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到底聪不聪明？”
“有一点。”安迪下了断论，“但没到能使用阴谋诡计的程度。”
在没有人的时候，亚瑟也不会一直保持冷漠的神仆姿态，他稍微露出点笑意：“听起来，你好像还挺喜欢她的。”
“嗯——”安迪歪了歪脑袋，没有否认，“说不定。”
亚瑟有些意外：“为什么？”
“因为她不算弱小，脸颊还热热的软软的。”安迪掰着指头，“哦，长得也还不错，我记得以前、以前我好像有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娃娃……”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有些奇怪地眯起眼睛，似乎在探寻那段模糊不清的记忆，迟疑着说，“有吗？”
亚瑟收敛笑意，低声提醒她：“安迪。”
安迪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颂念夜□□号道歉——在成为神仆的那一天起，她们就在接受了家主的魔法封印，让过去的记忆、属于人类的强烈情感都变得浅淡，就像褪去了本身的颜色，成为只属于神的纯白神仆。
刚刚她下意识探究了自己过去的记忆，这是对她曾经在神明面前发过的誓的背叛。
她出了一身冷汗。
“没关系。”亚瑟安慰她，“现在是白天，还在钟楼外，只要不在钟楼里想到这些，神明不会降下惩罚。”
安迪有些后怕地点了点头，别开视线，看见了花园中的莉莉安娜，她面前的骑士团以几人为小组离开，看起来是刚刚得到了命令。
亚瑟和安迪都在远远地打量着她。
莉莉安娜没有忽视他们的视线，下意识回过头，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微微低下头打了个招呼。
亚瑟朝她走去：“你打算从哪里开始调查？”
莉莉安娜一愣，意识到他们在问自己进展，于是认真回答：“我安排了骑士团成员分头进行调查，一部分前往询问贵族——尤其是之前参与过奥列文·库珀人口贩卖的那些贵族，他们或许还有人保留着和外部联络的方法。”
“另一部分前往询问平民，尤其是几条前往王宫必经之路的居民，袭击者很有可能从那里经过。”
“还有一部分询问一些不那么上得了台面的家伙，他们大多被我们抓捕过，会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但又畏惧再次被抓捕，配合我们调查的可能性很高。”
亚瑟安静听着，他追问：“那你呢？你打算从哪方面调查？”
莉莉安娜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她知道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神仆不会对这些事这么关心，哪怕这是涉及国王的刺杀事件。
所以，这是陛下让他们来跟着自己。
时间太紧，她没办法回到宿舍，和陛下交流确认他真正的意图，她只能自己判断。
在他们的谋划之间，和神仆有关的部分……
莉莉安娜大概得到了答案，回答道：“我打算去调查王都的护城墙。”
亚瑟神色微动，他微微摇头：“没有获得神明的准许，没有人能够擅自离开王都。”
“我知道。”莉莉安娜并不意外，“我只是想要调查城墙是否有破损，毕竟很多时候，对方进来的方式或许质朴到可怕——钻个洞。”
她苦笑一声，“流浪乐师西恩当时就是那么送人进来的，当然，他那时的洞被好好补上了。”
“但有一个洞，也许就有第二个，我当时提议过，希望对王都护城墙整体进行修缮排查，但批准一直没有下来……”
亚瑟对钟楼外的□□势不算太了解，他只是点了点头：“你的提议不是坏事。”
安迪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会没有批准？”
莉莉安娜苦笑一声：“也许是因为需要花钱，而贵族很少能从中获利。”
“又或许陛下只是单纯不喜欢我提的每个建议，还有一些居住在城墙附近的贵族不希望修缮的声响打扰他们的生活……”
安迪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莉莉安娜斟酌着说：“两位，是也要进行调查吗？”
亚瑟没有掩饰地点了点头，刻意仔细观察了她的表情。
莉莉安娜似乎有些意外，但她并不抗拒，甚至带着点喜意点头：“这样也好。”
