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桥在长乐街外, 虽也有路灯,但和灯火通明的游乐街比起来,就像另一个世界。
喧闹与寂静,以隔档行车的石柱为界。
林耀从明亮的长乐街内走出来,跨过铁链,看到了小柳桥头等在柳树下的沈衔川。
他侧身倚着树,时不时望一眼桥头那边的来人。
他穿得很简单, 一件宽大的白T, 肩膀上搭了个蓝色条纹坎肩,干干净净的, 视觉上, 像刚刚看到的冰淇淋店招牌, 白色加清新蓝的甜筒。
夏季独有的甜。
林耀想叫他,但名字在舌尖旋了几圈, 始终没能叫出来。
沈衔川三个字, 好像只有独自在心里叫出来时才不会羞涩。
林耀只好加快脚步。
她提速的瞬间, 沈衔川心有灵犀地向后望了一眼。
林耀看到了他亮起来的眼眸,夜色灯火之中, 那颗泪痣艳色明灭,随着他扬起的笑意勾着她的视线。
“对不起, 我把车停在那边了。”林耀说,“人太多了……找不到车位。”
“没关系。”
晚风吹着沈衔川轻盈的黑发,发丝又如烟一般拂动。
“你车呢?”
“我骑车来的。”沈衔川一笑,双眼眯起,“做了攻略。”
他很高兴。
刚刚……其实他一个人站在暗处时,看起来很忧郁。
就像被热闹抛弃的人,融不进去有光亮的地方。
“那走吧?”林耀说,“我刚才从那头过来时看了,还挺热闹,什么都有,不像之前他们组织的全是卖小吃的那种……”
沈衔川的表情有些好奇。
林耀心一揪,问他:“你……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吗?”
沈衔川说:“这是第一次来。”
“上学的时候也没来过吗?学校夜市呢?”
沈衔川摇了摇头。
“不过符悦和梁宇都去过,从夜市回来会带那种小炸串。”沈衔川回忆着大学时光,“师姐还给我捎过钥匙挂件。”
他说:“但师母说,买贵了,而且师母用毛线勾了一个看起来质量更好的,耐脏的颜色换给了我。”
他把钥匙拿了出来,钥匙环套在他的手指上,他无意识地转了几圈。
“这个是公司资料锁的钥匙。”
挂件从他的指间垂下,是上次和林耀体验联动餐厅时,送的第二王储殿下。
他把手指抬高,长乐街的暖色灯光透过这亚克力材质的挂件,比平时看漂亮了许多。
林耀的目光却停留在他的手腕上。
红色的绳结还戴着,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
果然,第一次见时,她就有这样的感觉——沈衔川的肤色,夜晚看,会有一种如笼月光的朦胧色。
他的皮肤,更适合月亮和夜晚,连同挂在手腕上的红色绳结,颜色也更沉更诱。
“耐脏的颜色是什么颜色?”林耀心不在焉。
“棕色的。”沈衔川说,“勾了一只像猫的狗,是老师家的钥匙……”
他忽然侧过头来,一双眼睛看向了林耀。
“我从十四岁起,就住在老师家。”他说,“贺成方老师,我的授业恩师。师母叫冯翀,看起来很和气温柔,但每年他们学校的射击比赛,她总拿第一,除了做饭不太好吃外,没有缺点。”
“你不住学校吗?”
“有住处。”沈衔川说,“但基本没有在校过,我比较特殊,二十岁之前都在老师家,读博时才单独住。”
“年龄小读大学也好不容易啊……”林耀感慨。
“还好,我这个人很有老师缘。”他笑眯眯道,“小时候就是老师带着我各种比赛,后来遇到贺老师,就基本住在了贺老师家,老师带我到处参加比赛做论坛听讲座……”
“很小就不在家住了吗?”
