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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在水底游了许久(是笙)


秦云敏点点头:“对。”
西图澜娅餐厅经理在一旁出谋划策,见两人对话停下,便指着前菜里一盘樱桃煎说:“要是有小朋友,可以点这个。我们是用了古法做的,不会太甜,清爽开胃。”
周崇岩凑过来看,随即皱眉:“这么点。”
秦云敏笑:“你想什么?给琰琰吃的。”
“这个季节就有樱桃了?”周崇岩问经理:“没应季呢吧?”
经理愣了下,似乎没想到樱桃应季的问题。
秦云敏想起什么,说:“樱桃一般五月初上,这个点是有些早……”
等请客的菜点完,他们也准备离开。
车上,周崇岩问秦云敏:“你怎么知道樱桃一般五月初上?”问完,他自己找到了答案,直接道:“你是老师——老师什么都知道。”
秦云敏好笑。她靠着车窗,说:“影影小时候种过。”
周崇岩朝她看来:“嫂子?”
在他眼里,瞧着十分安静的钟影,大概率是不可能从事这项活动的。
“她小时候喜欢自己琢磨着玩。樱桃树种了五六年,没一年出果的,花倒是连年开——白色的一大片,很好看。后来上了初中……我记得是初一,那会我高中,不知怎么就结果了。”
时隔多年想起来,除了樱桃树令人瞩目的结果期,好像也只剩下一件事。
意外结果的樱桃树引来家属院好多人观赏。当然也有随便摘着吃的。钟振十分得意,他当然不是得意自己女儿的精心栽培,而是得意这么多人目光的聚焦。那会,他的事业逐渐边缘,研究所更新换代极快,他这样的老工程师如果不精进技术,很容易被淘汰。只是吴宜裴新泊念着往年的情谊,还有秦苒早年的帮衬,便一直将他留在研究所的核心部门。
“樱桃树一直不结果,突然结果了,好些人都要来讨点尝尝。”
秦云敏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语气淡淡的:“影影放学回来,一树的樱桃都被钟振摘了下来,拣好的分了,送给谁谁,什么领导、什么主任,说是讨个吉利。”
周崇岩沉默地听着。
“影影自然是气死了——我这个妹妹,生起气也是没什么动静的。她把自己关进房间,死活不去裴决家送樱桃。”
“钟振房门都要敲烂了。姑妈好不容易劝下来。”
秦云敏语气里有种冰冷的寒意。
好一会,她都没再说话。思绪仿佛也跟着回到了那样尖锐的过去。
钟振那句话似乎震荡在耳边——
“你有骨气!行啊!我告诉你,反正你以后就是要去他家的!老子养你是为了什么?”
“裴家哪里不好?嫁过去就是你吴宜阿姨那样的日子!你还不要?真是和你妈一样,骨头里贱的!假清高!”
车子在红灯前慢慢停下。
秦云敏目光冷漠地看着远处仿佛赤红双眼一样的红灯,过了会,她转头对周崇岩说:“可能你不知道——影影在嫁给闻昭之前,其实宁江的长辈里都默认她以后是要嫁给裴决的。他俩从小一起长大。裴决也确实从小照顾影影。两个人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这个周崇岩真不知道。
他瞪大眼,转头看着秦云敏,想起马上到来的五一聚餐,难以置信:“那……”
秦云敏笑了下,没说话。
“不对——”
周崇岩转回头看红灯,又赶紧转了回来:“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秦云敏愣住,半晌,无奈道:“因为樱桃结果的那天,我放学也跑去吃了。”
周崇岩:“……”
“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对不起影影……”
秦云敏苦笑着抬手遮眼,“那个时候,他们家那样吵,我还坐在桌边吃……我的天,恨不得一墙撞死——或者撞死钟振也好。”
周崇岩:“…………”
也许是车上的氛围太过沉重,到了周崇岩家,秦云敏还是有些沉默。
她歪倒在沙发里,怀里抱着抱枕,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同下班来场馆找他时一模一样。
“你今天有心事。”
周崇岩给她倒了杯果汁,然后大跨步坐到沙发上将人整个揣进怀里。他力气大,体格又宽,秦云敏在他怀里,提溜来提溜去,小小一只。
秦云敏扭头看他,不由好笑:“我感觉我跟白居易差不多。”
