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在前,碎裂在后,互为因果。
前世是她的因,就像她在前世知晓了那颗树下的账本,到了这辈子,才能结出一招制敌的果。
这些像是提前知晓一切走向的做派,除了她,还有一人也曾出现过这样的端倪。
不过短短两年,便当上说一不二的摄政王,权势滔天,收拾赵家与沈家时,全然没有给他们反击的余地。若不是提前知晓他们下一步的打算,哪会在与之相斗时,恰好握住他们的命脉,次次击溃。
双十的年纪便如此沉稳内敛,心性卓然,没有一点少年儿郎该有的朝气。
可就是那样的人,却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宛如一只凶恶残忍的头狼,亲手将拴在他脖颈间的缰绳递到了她手中。
不单单如此,前世成亲时岳安怡忽然称病,被送去庄子温养病体。
先前她问过李鹤珣,岳安怡身子康健,并无病痛,那有什么缘由让李家夫人在嫡长子娶妻之时离开府邸?
除非,有不得不让她离京的理由!且李鹤珣定当知情。
就凭他手上的势力,若他不知,定不会容忍事情发生。甚至……岳安怡离京,有没有可能就是李鹤珣的手笔?
而他这样的做的缘由,若只看前世,着实没有一点头绪。
可若是对他而言,今生才为因,是无暇。前世为果,是裂痕呢?
“少夫人。”探春端着刚做好的醉糕走了进来,淡淡的甜香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沈观衣捻起一块,入口即化,微甜不腻,与前世的味道,几近相似,唯一有些许差别的不过是手艺上的娴熟。
“少夫人,您怎么了?”探春见她分明在笑,可眸底却蒙着一层雾气,心中担忧。
沈观衣捏着手里的糕点,逐渐用力,任由它一点点化为碎末,“无碍,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想明白了她曾经的沾沾自喜,不过是那人的甘之如饴。
她曽最得意之事,无外乎是那令人畏惧的摄政王成为她的裙下臣,而这一切她竟以为是自己通过手段得来的。
眼下云雾散开,露出藏在内里的残破不堪。
当拨开她以为的利用、手段,才发现,原来他的爱并非浅如苍狗,反而细如长风,比她所以为的,还要磅礴。
而前世的她,留给李鹤珣的是什么,除了辜负,便是一再的伤害。
她甚至不敢细想他带着今生所有的的记忆,满心欢喜的想要与她共度余生时,却发现她与旁人私相授受,甚至从未给过他半点真心时的痛苦。
原来,她当真坏的无可救药啊。
“少夫人,少夫人您去哪儿啊?”探春看着沈观衣面色苍白的从她身边走过,任由她如何唤,都不愿回头。
“别跟着我。”
略微颤抖的声音,止住了探春欲要上前的脚步,目光担忧的看着那抹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尽头。
晚来风急,细密的雨丝打在屋檐上,落入泥土中,挂在梁上的灯笼忽明忽暗,左右摇晃,长廊上的女子提着裙角步履匆匆,藕色的薄纱层层叠叠,轻盈擦过漆柱。
她想见他,很想。
忽的,脚步停住,她顾不得拨开凌乱的碎发,直愣愣的望着不远处执伞从杏树下走过的男子。
“李鹤珣!”
雨中忽闻声响,伞沿微抬,他侧身看去,在瞧见来人时,那双清冷如月的眉眼顿时拧紧,“怎么出来了?”
“别过来。”
沈观衣声音轻轻的,却足以让李鹤珣停下脚步。
在他错愕的神情中,沈观衣踏进雨中,朝着他走去。
绵绵细雨似乎要穿过她的肌肤,一点点渗入心口,冲破厚墙,卷走青瓦,为她滋养万物,使其生根发芽。
可雨来晚了,那一点点情意早已在她不曾发觉之时,长为参天大树,茂盛葳蕤。
沈观衣钻入伞下,乌发如同蒙了一层白糖,冰凉的手固执的钻进男人的掌心,指尖相碰的一瞬,便被他紧紧握住。
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显难看,“太医先前说过什么,我看你是都忘了!”
“没忘。”沈观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我只是想试试,主动走向你到底有多难。”
李鹤珣何等聪明的人,哪能不知沈观衣此时说的并非是这一小段的路。
“试出来了吗?”
沈观衣坚定的点头,“嗯!试出来了。”
她敛去水雾,笑的眉眼弯弯,“原来,如此简单。”
李鹤珣心悸一瞬,骤然间对上沈观衣的眼睛,绚丽夺目,像是雨中折出的天虹,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并未如往常那般将爱慕之言挂在嘴边,可她的眉眼,就连头发丝,似乎都在对他诉说着爱意。
心中滚烫,李鹤珣不顾身上的伤,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那些渴望已久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令他惶然。
“娓娓,别这样看着我。”
“为何?”
