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跟在老人家身后不说话,直到对方率先开口。
“其实予白这趟去瑞士,之所以时间这么久,本来也是特地要见一个人。”
裴拾音想了想,试探回:“他是说过,要约一个设计师的时间。”
“他出门之前没跟你提吗?”见她懵懂不知,宋墨然也颇有些意外,“是我有个朋友的女儿,比你大几岁,刚好在那边出差,就约了他半周时间,一起度假。”
裴拾音怔了一下。
所谓的度假,归根结底就是相亲。
她赖在他身边的那两个晚上,从未听他提过分毫。
“如果予年还在,以他跟你妈妈的关系,倘若在予白这个岁数,小孩子也都该念书了。”
宋墨然看着她,像是忽然陷入某种惆怅的缅怀。
即使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假设,但眼前的老人,现在的的确确在期盼她的叔叔尽快成家。
裴拾音平静地站在拱行廊的木花架下,头顶是如火如荼生长的绿植,将拱形的花架缠绕出一片苍翠的绿意。
入秋的中午,昨夜又下过雨,即便晴时有阳,空气里湿润的潮气随风吹在身上,依旧有一丝很明显的凉意。
悬在花架上的吊兰叶从她肩侧垂下来,长长的叶子尖轻微地在微风中刮蹭她的手背,皮肤被尖尖的叶子戳到,有一种如被毒虫啃噬般的麻痒。
昨晚电闪雷鸣,似乎有吊兰被吹翻在地,花盆摔碎,她脚下有明显被清扫后残留的细小泥胚瓦砾。
摔碎的一盆花,无人在意。
她翻转掌面,用指尖掐下一段吊兰花的叶尖。
宋墨然沉吟:“也是爷爷之前没考虑周到,让你搬来搬去,确实挺麻烦。”
寄人篱下,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连家都没有。
她是一只无脚鸟,不管多久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休憩之所。
处境比一盆吊兰花也好不到哪去。
花盆只是被虚虚的两根细绳悬空在花架上,一阵狂风骤雨,对它们而言,就有可能是覆顶之灾。
“不高兴?”
裴拾音闭眼,又睁开,冲宋墨然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搬走比较合适。”
年逾古稀的老人,不动声色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相当满意她的反应。
没有一丝心虚,也没有一丝慌乱。
向来乖巧、善解人意的小孙女,甚至还露出了“都是因为我的问题才让您这么为难”的歉疚,看得宋墨然于心不忍。
让她搬离宋公馆,是无奈之举,他不能让那些可能辱没宋家门楣的谣言进一步甚嚣尘上。
“这个看你,爷爷跟你叔叔也不急。”
裴拾音点点头,只乖乖巧巧说了一声“好”。
相比宁城中秋的潮湿,瑞士的秋天晴朗异常,气温却比宁城要低。
宋予白落地后,就跟隋东一起马不停蹄,忙得连轴转,终于在半个月之后,有了喘息的时间。
接到宋墨然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喝咖啡处理公务。
老人家寥寥交代了几乎公司里发生的事情,临挂电话前,将话题转回到了他身上,是跟他商量要给裴拾音在荣玺那边买房子的事情。
宋予白不解:“在宋公馆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去那边买公寓?”
“阿蓉留给拾音的那套房子小区有点老了,她一个人住那边我不太放心,买套环境治安地段稍微好一点的现房,到时候搬过去,也不会出乱子。”
宋予白皱眉:“她才刚搬过来不久,为什么好端端的又要搬家?”
短时间里频繁搬家,未免太过儿戏,而且,这于宋予白看来,也实在有些不尊重人——裴拾音已成年,并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摆弄的洋娃娃。
宋墨然显然知道他的顾虑,但碍于谣言在前,也容不得大意:“毕竟女大当婚,再跟你一个未婚的叔叔住在一块儿像什么样子。”
宋予白沉默着未置一词。
宋墨然:“而且我也跟拾音说过了。”
房间的落地玻璃窗外,是瑞士雪山皑皑的白雪,正午的阳光落在雪峰顶,映得窗外白雪都亮得刺目。
宋予白目光微滞,话音却缓缓地低了下去:“她同意了?”
宋墨然:“她向来懂事。”
宋予白微垂的眼睫颤了颤,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宋墨然见他同样接受良好,心里那点对裴拾音的过意不去和歉疚,顿时也就释然了一大半——这两人追究是自己的孩子,他是长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两个孩子好。
“你也老大不小了,过了年,侄女都结婚了,你还孤零零地像个什么样子?这两天,你王伯伯说了,明天王馥雪也会到瑞士,你别怠慢人家,省得你王伯伯对爸爸有意见。”
宋予白已经几乎是花了点时间,才想起“王馥雪”这个人到底是谁,下意识想找烟,却忽然想起来,身上最后半包烟,早上被隋东拿走了。
只好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斟酌地找说辞:“让拾音搬家这件事情,可以等我回来再说吗?”
宋墨然没想到他破天荒会跟自己在电话里纠结这种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顿时不悦就溢于言表:“怎么?”
