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嫔宋氏的演艺人生(喵星的哈士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地面有些泥泞, 遍布着石灰粉混了水之后的白色痕迹。
宋莹小心翼翼地扶着喜乐的肩膀，连跑带颠地来到里院的大门口, 正好看见数位穿着官袍的太医站在门外的台阶下, 小丫头魏紫正在给他们挨个发口巾。
太医们也是见惯、用惯了口巾的，二话不说地接过戴上后, 陆续走到门里，见宋莹立在路中央，就要跪下行礼。
宋莹出言止住他们的动作，又倒退几步, 离他们更远了些，然后才将弘晖的情况复述了出来。
“我已命人将庄子封闭, 目前庄子里只有大阿哥一人出现了鼠疫的症状，但是二格格从今早开始就一直陪在大阿哥身边，还有他们两人身边伺候的下人, 也都曾与大阿哥共处一室。他们很可能都已经染了病, 一会儿请各位太医都给他们看一下。”
为首的太医问道：“敢问侧福晋, 是否也与大阿哥有过接触？”
宋莹点点头。
那太医拱手道：“还请允臣替侧福晋把脉。”
“我不急，你们先去看大阿哥。”宋莹示意魏紫给太医们带路去里院。
有了太医和药，宋莹紧绷了半天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一些。
送走太医，她转身看向跟着太医们一起到来、在旁边侍立了半天的陈福。
“爷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宋莹问道。
陈福单膝跪地，声音隔着口巾有些发闷：“贝勒爷下午接到侧福晋派人传来的信，甚为忧心，不敢耽搁，立刻派人进宫报信给皇上。皇上担心四福晋等人也已经染病，派了太医进府诊治，同时派兵将贝勒府围了起来，十日内只许进不许出。待十日后，太医确定府里无人患病，方可解禁。”
宋莹蹙眉。弘晖是昨日下午被跳蚤咬伤的，彼时正好是弘昀被马蜂蛰了、福晋带着他回京的时间，两边压根没碰上面。那么福晋等人就不可能从弘晖这边染上鼠疫。
但疫病无形，这鼠疫的来源又不清不楚的，确实也不能排除福晋等人已经被传上的可能。皇上担心疫病在京中蔓延，派兵封了贝勒府，也是无可厚非……
陈福看到宋莹沉默不语，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除了刚刚那几名太医，皇上另调派了京畿卫戍部队三千人，前来护卫庄子。”
宋莹低头看向他：“护卫？”
陈福将头低得更深：“与贝勒府一样，即日起至疫病完全消除，庄子上的人只许进不许出，”他微微抬眼，看向宋莹：“贝勒爷曾请旨，希望皇上能允您先带着两个格格避出庄子……”
但是皇上没准。
宋莹弯了弯眉眼：“爷担心我，我尽知的。只是我和爱兰珠都与弘晖有过接触，乌希哈也与弘晖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们此刻是否已经染病，都是说不准的。便是皇上真的允了我们离开，我们也是不敢、不能走的。”
陈福重新低下头：“贝勒爷让奴才传给侧福晋的最后一句话是，‘万事需先以保重自身为要’。”
宋莹点点头：“你既已进了庄子，此刻也出不去了，我便吩咐你些差事吧。你领上几个小厮，去清点一下庄子里的各色物资，尤其要看食物、棉布、石灰、醋、药材等是否够用。如有不足的，马上告诉给庄园外的卫戍部队，让他们尽快送进来。”
陈福领命而去。
宋莹扶着喜乐的手臂往回走，走了几步，突感不对，问道：“陈福刚刚说的……皇上派了多少兵士来护卫庄子？”
“三千人，”喜乐答道。
宋莹有些纳闷：“庄子里现在总共剩了有多少人？”
下午喜乐去分派差事的时候，恰好数了一遍人数。此刻他便很快地回答道：“庄子里原有的杂役、小厮、嬷嬷共七十二人，咱们带来的府卫剩余三十人，再就是您和几位小主子身边的下人，差不多有近四十人。若是再加上刚刚进来的十几位太医和医士……得有将近一百七十余人。”
