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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的新娘(爆炒小黄瓜)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开车技术烂得要命,三天两头撞伤路人,有“基因病”的人也经不住她这么撞。
可能还没来得及一见钟情,就先一命呜呼了。
谢黎苦笑。
所以,修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他们反而走不到一起。
他必须从小亲缘淡薄,竭尽全力留在公司,一路搏杀到高层的位置,冷静运筹,一步步侵吞藤原升的势力,抢夺到菌根网络的控制权,变成耳听八方的怪物……才有可能跟她相爱。
是她太过冷漠,还是她要求太高?
都不是。
是她太过抗拒亲密关系,只有这样的修,才能强行进入她的生活,让她习惯他的存在。
普通人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心机引诱她。
谢黎想到了一个成语——天生一对。
换作以前,她打死也不相信,自己会跟生物科技的CEO是天生一对。
但事实就是如此,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费尽心思引诱她了。
她是暴风雪里的独行者,如果不是修假装“谢启则”拦下了她,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停下来看一看。
她会一无所知地继续往前走,朝忽远忽近的海市蜃楼般的小镇灯火走去……直到冻毙于风雪之中,孤独死去。
但停下来看一看,究竟是好是坏呢?
谁也不知道。
谢黎走到尽头,无路可走,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天台。
来都来了。她绕过一堆晒棉絮的支架,走到天台边缘,吹了一会儿冷风,然后单手撑着栏杆,轻轻一跃坐了上去。
自上而下望去,整座城市显得萧索而死气沉沉,灰白色的雾霾阴沉地压迫着每一个人。
算了,她想,吸掉了奶茶里最后一颗珍珠。
她救了那么多人,其中不乏罪人和疯子,再救一个最疯的又会怎样?
谁让她天生耳根子软,谁向她求救,她就会回应谁。
更何况,她还喜欢他。
……不,是非常喜欢。
尤其是他全心全意地依赖她时。
发现“谢启则”真实身份的那一瞬间,她的内心其实升起了一丝微妙的快感。
修已经站在了最顶端,却还是向她求救。
她也是人,也会有冲动、欲望,不为人知的幽暗癖好。
他站在世界之巅,居高临下却对她依恋不已的样子……正好满足了她的怪癖。
她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只要他听她的话。
想到这里,谢黎正要掏出手机,给修打个电话,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手机被两个小毛贼偷了。
“……”
她正要转身跳下天台边缘,忽然若有所思地一抬头,正好对上了不远处修的目光。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神几近……惶恐。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上一次还是她说喜欢他的时候。
谢黎有些疑惑,刚要开口询问,下一刻,只见数不清的白色菌丝如浪潮般汹涌而至,以前所未有的生长速度侵占了天台的每一寸。
不知是否菌丝生长得太过迅速的缘故,他的眼中也爬满了密集的菌丝,在眼球上疯狂挣扎蠕动。
在此之前,他一举一动再怎么古怪癫狂,神情也显得轻描淡写、游刃有余。
现在,他的面部表情却完全失控,手指也在急剧颤抖。
跟兴奋到颤抖不同的是,这一次显然是因为恐慌到极点,大脑对身体失去了控制。
……恐慌到这种程度,简直像是看到了这辈子最为恐惧的场景。
可是,谢黎迟疑地想,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吧?
就在这时,修缓缓开口了,声音嘶哑刺耳,带着令人不安的震颤感,似乎来自成千上万个不同的发声器官:
“……你宁愿死,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她不由嘴角微抽,很想给他一巴掌,让他盼点儿好的。
说来奇怪, 她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几乎不会动怒, 但无论是修还是“谢启则”,都能轻易激起她的怒火, 甚至是一些古怪恶劣的冲动。
就像现在, 如果是其他人误会她要跳楼, 她会立马解释清楚,还会有点儿不好意思。
然而, 修误会以后, 她忽然就不想解释了。
——你把我骗得团团转,现在我骗骗你不过分吧?
谢黎很少骗人, 但她擅长控制情绪,只要她控制自己别笑出声来,修应该就没办法发现她的破绽。
谢黎多虑了。
事实上, 修看到她坐在天台的一瞬间,所有理智就已灰飞烟灭, 根本无力分辨她的神色是真是假。
谢黎是会自杀的人吗?
——不是。
她甚至不是会逃避真相的人, 不然他也不会在她的面前自曝身份。
她冷静、勇敢,是一个坚强无畏的战士。
这么多年来,她坚持追查悬案,为人们伸张正义,有的案子甚至连受害者本人都放弃了, 她却一门心思追查到底,不允许真相被权威掩埋。
但战士就一定是无坚不摧的吗?
战士就不会心灰意冷, 选择以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吗?
