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闱要紧的关头,他哪有心同芙娘子整些风花雪月的事,本就是把她当做身旁大丫鬟看待的。
他张口正要推辞忽又想起扫洒丫鬟说的那件事,他终究不比芳姨娘是内宅妇人,对后宅消息知道的详细。
此番借着用膳的机会去问上一问,说不得有些头绪,也好过在这徒自烦忧。
“姨娘好意,莫敢推辞。你去说,我待会儿便至。”萧铎看向云礼道。
云礼哎了声,不曾多思便往外头去了,与在前厅站着的一丫鬟如实说了:“乌枝姑娘,公子说他待会儿便至。劳烦你回去同姨娘说声。”
乌枝是个浓眉大眼的姑娘,闻言笑了起来:“这样好,姨娘许久未见得公子了,我这番回去回话,她定是十分高兴。”
乌枝走前看向云礼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我观芙娘子走时衣裳单薄,也没披件氅衣。你警醒些,替公子敲打敲打蘅芜苑的下人。”
公子向来不喜旁人在他面前提到芙娘子,如今快要春闱了,他身为公子的贴身近侍更加不会去触公子的霉头。
再者芙娘子性情温和,平素里不说一句重话,当年她做公子跟前大丫鬟时便很受下头小丫鬟们喜欢。
想来如今成了公子房内人,小丫鬟们只会待她更好,哪会出现奴仆苛刻主子的现象。
听得乌枝这般提醒云礼笑得乐呵呵应下了,心头却不把这当一回事。连连再道:“乌枝姐姐快些去吧,不然待会儿晚膳备晚了,饿着了几位主子便不好了。”
看了擦黑的天色时候确实不早了,乌枝连忙哎了声收回了心思匆匆而去。她也是看云芙可怜,好好的姑娘家熬得不见鲜活颜色,明明以前是那般温柔,通身肌肤嫩的能掐出水般的人。
不然,也不会被芳姨娘选中塞入公子房内。
如今提也提过了,希望能帮上她一些,也算全了以前的姐妹情分。
云礼到底是年纪尚轻的半大少年,瞧事情的眼光太过于流于表面。云芙是大公子跟前大丫鬟时,人生的好看,又得宠,脾性又好,自是得下头丫鬟们喜欢。
然成了公子房内人后,饶是没名没姓的通房只要得到公子喜欢,日后诞下一儿半女前途也是不可估量,说不得能谋半个夫人当当。
刚被收入房内时自然人人都好生伺候着,但心头却是不服。凭什么一样的丫鬟贱籍她就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往日里情分都变了味。
时日久了,再一看公子根本不来她房内,不喜她,冷落她。下头丫鬟们便心思浮动,巴不得见云芙的笑话。
可劲儿的奚落欺负她,嘲弄她不要脸面入了公子的房内,结果过的还不如当丫鬟的时候威风。云芙性子又软,就算被欺负了也笑一笑便过了。
就是这般日日夜夜熬着,熬得人越发瘦了,一身湖蓝色绣球纹锦缎裙穿在身上也显得空空荡荡,肩处瘦削,险些要兜不住了。
萧铎进了留芳院便见得芳姨娘身侧坐了这样一位女子,似开败枯萎了的丁香花,细瞧眉眼又是以往温顺熟悉模样。
下意识皱了眉唤道:“云芙?”
