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娜嘀咕了一句，而且她也没忘了之前莉莉安娜的体型，这位法度因公爵，可并不像他表面那么低调。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从这里离开。
大贤者府邸。
雷蒂娅动作飞快地翻找着炼金材料，一把推开了书桌上的书册，直接抽过一张空白的卷轴，要在上面绘制炼金阵法。
大贤者看着她忙碌，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雷蒂娅。”
他弯下腰，把坠落在地面的画册捡起来，“我没事。”
雷蒂娅这才慢慢停下动作，有些颓丧地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也对，如果您真的有事，那我恐怕也帮上什么忙。”
“……您明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您无法阻止，为什么还要用这种会引动神明怒火的方法？”
“谁也没法预测神明会怎么做，祂真的有可能会借此杀了你。”
“祂不会。”大贤者平静地说，而后他停顿下来，笑了笑，“好吧，也不能说完全不会。”
“我和祂相处太久了，自认为十分了解祂，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反而会有些自大。”
“我只能说，凭借我对神明的了解，祂大概率不会因此杀了我。”
他仰起头，看向窗外，“但祂也对我十分了解，祂知道，让莉莉安娜当王后，必然会引起我激烈的反抗。”
“如果我不这么做，祂会产生怀疑，会觉得我们别有所图，我需要让祂安心。”
雷蒂娅垂下眼：“就算这样……您也不会这么极端方法。”
“大家都已经赌上性命了，雷蒂娅。”大贤者露出微笑，“莉莉安娜和陛下已经无法回头，我也……多少要增加些筹码。”
他平静地说，“这是我们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或许就连法度因也察觉到了某种可能性。”
雷蒂娅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从烦躁的情绪里脱离：“那种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如果不是察觉到了成功的可能性，是不可能再提供什么帮助的。”
“这样看来，粮食的事倒也不用担心，他应该会处理。”
大贤者微微点头：“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隐蔽了，但没想到哪怕没有任何预兆，祂还是那么警觉。”
“就连人类都会通过星盘观测自己的命运。”雷蒂娅和他一起走到窗边，“您最近在画什么，老师？”
“莉莉安娜和陛下的画像吗？”
古德里安轻轻摇头，他笑了一声：“是和很久以前相关的一幅画……”
“现在还没法画完。”
作者有话说：
法度因调查帝国粮仓的结果, 出来得比古德里安想象中更快。
除了给神明呈上调查结果，他也给陛下送来了一份。
古德里安像是难得对这种事感兴趣，让护卫长把他送来的报告读了一遍。
护卫长尽职尽责地阅读：“经过调查, 犯下不可饶恕的偷窃罪行的犯人是杰克·保利。他凭借职务之便，居然勾结之前进入王都的流浪乐师一伙, 将王都的食物高价贩卖运往王都之外。”
“这种见识浅短的鼠辈居然会被外界无用的金银蒙蔽双眼，实在是帕斯帝国的不幸……”
“等等。”古德里安打断了他的阅读，表情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 “杰克什么？”
“杰克·保利。”护卫长确认了下报告书。
“谁啊这是？”古德里安更加茫然地问。
他确信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哪怕不装傻也没听过。
“呃……”护卫长有些手忙脚乱地翻动报告书，在后面几页找到了答案，“是帝国粮仓的守卫之一。”
“您之前应该确实没有见过他。”
古德里安有些怀疑：“这家伙不会是随便抓个人过来交差吧？”
“应该……不会吧。”护卫长不太确定，他抬起头，有些无奈地提醒，“陛下，神明既然将这件事交给了法度因公爵，那您就不必操心了。”
“比起这个, 您是不是该更操心成年礼的事？”
