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雷利子爵是他们怀疑的西恩的买家之一，但不是太重要的大鱼。他只是个子爵，是属于古德里安找个理由吊死也不会引起什么风浪的小喽啰，勉强算是个突破口。
“那、那位闻名王都，又不知道为什么消失的游吟诗人吗？”雷利子爵哆嗦着抬起头，堆起笑容，“我还以为他是被哪位贵族夫人养作了金丝雀，没想到居然被大贤者……”
“他犯了什么罪了吗？毕竟他是个外来者，很可能不知道夜神的尊贵，不知道王都的规矩。”
古德里安掀了掀眼皮：“他犯的罪，你不知道吗？”
他慢慢坐直，身体前倾，“雷利，别在我面前撒谎。”
雷利子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在帕斯帝国，只有在向夜神赎罪的时候才要双膝跪下，显然这家伙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
“陛、陛下！我确实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但我只跟他交易过一次！我只是因为这该死的好奇心，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交易，所以才尝试了一次！”
他不断哆嗦着，但求饶的话语却格外顺畅，“我一直饱受内心的煎熬，想要把一切告诉您，但我恐惧、害怕，我是个无用的懦夫，陛下，我……”
古德里安饶有兴致地看他浮夸的表演，端起黄金酒杯递到自己嘴边，然后动作几不可见地顿了顿。
里面已经完全空了。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莉莉安娜，她有些心虚地把目光挪开了。
古德里安假装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故意不搭理雷利子爵一般摇晃了下盛酒的器具。
嗯，这里面也空了。
背后的莉莉安娜埋下了头。
古德里安收回目光，雷利子爵伏在地面，根本不敢抬头地求饶。
“意思是，你根本不知道西恩和谁有关系，也不知道，还有谁能从外面弄人进来？”
他语气带上点不明显的遗憾，但雷利没有错过。
他蓦然睁大眼睛，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重点——对啊，他们的皇帝又不是什么贤明的帝王，而是出了名的荒唐皇帝，他怎么会因为自己犯了罪而怪责自己？
他肯定是因为没凑上热闹而感到遗憾啊！
雷利子爵眼珠转了一圈，试探般抬起头：“陛下，难道说，您对外面的那些贱民，有兴趣吗？”
作者有话说：
莉莉安娜：陛下倒酒我先喝，陛下夹菜我转桌，陛下开门我上车。
古德里安：……
果然上钩了。
古德里安神色怜悯，这个不怎么聪明的蠢货还真是和他预料中的反应一模一样，完美地照着他预设的剧本行动。
雷利子爵见古德里安没有否认，立刻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全都抖了出来。
他其实并不知道除了西恩之外，怎么联络上那群家伙，但他拼命回忆着西恩常去的地方、说过的话，力求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甚至不需要古德里安追问一句。
他甚至还把自己猜测中，和他一样的“买家”毫不犹豫地供了出来，根本不在乎没有证据、会不会给对方造成困扰。
古德里安轻笑一声：“听起来，还有点麻烦。”
雷利子爵擦了擦额头的汗，心却已经定了大半。陛下没有拒绝！他只是嫌麻烦！
他赶紧往前一步：“我可以帮您打探，陛下！”
“为您解决麻烦是我的荣幸，到时候您只要挑选……”
古德里安歪了歪头，装作感兴趣的样子：“挑选？”
“你一般会选什么样的？”
“我……”雷利子爵嘿嘿笑了两声，“像我这种小人物，当然没有挑选‘货物’的权利，只能提出自己的要求，然后看他们送上来的货物。”
“不过他们也知道分寸，不会送来太次的……”
他生怕陛下不满意，预防般说，“不过，一般不会有太过惊艳的美人，您知道的，王都才是夜神庇护的神国，外面那些世道，人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古德里安眼神冰冷，却能维持着高高在上和些许好奇心的状态，他随口问：“是吗，既然不是为了美人，那你一般都买什么？”