见得她抬头才知真是她,不解问道:“你如今怎的越发消瘦了,可是下人伺候的不尽心。若谁伺候的不尽心便告诉我,尽数拖出去发卖了。”
直接发卖了是很严重的惩罚了。
云芙眼眶略有些湿润,恍惚见得公子一路从外头来,一身白衣依旧清隽如许,眉眼落拓温柔。
这是她从少年儿郎翩翩年少一直看到如今温文尔雅模样的公子啊。
听得他唤她才惊觉自个儿又出了神。
连忙从圆凳上起身福礼:“云芙见过公子,公子安。”似是想起刚刚他问她话了,又赶忙回道:“劳公子费心了,云芙一切都好。能得公子挂念,云芙心头欢喜。”
见她无碍,依旧与从前般问什么都道无事,只不过与从前相比会说些漂亮话了。
萧铎便淡淡嗯了声,再唤她起来坐下。
芳姨娘乐得见这样一幕,拉过二人的手道:“你二人情谊相通,为娘就放心了。”
思及等会儿还要问南栖的事,萧铎未出声反驳,只是低垂的眉梢无声蹙起又松开。
正沉浸在公子关心她了,神情更加恍惚的云芙自是没注意到这一幕。听得芳姨娘的话,面上泛着红晕低下头去。
真好,还能离公子这般近。公子心中还是有她的,说不得只是此次春闱太重要,他才寻不得空来见她。
她一向知道公子的宏心,做学问上亦是兢兢业业,多年来上学未懈怠过一日。只求老爷能越过大公子二公子看一眼公子。
不流连于后宅,不耽于女色是正常的。
玉箸夹了块嫩乎乎的茄子,云芙吃了一口,觉得这菜再是甜不过了。
饭菜用了一半,萧铎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旁敲侧击问道:“今日儿子下学归来见院内扫洒的丫鬟办事都比平日尽心。一问才知是大夫人杖毙了一丫鬟以儆效尤,娘亲可知发生了何事?”
“夫人那般的脾性不像能做出这般事的人。”
芳姨娘听不得亲生的儿子说崔氏好,四下看了眼见没有外人便道:“哼,你是不知道。这事可没有看来这般简单。”
“听说啊是崔家那小姐寻了栖迟院那处的错处,被杖毙的那丫鬟做了伪证。这事那日闹得大,太夫人二夫人二老爷都去了。”
“最后查明了真相,为安青台院那边的心,太夫人做主杖毙了这丫鬟。”
芳姨娘吃了口菜,放下玉箸,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这般一说话匣子一时便打开了。
“你娘亲我比你多吃了几年饭,知晓这事定不是表面这般简单。柳氏打的心思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呸,就她那两个外甥女什么身份也想嫁入我兰陵公府的大房。”
“那崔涟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定是听了这流言怕了,借机挑的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然,太夫人为何要杖毙那丫鬟,死人的嘴可是最牢靠的。”
芳姨娘同大夫人不对付,自然见不得姓崔的好,她乐得见崔氏,崔涟漪倒霉。
就这般胡乱猜测竟也将事情猜对了几分。
萧铎才不管什么丫鬟杖毙,崔涟漪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只忧心南栖可好。见芳姨娘说到心头上放下了箸便低垂眉目,夹了一筷子菜至芳姨娘面前的碟子内。
旁敲侧击道:“娘亲说的是,那大夫人和崔小姐没有讨着好,栖迟院的二表姑娘又如何了?”
芳姨娘此刻觉得不对劲来,他这儿子她知道,向来不喜听她说内宅这些事。正在吃粳米饭的云芙听得此话也觉得不对,口中嚼完最后一口饭也放下箸来。
她依稀记着云落同她说过的,公子曾巴巴得送礼给这位叶家的二表姑娘,但人家并不稀罕公子的一番好意。
看着公子执箸为芳姨娘夹菜的手,面上虽毫不在意,云芙却察觉出他话内的焦急与在意。突然觉得口中吃着的粳米饭,适才觉得再是香甜不过,如今竟再尝竟尝不出味来了。
也许,公子只是随意一问,是她多思了呢。公子进门来便先注意到她了,关切她为何又瘦了。
但云芙自幼时便伴于萧铎身侧,向来最是了解萧铎的心思。如今这般只是偏偏自个儿罢了。
芳姨娘不去吃萧铎夹的那菜,眼中带着警惕叮嘱道:“铎儿,你莫要去沾惹那姓崔的和姓叶的。我儿下月春闱便将考取功名,有的是五姓贵女要嫁与你,何苦去沾那破落户。”
见萧铎面上不喜,云芙还是笑着找补道:“公子,姨娘的意思是崔家小姐怕是要与二公子成婚,你即将春闱,叶小姐也无大碍,无端地让这些内宅事扰了您。”