修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即使爱上了谢黎,也本性难移。
他比谁都清楚,谢黎喜欢的是“谢启则”,而不是修……她对修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假如她知道修和“谢启则”是同一个人,肯定会伤心难过。
可是,他是如此贪婪,如此自私,魔怔了似的想要知道她为自己伤心难过的样子。
现在,他知道了。
……她宁愿结束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跟修在一起。
早知道谢黎这么厌恶修,他愿意一辈子……扮演低能无知的“谢启则”。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谢黎已经坐在了天台的边缘。
再往前一步,就是百米深渊。
不是没有办法救下她。
他可以驱使菌丝捆绑住她的手脚,也可以驱使菌丝把整座城市变成一个湿-软的巢穴。
这样一来,即使她从万丈高空一跃而下,层层叠叠的菌丝也可以保证她毫发无伤。
问题是,接住以后呢?
她想到有光的地方去。
而他,是让世界失陷于黑暗的人。
修看着谢黎,胸口一阵尖锐的绞痛。
他没有信仰,也不信神。
在他看来,信仰只是一种统治工具,没什么比从思想上统治一个人更加有效了。
所谓“苦行僧”、“自我鞭笞”,都是因为对生活失去了掌控,妄想以痛苦为代价,求取虚妄的神的原谅与庇佑。
现在,他却冷不防闯过了无神论者与信徒之间的界线,奇迹般明白了信徒的所思所想。
假如痛苦可以求取谢黎的原谅与庇佑,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鞭笞自己。
……但要是谢黎想让他放手呢?
修用力闭了闭眼睛,身形已经有些摇晃。
就像回到了无知无助的婴儿时期,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像谈论牲畜一样谈论他的未来。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时,都是一无所有。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或多或少,都会得到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再穷的人,也会有亲人之爱,夫妻之爱……父母之爱。
他却没有。
普通人轻易可以得到的东西,他必须处心积虑、运筹帷幄,竭尽全力才能触碰到一点儿温暖的边缘。
于是,他只能故作不屑,强行压下对感情的渴望——所有感情都是低劣的冲动。
正因为父母对他如此冷漠,他才可以走到世界之巅,不是么。
他自欺欺人几十年,终于无法再自欺下去。 他想要得到谢黎的爱。
但因为过去的经历,偏激到近乎偏执的性格,完全用错了方式……一步步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让一个自私的人学会放手,就像让食肉动物放弃狩猎的本能一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他别无选择了。
谢黎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修的神色,见他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终于大发慈悲决定说出真相。
谁知,就在这时,修又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向温和悦耳,这时却嘶哑难听到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我是一个很穷的人。”
谢黎:“……”你再说一遍?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剖析内心,一字一句都说得分外艰难,像是从血淋淋的心脏里掏出来的一般。
然而,作为真菌类生命,他没有心脏,也没有鲜血,只有错综复杂的菌根网络。
“父母生下我,藤原升栽培我,你喜欢我……”他缓缓说,“都不是因为真正的我。”
他从未真正拥有过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段时间,为了弥补这种空虚,他迷上了掠夺的感觉,沉迷于当一个强盗式资本家——操纵欲望,玩弄人性,视一切为赚钱工具。
欲望是如此低劣,人性是如此脆弱。
街头巷尾五花八门的小广告、手机上关不掉的弹窗、厕所门上肮脏模糊的联系方式……科技发达的今天,人们面对原始而低级的骗局,仍然毫无抵抗力。
他们甚至分不清,什么是商品,什么骗局。
——某种程度上,骗局和商品是一样的,针对的都是人类的欲望。
唯一的区别是,骗局是赤-裸的,商品则经过精美的包装。
每一件商品的诞生,都会伴随着人们的忧虑与恐惧……生老病死,美丑强弱,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深陷互相攀比的陷阱。
他像下棋一样,居高临下,谋篇布局,几乎是漫不经心地玩弄人们的忧惧。
——新发售的武器卖不出去,那就让上一代的武器效响应变慢,或能耗过高,不再能够保护自己,人们自然会蜂拥购入新武器。
要是不上当怎么办?
很简单,利用信息茧房,将人们分门别类,贴上标签,以愤怒分化他们,扼断他们交换信息的渠道。
这样,就可以轻松控制他们的思想了。
这些都是经济学和社会学的基础概念——社会比较论、信息不对称、计划性报废、恐慌营销、信息茧房……只要人们会独立思考,都能发现端倪并加以抵制。
但他早已考虑到这一点,根本不给人们独立思考的机会。
科幻作家想象的未来里,独-裁者让下层民众失去思考能力,都是强迫的、粗暴的、压倒性的。
现实生活中,却只需要庞杂而纷乱的信息流就行了。
打开手机,谩骂、谣言、错误的科普、无意义的短视频、刺激的名人八卦……数不清的信息碎片,如同成群结队的白蚁般啃噬人们的思考空间,随后是读写能力。
很快,人们甚至不愿意看一篇一千字左右的文章,更何况独立思考。
然而,操纵欲望的人,最终也被欲望俘虏;玩弄人性的人,最终也被人性玩弄。
修看着谢黎,眼睛发红,像是求救:“……我有很多,但都是错的。”
他的语言能力似乎退化成了“谢启则”。
“我的一切都是错的,出生是错的,学到的知识是错的,抢夺到的东西也是错的。”
他的双眼红得可怕,浮着一丝触目惊心的水光:“你是我唯一拥有的正确……但我好像也做错了。”
“如果我放你离开——”他的声音哑得像是从喉咙上撕下来,“你愿意从上面下来吗?”
