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真向后退了十几步,笼子里的人起初没动静,再之后先有几道声音从笼子最里面出来,随后有个胆子大的从笼子里跳下来,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道:“您是我们西凤的太女殿下吗?”
姬时猛然看向问话这人,“你是我西凤的人?”
她这话几乎等于承认了,不提问话的人有多惊喜,笼子里陆陆续续也有西凤的爬了出来,总共六个大笼子,里面关了四五百人,仅有十几个西凤人爬了出来。
但姬时一点都没为这人数高兴,她把跪在地上千恩万谢的人一个个都拉了起来,这才问道:“你们是怎么到东凤来的?为什么被抓来喂荒兽?”
还是最先问话的人胆子大,他被姬时扶起来之后也不敢再跪了,看到别人都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连忙回道:“殿下,我们都是西凤安东郡的老百姓,都是水上捕鱼的渔民,两个月前东凤的一批人经过大河,看到我们船上有人,就过来把我们抓住了。”
他努力回忆道:“我们先被关在一个监牢里,过了不知道几天,她们把我们这些男人都抓了出来关在笼子里,和好多人一起拉到这里来,一路她们都在喂那些怪物,喂了二十几个人了。”
姬时眉头拧起,她不确定东凤到底养了多少荒兽,但从这些人的经历来看,东凤人对于养荒兽十分熟练,如果不是特意抓捕男人来喂养荒兽,而是所有被关进牢里的男人最后都会被抓来喂荒兽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此时多想无益,姬时先去林子里把汤容那几千人叫了出来,这里是东凤边郡,男人无法飞行,汤容这些人又都受伤飞不起来,要么是冒险穿越边境,要么就还是冒险找个地方先安置下来养伤,等这几千人伤势养好,带着这些男人飞飞停停也能归国。
这是汤容提出的两个方案,但姬时有她自己的主意。
她让众人先藏进林子里,然后自己飞到附近的郡里查看情况,这里是东凤靠近西凤的一处边郡,姬时本来以为会有很多村庄,但她只见到了屋舍,没有见到人影,走了附近好几个乡镇都是这样。
最后她飞到县城里,只见家家关门闭户,想找人问情况都问不来。再到郡城,去郡城的路上行人稀少,但里面一派繁华犹如西凤皇都,城门内外从荒芜到歌舞升平,只隔着这一道城门。
姬时回到林子里,解释了一下情况,汤容想了想,轻声道:“掳掠他国男人毕竟要冒风险,也许东凤最开始,是拿她们自己的男人去喂养荒兽的。”
荒兽专门吃人不假,但并不是只吃男人,这一点姬时是清楚的,这种习惯只可能是最开始出于某种目的人为改变的,东凤豢养荒兽必然是为了称霸大陆,那就不可能为此拿女人来作为消耗品,荒兽养成只吃男人的习惯也就很好理解了。
姬时眉头紧锁,最后还是道:“我们先去附近的村镇安置下来,我已经找到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接下来你们在那里养伤,我要去东凤皇都一趟。”
汤容立刻道:“不可以身犯险,谁知道东凤豢养了多少荒兽?”
姬时的战力确实很厉害,但她打六头荒兽都累得气喘吁吁,要是东凤拉来六十头,六百头,六千头呢?照着这吃空边郡的饭量,东凤肯定是成规模豢养荒兽的。
姬时拍了拍汤容的肩膀,郑重地道:“我不知道东凤养了多少荒兽,但我知道东凤这代凤皇有两女一子,连带她一起四个人,要是谈不拢,我要她家死一户口本。”
语言总是相同的,汤容虽然不知道户口本什么意思,但姬时想表达的她听懂了,来不及劝,姬时也不听劝,带着汤容认了村镇的位置,匆匆吃了顿干粮就飞往东凤皇都了。
擒贼先擒王,这是姬时认定的道理,现在她准备去打祖凤大陆的丧尸皇了。
即便在末世生活了三十多年, 姬时也一直觉得,吃人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
最初的丧尸并不是什么实验意外,这种病毒就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用以消灭敌对国人口的生化武器, 随后丧尸病毒在人体内发生了各式各样的变异, 那个战争国因为疫苗失效最先沦陷, 最后全球大爆发,末世到来。
姬时很难以理解人为什么要制造出这样可怕的武器来吃人杀人, 可惜她出生的时候, 那些罪魁祸首早已死绝了,她并不能掐着那些人的脖子问出她的疑惑。
在面对荒兽的时候,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相同的愤怒,并且一路飞出音爆声,就为赶去掐着东凤皇的脖子问问她,脑子坏掉了去搞荒兽养殖?