芳姨娘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接话道:“是这个理。都怪为娘多嘴,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萧铎继续替芳姨娘夹菜,清隽之音听不出悲喜:“姨娘,叶家也是在朝为官的,算不得破落户。菜要凉了,姨娘快些吃吧,儿子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语罢萧铎便搁下箸,拿起一盘的茶盏含漱后离去了。
留芳院一下少了个人,似乎又冷冷清清了,芳姨娘哭丧张脸道:“芙娘,你听见没,他刚刚唤我什么。”
“这是怨我呢,没给他一个有权有势的外祖家,让他在两个哥哥前丢了份儿。我这不是想着为了他日后仕途能顺些,别娶个同我般出身的,寻个五姓高门的儿媳,撑撑门面。日后也不至于在他两个哥哥前又矮了一头。”
萧珏娶了卢氏清瑶,如今眼瞧着崔氏那口风,是要替萧衍定下崔氏涟漪,就她的铎哥儿还尚是一介白身,又是庶出,也不知五姓出身的贵女能否看得上他。
芳姨娘愁啊,便同云芙哭丧着泄气;云芙自是轻声安慰着她:“姨娘莫忧心,公子许是心气不顺觉得被您误会了,刚刚也许他是无意间问及叶家小姐的。”
云芙这般安慰着芳姨娘,好似也能安慰到她自己。
却见芳姨娘握着她的手收了眼边泪道:“你最是了解他,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你说我图什么啊,若非是为了他着想,何苦要找个高门大户的儿媳压自己一头。照我看,便是你最好了。”
见得云芙神色郁郁,芳姨娘又劝道:“你也别多想了,就算铎儿以后娶妻了,你在我这也是头一份的。”
这番话换做旁人听是安慰,在云芙听来却如钝刀子割肉,心尖滴血。
却说萧衡知晓了南栖无恙却还是忍不住去见她。
走到了栖迟院门前,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旁,长青的松针叶茂密。错落树荫下头萧铎惊觉他两手空空,抬起要敲那紧闭门扉的手复又放了下去。
回看了后头畏畏缩缩的云礼,眉梢拧了下问道:“你这是有何话要说。”
云礼瞧了眼栖迟院的匾额又瞧了眼萧铎道:“公子,现在夜色阑珊,你寻二表姑娘会不会不太好?”
“无妨,我归府晚。你去,”语罢又思及这个点小厨房的婢子都歇下了,大张旗鼓做糕点叫人知晓他来寻南栖不好,现在出去买糕点也来不及了。
“罢了,无事,你去外头候着吧。”
云礼应了声,一步三回头有些担忧地看着萧铎,退到小路外头去了,直至不见了人影,萧铎才上前扣响了门扉。
里头睡过一觉精神头才好点了的南栖坐在榻上,任由绿墨在后头替她顺发,在绸缎般的发尾处抹上淡淡花香的头油。
烙色在厢房门边敲了敲门,绿墨叫了进后见她左顾右盼悄声说道:“小姐,外头四公子寻你,就他一人,说是有话要同你说。小姐见是不见?”
从大夫人那回来也小半日了,南栖也派烙色去四处打听过了,还未有传出消息萧氏要与崔氏联姻。
许是大夫人唬她的,也许是事情还没订下。
四表哥,他许是能知道些什么,南栖扶着床榻要起身。
绿墨见状,去一旁将外氅取来给她披上,轻声道:“小姐快些去吧,奴婢和烙色去路边守着,一有人来便告知小姐。”
系好了外头氅衣,南栖娇媚的唇瓣依旧失了些血色。饶是这般,乌发在身后倾泻如墨,肌肤欺霜赛雪般白,眉眼精致妩媚含着愁,依旧是美得惊为天人模样。
萧铎在月色下负手而立,耳畔依稀听闻有绣履踏在鹅卵石小路上踩着横生的几簇小草而过的窸窣声,由远及近。
知道是伊人来。
他转过身去,正好瞧见南栖一人从院门边出来,外氅一袭雪白的狐裘氅衣。白绒绒的狐毛贴在她面颊旁,潋滟桃花眸水汪汪,含着无边的情丝。
正如那夜他酒醉微醺梅园初见那般。
南栖两手抬起将氅衣罩着的帽子摘下,走到萧铎面前屈膝行礼唤了声四公子。
萧铎想抬手扶她起来,手悬在她肩头上方却见南栖抬起头来,她已是起身了。
无声收回手萧铎声音温柔说道:“南栖表妹客气了,唤我一声四表哥便是。”
南栖听后摇了摇头道:“原不该这般唤的,我只是与姨母有亲缘,与大房的各位公子攀不上关系的。”
娇娇俏俏的美人似乎一夜间落寞了不少,往素里眉梢虽同现在一样,初瞧一眼却是掩饰不住的张扬妩媚的美。
如今却像泡多了苦水,当真是柳腰盈盈不堪一握,风一吹便倒,我见尤怜。
萧铎直觉这般情状与芳姨娘口中所言之事有关,只是不知南栖是因被冤枉了难受还是听闻二哥要娶妻了难受。
无端地,心口塞了团棉絮般,夜色愈发浓了,呼吸间总觉含着冷气,从嗓子眼凉到心里头去。
萧铎背在后头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了一起,保持着声音依旧如常道:“南栖,那我便唤你南栖姑娘。”
“下学归来,便听闻母亲将你院中一刁奴杖毙了,不知南栖可因此事受了委屈?”