周崇岩下巴搁秦云敏肩窝,轻轻嗅了嗅:“还好吧,你比老白乖——老白见我就锤我。”
秦云敏笑。
阳台窗户没关。
傍晚的余晖携着微热的晚风,徐徐淌进。
“也不是有心事。”
她靠在周崇岩肩头,有些走神。
大概是前阵子和周崇岩的别扭,让她产生一种被推着走的感觉。还有今天下午去工会拿节礼,好些老师聚一起聊天,聊五一去哪里玩、有什么打算。秦云敏也参与了几句,只是说着说着,话题都转到她身上。相熟的老师倒没说什么,几个不在教学岗的男老师,忽然笑着说秦老师年纪也不小了吧?三十三?可以考虑了,再耽误下去,生孩子都吃不消,我家领导就是……他们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和和气气的模样,很有经验似的。
“年纪往上恢复得慢是真的……”一旁两三个老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就这点还蛮赞同的。
那一刻,秦云敏感到从未有过的厌恶。
屋子里静悄悄。
秦云敏一直不说话,周崇岩也安静下来。
这么些年,他很清楚她的性格。虽然在很多事情上缺乏坚定的意志和明确的想法,但自我内心的界限却十分清晰——她好像深知自己能够掌控的东西太少,所以对一些事也格外较真。就比如两人上次的别扭。
“就是很讨厌一些人。”末了,秦云敏笑着说。
周崇岩点点头,理所应当的语气:“保持下去——自己的情绪自己珍惜。”
“这几年我都很少讨厌人了——都是群猴子。”
秦云敏忍不住笑出声。
手机上收到秦云敏发来的五一聚会的时间和地点,钟影抬头看向闻琰。
小姑娘正在桌边写作业,十分认真。
“琰琰。”过了会,见她做完一面卷子,正要去对答案,钟影笑着叫她。
“嗯。”闻琰扭头朝钟影看来。
“五一云敏阿姨请我们吃饭。”钟影笑。
闻琰点点头,但却认真道:“妈妈,我没办法去了。”
她拿出一旁的小本子,上面是公主的待做事项。闻琰举起来,指着五一那几天,一副答应别人就要做到的严谨语气:“我已经和陈知让约好了,五一那两天给他过生日。”
钟影:“……”
“过生日要两天?”钟影不解。
闻琰放下本子,眉头微皱,叹气:“是的……他说他一般都要过两天。”
“一天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过,一天和乱七八糟的人过。”
钟影:“……”
“可以和陈知让同学商量下吗?云敏阿姨请吃饭,不好不去吧。”钟影建议道。
闻琰想了想,秦云敏毕竟是亲的,便接受建议:“那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没一会,闻琰跑来说:“陈知让说等我吃完饭,他再来接我去他的生日宴会。”
钟影:“…………”她是看不明白这些小学生了。
闻琰叹气:“妈妈,我先答应了陈知让,云敏阿姨没有事先告诉——”
钟影举手:“是妈妈的问题,是妈妈没有提前和你说。”
闻琰点头,按下钟影的手,说:“好的。因为妈妈你的失误,所以现在只能这样。”
“毕竟我确实先答应了陈知让。”
可能也觉得自家儿子的行为霸道且离谱,过了会,陈知让母亲今月给钟影打了电话,说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钟影觉得,比起照顾大人的感受,孩子间的承诺与情谊更重要。她同今月交换了吃饭的时间和地点。今月表示会照顾好闻琰,结束后好好将孩子送回家。
钟影低头看着今月发来的几条信息。
两边家长还是很有商量的,客套的场面话尽管也说几句,但字里行间都是自家孩子的感受第一。
天色不算晚,玫瑰色的晚霞还映在天边。
这阵入夏,窗口拂进的风里已经有了几分的成熟气息。
钟影回头望向闻琰,不知怎的,忽然间视线一错,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同样坐在书案前、可却充满恨意的女孩。
那是少年的她第一次恨一个人。虽然那件事和裴决一点关系没有——甚至,他从头至尾都没出现过。
他只出现在钟振恶毒的言语里。
但就是这样,她没有办法不迁怒他。
钟影记得很清楚,当钟振拿起拣好的一篮樱桃亲自送去裴决家,她冷静至极地走出房间,在秦苒担忧的目光里,找到了一把比较长的剪刀。