“陛下，如果说王都的贵女们是精心呵护的温室鲜花，那野地里的花草也别有一番滋味，嘿嘿。”雷利子爵似乎是想卖弄点文采，但可惜水平有限，最后还是难以掩饰自己的龌龊。
古德里安哼笑了一声，他看着赔笑的雷利子爵，又问：“那男的呢？我听说，王都找到的外民尸体，还有不少是男的。”
“大约，也是有人喜欢？”雷利子爵嘀咕了一句，“我印象里也没什么贵族夫人参与其中。”
古德里安垂下眼，看来他确实知道的不多，也没意识到自己才是这些人的少数者——大多数人不会为了自己的性丨欲冒这么大风险，特意寻找外民。
帕斯帝国贵族的婚姻都是由神明指定，有感情的却是少数，婚外情的状况也相当普遍。
夜神除了降下不允许私生子存在的神谕，其他倒是不做限制。
那些被卖进王都，死在黑夜里的外民……
古德里安觉得大多数买家都不像雷利子爵那么“单纯”，他们更像是为了某种祭祀，或者炼金、巫术需求。
他看着雷利子爵，勾起嘴角：“也不用管那些蠢货是为了什么，我很好奇生活在外面的家伙，现在都长成了什么样。”
“你想办法弄一个过来给我。”
雷利子爵正要答应，莉莉安娜定了定神，觉得现在就是自己出场的时机了。
她抿唇转过身：“陛下，这不合律法。”
雷利子爵张开的嘴下意识又闭上了，谨慎地没参与进王都两位风云人物之间，假装自己不存在。
古德里安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题，他懒洋洋地问：“书找到了吗？”
莉莉安娜默默把书递给他，古德里安却没接：“念，从开头开始念。”
“莉莉安娜，你该知道你是王的骑士，该说的只有我让你说的，和我爱听的。”
王城护卫队才是直属于王的骑士，曙光骑士团是守卫王都和平的骑士团。
莉莉安娜默默在内心反驳了一句，带上点恰到好处的不情愿，抿唇翻开了书，开始念诵上面的数据。
雷利子爵假装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他称颂了王的威严，而后郑重答应，自己一定不负所托。
古德里安目送他离开大图书馆，那扇门关上的一刹那，雷利子爵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
他用力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在旁边侍女的眼神里清了清嗓子，整理好服饰，摆出了一贯傲慢的贵族派头，这才朝王宫外走去。
他内心忍不住嘀咕，早知道就不贪图那么点新鲜，跟西恩做什么交易了。从外面送来的货物，既不肤白也不貌美，就连野性难驯也没多少，只要给她一些食物，她似乎就能麻木地忍受所有。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一到夜晚就会死去，属于毫无风险的一次性品。
不过……虽说他这次冒了点风险，但也因此获得了国王陛下的特殊任务，说不定，这也是个往上爬的机会。
雷利子爵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找到西恩的同伙。
大图书馆内，莉莉安娜停止了念诵，她拧起眉头：“他没提起库珀公爵。”
“也许是他不知道，也许是知道了也不敢提。”古德里安并不意外，“他只是个饵，饵聪不聪明都能用。”
“但愿会有进展。”莉莉安娜抿紧唇，“等结束以后……在把他抓起来之前，我得先揍他一顿。”
古德里安低笑一声：“两顿，把我那顿也加上。”
“是。”莉莉安娜利落地点头，她略微迟疑，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古德里安瞥了她一眼：“让我猜猜……你想帮贝尔小姐？”
莉莉安娜诚实地点了点头：“但我不确定这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而且我也没什么好主意。”
“首先我能告诉你，脱离贵族不是个好主意。”古德里安像是早有准备，“‘归还贵族的荣光和血脉’可不只是象征意义，她除了要放弃贵族的身份，还要把自己身体中，和神明定下契约的血也一同归还。”
莉莉安娜惊愕地睁大眼：“归还血液，那不就是……”
“没错，就是死。”古德里安耸了耸肩，“也不算说谎，死了确实就不用承担贵族为神明传承契约血脉的责任了。”
