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带兵打仗保家卫国的将军,要是被人看见他哭鼻子,那该多丢人。
更何况。
她自己的孩子,就该自己生。
“阿婆,没关系的,我真的好痛,还有多久才能生啊。”牧晏疼得眼泪汪汪。
牧晏这才知道生孩子的疼,从前她妈妈总是告诉她生她时候一点都不疼,没费什么大劲就把她生出来,对于这点牧晏一直都是不相信的。可到了今日她算是彻底知道了,生孩子不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稳婆掀开了被子,有些惊奇,连声道:“快了快了,明明方才还不太行,看来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心疼娘亲呢,看不得娘子受苦。”
牧晏被她这话安慰到了一点,不由得将手轻轻放在隆起的腹部,好像真的能感知到肚子里面的小生命。
她第一次对这个生命,真的有了那么一些模糊的期待。
随着疼痛的愈演愈烈,牧晏的理智渐渐消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渐渐布满了冷汗,打湿了头发。
稳婆用热毛巾擦拭她的手,将一片参片塞入她唇中,让她含着:“娘子,没事的没事的,娘子,很快就好了,马上就能生了。”
牧晏头一遭觉得自己那么狼狈,她觉得身体都尽数失了控制,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眼角往下流淌。
“阿婆,好脏……”
“没事的,娘子,我现在帮您洗干净,这些都是正常的,小将军是不会看到这些的,我们娘子在小将军心里依旧是美的。”
稳婆连忙安慰她,孕妇怀孕生子失/禁完全是平常事,怎么可能干干净净的就把孩子给生下,谁不需要经历一场剧烈的痛,甚至是走一趟鬼门关。
牧晏才不关心她在周予知心中美不美,她这时反倒有些怨恨起孩子的亲生父亲,要不是宋成玉她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地步。
人有了怨恨,心中总会好受一点。
牧晏几乎将她知道的恶毒诅咒都用在了宋成玉身上,等她快要骂累了,稳婆连忙大声道:“娘子,快用力!我看到孩子了!”
牧晏咬着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感觉要被这疼痛撕裂开。
也就在这时,周予知掀开帘子,冲了进来。
稳婆见状连忙拦人:“小将军,夫人正在生产,您还是别进来了。”
周予知焦躁地往里屋去看,他只能听见牧晏的呻/吟,被稳婆毫无理由这样拦着,不由得更加心烦意乱:“拦我作甚,我自然知道我夫人在生产,让我进去陪她。”
稳婆健硕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拦在门前,不让他看见里屋的分毫:“小将军,您不能进去的,妇人生产太脏了,以免冲撞了您,夫人肯定也不愿意您进去。”
周予知闻言气得眉心直跳,若不是稳婆是个女人,只怕在她说出牧晏脏的时候他已经一拳砸了下去,他想也不想怒斥:“简直是胡言乱语,快给我让开!”
