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大捧橙红色的玫瑰,张扬又热烈,绚烂得好像一捧朝阳。
紧邻的第一捧上,中规中矩地印着“祝贺演出成功”几个字,程舒怡视线一转,就见另一捧上写着:“程小姐,前程似锦。”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程舒怡看着那行字,神情微怔。
清隽挺拔的手写字体,起承转合流畅利落,收笔又显出几分从容自如的力道。
一如那天见到的第一眼。很快,上台前的那个瞬间映入脑海,一闪而过的笑容,注视她的漆黑眼眸。
“——是谁啊?”钟影在里面扬声问道。
不知为何,眼疾手快的当口,程舒怡抬手就抽走了那张卡片。
她攥在手心,心跳莫名荡空,呼吸莫名屏住,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眼前这捧大到夸张的瑰丽梦境,将她攫住,让她神思混乱。
过了会,程舒怡走进去,面色如常地看着钟影,低声:“不知道。”
钟影点点头,咕哝:“送错了吧……”
程舒怡在座位上坐下,有那么一分多钟,她觉得好像不是自己攥着那团纸,而是那团纸将自己攥住了。不知所措的几秒,她的视线瞥向一旁的垃圾桶,动作快于思绪,下意识地,就这么抬手就扔了进去。
只是扔完,她盯着那团纸,好久没动。
钟影不知何时走到门边看花,她靠在门边,扭头笑着对程舒怡说:“真好看。”
程舒怡点头。
钟影声音夹杂在门外一阵接一阵的喧闹里,淡淡的,十分悦耳。
过了会,她俯下身,又捡起那团纸。
演出成功,艺术团团长为表谢意,说要聚餐庆祝。
毕竟这场演出如果没有这些技艺精湛的老师不辞辛苦地细心协助,光凭他们是很难达到这么高的表演水准的。
只是聚餐时间难定。
琴行的老师大都收到了新的课表,都需要重新协调空余的时间。
最后,时间定在无论如何都合适的周五晚上,地点是中心商区最繁华的酒店铂粤。
“听说那里还能看到明星……”不知是谁说了句,八卦的氛围弥漫开。
古筝老师席樱笑着说:“之前还在微博看到,说今月经常在那里出席活动。”
“今月?”
“演电影的那个?”
“她丈夫就是铂粤集团的大老板吧……”
程舒怡想起今月这个名字,便笑着凑钟影耳旁:“这个我们小闻老师应该熟。”
钟影好笑。一口一个小闻老师的,她都快不认识自己女儿了。
虽说是聚餐,但毕竟是和同事聚餐,某种程度上完全可以视作加班。
但到底是周五,餐桌上的气氛还是很好的。加上演出成功,反响热烈,南州新闻花了大篇幅报道了好一阵子,给琴行增了几倍新报名的学生。
钟影和程舒怡到的时候,一些老师已经开始喝起来了。
她感冒刚好,酒桌上不方便喝,艺术团的一帮老师看不懂脸色,敬来敬去,程舒怡帮忙挡了好些。
实在不行,只能借口躲出去。
这里的宴厅都不算大,听说办婚宴的那种大厅还要再往上几层。不过站在临靠电梯的半弧形露天阳台往下看,已经是十分壮观的景象了。
高楼浩宇间,霓虹仿佛沉在窄窄的水族箱里,五.彩.金鱼一般摆尾游弋。
南州这几日天气晴好,清明的雨水一干二净,空气里水分减少,云层淡了许多。
身后,富丽堂皇的走廊灯光好像一束聚光灯,照过来时,浮光掠影一般,在漆黑的半空里,如同一扇敞开的梦境。
钟影坐在角落看秦云敏发过来的视频。
今晚要聚餐,闻琰本来应该去奶奶家睡觉,顺便明天再去北湖公园例行划个船。谁知秦云敏又截胡,把她带了回去,说白居易好久没学诗了,小闻老师赶紧督促下。
不知道“小闻老师”这个称呼到底怎么响起来的……钟影好笑又无语。
视频里,小狸花听得格外认真,一双猫眼炯炯有神,真听得懂似的。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稍重的脚步声。
钟影关了手机,还未站起,就已经有人走进这个半露天的阳台。
下秒,打火机的声音响起。
“……东捷每年多少个亿,在乎南州这点?”
