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低声音，“我已经告诉过她们发生了什么，请不要担心，是自己人。”
莉莉安娜轻轻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想，这位单纯的小姐，似乎因为之前的事，直接把自己划进了“自己人”的行列。
虽然这样确实方便她行动，但这总让她有些微的愧疚。
“久闻大名了，莉莉安娜小姐。”莱昂娜长相大气明艳，她笑容灿烂地打了招呼，而拥有一双冰蓝色眼睛的伊歌尔就显得更为克制，只拎起裙摆打了个招呼。
“请来这边。”贝尔警惕地往大厅看了一眼。
她拐了个弯，带着莉莉安娜和两位姐姐来到了花园中的爬藤月季庭院，招呼女仆端上甜点和茶水。
莉莉安娜有些疑惑，但在她开口之前，伊歌尔先说：“明明是以你的名义举办的茶话会，你却一开始就藏了起来，贝尔，这不合礼仪。”
贝尔低下头：“我知道。”
她情绪不怎么高昂，“但反正，邀请的也不是我的朋友，只是父亲需要邀请的人而已。”
“我之前还听见不少人在背地里说我的笑话，但他们却又都没有拒绝我的茶话会邀约，刚刚还一副真心实意高兴的样子祝福我即将成年……”
“我讨厌那些表里不一的家伙。”
“他们会笑话你，也是你给了他们笑话的机会。”伊歌尔端起红茶，“如果不是莉莉安娜小姐，你现在还被那个狡猾的平民蒙在鼓里。”
伊歌尔眯起冰蓝色的眼睛，“莉莉安娜小姐，我听说他违背了夜神的规则，胆大包天的跑进了黑夜？”
莉莉安娜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及时找到了他，他没有性命之忧。”
“哼。”伊歌尔不算优雅地放下茶杯，褐红色的茶水摇晃，“他值得死在黑夜。”
贝尔低着头，没有反驳。
莱昂娜哈哈笑了两声打了个圆场，看向莉莉安娜：“别紧张，骑士小姐，伊歌尔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们知道这是你的职责所在。”
“她只是心疼自己的妹妹，但只会用这种别扭的方式表达关心……嘶！”
莱昂娜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根据莉莉安娜对桌子底下风向的感知，大概是被伊歌尔踩了一脚。
“我知道。”贝尔闷闷地开口，“而且，其实他有些话也说的没错……”
“什么？”伊歌尔已经拧起了眉头，贝尔趁她开口之前抢着说：“我确实才和他见了几面，因为他的几句花言巧语就……”
“我多少有点太心急了。”
她用力抿紧嘴唇，“因为我以为，只要找到真爱，就能和他携手接受神的考验，就能避开神明的赐婚。”
她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想就那么认命，和完全不认识的人结婚度过一生。”
莱昂娜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那位游吟诗人吟诵的爱情诗，对你影响匪浅。”
游吟诗人！
莉莉安娜没有忘记是为了什么而来，也没忘记被他们逮住的那位游吟诗人西恩的所作所为。
如果有机会，她还想验证库珀公爵和西恩的关系。
贝尔握紧双手，有些向往：“我一定也会遇到……”
“这世上一定有能够自由追求爱情的地方。”伊歌尔冷冷开口，“但不是这里。”
“你已经见过我和莱昂娜的例子了，没有人可以逃脱这份责任，除非你愿意承担一切代价。”
“我其实……”贝尔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像是在给自己勇气，“有了一个想法。”
莉莉安娜插不上话，只好认真听着她们交流。只是有些奇怪地想，她才和贝尔小姐见了一面，聊这么重要的话题为什么会带上她一起？
贝尔小姐却看向了她，眼含期待地问：“莉莉安娜小姐，我听说，在爵位已经有人继承的情况下，贵族子女或许可以选择放弃贵族身份，放弃自己的血脉，从而拒绝神明的赐婚，这是真的吗？”
“传闻大贤者记录了几百年来，帕斯帝国所有的历史，如果是真的，那他一定有所了解！或许您知道吗？”
莱昂娜刷地坐直，她板起脸的时候相当有上位者的威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贝尔！”