“他们送来的衣服您还没有试……”
古德里安“啧”了一声：“那群没完没了的家伙, 如果我配合只会变本加厉。”
他嫌弃了几句, “你的书念得可真不怎么样，干巴巴的。”
护卫长没敢反驳。
古德里安撑着下巴, 突然奇想：“以后让莉莉安娜念吧。”
护卫长张了张嘴：“啊？”
难道是因为成年礼将近, 陛下也接受了莉莉安娜即将成为王后的现实, 所以打算拉近关系了？
古德里安撑着脑袋，脸上的笑脸逐渐扩大：“以后所以的报告都让她念给我听, 如果来不及处理, 那就是她念得太慢了。”
护卫长：“……”
是他想多了, 陛下还是那个陛下。
莉莉安娜通过拜访爱德华和福尔娜，留下了想见法度因一面的讯息。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和法度因聊聊。
拜访完两位前任神仆，莉莉安娜照常进行了巡逻，完成了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而后在踏入自己房间的一刻，感觉到了熟悉的混乱空间感。
法度因站在那片空间中央，淡漠的浅色瞳孔注视着他：“真稀奇，你居然会主动想要找我聊聊。”
莉莉安娜开门见山地问：“陛下说你已经找到了‘犯人’。”
“不。”法度因诚实地回答，“我没有抓到真正的犯人，我只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替罪羔羊。”
“毕竟我们都清楚，真正的犯人是谁。”
莉莉安娜沉默片刻：“那个犯人，杰克·保利，他……”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愚蠢，莉莉安娜。”法度因平静地回答，“我提交的调查结果，一切都是真实的。”
“那位被你们抓住的流浪乐师曾经确实和他有过交易，他们想要高价囤积一批食物，在外界等到饥荒时卖出去。”
“这是你们在调查时忽略的部分。”
他抬起眼，“我们谁都不能确认，神明能够追溯多久前的夜晚发生的事，所以如果不是必要，我不会在祂面前撒谎。”
莉莉安娜微微点头：“也就是你抓了个真正的窃贼，虽然不是神希望你抓到的那个。”
法度因忽然笑了一声：“你来找我，难道是想确认，我找来的替罪羊，是不是无辜的吗？”
“怎么样，现在知道他并不算无辜，你是不是觉得好受多了？是不是觉得，哪怕让他替你们遭受神明的惩罚也没什么了？”
他轻轻摇头，“我还是不能理解你朴素的正义感，这在我看来，近乎伪善。”
莉莉安娜没有立刻反驳他，她稍微思考后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理解。”
“我只是需要确认我做过什么，我让什么人替我背负过罪孽，获得过谁的帮助。”
她没去管对方的表情，朝他略微低下头，“你帮了我们，我得感谢你。”
法度因像看什么珍奇物种一样看了她一会儿，他笑了一声：“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夸赞你的天真。”
“我会帮助你，是因为我们的目的一致，而你们表现出的可能性，让我愿意冒这么一点风险，来为你们排除一些阻碍。”
“我知道神明不会因此杀了我，祂顶多有些怀疑，或许接下来会进行试探，但我也不用太担心——因为你们就快要动手了。”
“我希望你认清，我只是出于利益考虑，如果你们失败，我绝对不会伸出援手。”
莉莉安娜并不意外，她只是思索着问：“出于利益考虑，你也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吗？”
“当然了。”法度因笑容逐渐扩大，“我曾经告诉过古德里安，我是个疯子。”
“他是没有相信，还是没有告诉你？”
“于我而言，我的生命当然也可以摆上天平，只是眼下还没到这一步，而你们也没让我那么笃定，你们一定会赢而已。”
莉莉安娜笃定地说：“我们一定会赢。”
法度因哑然失笑：“你这么说，是希望我能为你们付出生命吗？”
“这倒没有。”莉莉安娜摇头，顿了顿，她又说，“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可以去见见福尔娜。”
“她想起了一些有关过去的记忆，她一直想见你。”
法度因收敛笑意：“我只会在她的坟墓前见她。”
“莉莉安娜，福尔娜·艾恩已经死了，在她成为神仆那天，我亲手埋葬了她的尸身。”
“你所知道的那个人，是失去了名字的神仆，只是受到了部分福尔娜的记忆影响——但我不会被影响。”