宋莹停下脚步，问道：“一百七十个人……需要三千个人来护卫？”
喜乐“啊”了半天，呐呐地说道：“或许是因为……庄子太大了？”
宋莹缓慢地摇头。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却不敢立刻就说出口，只希望不会成真。
回到院里，宋莹没有去弘晖住的东厢，而是去到西厢的堂屋，让喜乐将为首的、已为弘晖诊过脉的太医叫了过来，询问孩子的病症。
“回侧福晋的话，鼠疫大体上分为两种，第一种是被染了鼠疫的跳蚤、老鼠啃咬所得，第二种，则是与前一种病患接触频繁所得。从大阿哥小腿上的红疹痕迹判断，阿哥的染病来源属于第一种，并且，他应该是庄园里的第一个鼠疫发病者。现在大阿哥的颈部出现了痰核，又持续发热，偶尔寒战，俱是鼠疫的初期症状。虽看起来较为严重，但并不难医治。”
宋莹松了口气：“既如此，还请太医尽快医治吧，我看院子里已经熬上汤药了？给阿哥喂了，他应该很快就能好了吧？”
太医拱手道：“汤药效果较慢，大阿哥的症状虽浅，但微臣等担心阿哥高热不退，再引起别的病症，因此打算采用放血疗法，尽快排出大阿哥体内的疫毒。还请侧福晋示下。”
放血？！那不是欧洲中世纪的治病手段吗？而且由于当时的手法过于粗糙，以及经常不分病症地随意放血，好多病患都因为失血过多死亡了呀！
中医不是一向讲究“中正平和”吗？居然还有这么“暴力”的疗法？
不过，宋莹也隐约记得，适当献血好像确实可以提高身体的免疫力……
宋莹犹豫地问道：“要放多少？”
太医答道：“微臣会用三棱针，在大阿哥的多个穴位针刺放血，总量不会超过一合……”看着侧福晋满脸的困惑，太医指着她手边的茶杯说道，“比满杯的水要多上一点儿。”
宋莹用手包住茶杯。这个血量不算多，应当不会给弘晖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再者，她于医术一窍不通，还是尽量不要干扰太医们的治疗方案了。
“可以，你们尽管放开手去治。只要阿哥病愈，贝勒爷必会嘉奖尔等。”
太医再次拱手：“微臣遵命。”
宋莹又问道：“你们可去看过三个格格了？她们怎么样？”
太医答道：“微臣此前已经要求二格格身边的嬷嬷，替格格检查了身体，确定并无被跳蚤、老鼠啃咬的痕迹——二格格如果染病，只可能是今天与大阿哥接触过多导致。但这染了鼠疫的人，通常不会立刻就发病，在发病前，脉象和外表均与常人无异。微臣只能安排一位御医守在后罩房，每隔一个时辰给二格格诊一次脉。十日之内，二格格如果没有任何发病的症状，便无恙了，尽可以搬出此院落。大格格和三格格都未与大阿哥有过直接接触，染病的可能性要更小些，微臣也安排了御医在两位格格身边守着。”
宋莹点头不语。
太医抬头看了她了一眼，继续说道：“稍后微臣会派一名御医，为侧福晋请脉。”
疫病都有潜伏期。比起她，与弘晖接触时间更长的爱兰珠更有可能染病。爱兰珠此刻都没能查出不妥，宋莹也不觉得她的脉象会有什么不对。
但她依旧老老实实地伸了手，由着御医诊了脉，然后又喝下一碗混合着酸辣苦味、据说对治疗鼠疫颇有效的怪味汤药。
——她是这庄园里的最后一个话事人了，她绝对不能倒下。
宋莹很想去看望一下爱兰珠。
那孩子没有及时将弘晖生病的情况告诉给长辈，虽说是出于孝心，但到底间接导致了弟弟的病症变得更为严重，此刻她内心还指不定如何懊悔呢。
想了想，宋莹让喜乐去传话，命保母带着爱兰珠到角门边，母女俩隔着门板说说话。
戴着口巾、还隔着门，两人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额娘，弟弟还好吗？”
宋莹没有敷衍，坦率地答道：“生病嘛，肯定不会如平时那般舒坦。不过太医说弘晖的发病时间不长，好好治疗一番，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门后的爱兰珠抽泣了一下：“额娘，都怪我不好，我若是早点儿告诉您……”