“嗯。”
沈衔川手指点了点太阳穴。
“爷爷因为我爸妈的事,情绪上有些问题,只有供我读书看我学习时,他才会像正常人。我在他面前时间久了,会对他心脏不太好,最近几年才好些,前几年只要我回家超过三天,必然会哭。”
老爷子会把长子年轻时让他骄傲的成绩荣耀讲一遍,然后进入痛哭儿子殉国环节,再开启骂人模式,最后是同情可怜他这个小孙子。
一模一样的环节,一模一样的讲述,一模一样的话,从沈衔川能听懂话到现在,不知疲惫地重复着。
爷爷的生活,大部分可能已经停滞在了长子去世那天。
“所以……我很少回家。虽然对不起爷爷,但如果是为了学习,他可以做到不去思念我,不去打扰我。”
“贺老师和冯老师,有孩子吗?”林耀问。
“没有。”沈衔川一笑,“他们两个是丁克家庭。”
林耀的眼睛,黑白分明,黑色的圆眼珠子完全没有被眼皮遮挡,完美的圆型瞳孔,没有任何切边。
她的任何情绪,都会从这双眼眸中完全流露出来。
是名副其实的,会说话的眼睛。
不过,可能她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此时此刻,她这双眼睛流露出的,是真切的艳羡。
“唔……真好啊,只有两个人。”
沈衔川手指抚上嘴唇,对她的反馈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确实,只有两个人的家庭,很好。”他说,“所以,中间打扰了老师六年时间,很是愧疚……”
“不要这么想,能让你成为家里的一员,就已经是接纳你了。”
沈衔川摇头,微笑着说:“你知道家庭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一件系扣的衬衫。”沈衔川说,“纽扣和孔都是对应的,有几个孔就有几枚纽扣,大家系在一起很完美。我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最后多缝上的一枚扣子,可以缝在衬衫上,但是多余的。”
林耀想,他说的,不仅仅是寄住在老师家吧。
爸爸,妈妈,以及弟弟,是完整的三口之家。
他或许就是最开始,多出的那枚纽扣,留在衬衫上,没有对应的孔,等三枚纽扣完美地系在一起时,他就是多余的那一颗。
没人会把他剪下去扔掉,但也不会有人,会将衣孔往他这枚纽扣上系。
强扭的瓜不甜,对于亲情和家庭而言,也一样。
“林耀,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他忽然问道。
从小,林耀就构想过自己未来的家庭,对于自己想要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但明明是早已刻在心里的愿望,她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不敢说。
她不想说。
说了,她能肯定,沈衔川会承诺她。
而自己一定会不够坚定,就这么被他感动,之后掉进沈衔川背后,那棵繁茂复杂的家庭大树中。
林耀将答案简略后,轻飘飘说道:“两个人就够了。”
说完很快,她就指着前方的套圈小摊位。
“玩过这个吗?”