“还有这种事吗？”伊歌尔有些意外，求证般看向莉莉安娜。
“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莱昂娜露出头大的表情，“这种事……”
“如果父亲足够宠爱她，或许会允许。”伊歌尔认真思索，“只是放弃贵族身份，我们还可以在金钱上支援她，除了要面对流言蜚语，她也不会过的太苦。”
“反正我们一向习惯被人说三道四了。”
莱昂娜一时间无法反驳，而莉莉安娜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她有些为难地拧起眉头，最后还是诚实回答：“我并不知道，或许老师会有记录，但我没看过这方面的资料。”
贝尔的失望显而易见，又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那，能不能请您……”
“贝尔小姐。”莉莉安娜打断她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我当然可以帮您查看这份记录，但我认为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贝尔愣了愣，莉莉安娜叹了口气，“即使您付出极大的代价，放弃了贵族的身份，放弃了自己的血脉，但您有没有想过，贵族的赐婚，也是可能牵扯平民的。”
“万一等您成了平民，却又被指婚给了某位贵族，到时候，您又能放弃什么来拒绝呢？”
贝尔的眼睛慢慢失去光彩，她轻轻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但至少，至少这么做还能赌赌运气。”
莉莉安娜露出遗憾的神情，非常识趣地起身说想在花园中转转，给她们留出了说悄悄话的空间。
她离开前回头看了眼，贝尔小姐趴在了小圆桌上，莱昂娜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叹了口气。
神明的赐婚，关键点不在平民或贵族，只是因为有神明存在，所以这毫不讲理的赐婚才会存在。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现在还无能为力，不能被这种沮丧的情绪困住，还有其他能做的事。
陛下猜的没错，贝尔小姐的茶话会里，那位公爵在大厅中和一些贵族相谈正欢，她确实没什么好机会接近，更不可能问到什么重要情报。
但问话本来也不是她擅长的，她更擅长的还是直接调查现场。
刚刚经过大厅的时候，她已经大致扫过了库珀家的守卫分布，大概是自傲于“战士家族”的名号，他们家的守卫比一般贵族要松散不少。
更多集中于人员流动的大厅和花园，对自家居住区的看守，反而更加宽松。
大概也没人会想到，有人会趁这种机会来偷偷潜入。
也不能说偷偷。
莉莉安娜熟练地踩着阳台翻身进入了库珀公爵的书房，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在内心纠正，这是正义的搜查！
以防万一，得去给门口的守卫施加一个幻术——虽然她不那么擅长魔法，但她有个足够擅长任何魔法的老师，随身携带的魔法道具足够让整个公爵府邸都陷入幻术。
就是这么做了之后不好收场。
她先把有个圆盘符号的手链从门缝推了出去，灌注魔力后等了三次呼吸，这才悄悄推开一点门缝。
门外没人。
莉莉安娜疑惑地皱起眉头，公爵的书房外都没有守卫？这不合理。
忽然，她动作一僵，出色的直觉告诉她，有人正从身后注视着她。
作者有话说：
潜行失败，你选择：
A：只要把目击证人都做掉那就是完美潜行！
B：打扰了，我下次再来。
莉莉安娜没有表露出异常。
对方没有贸然动手，有可能是想看她接下来的举动，也有可能是没有把握制服她。
无论如何，这给了她动手的机会！
魔力灌注，有圆盘符号的手链无风自动，幻觉一瞬间笼罩这间房间。
莉莉安娜听到轻微的碰撞声，这才转过身确认——刚刚投来视线的位置，居然是一个橱柜。
她带着些许警觉，小心翼翼地用细剑推开橱柜的门——一位稍稍有些年纪，穿着华贵长裙的夫人正脑袋抵着木板，陷入了浅眠。
莉莉安娜在记忆中搜索，把她和一个名字对上了号：“库珀家族的女主人，库珀公爵的秋狄夫人……她怎么会在这里，藏在橱柜里？这是她自己家啊？”
莉莉安娜疑惑地拧起眉头。