宋莹轻声说道：“即便你早上告诉给额娘，额娘最多也就是派人去请个大夫，改变不了弘晖染上鼠疫的事实。而且，弘晖生病不是爱兰珠的责任，你无需为此感到懊悔。”
“我就是……心里过意不去……我是姐姐，却辜负了阿玛和额娘们的教导，没有照顾好弟弟……”
“你从小就被教导要孝顺父母、友爱手足。你和弘晖选择隐瞒病情，是不忍额娘过度操劳，此为孝顺父母；你愿意帮弘晖隐瞒，是照顾弟弟的想法，此为友爱手足。所以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不仅没错，反而做得很好！”
“我做的……很好……？”
“对！”宋莹肯定道，“爱兰珠做的非常棒。你阿玛和嫡额娘都不在，额娘要照看四个孩子，很是分身乏术。爱兰珠能想着帮额娘分忧照顾弟弟，真的是非常贴心了。”
“可是弟弟他……”
宋莹叹了口气：“昨晚额娘若是能多关心一下弘晖，定能发现他被跳蚤咬伤了。如果当时立即找大夫救治，他便不用遭这么大的罪了……”
爱兰珠急道：“这怎么能怪额娘呢？这……这就是个意外，额娘也预料不到呀！咱们刚来这庄子的时候，都被跳蚤咬过多少次了，谁也没染上鼠疫，又哪里能想得到，弟弟这次居然就被染上了呢。”
“爱兰珠说得对，‘往事不可追’，我们确实不应该过度沉湎于过去，所以爱兰珠也不要再为此难过了，好不好？”宋莹将头抵在门上：“你今日与弘晖待了那么久，额娘很担心你……”
爱兰珠用袖子一把抹掉眼泪：“御医把鼠疫的事都跟我说了。我若是真染上了病……额娘你不要怕，我也不怕，御医和嬷嬷们都在，我会听话地好好吃药养病，很快就能好起来的。所以额娘也不要担心，好不好？”
宋莹闷闷地“嗯”了一声。
“还有，额娘如果有不舒服，也要尽快让御医看。那个汤药虽然不好喝，但也要坚持喝。十天之后，女儿从这里出去的时候，额娘定要来接女儿！”
“……好……”
作者有话说：
痰核：就是淋巴结肿大
哎嘛这章真是卡文卡得吐血，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写小宋和爱兰珠之间的母女情，光是两个人互相安慰的那段，我就卡了能有5个多小时……
PS：昨天更新完上一章，一下子出了9条评论，吓得我以为又像“信仰三章”那样，清一色的负评【我已经有了看到评论条数过多就会瞬间抽搐一下的PTSD了（吐舌头）】
点开之后发现不是负评，但我的感觉更加地微妙了，因为好多读者都不希望弘历继位的样子……
嘶……思想挣扎了一番，我还是决定不更改大纲，按照原定的计划写，因为这里如果改了一点点，后面很多人物的行为动机就不存在了，故事也就没法进行下去了。如果大家是对故事【最终以何种方式到达“既定的结局”】感兴趣，欢迎继续购买阅读。如果实在接受不了弘晖死亡、弘历继位的情节，及时止损啊！赶紧停！
PPS：弘晖不会死于鼠疫。

第143章 鼠疫 三之三
本来想要安慰女儿, 却反过来被女儿安慰到的宋莹，揣着一个暖暖的心，慢悠悠地扶着喜乐往回走。
她抬头看向繁星闪烁的天空, 心里祈祷这次疫病能够尽快过去、众人都能安然无恙。
目光偏移，宋莹有些疑惑：“喜乐, 你看那边……怎么那么亮呀？”
夜幕深沉的此刻, 东边的天空居然是一片耀眼的红霞。
“主子, 奴才让人去打听一下？”
宋莹慢慢地摇头：“瞅着像是在庄园外头, 卫戍部队既然没进园子告诉咱们，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再让陈福去问一下参领吧。”
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宋莹回到西厢, 草草吃了点东西后睡下。
这一夜，她睡得非常不踏实。天刚蒙蒙亮, 她实在躺不住, 便起了身。
出得门来，再往东边的天空看去, 那边已经没有了红光，取而代之的，是滚滚的浓烟。