南栖抬头看面前容色清隽之人,察觉出其中关切之意。若放于往常她定是会好好利用,可如今无论与衍哥哥成与不成,都得里府上的公子远远的。
萧铎便见南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轻轻柔柔,如羽毛般抚过人心尖却又不带走什么,辨不出任何感情:“南栖无事,多谢四公子关心。”
他想见南栖如那夜般,轻嗅初绽的寒梅便笑的那般满足,那双美极了的潋滟桃花眸洋溢着神彩。而不是如今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想着他能给她什么,叫她能如从前那般发自内心地笑。
萧铎哑了声般,沉寂一瞬道:“南栖,其实自从梅园夜宴那晚过后我便心悦于你。那日归院后我醒了酒,便问下头的人那位红衣姑娘是谁。却忘了我们见过的,梅花宴前你在亭子外头,我在亭子里头。”
“不怪你忘了在梅园见过我,我也曾忘了在湖边亭见过你。长幼有序,待二哥与崔家娘子成亲后便该轮到我了。我向祖母祖父说明白,我会娶你为妻。”
“我是庶出子,无需同大哥二哥般被娶五姓贵女。只是我如今尚且是一介白衣,春闱下月便至,我会考取功名,竭尽全力得个好的名头,如何回来娶你。”
萧铎越说越觉此事可行,唇角渐渐由平着的扬起。
南栖低垂着头,待听得“二哥与崔家娘子结亲后”脑中轰鸣,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重重砸了下来。
砸得她好疼。
知道真相的这一刻她只觉左边心口有什么东西砰砰直跳,刀尖剜肉,心头血流出,初时是疼,后来便渐渐麻木。
“南栖,南栖,你可愿嫁与我?”面前公子书生气颇浓的清隽的容颜渐渐恍惚,眉睫扑朔间见到得却是另外一张面庞。
郎君清冷无双的面容被灯壁暖黄的灯火照的温柔而缱绻,白如玉修长的指节挑起她鬓边青丝,那漆眸上的眼皮有一道不深又不浅的褶,恰到好处,郎君瞧着她时,棕色微浅的瞳仁里头映照着她。
情深似海,世间百苦,心尖上唯余她一人的模样。
那薄唇轻启在耳畔处,声音低沉而又缱绻荼蘼,问她:“南栖,你可愿嫁与某?”
见面前人被魇住般愣在那,萧铎面露担忧,将手轻轻搭在她肩头轻轻唤道:“南栖,南栖姑娘你怎么了,可是今日被那丫鬟杖毙一事吓着了。”
看着面前这双手,白皙清瘦,拇指指腹处与中指指节上有常年提笔的薄茧,根本不是二郎君那般根根指腹皆布着粗粝的茧。
南栖终于回过神来,接下他的话道:“确实是被吓着了,本还是活生生一人,打了几十棍后听说忧心雪后灾情重惹疫病,便将人烧了,灰扬进了城郊的乱坟岗里头。”
“风一吹,什么也留不下。”
萧铎也不知要如何劝慰她,却见面前女子已扬起抹笑道:“多谢四公子关心南栖,南栖无事的。”
他张口刚要问适才的事南栖愿意否。
发髻解开,随意披散在后头的姑娘抬起面庞问他:“刚刚听闻四公子说,府上的二公子要与崔家小姐结亲了?那崔家小姐我见过几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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