谢黎张了张口。
如果说之前打算接受修是因为无可奈何,那现在她确实被打动了。
她看到了他的……真心。
虽然是一颗千疮百孔、黑得无药可救的真心。
也许,人性就是如此。
人们很难对司空见惯、顺水推舟的东西感到震撼,于是,当坏人掏出一颗真心时,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
她也不能免俗。
谢黎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说好了骗他……她好像骗不下去了。
可能因为,她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就已经把自己吓得快哭了吧。
想到这里,谢黎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我没打算跳楼,只是上来吹吹风。”
她揶揄地瞥他一眼:“不好意思啊,好像把你吓哭了。”
修没有说话,像是蒙了。
谢黎想了想,继续说道:“说我愚蠢也好,软弱也好……我并没有打算放弃你。”
修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我以前的辖区,全是罪犯,包括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她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整个人顿时显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摔下去一般。
修的神色立刻变了,死死地盯着她的手。
谢黎觉得他的眼睛像是会咬人,要从她的手臂上撕下一块血肉。
“你冷静——我不比了,”谢黎放下手,抓住天台的栏杆,“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包括很小很小的孩子。走在大街上,如果不捂紧钱包,马上会被半大的小孩偷走。”她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就被偷了一部手机。” 修哑声说:“……我以为你不想要用我的钱买的手机,随手送给了一个孩子。”
谢黎:“……我哪有这么大方。”
她无奈地说:“小孩子负责偷东西,再大点儿的孩子就开始玩枪了。很多父母送给孩子的第一份礼物,都是一把枪,因为枪-击案无处不在。”
世界上最大的军-火贩子一声不响。
“这些孩子也想过更好的生活,但是城市把他们的路给堵死了。”她说,“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阶级并不是无形的,而是有形的,随时可以触碰的。你在贫民区看到的每一处‘不便’,都是上层阶级为了隔离贫富而设计的。”
“你寄生傅野的时候,我好像跟你说过……有人把你们物理隔离了,就像上个世纪的种族-隔离一样。这种情况下,活着已是不易,更别说突破阶级,成为垄断公司的CEO……”她温声说道,“不得不说,你很厉害。”
修猛地抬眼。
“……你的前半生就没碰见一个正常人,被硬生生塑造成了这个样子。”她低眉看向他,神色间带上了一丝慈悲的神性,“现在,你向我求救,我能拉你一把……为什么不呢?”
修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一座城的人喜欢谢黎。
小时候,他受到冷眼与折辱,总是盼望父母可以说一句“不怪你”,然而却只能得到他们尖酸刻薄的嘲讽。
刚刚,他一寸一寸剖开自己的过往,将苦痛铺陈在她面前,让她观赏,其实并不抱希望她会认为“不怪他”。
谁能想到,她回应他了。
他何其有幸,可以得到……她的垂青与拯救。
可能因为过于激动,修像是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跌倒在地。
谢黎:“……你悠着点儿。”
她跳下天台边缘,走过去,想要扶住他。
这小子倒是很会碰瓷,见她靠过来,立刻扑到她的怀里,熟练地寻到她的颈窝,埋了进去。
谢黎:“……”
她刚要把他的头扯出来,让他好好走路,就发现他像是激动到极点,全身战栗不止——紧接着,她就发现,不止修在颤抖,脚下也在颤抖。
要知道,这可是顶楼,除非地震,否则不可能晃得这么厉害。
……不会真的地震了吧?
谢黎一边揽着修,一边艰难地走到天台旁边,往下望去,随即瞳孔一缩。
只见遥远的海平线上,突然泛起一线诡异的白色,慢慢地,“线”变成了“墙”,最后化为山一般壮阔的怒涛。
直到白色蠕行至海岸,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海浪,而是不计其数的白色菌丝!
谢黎:“………………”
菌丝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奔涌而至,以极其恐怖的速度侵占了每一条街,每一幢楼,每一个角落。
行驶的车辆,飞驰的摩托车,即将穿过楼房的轻轨,身穿玫红色西装的女精英,无所事事的巡警,巷子里持-枪-抢劫的小混混,校园里即将被一顿狠揍的学生……旅馆霓虹灯招牌上方,窗帘背后,一对男女搀扶着彼此,跌跌撞撞走向肮脏的床铺。
所有人都定格在了菌丝到来的那一刻,如同琥珀里栩栩如生的昆虫标本。
整座城市都变成了一个封闭的茧。
谢黎也像被粘在蛛网上的蝴蝶一般,跟修一起堕入黑暗。
晕过去的一瞬间,谢黎只有一个想法:早知道这小子高兴也发疯,她就……算了,希望菌丝消失以后,这座城市的人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反正修有钱,钱应该能抚慰他们受伤的心灵。

谢黎在“茧”里待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 她被迫观看了修所有的童年往事——他是如何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侮辱、折磨,又是如何被藤原升训练和虐待。
起初,谢黎以为, 修只是想跟她分享自己的过去, 跟她坦诚相对, 谁知这变态只是想欣赏她同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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