“我原本打算先大致排查一遍，然后在找到的破损处做个标记，之后再派擅长魔法的骑士团成员确认近期是否有人通过。”
“两位应该也能使用这种魔法吧？”
“当然了。”安迪略显骄傲地扬起下巴，“这种小型魔法，一般人还得依靠精油之类的东西协助，而我们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亚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安迪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活泼过头了。
亚瑟清了清嗓子提醒：“出发吧，不必告知其他人我们的目的。”
莉莉安娜点头答应：“啊，不过跟我一起行动的话，我们得慢慢从小鸟巷过去，那里有我的几个线人，我可以让他们帮忙询问是否见过画像上的人——画像马上就来。”
“我们到宫殿门口，他们应该就会把画像送来了。”
亚瑟神情淡漠：“你按照自己的步调就好。”
他打算趁此机会，观察一下这位骑士团长，但事情的发展稍微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骑士团成员把通过魔法复制的画像放在了王宫门口的守卫处，但莉莉安娜一起收到的还有……
“上次您推荐给我母亲的药膏真的很好用！”一张方脸的守卫笑容和煦，“她让我有机会一定把这坛腌菜给您，这可是我们家的秘方！”
“咦，这两位是？”
大约是因为神仆很少在人前露面，这位年轻的守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尊贵的神前侍奉者，还以为是新来的骑士团新人。
他热情地招呼，把那个黑漆漆的罐子往前递了递：“两位也要尝尝吗？”
作者有话说：
莉莉安娜：坏了，他们不会说我受贿吧
◎这不是很正常的巡逻吗？◎
亚瑟许久没有遇见这种状况, 一时间想不起来，普通人是如何拒绝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意的。
安迪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什么东西，我才不要！”
“咳！”莉莉安娜清了清嗓子, 带着些许无奈提醒道，“这两位是神仆。”
守卫愣了愣, 不太确定地问：“是、是在钟楼里面，侍奉神明的那种神仆吗？”
安迪皱起眉头：“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其他神仆吗？”
守卫倒吸一口凉气，慌里慌张地想把手中的坛子塞到一边, 但手一抖, 那个坛子直接就从他手里滚了下去。
莉莉安娜及时往前一步，接住了那个滚落的坛子。
她余光注意到亚瑟几乎和她同时抬起了手，似乎也想帮忙，注意到她的目光，对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收回了手。
莉莉安娜露出一点笑意，把坛子塞回给受到了惊吓的守卫：“帮我谢谢夫人的好意，但我现在还在工作中，恐怕没办法带着它行动。”
她瞥了眼身后的两位神仆, 又说, “再帮我拿两套守卫的兜帽外袍吧。”
“好、好！”守卫这才反应过来, 赶紧一叠声应下，
安迪有些奇怪：“要那个干什么？”
莉莉安娜回头看他们一眼, 有些无奈：“给你们用。”
“两位在王都内行走, 未免太显眼了, 最好遮掩一下，方便我们打探消息。”
守卫脚步匆匆给他们拿来了带兜帽的外袍, 安迪嫌弃地嗅了嗅, 在对方保证是干净的之后才勉强套到了身上。
亚瑟也没有拒绝, 他套上兜帽，遮掩起过分显眼的外貌，低声说：“你平常怎么调查，照样就好，我们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出手。”
他打算先观察这位骑士团长的做法。
“好。”莉莉安娜点头应下，她也是这么打算的。
小鸟巷酒馆内，明明还是下午，但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这间酒馆出售价格低廉的掺水麦酒，客人大部分是收入不怎么稳定、卖力气的“下等人”。
“哟，这不是我们的骑士团长吗？哈哈！”
莉莉安娜才踏进去，穿着薄衫露出大半精壮胸膛的男人就哈哈大笑着跟她打了招呼，“最近这里可没出什么事，我们都老实着呢。”
周围迅速有人应了一声，莉莉安娜朝他点点头：“这样就最好了，在这里见到你们，可比在大牢里见到你们好多了。”