想到那些令人头痛的谣言,所以他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给彼此留下任何可以商讨的余地,只沉声说了一句:“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你不要再跟我说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你没听累,我都说累了。”
宋予白沉默了几秒,面不改色:“我只是担心她一个人住照顾不好自己,也没有其他意思。”
“这些事情我会让方宁去帮蓓蓓安排好,”宋墨然对他的顾虑不以为意,“与其操心这个,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婚事,不要等我躺进棺材里,还得为你的事情头疼。”
“知道了。”
宋墨然会为了他的事情有多头疼,宋予白并不想去知道,他只知道眼下令自己头疼的,除了那个记不清长相的王馥雪以外,还有——
裴拾音已经整整四天,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了。
虽然两人之前在微信里的联系并不算频繁,但宋予白觉得,她应当是该找他的,碰到任何棘手、麻烦的时候,她理所当然都应该找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列表里。
瑞士纬度高,雪山附近的度假酒店没有光污染,酒店房间的窗外,阳光漏进落地窗,刺得眼睛有种不真实的迷幻感。
宋予白坐在窗前发了会儿呆。
然后翻出相册里在闲暇时拍好的星夜照片,选了张好看的给裴拾音发过去,抽完半支烟,才收到对方不太走心的回复。
7小时的时差。
如果她准时在家里吃饭的话,国内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她餐后消食的空闲期。
裴拾音:【这是什么?】
宋予白:【瑞士的星夜,随手拍的。】
等宋予白将剩下的半支烟抽完,终于收获到了对方一个猫猫大拇指的表情包。
然而再等,却没了下文。
男人眉心微蹙,问她今晚吃了什么,他不在的时候,她跟宋墨然在老宅里过得怎么样。
除了消息回得稍慢以外,裴拾音基本上有问必答,偶尔也会关心他在瑞士的近况。
明明很和睦的家常聊天,对方却总给他一种怪异的敷衍。
回复的每一个“嗯嗯”里都有种迫不及待放下手机的匆忙感。
宋予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反常,但明明在国庆前,两人偶尔的闲聊,也不过就是这样寥寥数语。
临近国内10点,一贯晚睡的裴拾音,却说自己准备洗漱睡觉了。
宋予白:【没别的要跟我说的事了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半分钟,就在宋予白以为裴拾音要就搬家的事情跟他告状的时候,一条消息倏然而至。
裴拾音:【没有了呀,我在这里一切都挺好的,叔叔放心出差吧。】
裴拾音:【猫猫比心.jpg】
宋予白盯着那个软萌的表情包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将手机丢到沙发旁边的玻璃几上,又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支烟。
她决口不提宋墨然要她搬家的事情。
没有撒娇没有耍赖,更没有为了留在他身边而百般央求。
就连像那天晚上一样,仗着自己眼盲,在他身边浑水摸鱼的心机都没了。
什么也没有。
她平静得就像无事发生。
——爸爸有跟你说,什么时候搬家吗?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家?
——搬家的事情,可以等我回来再说。
宋予白:【27号下午6点落地。】
裴拾音:【?】
宋予白:【不是说要来接机?】
热闹的苍蝇馆子里,她冲坐在对面的朋友扯了个抱歉的笑。
麻木地看着手机里给出的时间信息,她这时候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明明之前问一个航班号还推三阻四。
“怎么了?”
对桌的朋友笑吟吟,试图将开了盖的乌龙茶饮料往她的杯子里倒。
裴拾音眼疾手快,伸手挡了一下。
“我不爱喝这个,去帮我叫份炒酸奶,多撒点坚果。”
好友起身去吧台下单。
她捧着手机独自坐在长条凳上想了想。
【真的好不凑巧耶!】
【那天我们配音社里有个线下见面会,可能推不掉呜呜呜呜】
不知道隔了多久,久到裴拾音已经被火锅辣到又加了一碗炒酸奶,随意被丢在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了一下——
是宋予白毫无感情的一个字。
【好。】
第032章 心跳
不知道宋予白在瑞士跟自己未来的婶婶相亲如何, 裴拾音偶尔通过朋友圈,可以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正在这个假期里醉生梦死, 流连于不同的酒吧寻欢作乐。
只是,这些微不足道的证据,根本无法撼动两人已经板上钉钉的婚事,毕竟万一两边的长辈给她来一句“他只是犯了全天下的男人都会犯的错”的时候,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哪句脏话可以不至于当场发疯。
也不知道宋予白那边相亲的进度如何,她要是努努力有没有希望横刀夺爱。
然而撬墙角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裴拾音理智地一脚踩回了土里。
她有最基本的自尊心。
宋予白之于她, 从始至终都只是一盘名为“鸡肋”的菜。
她早过了一腔孤勇的18岁,这个年纪的她, 很清楚地明白,什么叫爱人之前要先爱己。
虽然从头开一局游戏,让人沮丧。
但经历过林蓁蓁的失败后,她对接下来的一切反而也看得开。
叶兆言不是个能管得住下半身的人,只要他一天在这些酒吧里鬼混,总会有留下马脚的一天。
如果能查到他的开房记录,那就意味着有守株待兔的可能——只要有录像, 只要有案底, 她不信叶家有脸在宋爷爷面前让她说原谅。
但是如何查到他的开房记录是个难题。
裴拾音躺在床上为难了半天, 后来是在卞思妤的提醒下,才想到了一个人。
从好友列表里点开周榕的头像。
裴拾音:【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裴拾音:【我有一些小小忙, 想要请教一下你。】
作为宁城大学计算机系的学生,周榕从入校开始,参加各类数据编程获奖无数, 刚上大三,陆陆续续已经有一些互联网的企业向他们这样的学生递出了管培生的橄榄枝。
在咖啡馆里等待的工夫, 她仍下不定决心,毕竟涉及他人隐私,分分钟都有可能成为法制咖。
卞思妤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你这算什么?”