“那吴总为什么把独子放到这里来打工?离深州那么远……”
“谁知道……”
一群中年男人,吞云吐雾。
“我们吴总什么人。”说着,里面一道比较年轻的声音响起:“这么些年,她老人家深谋远虑,我们怎么可能猜得到。”
“就是。”
脚步声来来回回,像是吃到一半烟瘾犯了出来抽烟,能看到零星的烟头划过这片朦胧的漆黑,他们赶紧抽着,嘴上八卦得也快。
“这里——”话音忽然压低,其中一位语带笑意:“铂粤陈家的二公子管着的,铂粤集团知道吧?这位,听说就是个玩的,长得人模人样,跟在自家大哥后头吃分红——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二世祖。”
“比起来,还是我们吴总教导有方……”
“那是,正经航空大学毕业的!机长了!刚才饭桌上就不一样!我就说听我的,这趟来得值吧?等以后这位接手,我们也算露过脸……”
不知为何,钟影仿佛看到逢年过节,被一众长辈围着的裴决,面无表情,机械应答。
他们没有待多久,烟都没抽完,就赶不及回去了。
钟影重新在角落坐下,打开手机,还是暂停的视频画面。
听到后半段,小狸花打了个哈欠,难得厌学。
视频退出去,裴决就在屏幕最下方。
最近几天联系的不多。上次问完她感冒后,裴决好像很忙的样子,许久都没声。她也不清楚他日常的排班作息,其余时候也没敢打扰。
忽然,上方的名字显示:“正在输入中”。
钟影愣了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确实就是这样。
只是裴决“输入”了好一会,都没发来一句。
钟影等来等去,越想越好笑,都想自己问一句了。
终于——
“影影。”
裴决好像一个正经的兄长,有事之前先叫一声确认。
钟影瞧着这两个字。
暗荧荧的灯光里,好像有什么魔力。
看着看着,她就笑了起来。
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过度的酒精摄入并没有带来太多晕眩与不适,整个人反而比平常清醒,甚至更为敏锐。
裴决坐在座位上,神色如常,默不作声。
他的父亲应该应酬过很多次这样的场合。
只是相比父亲和母亲的八面玲珑,自己在这帮人眼里,估计很难相处。
酒过三巡,这些深州总部来的业务骨干渐露疲态,一个个松弛下来,出去抽烟的、换桌劝酒的,都与一开始的小心谨慎、察言观色大为不同。
不过在场留下的,还是会时不时朝自己看来。
裴决垂眼,两指拨弄还剩一点底的酒杯。
透明酒水沿着杯壁摇摇晃晃,宴厅明亮的顶灯在桌面折射出几道斜斜的光纹。
似是察觉他的疲惫,这个时候并没有人来打扰,就连近处的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意识到这点,裴决抬头,笑着对在场众人说:“这几天大家辛苦了。”
“回去休息吧。”裴决温和道。
住的地方就在楼下,为了招待这群来自总部的骨干工程师,东捷还是很大方的。
话音刚落——
“哪里……”
“裴总说的什么客气话……”
“就是。难得来一趟,能见裴总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迭声的应和。
裴决没说话,面上只是淡笑。
随即,场面上的客套销声匿迹。总工程师王部长起身招呼大家离开,临走贴心叫来服务员,说给裴总上点解酒的,说着,扭头看了眼裴决,笑着道,裴总,这么晚了,代驾不方便,要不就在这里——
裴决面色如常,微微摆手,总工程师便识趣关上门离开。
空气里,浓郁的酒精气息混合残羹冷炙的油腥,不是很好闻。
夜风从窗口汇入,临到跟前,风声都淡了。
服务员很快端了杯解酒茶进来,见偌大宴厅只有一个人坐着,便没关上门。
裴决没喝茶,他拿起搁在一边的手机。
脑子这个时候还是很清楚,所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只是置顶的信息栏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
说什么呢……
输入点了许久,裴决只是叫了她一声:“影影。”
发出去后好像就不是那么清醒了,想了想,他问她:“在做什么?”