周予知推开了稳婆,横冲直撞就进了里屋,刚踏入房间就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这一下子,就把他带入了梦中重温过无数次的深渊,整个身体都好像被寒霜冻住,一步也不敢迈出去。
“周予知,你站在那怎么还不过来啊,死了么?!”牧晏随手捡起身旁的枕头,就扔了出去,好巧不巧正好砸中了周予知。
周予知这才惊醒,连忙叫开了给她擦拭身体的稳婆,接过了湿漉漉沾着血的毛巾。
他自然也没有错过她的一身狼狈,还有血淋淋的……
上辈子他见到她时,她虽是在不停地流血,可衣服穿得妥帖整齐。
那些远不如今日这般直观,以至于让他半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周予知,你害怕了吗?”牧晏很平静地问他,即使她眼睛看不见,可她也知道她现在这种样子有多狼狈,甚至是可怖……
周予知攥着她一只手,语气故作轻松:“怎么可能呢,小爷可是在战场里杀了七进七出的大将军,你个小小妇人生个产,我怎么可能还会害怕。”
牧晏深吸一口气:“周予知你说谎,你没有害怕,那你怎么在发抖呢。”
周予知不说话,将毛巾放在热水中,拿起来绞了绞,缓缓擦拭她的狼狈。
“我哪有发抖,你别胡说。”
牧晏轻轻抬手,想触碰他的脸,可停顿在空中,又想缩了回去,周予知用干净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牧晏如愿感受到了。
滚烫的泪水。
“这下满意了吧,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快点生完孩子好起来,我们不回京城了,就在漠北安个家。”周予知说着说着,却陡然说不下去,声音消失在喉咙中,挤出来的只有含糊的哽咽。
他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的。
他们之间哪里还有什么未来。
“周予知你是小孩子么?马上都要当爹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牧晏这样说着,不由得笑了起来,连疼痛都舒缓了几分。
“方才你为何不在军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许久。”她有些嗔怪道,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
“我去买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去了。”周予知也怨恨自己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时候走,昨夜的时候牧晏睡不着又嘀咕要吃这两样东西,他今天一早就想着去给她买来,结果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如若不是他半道骤然心跳如雷,预感不祥,骑马折道回去,半路正好遇上寻他的士兵,这才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若是重蹈覆辙……
周予知完全不敢去想。
“东西呢?”牧晏断断续续地和他搭着话茬,想让她不那么疼,也想让周予知别再那么害怕。
“骑马太快,掉在了沙地。”周予知即便回应着她的话,可心中的恐惧一刻也未消减过,他总有一种她在和他说遗言的错觉。
这样想着,他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浑身颤抖,比牧晏抖得还厉害,好像生产的是她,而疼痛的人则是他。
“姐姐,我该怎么做?”周予知完全是在用祈求的语气,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留住她。
其实他做的很好,将她身下的狼狈尽数擦拭干净。
这样骄傲的人,自从遇见了她身上的伤就没好过,被她各种苛待也无所怨言,为她洗衣做饭什么都来,如今甚至替她做到了这种地步。牧晏即便是再硬的心,可在这一日三餐中也被他的赤忱渐渐融化。
“周予知,谢谢你。”牧晏又睁开了眼睛,即便她是看不见他的,可也想再最后去看一看他。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血崩了!”稳婆失声尖叫,屋内瞬间乱作一团。
周予知攥着她的手缓缓握紧,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到她的脸颊,平日清朗的嗓音此刻变得沙哑无比:“你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我们俩之间有什么谢不谢的,我们以后还有一辈子呢,你要是现在谢我,我肯定是不答应的。”
牧晏想再与他说什么,可好看的眉头一皱,骤然发出一声惨叫。
“孩子冒出头来了!娘子,在用力些!孩子就要出来了!”稳婆连忙大声道。
新出世的生命好像在一点点蚕食着牧晏仅剩不多的力气。
周予知明显感受到她的体温越来越凉,心脏被死死揪紧,上次被她一弓弩射穿的心脏又开始疼了起来,疼得他痛不欲生,可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着看着心爱的人慢慢在他怀中……死去。
“……娘子……娘子……再用些力气!”
“娘子……孩子头已经完全出来了!”