秦苒吓得半死,拦下她,以为她受刺激了,要做什么对自己不好的事,可她只是冷静地说:“妈妈,我要把樱桃树剪了。”
说完,秦苒就哭了。
后来她就没剪。
不过那棵樱桃树也没再结果。
作为被迁怒的一方,裴决有一周的时间都是莫名其妙的。钟影一句话不跟他说。她甚至当他是空气。上学路上、教室外的走廊、大课间的操场,每每碰见,他铁石心肠的妹妹跟看不见他似的,目光冷漠又无动于衷。有几次他拦下她,想要问问到底怎么了。钟影就是不说话,她看着他,等他将她放开——不说话的人最狠,这是裴决慢慢在钟影身上体会到的。
小的时候,妹妹天真可爱,信任他、依赖他。长大了的妹妹,喜怒无常、不和他说话、也不看他。不过裴决觉得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妹妹还在身边就可以。他总是关心她的,他也爱护她——他从小就爱护她。
等她心情好点,应该就没事了,那个时候的裴决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等妹妹心情好,就像在六月等飞雪,得冤到一定程度——他还没冤到那个地步。只不过被妹妹迁怒了下,怎么会到那个程度。
思来想去,裴决只能寻求外援。
秦云敏忘记了裴决向自己询问的场景。那个时候,她讲完,少年的脸有片刻的苍白。她缺根筋,笑着问:“你还想娶影影吗?”少年失魂落魄地点头,下秒,秦云敏摇头道:“那你完了。娶不到了。”
于是,知晓内情的裴决也不再去钟影跟前了。他也没说自己知道了,心底里似乎明白这件事对妹妹自尊的打击。他只是更加沉默地待在她身后。
那个时候,他格外心疼她。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钟振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出那样的话。他一点都理解不了,甚至一度觉得天底下做父亲的——连同自己的父亲可能背地里都是这样丑陋且不堪的。所以有几次裴家的饭桌上,裴新泊莫名接受了几回自己儿子冷漠探究的目光审视。
相比钟影的不言语,裴决的沉默更加具有存在感。又因为心疼,他都尽量避着钟影,也不去她眼前晃了。慢慢地,等钟影回过神,心底的迁怒渐淡,她忽然发现,裴决或许是知道了。
少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类似于义气——
我知你,你也知我,我守着你,你自然也清楚我为何守着你。
她远远地同他对视,移开目光后不会像之前几次那样转身一走了之,她会忍不住再回头看他。
迁怒变成愧疚,此前加诸在裴决身上的,最后都成了钟影的自责——其实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他是从小照顾自己的兄长,甚至,裴决的存在比钟振都来得重要。
和好的具体日子记不清了。
是个雨天。
她在教学楼下等雨停。一旁的初三放得晚,稀稀落落的,挨个检查好卷子才能离开。裴决不作声来到她身边,撑开伞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钟影抬头看他。
少年眉目清朗,烟灰色的雨天里,尤为瞩目。
她点点头。
回去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似乎长达两周的沉默已经成为某种习惯。
裴决是想说什么的,可又实在无从说起。太寻常的话显得不够重视,而太严肃的话,他又担心妹妹多想。钟影也想同他说话,可迁怒在前,她的道歉又因为彼此的心照不宣变得无从启口。
雨在半途停下,街边水果的摊依次又推了出来。
时令的樱桃沾了些许雨水,色泽鲜亮、晶莹剔透,一颗颗、一双双,码在编织精巧的翠绿小竹篮里,十分好看。
裴决站住脚,他低头看着樱桃,没说话。
钟影也低头去看。
两个人的默契在这个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们都没说话,但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最后,裴决买了一篮樱桃,钟影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甜吗?”