她没有过多寒暄，把画像递过去一张，“帮我打听有没有人见过他。”
男人随手接过画像，挑眉看了眼：“生面孔啊，我帮你问问。”
莉莉安娜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银币推过去：“请你的人喝酒。”
男人豪迈地笑了一声：“用不着这些，毕竟是帮你做事。”
但他嘴上这么说，手上还是很快接过了那枚银币，“放心吧，结果很快出来。”
莉莉安娜没再多问，带着身后的两人离开，而店内的客人就像没注意到他们一样，没有多看，也没有多问。
安迪走出酒馆，忍不住呼出口气：“这里的气味可真是……”
她瞥了莉莉安娜一眼，忍不住搭话，“他们能找到消息吗？”
“只要对方从这里路过，他们总能找到痕迹。”莉莉安娜认真回答，“他们虽然没有亲缘关系，但都是做类似工作的外来者，自己已经形成了某种集群，不要小看他们的力量。”
亚瑟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他们似乎并不好奇我们的身份。”
莉莉安娜笑了一声：“因为他们很识时务。”
“你们既然做了这样的打扮，那就是不希望被人探究的意思，而你们是我带去的人，他们给我面子，就不会特意打探你们的身份。”
“嗯——”安迪有些意外，“什么嘛，那些家伙，居然还不笨。”
莉莉安娜哑然失笑：“当然了，别太小看他们……”
她还没说完，已经有人热情地招呼了一句：“嘿！莉莉安娜！”
她回过头，一位身材粗壮的妇人带着热情的笑快速接近，“太巧了，快来，帮我尝尝最新出炉的果酱！”
“那个不懂欣赏的老头非说我做的太甜了，开什么玩笑，不甜可不能叫果酱！”
她说着，已经熟练地把鲜红的果酱挖出了一勺，满满盖在了品质一般的小块面包上，不容拒绝地塞到了莉莉安娜手里。
她身后有位板着脸的中年男人，不服气地抗议：“但你做得还是太甜了，王都里可不都是从外面来的没尝过甜味的外民，你要做大家的生意，还是得少放点糖！”
“我还在工作……”莉莉安娜的声音很快被他们淹没，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回头看向两人，“看来我们如果不尝尝，是没办法离开的了。”
安迪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手中的果酱，在她转过来之后，又假装不在意一样别开了视线，随意应了一声：“哦。”
莉莉安娜动作一顿，低下头藏起笑意，把手中的面包掰下一块递过去：“请你也尝尝吧？”
安迪瞪大了眼睛：“什么！我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
“毕竟我一个人的评价应该不够准确。”莉莉安娜又掰下一小块，递给亚瑟，“也麻烦你。”
亚瑟沉默看着那块沾着果酱的面包，有些迟疑地伸手接过，那位妇人期待的目光里送进了嘴里。
见亚瑟先动了手，安迪才假装勉为其难地接过了面包，眨了眨眼睛送进嘴里。
场面一时间有些安静，直到妇人忍不住追问：“怎么样？”
安迪撇了撇嘴：“面包不怎么样，不过果酱……还是挺好吃的。”
她飞快看了对方一眼，小声说，“糖或许是可以稍微少一点。”
“你看！”中年男人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支持者，拔高了声音，“我就说吧！”
莉莉安娜苦恼地挠了挠头：“我并不擅长提意见，我大部分时候都觉得很好吃……”
亚瑟沉吟片刻，开口说：“我觉得……这样就好。”
“哎？”安迪意外地瞪大眼睛，“亚瑟你居然喜欢甜食吗？”
莉莉安娜也十分意外：“你居然也不知道这一点吗？”
“不、不知道也很正常吧！我们是全心全意为了神明……”安迪涨红了脸为自己辩解，亚瑟清了清嗓子，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他一瞬间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把相应的情绪压了下去，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十分客观地说：“毕竟是要搭配面包之类的食物使用的果酱，甜一点也没关系，而且，如果你们打算出售给贵族，那么甜一点反而是正确的选择。”
“因为贵族用甜点的时候，会刻意搭配微苦的茶水。”
“贵、贵族吗？”热情的妇人似乎一瞬间有些畏缩，她苦笑一声，“他们怎么会吃我们的食物……”