“你最好也认清吧。”
他又恢复到一贯的平淡表情，“再好好努力吧，莉莉安娜，如果你们表现出足够的可能性，也许我也不介意为你们而死。”
莉莉安娜略微挑眉，她摇摇头：“我们并不需要谁为我们死。”
她带着些许骄傲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我们是为了救所有人。”
法度因目光停留的时间比往常更长一点，然后他就像一贯那样，悄然消失在了原地。
莉莉安娜无奈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陈设，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她还答应福尔娜帮忙劝劝对方的，可惜看起来完全没用。
她垂下眼，她原本还想过，让被选中的人使用神仆的身体，那么他们原本的身体会怎么保管。
原来是被送进了坟墓里。
也对，抽出灵魂之后，原来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
她呼出一口气，今天的雨总算是小了一点，不过笼盖王都上空的阴云还是没有消失。
据说哪怕是这样的天气，陛下都要求塞尔维家的法师一定要使用烟花魔法，像是跟他们杠上了。
莉莉安娜在门口发呆的时间久了点，住在她隔壁的艾斯塔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出来，跟她打了个招呼。
“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阴沉的雨天格外好睡。”
他伸了个懒腰，“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活力啊。”
莉莉安娜笑了笑：“毕竟我也得考虑最坏的可能性，趁现在把能做的再多做一点。”
“已经不是可能性了。”艾斯塔垮下脸，“我觉得就差尘埃落定了。”
“陛下的成年礼就是明天了吧？”
“嗯。”莉莉安娜简单地应了一声。
艾斯塔仰起头，眯起眼看见远方似乎隐约有些闪光——可能是陛下抓着塞尔维家族在实验烟花魔法。
他忽然开口：“你说，神明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大家的婚礼呢？”
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难道在神明眼中，这一切都很有趣吗？”
莉莉安娜注视着他，有一瞬间有种冲动，想把神明这么做的意图直接告诉他。
她慢慢收回视线，用推测的语气说：“也许……是对神明来说，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吧。”
这种猜测，在以外已经算得上僭越，但艾斯塔没说什么。
他嘀咕了一句：“可能是为了确保血脉的延续吧，但是……”
“但是人管不住的。”
“王都内那么多人情妇、情夫，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但总有一天，或许会出现一个不希望自己的爱情掺杂一点杂质的傻子，他会奋力反抗……”
他挠了挠头，“不对，或许已经出现了。”
莉莉安娜知道他想起了贝尔，她笑了笑：“她或许不仅仅为了爱情。”
她也跟着仰起头，在昏沉的天色看向矗立于王都中央的钟楼，指针缓慢地跳过一个，宣布从此刻开始进入黑夜。
她笑了一声：“现在才是天黑，陛下那么早就开始实验烟花魔法了？”
艾斯塔点点头，抱怨了两句那位皇帝的心血来潮。
莉莉安娜只是仰着头，似乎是想要见证每一秒时间流逝。
明天就是陛下的成年礼，一切就要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说：
◎她好像在告别。◎
古德里安·哥顿陛下的成年礼当日, 王都大街小巷在陛下的指示下都挂上了华丽的金色装饰。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误入帕斯帝国王都，恐怕会相信，这里真的是遍地黄金的黄金之都。
塞尔维家族一如既往的不配合, 在陛下吩咐人挂上绸缎之后，任性地下了一场大雨。
但很可惜, 陛下并不是会体贴这种天气的人，负责布置的侍者们只好冒雨再次进行调整。或许意识到这么做并不能给陛下添麻烦，只能为难那些无法违抗他的旨意的侍从, 这场大雨来去匆匆, 很快就停止了。