沈衔川收回注视她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摊位。
“没有。”他摇头。
“你是不是……什么都没玩过?”林耀问。
沈衔川有些孩子气地点了点头,腼腆一笑。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我没有合适的机会接触。”
他看向长乐街上的人群。
父母牵着孩子的手,家长带着小朋友来玩,或者,就是年轻的同学朋友们结伴来放松。
至于他。
没有人会带他来这种地方玩,小时候没机会,长大后……没同龄朋友。
他能抓住的,只剩下身边的机会。
和伴侣来玩。
如果没有林耀,如果无法和林耀恋爱,他这辈子,连个能抓到这种结伴游戏的机会都没有。
林耀付了钱,把一大把圆圈挂在了他手上。
“喏,玩去吧。”林耀说,“套到什么,就可以往家里拿什么,我请客,你尽兴。”
沈衔川呆愣愣看着手上的圈。
林耀把这些重量放进他手心的那一刹,他很想把心呕出来,双手捧给她。
很想,非常想,想剖开自己,想把自己揉成一枚纽扣,放心她的手心,缝在她心口位置,永远感受着她的心跳。
他愣愣看向林耀,她笑得真好看,好看到……他想哭。
“玩吧。”林耀做了个请的手势。
套圈、气球枪、钓金鱼、转糖画……
有些已经是只能吸引到小孩子的老掉牙游戏,但沈衔川却玩得不亦乐乎。
林耀给他收着战利品,其实都是些质量堪忧的小玩意。
套圈,套中了一只铁皮青蛙。
打气球,最后送了一根看不出品牌的棒棒糖。
钓金鱼,也只是瘦弱的两条不大好看的。
不过,看着沈衔川一脸认真地体验着这些,林耀很欣慰。
他钓上来的金鱼用注水袋打包好后,他看着金鱼的表情,就好像在对着金鱼发誓,这辈子一定要给这两条金鱼养老送终,不离不弃。
“这边在卖什么?”沈衔川提着金鱼袋子,拐到了旁边悬挂着玻璃风铃的小商铺。
小商铺挂着彩灯绳,打光充足。
沈衔川微微弯腰,撩起头顶的一排风铃垂挂,看向货架筐中的一堆彩色石头。
“哦……姓名石头。”林耀自言自语道。
这种也是早就流行过的小玩意了,中学时代,闺蜜团经常会买一些写着自己名字的石头,串到手绳上,彼此换着戴。
当然了,看沈衔川的反应,他估计是头一次见。
过了会儿,沈衔川掏出手机结账,顺手指了指头顶上一直拂他耳朵的那个玻璃风铃。
“啊……都买了。”林耀看小孩儿似的,看他买了一堆。
然后,他转过身,朝她这边望过来,歪头一笑。
风铃和风中的笑声人声细碎飘荡。
他身后,灯火阑珊。
“东风夜放花千树……”林耀着魔似的,轻声呢喃。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林耀买了两只甜筒, 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甜筒递过去,在沈衔川手指伸过来的时候,突然停住, 问他:“冰淇淋不会没吃过吧?”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沈衔川的笑点,他双肩抖动不停。
“别笑啊, 不会真没吃过吧?”
沈衔川摆手。
“不要这样想我……冰淇淋还是吃过的。”他接过冰淇淋, 习惯性地道谢, “不过也一只手能数过来的次数。”
“那么,你肯定也不追剧,不看动画漫画吧。”
“我看书,然后……会去做一些能够集中精神不去想其他事情的运动。”
“比如呢?”林耀好奇道。
“射击射箭,颠乒乓球……”
“前面两个就算了,颠乒乓球?”
沈衔川叼着甜筒边,将宣传单折起, 颠起了纸团。
这种轻飘飘不规则的纸团, 他颠了二十来下。
“需要放松大脑时,我就会这么颠球。”
林耀惊奇道:“你左手颠球?左撇子吗?”
“不是。”沈衔川笑了起来, 流露出表达欲的同时还有些腼腆。
“十几岁的时候, 脑袋里总会有奇奇怪怪的想法。那个时候就想, 我偷偷也把左手练了,等到某一天, 他们让我表演颠球时, 我就中途换手, 惊艳他们……”
“他们是?”
“一个统称。”沈衔川敛起笑,有些落寞道, “其实一个人都没,你是第一个发现我左手颠球的。”
他说, 自己连续颠球不断,大概能有一千多次。
他说这些时,有一种林耀可以察觉出的开心惬意,但回过味来,伴随着他的描述,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画面,是个很孤独的小孩,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默默颠着球。
“你的手好点了吗?”林耀问。
沈衔川摸了下手腕,露出微笑。
“那天你送我回去,就好多了。”
阵阵夏日热风中,把半融化的黏腻冰淇淋吃完,再没有理由无言并肩而坐。
在林耀说差不多该走之前,沈衔川侧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
“林耀,今后我还想和你一起……就像今天,我还有机会吗?”