“娘子,娘子,娘子,您可千万别睡着了!娘子!小将军,你快叫叫娘子啊,可别让她睡了,这要是睡了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周予知不忍心唤她,不忍心再唤她清醒继续承受这无边疼痛的折磨。
他宁愿她就这样安然睡着。
她这么爱干净,这么怕痛的人,现在可该多疼啊。
周予知甚至有时有些自私地想,要是小璟从未出生就好了。这样的话晏晏就不用再承受这些。他是很喜欢小璟,可他喜欢小璟的前提是……小璟是晏晏的孩子啊。
“小将军,您快唤她啊,娘子受了那么多苦,眼看着就要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一个都保不住!”稳婆又催促一声。
周予知这才惊醒,握着她的手连忙唤她:“牧晏,牧晏,别睡了,别睡了,快醒醒……”
牧晏睫毛颤了颤,反握住他的手,力气微弱:“周予知,我撑不住了,我好累啊。”
周予知垂头亲吻她的手,泪水泛滥,他不忍再叫她用些力气,只是不停地道:“晏晏,没事的,没事的,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陪你的。”
牧晏闻言立即蹙眉,想要抽回手,又被周予知握住。
她另一只手没有力气,软绵绵地抬手,轻轻碰了他脸颊一下。
“周予知,这一巴掌你要记住了。”
“无论何时,你都不许死。”
“你要是死了……我就……我就……”
周予知眼眶通红,无声哽咽,替她接下了这句话:“你就来亲手杀了我。”
“好啊。”牧晏将他的手拽到唇边,恶狠狠地咬了下去,本就留有一小块疤痕的皮肉瞬间绽开,鲜血直流。
周予知一点都不疼,他已经察觉不到疼了。
婴儿尖锐的啼哭声划破这寒冷的春天,荒芜的沙漠。
“女孩!恭喜娘子!是个女孩!”稳婆连忙将脐带剪断,用早就准备好的被褥将婴儿完好地包裹起来,抱到牧晏跟前。
周予知将孩子抱了过来,放到了牧晏枕头边。
牧晏安静听着孩子的啼哭声,逐渐消散的理智稍稍聚拢一些,她无力地喘着气,不知道该做什么。
襁褓中的孩子刚到母亲身边,本来哀嚎不止的啼哭骤然停止,葡萄似的眼睛汪着牧晏的身影,小手抬起,似乎在希望母亲去抱她。
牧晏没有抱她。
她也没有力气去抱她。
她剩着最后一点力气,缓缓道:“周予知……她叫……牧璟……”
“小璟……”
“对不起啊……”
牧晏极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复而叩首,极为虔诚地拜了三下。
佛堂里空荡荡只余她一人,可远远的, 还是能听见沙弥们念早课的声音。
“娘亲, 今日是孩儿十岁生辰, 娘亲竟连今日都不愿回去看一眼孩儿吗?”牧璟缓缓停在了她身后, 安静地凝视着母亲瘦削的背影。
牧晏有些茫然地回头,早春的时节这个时候天还未亮,黯淡的月光遮掩着少女的容貌,即便借着雪色,她也未认出眼前的女孩是谁。
“你方才说什么?我未听清你说的话……你又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牧璟又向牧晏走近几步, 出尘的容颜即便年幼但也初见端倪,她表情并不见失落,腰带上坠着的盘龙玉佩, 随着洒金裙摆一晃一晃。她这两年长得极快,如春日抽条的柳枝, 现在已有牧晏肩膀处高。曾经拽着牧晏腰间穗子不松手求着母亲别离开的小孩, 如今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娘亲就这样心狠,连小璟都忘记了。”牧璟跪坐在了牧晏身旁,想要依赖地抱住她,可望着母亲疏离的表情,又不得不按捺下亲近的情思。
“是小璟啊,你竟长这么大了。”牧晏知道是小璟后,表情舒缓了一些, 可态度却是平淡,对女儿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欣喜。
牧璟乖顺地点了点头, 跪行着来到母亲身边,简单的发髻只簪了一根龙首金簪,象征着她皇太女至尊无上的身份。
可此刻,她仰着头看着牧晏,眼眸里渐渐布满了雾气:“娘亲,小璟已经三年未见过娘亲了,每年生辰小璟都在等娘亲,可娘亲从来没有看过小璟一次。”
牧晏呆愣愣地看着牧璟已经及腰的长发,不由得有些恍然。
她记起上次看到小璟时,小璟还在跟着谢端习武,自小精心留着的一头浓密黝黑的长发剪到了脖颈处,可小璟从头至尾都没有哭闹过,反倒信誓旦旦地说要努力习武保护她。
没想到,竟然已经三年了。
“……对不起,小璟。” 牧晏除了这句话,好像也没有别的话能和牧璟说,她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牧璟从小到大,她从未亲自照料过,更很少参与过她的成长。