宋莹叫来喜乐，让他去找陈福, 打听一下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等待消息的期间，宋莹便与苏梅等人一起, 彼此之间隔得远远的坐在廊下，裁剪、缝制新的口巾。
过了得有小半天，喜乐才回来。彼时天空中的黑烟已经淡了很多。
喜乐来到廊下, 躬身对宋莹说道：“主子, 卫戍部队的参领说, 为了避免鼠疫越传越广，他昨夜带兵去了庄户们的住处，将染病死去的家畜集中到一起焚烧掉了。昨晚的火光和今早的浓烟，都是烧牲畜时起的。”
宋莹低着头，几针便将一条细带缝在了口巾上：“烧几头牲畜而已，火能点上一整晚？烟能冒一上午？”
喜乐沉默了一会儿，劝道：“主子，大阿哥和三个格格已经够让您劳心的了，您别在旁的事情上耗费精神了。”
“大格格从来没跟弘晖接触过，是最不可能染病的人。昨儿我让你去求那个参领，如果大格格十日后没有出现症状，希望能许她离了庄园回京去，那参领不也严词拒绝了？”宋莹嗤笑一声，将缝好的口巾扔到一旁的笸箩里：“我倒是想操心旁的事，也得有那个本事呀。”
她仰头看了一会儿天，小声说道：“我记得，庄园里有些杂役，是临时从庄户们中调过来的？”
“是。”
“你去找咱们府里的侍卫副统领，让他把那些人分配到……外院去吧，免得他们猜到家中出了事，再闹将起来，咱们也没有多少余力去管。等此间事了，多给他们些……抚恤吧，”宋莹又拿起一块布：“也就只能在银钱上尽些力了……”
“主子心善……”喜乐话刚说一半，就见一直在后院角门处守着的嬷嬷小步跑了过来。
“侧福晋，二格格身边的钱元忠刚刚来传话，说格格开始发烧了。”
宋莹“嘶”了一声，拔出刺入指尖的银针。
喜乐要上前替她包扎伤口，被宋莹摆手拒绝：“你现在就带人回我原先的院子，撒好石灰，屋里都熏上醋，一会儿让三格格搬回那边去住。她哥哥姐姐都染了病，我可能也……她不能再在这个院子里待着了。”
“主子，一会儿请务必让太医再给您把把脉，”喜乐焦急地说道。
“我知道，你快去布置吧，”宋莹打发走喜乐，起身走到角门处，隔着门对钱元忠问道：“除了二格格，还有别人发烧吗？”
“回侧福晋的话，目前还没有。”
“好，”宋莹点点头，“你们要戴好口巾，照顾好二格格。如果有谁出现症状，就去单独的房间待着，我会让太医一并救治。”
“奴才谢侧福晋恩典。”
“告诉爱兰珠，我现在很好，让她安心养病，我等她痊愈出来。”
哪怕太医们经验丰富、准备充分、应对得当，但依旧没能控制住鼠疫的爆发。
从弘晖发病那天，到宋莹带着孩子们离开庄园，一共历时二十六天。最终能活着走出庄园的人，不足最初的半数。
很多年以后，当宋莹回想那将近一个月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时候，她就只记得空气中仿佛永远都散不尽的醋酸味，黏在鞋底怎么也甩不掉的石灰浆，一堆堆染着脓水和血渍、等待被焚烧的绷带，笸箩里越来越少的口巾，以及庄园外头总是不断飘荡的黑烟。
回程的时候，宋莹与孩子们挤在一辆马车上。她左手抱着爱兰珠，右手搂着弘晖，又让茉雅奇和乌希哈紧紧靠在一起，这才觉得些许安心。
一路回到贝勒府，马车直接驶入府中。
四阿哥在车旁边站着，亲自将孩子挨个抱下车。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抱孙不抱子的规矩了，每个孩子都抱了好一会儿才撒手。
宋莹最后一个走出车厢。四阿哥托着她下车，握住她的手不放，眼眶含泪：“你受苦……”
福晋突然就冲了过来，一把将宋莹抱在怀里，“呜呜”地哭个不停。
宋莹直到此刻才真的感受到了安全。她回搂住福晋，多日来的焦虑、担忧和恐惧，全都化作了劫后余生的泪水。
两人全然不管周围，只顾抱头痛哭。
四阿哥看二人哭得都快要背过气去了，赶紧将她俩分开：“滢滢和孩子们一路舟车劳顿，肯定累了，都先回去休息。福晋，弘晖和爱兰珠这两天就回你院里住吧，李氏也将茉雅奇领回去。我带滢滢和乌希哈回长春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