只是天色依然没有放晴。
夜神并不会为这种小事多说什么，不如说乐见其成。
——祂是黑夜的神明，本来就不喜欢阳光和白天，就连重要信徒的成年礼，也都需要在黑暗中进行。
王宫内的女仆长，一向对莉莉安娜不够友善的那位嘉德女士，带着两排女仆守在了骑士苑前面。
莉莉安娜刚从巡逻中回来，看到门口这样的阵仗, 下意识止住了脚步。
她大概意识到了什么, 在艾斯塔隐含担心的目光看过来时, 她笑了笑：“别担心。”
“或许该感谢你的提前提醒，我现在居然觉得没那么意外。”
艾斯塔叹了口气, 真诚地说：“而我无比希望, 这只是我一如既往的乌鸦嘴。”
莉莉安娜握住身侧的细剑, 像是给自己打气般说：“我们不会畏惧任何敌人。”
“面对那位女仆长，念骑士团守则恐怕也没用。”艾斯塔耸了耸肩, 但还是陪在她身边, 和她一起走向骑士苑门口。
嘉德女士挺直着脊背, 宛如一根顽固的柱子站在骑士苑门口。
她显得有些过于严肃的脸庞紧绷，沉默地将目光投到莉莉安娜的脸上。
莉莉安娜主动打了招呼：“您好，嘉德女士，有什么事吗？”
嘉德沉默的时间有些久，她露出某种复杂的情绪——因为她的表现，反而证实了，王都内某些传言的真实性。
终于，嘉德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颅向她行礼：“……莉莉安娜小姐，您也是符合神明赐婚的未婚少女之一，请您换身衣服，跟我们前往王宫，准备参与陛下的成年礼吧。”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称呼自己为“小姐”。
莉莉安娜居然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她想了想问：“不能就这么去吗？”
嘉德隐晦地打量了她一眼，注意到她因为在下雨天行走，被溅起的雨水沾上泥点的骑士靴，兜帽下挂着雨水的发丝，以及哪怕这样都不失美丽的脸蛋。
她闭了闭眼：“我收回前言。”
莉莉安娜正好松口气，心想她现在格外好说话，就看见那位嘉德女士目光严厉地说了下去，“您必须先仔细沐浴，头发也要做一些必要的修正……您难道从来都不用香氛吗？”
“现在或许来不及了，让人在浴池里加点香精。”
莉莉安娜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已经板着脸“啪啪”拍了两下手。
身侧的女仆们训练有序，一队迅速离开，大概是去准备沐浴需要的东西，一队直接架起了莉莉安娜，打算带她离开。
莉莉安娜浑身僵硬，下意识看向艾斯塔。
艾斯塔耸了耸肩：“这我也很难帮忙……”
“告辞。”嘉德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皇家女仆长姿态，朝着艾斯塔微点了下下巴，而后就带着莉莉安娜迅速离开。
她没有回头，一路交待，“我知道您是个训练有素的骑士，但我希望您记得自己的身份——你不是作为骑士参加陛下的成年礼的，你是作为被选中的少女参与。”
她们脚步匆匆把莉莉安娜带到浴池前，嘉德才回过头，确认她有没有听进去，“你明白了吗？”
莉莉安娜有些复杂地看着自己曾经来过的浴池，她抬起头，没有避开目光：“……我明白自己是谁。”
嘉德缓缓转过身，没让她糊弄过去：“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莉莉安娜小姐。”
莉莉安娜也没有退让：“既然你叫我‘莉莉安娜’，那你就知道，我只是‘莉莉安娜’。”
嘉德平静开口：“但很快，这个名字前就会有一个高贵的称号。”
莉莉安娜露出点笑容：“但我还是莉莉安娜。”
两人互不退让地对视了一会儿，嘉德率先闭上眼睛，她往后退了一步，叹了口气：“我从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你并不适合成为王后，莉莉安娜小姐。你不会温顺听话，你永远知道自己是谁，这样的人当不了一个好王后。”
莉莉安娜有些意外她语气的软化，她忍住有点好奇地问：“那么，什么样的人才能当一个好王后？”
“敬仰神明的人。”嘉德早就有了答案，“会为了神明、为了陛下、为了帕斯帝国牺牲的人。”
莉莉安娜笑了笑：“那我或许确实不合适。”
“那么……”她想了想，又开口问，“嘉德女士，作为你个人，你希望陛下的王后，是什么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