他没有问“你是不是远离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只是用小心翼翼的语气,坦诚地告诉她他的心愿。
林耀,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刚刚的冰淇淋融化,沾在了手指上。
林耀的手指轻轻搓了搓,黏腻的感觉。
这种甜又烦躁的滋味,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她一边想要遵从本能享受这样的夏夜悸动,一边又被理智拉扯着,烦躁难安。
“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是对你的父母有看法,我当时怎么想,现在也还是这样,人之常情,我理解。”
林耀没有看他,但她知道,沈衔川一直看着她,他的目光一直在,不迫切也不叨扰,只是静静地在看着她。
这种注视,带给林耀一种微妙的舒适,让她产生了一种想法,无论自己说怎样的话,表达怎样的观点,都会被他认真聆听并且理解。
林耀轻轻吸口气,说出了自己奇怪的拧巴。
“我搜了你叔叔的名字,嗯……还有你外公的名字。”林耀说,“早先,跟朋友们一起闲聊时,曾经说过,这样的家庭我永远不会触碰。”
自己黏热的手指抓着裙摆,那种烦躁的热意烫着自己,她的脸也差不多是这个温度。
她知道,这种观点很奇怪,或许他不会懂。
“很早之前……刚和山风认识的那个时候。”林耀望着远处朦胧的橙色挂灯,它们的光晕在夏风中晃动着,视觉也跟着朦胧,就像摘下眼镜视物模糊时,世界带来的那种不安感。
林耀的手攥紧了裙摆。
“只是车的话,也不是太直观把那种不一样的生活呈现在我们面前。”林耀回忆着,“当时只是调侃他几乎每个月见面都会开着不同的车来见面,那个时候鸦大神甚至不认识迈巴赫的车标……但感触到他和我们的世界不同,是有次,有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姑娘,给他送饭。”
那是跟山风认识半年左右。
他们在租的摄影棚拍摄时,山风接到了个电话。
一个穿着香奈儿小黑裙的年轻女士,提着很大的手提隔温袋,来给山风送饭。
那个年轻女士没有多说,也没有逗留,把饭拿出来摆好,报了饭单上各个菜的名字后,就开着小奔驰离开了。
他们当时以为,那个女人是山风的女朋友或者姐姐之类的。
但山风说,他不熟悉这个人。
那个穿着,她连购买途径都寻不着的香奈儿小黑裙,来给山风送饭的姑娘,只是他家的私人饮食顾问。
饮食顾问——好陌生的职位名字。
而且饮食顾问不做饭,饮食顾问只定制每个月的饮食安排单,而饭是交给家里的几位厨子来做。
“前阵子体检,说我好像缺钾,所以饭式变了,家里不让我在外面乱吃。”山风当时是这么说的。
“饮食顾问,每月薪资五万。”林耀终于把这些都讲出来了,“名校毕业,掌握四门语言,还能熟练说粤川闽南话……”
只是开豪车,哪怕车有几百万,哪怕隔一阵子换一辆,她也只是觉得,新认识的朋友只是同一个世界的有钱人罢了。
但那次,穿着小黑裙,开着小奔驰,体面来送饭的饮食顾问,无声地告诉他们,他们和山风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眼里的世界,和他们不一样。
只不过,他们都看了相同的动画作品,有共同的爱好,这种相同给了她,他们处在同一个世界的错觉。
“我从来不向往那样的世界。”林耀说,“我现在的生活非常理想,我只想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惬意无压力的活着,享受着身为健康快乐的普通人的人生。”
“所以,”林耀对沈衔川说,“对不起,沈先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想把你从那样的世界拽下来,不需要……”
“一点点爱好,一点点友情,让山风下凡片刻,我可以看在相同的爱好上,看在跟他相处愉快的面子上,与他作为朋友相处。你看,我们连彼此叫什么名字都不需要知道,因为我们不追求真实,不追求现实中的交集,也不需要利用他去追求世俗的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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