此时天色渐暗, 入夜时节, 东凤皇宫之中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宫宴。
倒也不是这么巧,这宫宴已经连开了四日,正逢东凤皇四十整寿,宫里宫外一派热闹,东凤皇广邀群臣,大宴世家,要整整连开十日庆典。
宫宴才开始不久,美轮美奂的金顶殿宇层楼上,东凤皇揽着两位得宠侍郎, 正和女儿一起评点那些穿梭在楼阁花园间的世家子弟,她的两个女儿都到了婚龄, 这次宫宴除了庆贺她的生辰,也是为了给女儿挑两位王夫。
当然,精挑细选的两位王夫除外,剩下的只要她看得上,都会填进她的后宫里。
两位年轻的凤王自然也懂察言观色,但凡是母亲多看了几眼的,问到她们都是摇头,层楼上母女相视而笑,一派和睦景象。
这种变相选秀自然比单纯的宫宴更热闹些,东凤皇宫没有西凤宫那么大,主要是皇室们很少化凤而飞,嫌路途太远。这也是东凤很多年下来的规矩了,化鸟是不守礼的,羽裙是不能见人的,男人是不能露出翅膀的,一切和原生鸟类的特征接近的动作都是不符合礼节的。
不大的东凤宫却十分精美,亭台楼阁均为金顶,这金顶不是金漆涂抹,而是真正的金瓦盖顶,金顶玉砌的建筑再怎么设计也难看不到哪里去,何况不论白天夜晚,在宫殿上空飞行都会被晃得眼疼,属于这种奢华建筑的实用功能。
天空中没有飞鸟守卫,猛禽守卫只能在地上列队执勤,问就是皇都不可飞行,万一有飞鸟掠过东凤皇的头顶,岂不是大大的不敬?
东凤宫里歌舞升平,灯火照得通明,姬时飞来的时候压根没注意底下的情况,直到被大片大片的金顶刺了刺眼睛,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到地方了。
金顶刺眼,姬时很快落了地,宫殿里到处是人,她穿的衣服在西凤尚算华贵,但也就那么一件大袍子系在羽裙外面,在东凤宫属实算得上寒酸了。一时弄不清东凤皇室一家在哪,姬时有心想找个人问问,但一连搭了两个人的话,人家都不搭理她。
姬时跟着人流四处转悠,有些后悔没把鸿原带来了,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个簪花少年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第一次来?”
姬时愣了愣,点点头。
簪花少年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看你在找什么东西,怎么想起来去问那些人……你穿的这个样子,想也知道她们不会理你。”
姬时没弄明白穿着和搭话有什么问题,她实在不清楚东凤的规矩。
“哎,你是找人还是找东西?我昨天就来过了,想问就问我吧。”簪花少年和气地笑了笑。
姬时想了想,低声问道:“我想找凤皇,她人在哪里?”
簪花少年一噎,“你这……”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前面有两名宫侍拨开人群朝这边走了过来,高声笑道:“给公子道喜!陛下叫您过去呢!”
