问得忧心忡忡,显然并不相信姬时,这毕竟是有前科的。
姬时是真的像个大陀螺啊,往往一摊子事还没结束,她又能不知道从哪儿弄出另外一摊子事,而且绝不宽容时间,能什么时候完成就要人什么时候完成。
说真的,这么忙忙碌碌过上八百年,白给刘彻他都不愿意干。
如今刘彻是真的成了东凤宫的闲散人员了,嬴政来了不久就参与进了东凤的建设进程,他也不具体管某件事,但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各个部门都是姬时拼拼凑凑弄来的人员,大家经验都不足,这时候哪还管嬴政是男是女?简直恨不得他分成几份,大家各部门分一分这位大佬。
李世民和曹操来得更迟些,不过他们是除了嬴政之后接受现实最快的,曹操很快领了军中的差事,李世民则去了工部,他想弄出些精锐装备。
为了就近沟通,姬时把各部门都搬进了东凤宫里,倒也省了他们每日早出晚归,可哪怕出门走几步就是寝殿,这班也上得很累人,经常能听到朱元璋骂骂咧咧的动静。
刘彻整日闲着,有时候也勾搭几个小郎小娘,可都没长久,反倒是经常宿在原本的东凤后宫里。
直到姬时那边腾出手来,又把东凤皇的后宫给解散了,上了年纪又没有家人的给安排些轻松的工作,有家人愿意带回去的是多数,这些姬时也都拿东凤皇室的遗产给了些安置费。
最后解散到那位和刘彻……嗯,相熟的那位后宫小郎那儿,小郎有些不愿意走,但刘彻懒得开这个口,叫人多给了些安置费打发走了。
空荡荡的后宫终于只剩下了刘彻。
姬时也没忘记他,在几个有班上的哥哥都离开后,姬时摸到了后宫里。后宫是真的空了,走半晌都不见人,姬时找到刘彻的时候,他正在一处高台前喝酒,大早上的人就喝得半醉不醒,见到姬时还朝她招手。
姬时好久没从刘彻这儿得到好脸色看了,连忙凑了过去,然后就被两根手指头捏住左右脸颊,被来回看了两下,刘彻松开她,撇嘴道:“这样的姿色,也敢凑在朕面前?”
姬时眨了眨眼睛,伸手在刘彻眼前晃了晃,“你喝醉了。”
刘彻唔了一声,又问:“什么时辰了?”
姬时看了看天,“差不多卯时过半,你喝了多少酒?空腹喝的吗?”
刘彻只嗯唔地应声,并不回答,姬时估摸他喝得很醉了,也就没再问,把他架了起来往最近的宫殿里走,刘彻起初还乖巧,很快茫然地睁着眼睛四处看,挥手推了两下姬时,没推动。
刘彻惊道:“你是何人?护卫何在?宫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朕的侍中呢?”
姬时也很茫然,一边架着刘彻往殿里走,一边安抚地道:“宫里没人是因为我把后宫解散掉了,那么多的人放在那儿养着干嘛?而且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啊……”
她看了一眼远处匆匆赶来的两个宫人,一个捧酒,一个端着下酒菜,想来是刘彻喝醉前吩咐的。
刘彻不可置信地嚷道:“你这无颜妒妇,是怎么哄得朕为你解散后宫?”
姬时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刘彻说长相的事了,她倒没放在心上,只随口辩解道:“也没有很难看。”
刘彻悲愤,他难道老了就连美丑也不分了吗?这浓眉大眼的大脸盘子,比他还高的大高个子,何德何能入他的后宫成为宠妃乃至皇后!看那两个宫人的样子,竟是尊敬她多过尊敬朕!
鸡同鸭讲了一会儿,姬时把刘彻架到了床上,按着他躺下,看着两个宫人端着酒菜,有些头疼地道:“下次不用这么听话,他喝醉了就给他端碗醒酒汤,哪能这么纵着。”
这都醉成什么样子了?满嘴的胡话。
刘彻可觉得自己清醒无比!他被这力大无穷的妇人一路挟持到寝殿里来,不容分说就往床上按,这妇人还吩咐他的宫人,说不允许纵着他!
陈后再娇纵也不敢这样!卫后更是温婉贤良,而这妇人……刘彻脑子嗡嗡的,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形容,他也许是喝多了点酒暂时不记事,可再不记事,他到底是怎么宠上这种妇人的?
可能是年纪大了,开始迷恋这种力大无穷的年轻、看着也不怎么年轻,也许是跟着他有些年头了。
刘彻躺在床上,几次试图越狱,每日艰难地掀开被褥想跑,就被姬时轻而易举地按回去。没多久宫人端着醒酒汤来了,姬时一只手按住不断挣扎的刘彻,劝哄道:“好了,喝完汤就老老实实睡了。”
刘彻瞪大双眼,两手虚抓,不甘而又悲愤欲绝地看着这准备给他灌药的毒妇,朕都为你解散后宫了,可见宠你宠到什么地步,你竟以此相报吗?