莉莉安娜有些失落：“那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吗？”
“你这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古德里安叹息了一声，“不过说到底，最开始是我怂恿你多管闲事的，好像也没办法怪你。”
“非要说的话……假死，然后离开王都。”
“我不能保证成功，这涉及到大贤者的推测——神明和王室、三大贵族的契约以血脉为维系，神明对契约者后裔拥有绝对的掌控权。”
“但这份掌控是有界限的，仅限王都范围，所以祂从不允许三大贵族和王离开王都。”
莉莉安娜若有所思：“制造假死欺骗王都众人，让她远离王都欺骗神明，这样就能骗过所有人！”
“假死和远离……”
“这不能保证成功，毕竟夜神不能掌控王都之外，也只是大贤者的推测，还未经证实。”古德里安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如果你能说动贝尔小姐试试，那说不定能帮我们验证这一点。”
“我会尽力的。”莉莉安娜认真点头。
“嗯？”古德里安微微抬眼，有些意外，“你不介意我利用她吗？”
“我和您是一伙的，陛下。”她注视着对方，突然露出一点笑意，“而且，我知道，就算你想帮忙，也肯定会给自己找个理由。”
古德里安露出笑脸，语调带上一点威胁：“莉——莉——”
“嗯。”莉莉安娜收敛笑意，清了清嗓子，“是的，我会记得给您留点面子。”
古德里安：“……”
与此同时，库珀公爵宅邸。
茶话会结束的尾声里，仆人们忙碌着收拾宴会的残余，贝尔·库珀带着些许紧张，找到了自己的父亲。
奥列文·库珀关上了房门，用金色的钥匙锁上了门，回过身时，眉梢还有没散去的冷酷。
贝尔想说的话似乎被噎了一句，她疑惑地看了眼门：“父亲，这是……”
“你母亲又生病了。”库珀公爵露出担忧和惋惜混杂的表情，“她不停让我把门关起来，一定要我把门锁起来，要听着门上锁的声音才肯安静下来。”
贝尔忍不住抿了抿唇：“母亲……那难道真的要把她锁起来吗？万一她又想出来了……”
“我怎么会这么做呢。”库珀公爵无奈地笑笑，“我只是想让她安静下来，等她睡着了，我们就偷偷再把门打开。”
“好了，我的小姑娘，今天可是你距离成年最近的好日子，我真为你骄傲。”
“你想和我说什么？”
如果是平常，贝尔一定会忍不住露出骄傲的神情，但现在……她肯定库珀公爵也听说了她和布莱克的事情，但他完全没有提及，就好像这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贝尔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低声说：“父亲，我想……放弃贵族身份，拒绝神明的赐婚。”
“我没有办法，和毫无感情的陌生人度过一生。”
库珀公爵脸上的和煦一瞬间被阴沉取代，但他很快还是扬起嘴角：“这可不是个有趣的提议，贝尔。”
“是因为那个小鹿巷的年轻人吗？没关系，你是库珀家的女儿，就算你想养多少个情人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神明的职责不容拒绝，你要虔诚。”
“这种事怎么能……”贝尔正要断然拒绝，但她抬起头，看了眼脸上带笑，眼神却格外冰冷的父亲，忽然打心眼里觉得恐惧。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莉莉安娜：爱管闲事第一名！
◎骑士团长多管闲事的范围。◎
天色渐暗，莉莉安娜在完全入夜前离开了大图书馆，回到了骑士苑。
今天也是她负责夜间的巡逻。
艾斯塔还没来，他一向不会提前到位，是个喜欢踩点的家伙。
莉莉安娜先去了食堂，想着可以在巡逻前吃点东西，补充点能量。
大约是因为她曾经在王都外流浪过，所以格外害怕饿肚子的滋味。
不过，她也有记得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异状——毕竟大贤者对外宣称，她是大贤者王都外的旧友，一位真正的骑士托付给他的遗孤。哪怕不是贵族，她也得表现出相应的礼仪。
今天只吃了正餐，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陛下那里还吃了东西，而且骑士训练后，也有不少人会选择吃点东西补充能量，她今天的行动不算突兀。