“你就算想查叶兆言,那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正当防卫,没必要这么过不去。”
裴拾音头疼。
“不是过不过得去的问题,我就是担心,万一周榕他们的专业不涉及这块,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冒昧了?”
“信我。”
卞思妤已经跟她打包票。
“你忘了之前校门口的那条关于我校大学生刷单被骗的横幅通告了吗?”
去年春天,有个富二代被网络刷单诈骗,套进去40万,血本无归。
卞思妤当时就跟她吐槽,都有40万的存款了,为什么还要去刷单赚零花钱。
裴拾音对这段旧事记忆深刻。
“宁大计算机系内部有自己的黑客组织,周榕就是其中一个大神,富二代被诈骗后,那帮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顺着网线摸到了对方老巢,扒出了人家信息,才让对方还了一部分钱。”
具体的过程,卞思妤也不太清楚,但她笃信,查开房轨迹这种小事,周榕他们绝对分分钟搞定。
卞思妤说的没错。
等她犹豫着用“我有一个朋友”跟周榕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对方的脸上没有一丝惊异,只是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理论上说,如果你的朋友在知道对方手机号码的情况下,是很容易查到她男朋友出轨的证据的。”
裴拾音震惊:“一个手机号码就够了吗?”
周榕:“当然,实名认证的手机号码就意味着会绑定身份证,有了身份证号,想查开房记录就变得简单。”
周榕甚至还给她提供了第二个思路。
“听你描述,你朋友的对象多半是个惯犯,那这种人的手机号码一般会关联注册了很多app,你甚至可以利用市面上常见的约炮软件,通过系统根据手机号匹配的熟人模式,直接钓鱼。”
这大概就是微博或者小红书相关人推送。
“当然,只是这种办法相对来说,没有那么立竿见影,不如直接查开房记录来得有效。”
周榕继续说:“你知道社工库么?”
“这是黑客将获取的用户大数据进行整合分析,然后集中归档在社工库里,你想要的资料基本上应该都能从里面调取到。”
“无论是对应身份证的开房记录或者实名认证下账号的常用密码,都可以在里面查到。”
想到自己也有可能被暴露在这样的信息不安全下,裴拾音心情复杂。
“这么做,肯定是非法的吧?”
周榕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私自调用公民隐私信息肯定是违法的,但如果你不将这些信息用于违法途径,那基本上,你就是一个安全的法外狂徒,毕竟法不责众,没错吧?”
对方显然很想借这个机会帮她的忙。
“其实你朋友也不用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主要是我们系里,稍微有点技术的,都上过社工库,或多或少都查过点东西。”
虽然很想抓到叶兆言切实的把柄,虽然周榕也在劝慰她这种事情稀疏平常,但她仍然不想做一个潜在的法制咖。
但至少,她现在有了一张保底牌。
距离婚期还有半年时间,如果想不到其他退婚的办法,她再来违法犯罪的边缘疯狂试探也不是不行。
见她犹豫,周榕也很知趣地没多问。
“如果学姐的朋友有需要的话,这个也不难,随时找我就行。”
裴拾音缓缓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今天下午临时约你出来也挺麻烦的,要不然晚上我请你吃饭?”
咖啡店本来就是一家周边商圈口碑极佳的小馆子,到了晚餐饭点,供应样式丰富的定食套餐,味道都相当不错,尤其是有个叫开心果布蕾的甜品,在小红书上风吹得很大,据说还是老板特地从瑞士的某个西餐厅里偷师回来的复刻品。
甜品供不应求,但每桌限定两份,
不走寻常路的饥饿营销,再搭上“情侣”这个特定标签,在网上宣传得铺天盖地的时候,吸引了相当一部分猎奇的受众。
卞思妤也曾几次提过,约她来这里尝鲜,但屡屡因为订不到位置、排队时间太久而错过。
引得她在朋友圈都抱怨过两次。
今天跟周榕见面能约到这里,实在是破天荒的运气。
翻菜单的时候,周榕笑眼弯弯,露出一口很干净的白牙,说:“本来上学期社团公演结束的时候,就想找你一起吃串的,结果你中途跑了。”
是那次宋予白刚刚回国,为了满足爷爷的要求勒令要她搬家的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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