姬时捏开刘彻的嘴,给他灌了醒酒汤下去,只喝进去了两三口,刘彻就不再挣扎了,等一碗汤灌完,刘彻甚至都不试图逃走了,看着十分疲惫地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地道:“朕愧对祖宗,让江山社稷落到你这毒妇之子的手里……”
姬时慢慢感觉自己听出了点什么,托着下巴坐在床边上,静静地看着刘彻。
刘彻的眼泪从眼角两边滑落,想要别过脸不让姬时看见,但酒劲上头脑袋昏昏的,似乎是觉得自己快死了,刘彻瞪圆了眼睛,万分不甘地看向姬时,似乎要死死记住她的脸,记到地下去。
姬时叹了口气,温热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刘彻的额头,然后向下捂住了他的眼睛,“二哥,我没下毒,你也没死,你就是喝了碗醒酒汤,好了,乖乖睡。”
刘彻不信,但此时腹中有了些温暖,困意又渐渐上头,他死死地抓住了姬时的手,好半晌,无力地松开。
他的手慢慢从姬时手里滑落了下去,看着非常像撒手人寰。
给刘彻把被褥盖严实了,姬时回过头看到两个宫人在憋笑,抓了抓脑袋,对宫人轻咳道:“你们,记得……别和人说。”
她都能想象得到这事要传到朱元璋耳朵里,那恐怕得一天三顿照着饭点笑话二哥了。
两个宫人对视一眼,忍住笑,噗嗤噗嗤地行礼应是。
连睡得正香的刘彻也不知道,遥远时空中,宿醉的大汉天子从梦中惊醒,看了一眼身侧熟睡的宫妃,伸手捂住了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余温。
蝴蝶梦朕,朕梦蝴蝶?
第61章
在祖凤大陆上, 南凤是个挺奇怪的存在,向上追溯到分国时期,南凤的先祖就没争过三个战功赫赫的姐姐。原本均分的土地到了她这里,东凤的长姐拿走两个郡, 西凤的二姐拿走一个郡, 北凤的三姐拿走一个郡, 最终形成了天下四国南凤最弱的局面。
这份弱势倒不是存在于血脉之中的,南凤历代有为君主都想过开疆拓土, 把失去的东西夺回来, 但往往不凑巧的是,南凤出了有为之君的同时,其他凤国并没有太离谱的昏君出现,甚至有时还会撞上很难得的治世明君,压根没给这个机会,以致于南凤上下奋斗多年, 归来仍旧是小可怜。
长期的弱势终于在真凤绝迹之后……变得更加弱势, 到这代南凤皇的时候,已经彻底摆烂。
帝子一长成就到处送,送得朝中官员都不愿意送子入宫,这份委屈她们受不住。除此之外,南凤还在秋战当咸鱼,任由别国把自家国土当成粮仓,毕竟平民被抢掠和我皇族有什么关系?还有最令人深恶痛绝的是,大片大片的土地以各种手段划为皇亲国戚的家田,雇农佃户在田地里耕种一生, 仅能混个饭饱。
对,饭饱。哪怕是这样可怕的压迫, 放在末世人民的眼里简直就是天堂,这也是“有识之士”向南凤皇支的点子。平民人多,但如同牛羊一般浑浑噩噩,人不被逼到绝境是不会站起来反抗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远不到四处飞野鸟的地步。
所以这些年南凤的处境倒比东凤好一些,自从接手了东凤,姬时这才明白这个国家表面上锦绣繁华,背地里千疮百孔,野鸟这个群体里,也是东凤野鸟占了十分之七的大头。
南凤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多真正的有识之士奔走于大陆,想为南凤找一个出路。当然最后发现,南凤唯一的出路就是凤皇死掉,换个脑子正常的皇帝。
南凤学者多年奔走,也为她们这个群体本身争出了一些名头,在嬴政看来,这个群体就像是包揽诸子学说的墨家。南凤学者在外可不是整日空谈游学,她们收容有才识的孤儿,在一地停留数年教学,乃至跟着商队出行,其中有一部分学者脱了长衫换上大褂就能和人坐地谈生意,也确实是很特殊的一种人。
真要论起来,大约就是对家国失去希望,奔走在外的一群多功能人才。
姬时把喝醉的刘彻安置完,天色就不大早了,难得的闲暇时光耗在照顾醉鬼上,姬时也觉得有点遗憾,不过去洗了把澡换了身衣裳,又是精神奕奕。
距离接见南凤学者团还有一点时间,姬时去各部门转了一圈,回来就在东凤皇的听政殿里召见了南凤学者们。
这是一支二十人的团队,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短发女人,姬时不由多看了几眼,凤国虽然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但基本上也很少有短发,姬时自己的头发也从短短的寸头留长了,这南凤的学者领袖一头简单打理过的短发,让人看了就觉得耳目一新。
短发女人上来就简单介绍道:“在下南凤尚明意,这两位是苏新和苏跃姐妹,她们共同研究稻种增产项目,这是孙秋实前辈,辞官后就跟着我们在外面跑,这位是……”
她一口气将自己人都介绍了一遍,要不是姬时脑袋好使,还真记不住这么多的名字,等一圈介绍完,姬时和每个人都握了握手,尤其是两位粮食项目的苏大佬,她就差把人家的手握起来亲一亲了。
短发女人尚明意目光灼灼地看着姬时,等她放下握着苏新苏跃姐妹的手,这才开口道:“殿下,我等此来是想在东凤工作一段时间,了解更多的新政,但我们不会在东凤长留,我们最终还是会回到南凤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