一墙之隔的走道——
往回走的钟影低头看着裴决发来的第二条信息,同那些出来的工程师迎面。
正准备回,程舒怡的信息一连进来好几条。
“千万别回来。”
“要不你还是回去吧。团领导来敬酒了。搞笑呢吧!”
“这怎么喝?!疯掉了!这帮人打量着明天不上班是吧……”
钟影问她:“你呢?”
程舒怡:“我躲卫生间呢。你可千万别回去!我不在啊宝贝。”
钟影笑:“包怎么办?”
程舒怡:“我去楼下和服务员说一声,让他们帮我们拿出来。你记得去前台拿。”
钟影:“好。”
她低头回着信息,耳旁忽地传来几句碎语。
“……交道是不好打……把握好分寸就行了——回去别说些有的没的。”一位瞧着像是领头的中年男人压低声音道。
“吴总至少面上和和气气,还能和我们开玩笑……这位说话都要吊着心。”
擦肩而过的这群人,钟影想起来应该就是之前去露台抽烟的。他们嘴里说的,自然就是吴宜和裴决。
“他又不是你儿子,你吊什么心?”
“按时发工资就好了呀!”
人群沉闷的当口,一道插科打诨传来——东捷不愧是隐形的相声培训集团。
“去你的!”前面说话的人顿时又气又笑。
“哈哈哈!”
气氛骤然松快。
钟影听得也忍不住笑,手机上正要回裴决,就听走到身后、等在电梯前的那帮人又说:“没给裴总安排房间吗?这么晚了,喝了不少啊……”
“问王部。”
话音落下,一道佯作心虚的声音笑着传入:“我提了——要不现在你们谁再进去问问?”
瞬间,无人应答。
钟影:“……”
电梯达到的声音传来,众人仿佛无事发生,脚步飞快,没一会,门就关上了。
钟影回头,莫名好笑。
迎面走来的服务员有些好奇地瞧了眼站原地不动的钟影,见状,钟影拉住他,问道:“刚才那些人是在哪里聚会的?”
服务员往前指了指:“走到尽头就是。”
东捷包下的宴厅明显要比他们艺术团搞的大许多。
钟影进去的第一眼都没找到人。
正对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南州整个中心商区的繁华熙攘。
和之前露台的景色不同,也许是面前的场地实在宽大,窗外敞开的夜色也分外辽阔。
此刻,夜色宁静,好像巨鲸栖息的海底,波澜不惊。
室内绿植隔开一道休息区,光线往里暗了许多,不过还是能看到背朝她、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琢磨手机屏幕的裴决。
屏幕上黯淡的光朦胧地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鼻梁到下颌的线条利落清晰,整个人有种规整又迷离的错觉。
“裴决。”钟影朝他叫了声。
话音传到耳边,他一下怔住。
太不真实了。
眼前的信息还未得到回应,耳旁却做梦似的响起钟影嗓音。
他扭头,望着不远处的钟影,试图清醒地问:“怎么在这里?”
钟影笑着朝他走来:“团里庆功聚餐。”
“刚才看到你们的人出去”,说着,她伸手往外指了指:“好多人,说你喝了酒……”
“喝了多少?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没喝酒。”
裴决盯着钟影嘴唇,试图去分辨她说的每一个字,话音到了耳边,他也试图去听清。大概有那么几秒,他确实是听清了钟影在说什么,可剩下的所有时间,他只能盯着她,动都不能动。
“……裴决?”