“娘亲为何久久不回京中,难道是因为爹爹们的争端,可是小璟偷偷问过爹爹们,只要娘亲愿意回去,他们是愿意妥协的……”牧璟不解地问道。
她从小长到这么大,早已习惯了比别人多三个爹这件事,也从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牧晏手指弯曲抵住了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并不擅长哄孩子,只能僵硬地说道:“小璟,我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你别这样说。”
“娘亲您怎么了?可是又头痛了,小璟跟着宋爹爹学了按摩的指法,我帮您揉揉。”牧璟连忙想要帮她,可却被牧晏挡住,她失落地垂下眼帘,掩饰住满眼的委屈。
“娘亲就这般讨厌女儿。”
“没有的。”牧晏这些年常年跟着僧人在外云游,情感淡漠了许多,又因着常年头痛思维也迟钝了许多。
苦修这件事某种程度上让她获得的解脱,摈弃身体上的任何感官欲望,一心求佛,不再去思索凡俗之事,她确实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那娘亲随女儿回家可好,今日是小璟的生辰宴,小璟天未亮就骑马赶来,就是为了来接娘亲回家,娘亲求您了……”牧璟手指勾着牧晏腰间的穗子,一如幼时那般撒娇。
牧晏看着小璟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点头答应了她。
小璟瞬间绽开了笑容。
这些年,她对任何人都问心无愧,可却唯独亏欠了牧璟。
牧晏在小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临走前看向架子上的药瓶,思虑了片刻还是将药瓶带在了袖中,这才跟小璟一起出了寺庙。
路途遥远,马车颠簸。
牧晏不知不觉靠着车壁,缓缓闭起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已经不在车中。
她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不由得缓缓睁开眼,环顾自周惊觉她已经身处紫宸宫。
本来坐在桌案边批阅奏折的沈照寒顿时放下了朱笔,快步地走到龙榻边。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牧晏有些怨怼老天爷的偏心,这么多年过去,沈照寒容颜几乎没什么变化,反倒随着岁月的沉淀愈发凛冽沉稳,如同幽深之海,远远看着更让人心生畏惧。
牧晏反观自己,却好像已至暮年,垂垂老矣。
“晏晏,你醒了。”
沈照寒很想握住她的手,想要紧紧的抱住她,可指尖微颤,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她。
牧晏冷淡地点了点头。
即便如此,沈照寒还是由衷地感到满足。他眼角的泪痣并没有随着岁月而褪色,反倒愈发殷红,这衬得他的昳丽中更多了一丝病态,通身的黑袍用金丝绣着大片的龙纹,金冠耀眼,恍惚间牧晏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她还是贵妃时的岁月。
竟然已经十年了。
“晏晏,再过三年,等小璟再长大些,我就可以退位去寺庙陪你。”他没有用“朕”而是用的我,好像真的把沈照寒这个人彻底从皇帝的身份上剥离开,只准备随时就陪着她遁入空门。
牧晏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
“我不需要你陪我,我这次来也不过是为了牧璟,与你无关。”她异常平静地说出疏离的话,待他连陌生人都不如。
沈照寒即便已经习惯了她的疏离冷漠,可还是会被一次又一次的刺中,他强撑着扯了扯嘴角:“晏晏,我是你的郎君啊。”
“沈照寒,你让我说多少遍,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什么郎君,恶不恶心。”牧晏皱眉说完后,支起身体就要离开,可手腕却被沈照寒紧紧扣住。
她瞧着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明明表情已经极度扭曲,可还是强撑着露出僵硬的笑:“不是假的,怎么会是假的……就算是假的……只要晏晏是真的就好……”
她已经是极度的不耐烦,怒斥道:“疯子,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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