库珀家族的三位小姐在社交场合一向低调，秋狄夫人也同样如此。
但凡不是特别重要的场合，她都会告病不出席，人们时常见到为秋狄夫人表达歉意的公爵身影。就算偶尔出席，也都会安静站在公爵身边，什么都不说，似乎相当内向。
今天是贝尔小姐的重要日子，她还做了打扮，应该是出席了的，不过中途躲进了橱柜……
怎么想都有点诡异。
难道说这位夫人不愿见人是因为某种心理疾病，现在撑不住了，不得不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不，那她也不用躲进公爵的书房，完全可以去自己的卧房。
莉莉安娜百思不得其解，打算记下这些异常，回头报告给陛下。
她对推理不算擅长，勾心斗角之类的事，还是让聪明人去做。
谨慎起见，她检查了下秋狄夫人的状况，她眼下有些许青黑，看起来夜晚睡眠不怎么样。
身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莉莉安娜目光一顿，注意到她手臂上的伤口。
破了皮，出血量不算大，有些淤青，不像利器也不像单纯的钝器造成的，如果是折断的棍子……
似乎能造成差不多的伤口。
但秋狄夫人半夜刺杀平民布莱克这事，听起来比是库珀公爵干的还让人吃惊啊！
莉莉安娜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了。
秋狄夫人身后和橱柜的木板之间还有一片空间，莉莉安娜确认般往里看了一眼，看见了一座漆黑的雕像。
她瞳孔微缩，动作下意识僵在原地，像被盯上的猎物一样察觉到了极大的危机感。
七颗猩红的眼珠，在身后撑起圆盘的八足，是夜神！
就在这时，秋狄夫人动了一下，她的身体挡在雕像之前，遮住了散发出让莉莉安娜头皮发麻压迫感的雕像。
莉莉安娜飞快瞥了眼秋狄夫人，她依然闭着眼，看起来还在幻觉中没有醒来。当然，就算万一她睁开了眼，也应该还在自己的幻觉中，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
莉莉安娜小心翼翼地关上橱柜的门，假装自己没有来过。
那个雕像绝对是有夜神部分神性的真品，不是私自仿造的假货！
帕斯帝国被夜神眷顾，但在王都，私自藏有神的雕像，也同样是不被允许的。
莉莉安娜一开始也觉得这个禁令有些古怪，但老师曾说这是契约的一部分，她也就没有深究。
这个雕像，是秋狄夫人的？还是库珀公爵的？
她脑中念头飞转，但动作没有停留。
已经出现了一些预料外的情况，现在最好先撤退。她毫不犹豫地从窗户爬了出去，打算原路返回，从阳台跳下去，但时机不算凑巧，一伙搬着货物的侍从正从她脚下路过。
此时，她听见了逐渐靠近书房门口的脚步声。
对方沉声问道：“守卫呢？”
没有人回答。
莉莉安娜已经能预见对方转动门把手推门进来的场景了，她呼出一口气，不得不往左右看了一眼，寻找新的出路。
右边的阳台还有一定距离，但走廊的玻璃窗外的凸起尚且能够落脚，只是势必会暴露在毫无遮掩的玻璃前。
必须卡好时机，在库珀公爵开门进入的一瞬间跳过去，否则就会被他看个正着。
莉莉安娜耐心地等待时机，听到弹簧松动，门把手发出“咔哒”的声音，库珀公爵把门推开，迈出一只脚，靴子和地面碰撞发出轻响。
他环视一圈房间，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景象。
——可疑人士莉莉安娜现在正和他隔了一块玻璃，挂在走廊外面。
莉莉安娜正要松一口气，但不知道库珀公爵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又往后退了一步，似乎要退出房间——如果这时候他往右转，就会和莉莉安娜四目相对！
“奥列文·库珀。”
楼梯下传来的声音，让库珀公爵止住了右转的趋势，往左转过了身。
他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雷蒂娅·塞尔维女士。”
戴着宽大女巫帽，穿着一身长袍，装扮和贵族宴会格格不入的女巫拾阶而上，抬手拨了拨自己右侧的耳坠，目光扫过莉莉安娜却没做停留。
莉莉安娜看懂了她的暗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而后朝右方一跃，消失在了走廊玻璃窗之外。