人群中有不少人看了过来,有羡慕有不屑,也有一些怜悯的眼神。有的世家金玉其外内里寒酸,巴不得送子入宫争宠,可也有不少人并不愿意去和一大帮男人争一个女人。簪花少年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他干巴巴地抹了抹脸,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裳。
见到边上姬时还没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拉了她一把,笑道:“你这人运气不错,跟我走吧,也许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见到陛下了,不要多话。”
宫侍也没拦着,今天这样的日子世家子身边陪伴着姐姐妹妹也很正常,不过看这簪花少年衣着不怎么样,身边的女人也寒酸,想来入了宫也是个没成算的。
簪花少年之所以被看上,还是因为他头上簪着的那朵粉红月季,一眼看去那些世家子头上戴着各种珍珠宝石灿烂交辉,反倒是这一点娇粉引人瞩目。他自己是不清楚的,戴花只是因为他没那么多首饰。
路上姬时问他,“凤皇为什么要见你?你看上去不大高兴。”
簪花少年吓了一跳,看了看前面带路的宫侍好像没听到,这才松一口气,小声地道:“别乱说话,我哪有不高兴?我……”
姬时明明看到这少年眼眶微红,眼里都带上了点泪光,他却坚持说道:“能得陛下垂怜,我怎么会不高兴?”
他说完这话就没再开口了,很明显再说两句就要哭出来了,姬时也只好闭嘴。跟着宫侍上了层楼,姬时的身份也没人过问,因为这样的情况已经有好几次了,陛下看中某个少年叫过来,少年的姐姐妹妹也一同过来帮着回话,毕竟深闺男子总有些怕人,在陛下面前可不能失礼。
姬时一上层楼就抬起头看了看,人群中穿得最华贵的应该就是东凤皇,她把自己打扮得跟个金人一样,身上的衣裳是一种亮闪闪的金色丝料,反着光跟宫殿金顶似的,身边左拥右抱两个男子,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两个打扮也很华贵的年轻女人,应该就是东凤皇的两个女儿。
见到看中的少年身边带着个女人,东凤皇似乎也不意外,她笑着道:“你是谁家的小郎?”
簪花少年脸色发白,小心翼翼地道:“回陛下,奴是工部司水监主事邓悦之子,奴叫邓秋秋。”
东凤皇态度随意地道:“寡人有意留你在宫里陪伴,球球,这是你家阿姐吧?让她去告知你母一声。”
邓秋秋抿了抿唇,轻轻推了姬时一把,示意她快走,但姬时不动弹,抬起头看着东凤皇,“他叫秋秋,不是球球。还有,你怎么不问问他愿不愿意?”
东凤皇都愣了,邓秋秋也吓了个半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拉着姬时连忙道:“陛下,陛下!她喝多了酒,脑子不清楚了,奴愿意的,奴愿意的!”
姬时看着那只拉着她的衣摆不住颤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实在是很善良的一个男孩子,明明这时候赶快和她撇开关系就好,却还试图为她遮掩求情。
姬时把邓秋秋从地上拉了起来,把他按在一处两面是墙的角落,又拉来一个大桌案给他挡在前面,层楼上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直到姬时两步瞬移到了东凤皇身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背后翅膀一展飞出楼台,就以掐着脖的姿势把东凤皇竖在半空中。
东凤皇的长女最先反应过来,惊叫道:“护驾!快来人护驾!陛下被刺客抓住了!”
姬时用空闲的那只手掏了掏耳朵,见到那名小一些的凤王在对身边护卫吩咐什么,她动了动耳朵,掐着东凤皇的脖子上下晃了晃,开口道:“你们碰他一下,我就从她身上剐一片肉,好不好?”
楼上的护卫都惊呆了,这可是一国的凤皇啊,和一个卑贱小郎都不等价了?
可这时也没法争辩,陛下被挟持在半空中,整个人的重量就在那只掐着她脖子的手上,一向儒雅的凤皇看着面目狰狞至极,话也说不出来,舌头都被掐出来了,额角青筋鼓胀,眼看着就要没命了。
直到把东凤皇掐了个半死不活,姬时这才用另一只手提起了她的后脖领,东凤皇总算能喘一口气上来了,她看上去还想保持几分仪态,但姬时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带着她飞回楼台上,一脚踹下去将她无力弯在一起的两条腿踹折,她坐在了那张护着邓秋秋的桌案上,一脚踩在东凤皇背上。
姬时这时才开口:“我是西凤姬时,你们东凤两个月前劫我西凤渔船一艘,掳掠我西凤渔民四十七人,如今有四人遇难,二十多人生死不明,这事我需要一个交代。”
两位凤王面面相觑,长女拧眉看了一眼烂泥似的缩成一团的母亲,似乎十分悲痛,怒斥道:“你西凤就如此嚣张霸道,要为几个渔民杀害我东凤皇吗?”