莉莉安娜飞快说服了自己，迈步往食堂走去，没记错的话，今天的点心是炸猪肉饼。骑士团负责烹饪的厨师艾德蒙放肉相当豪放，薄薄的酥脆外皮和一块拳头大小能流出肉汁的猪肉馅，想到这里，莉莉安娜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她进了食堂，意外地看了眼肉饼边上盛在杯子里的红色液体：“这是……”
“哦，莉莉安娜来了！”艾德蒙和她打了个招呼，他哈哈笑了一声，“是王宫里的女仆长送来的葡萄甜水。”
“说是陛下原本打算恶作剧，派人用这个把塞尔维家族酒窖里的名贵酒水都换成这个，结果完全被塞尔维家的巫师提前占卜预料到了，他们早就等在了酒窖里，哈哈哈！”
“反正最后这些甜水就便宜了王宫的侍者，还有咱们！”
他朝莉莉安娜挤眉弄眼，“但我觉得还是国王的糗事更有意思。”
莉莉安娜有些哭笑不得：“好吧，至少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给我来一杯……不，三杯。”
“没问题，随便喝！”艾德蒙豪迈地像给她端酒一样端上三大杯葡萄甜水，“肉饼也要三份吗？”
“是。”莉莉安娜露出满足的笑容，“我很喜欢它。”
“听到你的称赞可比听见那些臭小子的揶揄好多了。”艾德蒙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偏心，帮她挑了三个饱满多汁的炸猪肉饼，“希望他们能多学学你的修养和坦诚。”
“下午好。”排在莉莉安娜身后的人和他们打了个招呼，那位青年有一头柔顺的黑发，几乎垂落到脚边，从宽阔的长袍和手边的长杖来看，比起骑士，他更像一位法师。
“哟！米迪奈特！”艾德蒙对谁都是那副热情的架势，“塞尔维家的正主来了，你见到那个滑稽的场面了吗？”
“没有。”出身于塞尔维家的年轻法师米迪奈特抬起头，神色平静，“我一般不会出现在酒窖里。而且这种特地让国王陛下面子上过不去的作风，怎么看都是雷蒂娅女士的手笔。”
莉莉安娜深表赞同，跟着点了点头。
米迪奈特扫了眼餐食，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头：“我只要一个，小一点的。”
“哎，你还是老样子，不爱吃肉！”艾德蒙抱怨了一句，还是帮他挑好了炸猪肉饼，“你简直不像个骑士！”
“我本来就不是骑士，我是作为支援型法师加入曙光骑士团的。”米迪奈特神色无奈，“谁让王都只有骑士团，没有更为细致的法师团、牧师团。”
“还有，我要纠正一点，就算是塞尔维家的法师，我们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次被发现端倪是因为陛下往酒窖运送酒桶的车队被雷蒂娅女士看见了。”
艾德蒙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你们不能预知未来？”
米迪奈特蹙起眉头：“非要说的话，只能隐约根据星象捕捉到一点难以具体解释的灵光……”
艾德蒙大声宣布：“那不就是能预知未来的意思吗！”
他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能看出我什么时候能遇到一位愿意跟我共度一生的女士吗？”
米迪奈特无言地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说：“等到你学会听人说话以及多做蔬菜的时候。”
莉莉安娜差点没忍住笑，端着肉饼找了个位置坐下。
“哎。”米迪奈特在她对面坐下，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家伙真是……你应该能够理解星象占卜的意思吧，团长？”
“嗯。”她一边飞快消灭肉饼，一边点头，“雷蒂娅跟我说过，星象占卜在找人、找丢失的小物件上能起到明显的作用，但如果要依靠这看穿命运，很有可能反而会落入命运的陷阱。”
她和大贤者关系不一般，连带着也算和塞尔维家族有些关系，雷蒂娅女士更是他们谋划的协助者，是值得信赖的人。
至于米迪奈特……他虽然不知道更深层的内幕，但作为塞尔维家族的一员，也天然对大贤者义女有些亲近。
“这个骑士团还有个正常人真是太好了。”米迪奈特由衷松了口气，提起了那件还没解决的案子，“对了，我也帮忙调查了布莱克的家里，但他家里的毛发都属于自己和串门的邻居，没有那位袭击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