库珀公爵似有所感，快步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呵。”雷蒂娅轻笑一声，“你还是有那么重的疑心病，你该不会觉得我拨一下耳环，会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吧？”
“毕竟你是法师一族的现任家主，百年一遇的天才大魔法师。”库珀公爵并没有掩饰自己对她的戒备，“你的一举一动都很有可能隐藏着什么含义。”
“哈哈。”雷蒂娅忍不住笑起来，“你还在记恨我曾经用一个响指给你下暗示，让你每次吃牛肉都想起绿皮青蛙的事吗？”
“那是你不对，奥列文，你不该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傲慢。”
她又拨了拨自己的长发，奥列文警觉地后退了一步：“我表现得是否傲慢只是你的主观判断，女士。”
“你只是找了个借口刻意作弄我而已。”
“你说得对。”雷蒂娅坦然承认，“我确实很讨厌你，所以……”
她伸出手指，转了转自己的戒指。
奥列文如临大敌，蹬蹬后退两步：“雷蒂娅·塞尔维！你也是三大家族的家主，你知道自己……”
“放心，我只是吓唬你的。”雷蒂娅眼中笑意盎然，“只是稍微做点小动作，就能看到你这幅一惊一乍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情愉悦。”
她又扶了扶自己的帽子，不出意外看见奥列文咬紧了后槽牙，这才满意地开口，“我是来找秋狄的。”
“星星指引我来到这里，她就在这里吧？”
“这里是我的书房。”奥列文提醒她，面露不悦，但没有立刻让她离开，“我会看看她在不在这里。”
他推开了门，往里大致扫了一眼，“她不在。”
雷蒂娅没有立刻离开，她轻巧地抛下一句“打扰了”，就迈进了他的书房。
奥列文拧起眉头，却没有阻止，反而饶有兴致地掀了掀嘴角：“你的星星有告诉你，她在哪里吗？”
雷蒂娅停在了橱柜前面。
“你难道打算让淑女蹲下去亲自开门吗？”她扫了奥列文一眼，示意他过来把柜门打开。
“我以为你会直接用魔法打开。”奥列文语带嘲讽，蹲下去想要打开柜门，但他才把橱柜拉开了一条缝，橱柜内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从里面扣住了橱柜。
“怎么了，秋狄。”奥列文放柔了语调，“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害怕什么？”
“把门打开好吗？还有客人在呢。”
雷蒂娅眯起眼睛，她忽然抬起手，掌心落下一些发着光的粉末，就像星屑。
奥列文正要质问她做了什么，但忽然内心一片宁静，焦躁的情绪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安抚，他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橱柜内的秋狄夫人也同样，她慢慢松开了橱柜的门，缩回了手，任由他们打开了橱柜的门，只是依然蜷缩在橱柜内侧。
“秋狄？”雷蒂娅跟她打了声招呼，没有得到回应。
她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状况又恶化了，奥列文，我还是建议你尽快请求神仆帮忙治疗。”
奥列文沉郁地垂下眼：“我知道，雷蒂娅，我知道，但有时候她又很好，就好像从未生过病。”
“让我再想想……”
“每次看到她，我都会对‘面目全非’这个词理解更加深刻。”雷蒂娅蹙起眉头，注意到她戴着一枚银色的小巧尾戒，又稍稍露出一点笑意。
这是她送给对方的成年礼，能够抵挡一些幻觉、催眠之类的异常魔法，她还好好戴着，说明至少是想要保护好自己的。
她抖了抖长袍，在她面前蹲下，露出笑容：“我还会再来看你的，秋狄，等你觉得好一点，我们就出去转转。”
“你的小姑娘们也已经长成漂亮的鲜花了，你也要振作一点啊。”
秋狄轻微地眨了眨眼，像是有了什么反应，但最终依然什么都没说。
雷蒂娅就此告别，确认那个有些诡异的女巫已经离开，库珀公爵再次在橱柜面前蹲下。
他盯着秋狄夫人，轻声问：“告诉我，是你把守卫引开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