姬时点点头,“承认就好,不光这事要交代,北凤平良郡被杀掠的百姓,我也要替他们要一个交代,现在给你两条路走。”
姬时踹了一脚东凤皇,道:“把你们豢养的荒兽都交出来,可以换她一条命。不肯交,黄泉路上没老少,你们全家一起走,我再慢慢找出荒兽。”
她话音落下,身形一动,两名凤王就一左一右到了她的手里,被她揽住肩膀扣在身边,和一开始东凤皇左拥右抱的姿态十分相似。
邓秋秋觉得, 今天是个魔幻的日子。
此时他缩在墙角,前方,两位高高在上的凤王被人按在两侧,身侧的地上, 凤皇弯折着两条腿正在满头大汗地发出粗喘……就算在这样紧张的时刻, 邓秋秋还是觉得, 凤皇的喘气声像猪叫。
而正对着他的面前,是一个高大的背影, 至少邓秋秋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见过这样令他有安全感的背影了。他是未婚男子, 很少出门,偶尔看看灯会,和姐姐妹妹一起去戏楼听戏,这就是他全部的阅历。可今天,他敢保证整个东凤、不,天下四国, 再没有一个小郎有他这样魔幻的经历。
也许是凤皇倒地太轻易, 以致于邓秋秋现在还没什么实感,也没想到他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这会儿脑子里乱哄哄的,就听姬时说什么荒兽的事。
他猛然精神起来,伸手拉了拉姬时的衣摆,眼睛亮晶晶地道:“你说的是楼兽吗?我阿姐说楼兽都养在新雪郡,不过军中配备了不少,你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新雪郡就在皇都东南面。”
好嘛,一句话被掀了个底朝天。
两名凤王中间夹了个姬时, 也不好交换眼神,甚至都不敢回头瞪邓秋秋一眼, 但心里打定主意要事后清账的。
要是别的世家小郎,这肯定是一问三不知的,但邓秋秋不一样。他母亲姐姐的官职都不算高,但位置重要,司水监常年在外头铺桥修路,走的地方就多了。而邓秋秋的长姐在皇宫任职,类似水云宫的游云首领,情报来源更广,邓秋秋这个年纪对外面的一切充满好奇,央着她们说了不少事。
姬时得到具体的地名也很欣喜,让东凤的人去做这件事肯定不可取,她们私藏个百八十头偷偷养着一样吃人,她得亲眼看着荒兽销毁,想了想,姬时又虚心下问道:“秋秋,除了地上这个,还有我边上这两位,你能想到有什么人能参与养荒兽这事的吗?”
邓秋秋是知无不言的,他努力想了想,有些迟疑道:“左相右相吧?陈王,还有恭王?”
姬时点头,踹了一脚东凤皇的背,对赶来的护卫道:“把这些人都带来。”
姬时边上两位凤王脸色变了变,这种深闺小郎的话也信……他爹的,直接把东凤的实权人物都报了个遍,这一网下去当然会打到真正的大鱼啊!
豢养荒兽不是东凤这一代的事,而是从上代凤皇起就开始在干了,只不过那时候只是发现了一窝荒兽蛋,养出了七八头荒兽幼崽来,即便每天吃人也吃不了太多。那时候负责豢养荒兽的就是现在的凤皇和恭王两姐妹,到后来凤皇登基,这事就基本交给了恭王和陈王。
两位老凤王很快匆匆赶来,不赶来也不行,大庭广众的陛下被挟持,凶徒要求见她们俩,她们不去,凤皇嗝屁,难道还能落个好下场?
左相右相就不用赶来了,她们本来也在楼中吃酒宴,左相都醉了,是被两个守卫架着过来的。
姬时满意了,看着这一张张惊惶的面孔,思索片刻道:“把无关人员都放走,官员家眷带回家,所有世家家主和四品以上官员留下,宫里的侍从也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