亚瑟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莉莉安娜解释了一句：“这里的大部分居民，都是近些年获得准许从城外来的，很难和贵族做上生意。”
“他们原本想的，是把果酱卖给几代居住在王城内平民，与他们相比，这些平民会稍有积蓄。”
她看向妇人，“他是在夸奖你的手艺，完全是可以跟贵族做生意的程度。”
“哈哈！”妇人这才放心地笑起来，“真是嘴甜的孩子，那就再吃点！”
她说着还要再去拿面包，但莉莉安娜制止了她，趁机脱身，总算和两位神仆一起走到了靠近城墙的地方。
安迪嘴里似乎还有果酱的甜味，她微微舔了舔牙齿，看向莉莉安娜：“你平常走在王都里，就会遇到那么多事吗？”
“嗯，差不多吧。”莉莉安娜没有回头，逐渐接近了城墙，“维护王都治安是骑士团的工作，不知不觉就跟大家比较亲近了。”
“那这也太慢了。”安迪扬起下巴，不承认自己心底稍微泛起些许羡慕，“喂，你只能检查城墙边缘有没有破损，可不要随便迈出去啊。”
莉莉安娜随口答应下来。
她当然不会当着他们的面做这种事，要偷偷出去，也得趁没人的时候。
不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倒是让她对两位神仆有些许改观。
他们不像自己表面那样不近人情，那个传闻中能够剥离情感的仪式，似乎也只是让他们能够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情感。
如果不加克制，安迪会拥有相当强烈的好奇心，脾气称不上好，但也只是个有些任性的小女孩而已。
亚瑟思虑周全，十分聪明，性格更加内敛，但大概比不上陛下聪明，嗯，也比不上法度因那种老狐狸。
她一边思索，一边仔细观察着城墙上的砖纹——她其实早就知道城墙上有哪些地方能够搬动，容人通过。
毕竟告诉贝尔的通道，最初还是她发现的。
但她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走了这里的路，还是利用了别的什么方法。
围着城墙走了大半圈，莉莉安娜停下了脚步，她清楚记得自己上次见到这里的洞口时，这里还不是这样的，有两块砖被调换了顺序。
她毫不犹豫地蹲下去，要靠近确认，安迪却叫住了她：“等一等！”
她往前一步，“我去看！”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呀朋友们！啵啵啵！明年一定比今年强！
我们家的风俗是大年初一不能工作，所以明天鸽一天，我大玩特玩！后天见！
顺便这章评论给大家发个小红包压压岁，开心过年啦！
莉莉安娜不知道这是对方不信任自己的表现, 还是她只是单纯想帮忙。
但无论如何，查看城墙这种事并没有蕴藏什么阴谋，她也不怕对方插手。
于是微微点头, 往后一步，让安迪往前查看。
这位个头比莉莉安娜稍矮, 看起来过分单薄的神仆微弯下腰，仔细查看后嘀咕：“好像是有个裂缝……但在这么矮的地方，人要怎么过去？”
莉莉安娜：“也许……爬过去？”
“什么！”安迪大惊失色, “外民会做那么失礼的事情吗！”
莉莉安娜：“……要不然还是让我来？”
“咳！”安迪用力清了清嗓子, “我都说了我来看！反正又不会真的要我爬过去，顶多只是多凑近点看看……”
她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能行，一下子弯下腰，忍着失礼的羞耻和即将沾上赃物的不安，拨开草丛仔细观察起了城墙，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附近的草丛就不能清理一下吗？至少这样检查起来就方便多……”
莉莉安娜正要回答, 这项提议也被贵族们阻拦, 忽然她神色一凛, 几乎和亚瑟同时回头：“小心！”
一支羽箭带着微颤的尾羽急速接近，莉莉安娜挡在安迪身前摆出防御的姿态, 而亚瑟只是抬了抬手, 那支羽箭就停滞在了原地, 自己燃成灰烬。
两人下意识往羽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亚瑟正要迈步, 安迪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这是什么！陷阱！这里有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