钟影在他身旁坐下,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伸手在裴决面前晃了下。
裴决握住钟影手腕,闭了闭眼。
这种感受太陌生——以往那么多次醉意上头,都没有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钟影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握住,没有说话。
面前的夜色无边无际。
晚风不知道从那扇窗口拂进,带着极浓的春夜气息,掺杂着一点微醺热意。
“裴决……”
“影影。”
两人同时开口,都在一瞬间抬起头、睁开眼,望向彼此。
“你说什么?”裴决握紧她的手,低声询问。
钟影望着他,望进他深不可测的漆黑眼瞳,恍然明白,他是真的醉了。
只是不同于十六岁那年,裴决高考后的那次喝醉。她也被他这样盯着,沉默又压抑,仿佛要拖拽着她的魂魄进入他的身体。那个时候,钟影不知道自己脸红了,她只感到一阵惊慌、一阵无措,一阵急于想要逃离的冲动和不安。仿佛只要慢一步、半步,她就再也跑不掉了。所以她甩开了裴决。
时隔多年,再次被这样的眼神凝视,钟影却忽然觉得难受。
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失魂落魄,更没有想要逃离的冲动。
她看着注视自己的裴决,良久低声:“喝多了是不是很难受?”
裴决愣了下,像是有点意外,又像是意识到什么。钟影感觉自己的手又被他握紧了些许。
半晌,只听裴决也低声道:“还好。”
钟影看着他,忍不住想笑,觉得他这样怎么有点小心翼翼。
未等说什么,裴决又低声:“下次应该不会喝这么多了。”
钟影将车倒出去,后视镜里能看到地上绿莹莹的出口指示标。
视线转回来,裴决沉默地坐在一边。他也帮她注意着后视镜,神情瞧着还蛮清醒的。尽管在离开的电梯里,他站都站不直了,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弄得钟影有些担心自己的力气一会能不能搞定。
电梯中途打开,裴决睁开眼一副我好了的样子,直起身若无其事就往外走——要不是钟影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手臂,裴决就要和迎面进来的陌生人撞上了。
“笑什么。”裴决无语。
他热心的妹妹从坐进车里开始,嘴角就没下来过。
钟影笑得眯眼:“没笑吧。”
裴决:“……”
车子慢慢开出去。
钟影瞥了眼副驾上的裴决,注意到什么,又将车停在路边。
“裴决。”钟影憋笑。
裴决睁眼。一副有何贵干的冷静神情。钟影发现他这个人真的不能看表面。她一边乐,一边指了指安全带:“一加一现在等于几?”
裴决:“……”
他动作缓慢地拉上安全带,不是很想理钟影,但过了会,车子启动的时候,还是不情不愿地说:“一加一无论什么时候都等于二。”
钟影差点笑出声。
时间不算太晚。
铂粤酒店出去就是灯火通明的闹市区。
周五晚上,人潮比平常热闹许多。几乎每个红绿灯都要等,车子走走停停,耳旁传来忽远忽近的人语喧嚣。
裴决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窗外,瞧着深思熟虑。钟影现在是不怕他了,也知道他此刻脑子里全是浆糊,想了想,笑着追问:“那五加二呢?”
裴决:“……”
他转头佯怒,语气严肃地点了个名:“钟影。”
顿时,钟影脸上笑容更大。
不是没有见过裴决喝醉的样子。
只是相较十六岁紧张又不安的自己,这么多年再次遇上,感受变得完全不一样。
也许是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多到天翻地覆,一切疮痍满目又烟消云散,他们的关系也早就不是少年时——青涩又莽撞,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道歉,也来不及理解和珍惜。
成年后交往的好处,大概在于所有的关心都可以有名目,而只要有名目,就是名正言顺。
就可以从心所欲。
那横亘在他们之间名目是什么呢?
是“像小时候一样”?
还是“什么都好”?
十字路口光线骤亮。
钟影的面容笼罩在一片亮堂里,好像突然特写的电影镜头,乌黑的睫毛、弧度明显的嘴唇,一点点细微的张合,唇红齿白,神色柔软又娇艳。裴决望着她弯起的唇角,蓬松的头发乖顺地落在她的肩头和后背。
人畜无害的样子,捉弄起人来能把他当闻琰。
不过他还是会理她的。
半晌,裴决没好气道:“你说等于几就等于几。”
钟影笑着转头看他,她是真的被逗乐了,眼底都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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