钟影给他递过去一颗。
裴决一手撑伞,一手提篮,便张嘴接了,吃下去才发现不是很甜。
他说:“没你种的甜。”
钟影低头吃着不说话,过了会,悄悄抿嘴笑了下。

和裴决已经快半个月没联系。
琴房的那一晚好像一场误入, 想起来还是觉得奇异。除此之外,要说对裴决有什么新的认知,那是完全没有。毕竟窗户纸在成为窗户纸之前, 他们都知道里面是什么。就像一开始的名目——因为太清楚需要遮掩的是什么, 名目才变得如此重要。
“妈妈。”
钟影抬头,闻琰将写好的语文练习卷递给她:“家长签字。”
钟影拿过来仔细看了遍, 都是最基础的量词形容词搭配,还有几个造句。
她手边是两张琴行的新课表, 还有艺术团下阶段演出要带的学生名单。这次的学生都来自各大高校艺术学院,据说五月底六月初左右,要在艺术团准备一场大型毕业演出。
等钟影检查的空挡,闻琰拿起名单瞧了瞧。
名单上的学生信息还是很全的,钢琴、管弦、民乐,分门别类。钟影只需要给里面钢琴专业的学生发一份艺术团彩排时间表就可以。但是钟影勾选的学生从上往下只勾了两个,后面钢琴系的,她好像没看见。
明明闻琰做作业的一个多小时里, 她一直在看这份名单。
闻琰扭头瞧了瞧钟影专注沉静的侧脸, 小声:“妈妈。”
“嗯。”钟影没抬头, 轻声回道,手上用铅笔纠正了一个闻琰写得稍显潦草的字。
闻琰没再说话。小姑娘歪着身子凑钟影面前, 仔细去看钟影表情, 一脸认真,好像要数一数钟影的眼睫毛有几根。站也不好好站,两手撑在钟影身上。
钟影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母女俩视线对上, 都笑起来。
“怎么了?”钟影放下手里的卷子,把人抱到怀里, 亲了亲闻琰脸颊。
“你怎么了嘛。”闻琰也去亲钟影脸颊,嗓音软软地撒娇。
“妈妈在想事情。”
闻琰点点头,继续凑:“什么事情啊?”
钟影:“……”
一大一小眼对眼,好像心有灵犀。
过了会,“哦……”闻琰歪头点了点,似懂非懂:“感情问题,对吧?”
钟影:“…………”
她生了个啥。
钟影好笑:“小闻老师有什么建议?”
“小闻老师”好像什么咒语,一经触发,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于是,小闻老师正襟危坐在妈妈腿上,朝钟影道:“首先,我没谈过恋爱。”
钟影瞪眼,好气又好笑。
小闻老师继续说:“不过陈知让说,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遇到喜欢的人,就会情不自禁——这个成语的意思是说,控制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
钟影:“…………”
钟影举手。
小闻老师抬手:“请讲。”
钟影:“陈知让和你一样大吧?”
闻琰摇头:“他之前老是生病。他比我大一岁。”
钟影想不出一个七岁的孩子会说这样的话,待要再问问,闻琰想起什么,补充道:“哦,陈知让说,电视剧里都是这么说的。”
钟影:“……”
想了想,钟影还是建议:“小学生少看电视。多看书。”
闻琰有些认同,但又严谨道:“陈知让说生病的时候无聊,书看不进去,只能看电视。”
“电视剧有意思,爱来爱去的。嘿,你猜怎么着——最后没一个在一起。要换成他,他肯定早早抓住,让他喜欢的人跑都跑不掉。牛哇。”说到最后,闻琰给陈知让同学竖了竖大拇指。
钟影啧啧称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妈妈你要看那个电视剧吗?”
“陈知让说是他妈妈演的,我还挺想看的。”闻琰仰头瞧着钟影,笑眯眯的样子,循循善诱。
钟影:“……”
“先把作业写完。”钟影没好气。
“哦。”
小姑娘从妈妈腿上滑下来,坐回桌上修改练习卷。两股小辫子搭在肩上,台灯柔和明亮,映出闻琰白嫩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像个小动物,机敏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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