怕你,又骗我。
像当年在庄子上一样,说好了非他不嫁,可同样的话,转眼又说给了别人听。
李鹤珣迟迟不言,沈观衣似是明白了什么,安静的靠在他怀中,轻声道:“这次,不会骗你。”
李鹤珣揽着她的手顿时收紧,“你说的。”
“我说的。”
沈观衣靠了许久,直到温馨缱绻逐渐散去时,她才将脑袋从他怀中探出,手伸出伞外,掌心朝上,“李鹤珣,雨好像大了,咱们回去吧。”
“好。”
小路上,一高一矮的身影携手前行,执伞的人,将伞沿微微倾斜,任由雨水打湿一侧的肩膀。
女子微微侧头,“奶娘身子不适,吵吵今晚要与我们一起睡。”
“好,我会看顾她,不会吵着你。”
“我也可以照顾她的……”
几年后,漳州这块膏腴之地恢复了如当年秦家在时的富饶,明日便是元宵,街坊邻居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街上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商铺张灯结彩,平日里卖馄饨的摊子都卖上了元宵。
扎着小辫儿的四岁小姑娘还不到大人的腰腹高,却一个劲的踮着脚去扯身旁人的衣袖,软软的道:“魏伯伯,那个东西圆滚滚的,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而且它和我一个名字欸,好神奇。”
魏莲低头扫她一眼,见她天真无辜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冷嗤一声,长得倒是玉雪可爱,只是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他这些年,除了照顾那两个大的,还得顺带照顾这个小的。
“你叫李元湘,不叫元宵,不一样。”
她歪着脑袋,奶声奶气的道:“魏伯伯,那湘湘可以尝一尝吗?就尝一口。”
“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你伯伯,要吃找你爹去。”魏莲双手环胸,冷着脸,压根不理会她的恳求。
李元湘小嘴一瞥,硕大的泪珠说掉就掉,“阿娘说,湘湘是伯伯带大的,伯伯是所有人里对湘湘最好的人,湘湘长大后,要孝敬伯伯的,可是伯伯现在就不喜欢湘湘了。”
这种当上个十次八次的就够了,“少来这套,走了,回家吃饭。”
说着,他便去抓小孩儿的手,却被她灵巧躲开。
“爹爹!”上一瞬还在拍他马屁的小姑娘,下一瞬忽然双眸晶亮的看着不远处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迈着小短腿,欢欢喜喜的朝着李鹤珣跑去,将他忘在了脑后。
第96章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小姑娘哒哒哒的跑向马车旁的男人,张开双手,直到站在男人跟前, 也没有等到对方将她抱起来。
李元湘顿时不乐意的嘟起嘴, 往前又迈了一步,仰着小脑袋, “爹爹,抱~”
她的眉眼与沈观衣有几分相似,灵动狡黠,可周遭人人都说李元湘更像他。
“爹爹。”李元湘手臂弯曲,逐渐放下, 那股高兴劲在没有李鹤珣的回应下, 变为失落。
下一瞬, 李鹤珣弯下腰, 稳稳的将人抱入怀中,视线一下拔高,李元湘顿时兴奋的环住李鹤珣的脖子,“爹爹, 魏伯伯让爹爹给湘湘买元宵吃。”
刚走近的魏莲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看着理直气壮的李元湘,“小小年纪说谎便不会脸红了, 李大人,你这女儿要不得了,换一个吧。”
李元湘抱着李鹤珣的手紧了紧, 如小兽一般对魏莲龇牙咧嘴, 她自以为的凶神恶煞,却可爱的频频引人回首。
“好了, 我还有些事,你跟着魏伯伯,别乱跑。”
“不嘛不嘛,湘湘要爹爹。”软糯的声音细小又甜腻,柔软的脸蛋贴在李鹤珣的脸上蹭来蹭去,撒着娇。
李鹤珣顿时黑了脸,“胡闹!”
他一凶,李元湘顿时便老实了,扁嘴垂目,小手揪住他的衣襟,“爹爹凶,怕怕。”
“你是女儿家,平日里教你的端方矜持,都忘了是不是?”
李元湘不服,“可是前两日,娘亲便是这样对爹爹的,爹爹为何不说娘亲!还答应娘亲,在院子里给她做了秋千,湘湘都没有。”
“那归言上个月给谁做的小马?半月前又是给谁做的蹴鞠?”
“可湘湘想要爹爹亲手做的嘛。”
李鹤珣看向她,“我看着很闲?”
李元湘不说话了,眼中含着一泡泪,眼巴巴的看着他,晶莹的泪珠顺着眼睑落下,在白嫩的脸蛋上留下一行水渍。
旁的学不会,沈观衣那说哭就哭的德行,倒是无师自通。
李鹤珣抿着唇,让归言去买了一碗元宵来,元湘顿时擦去脸上的泪,声音中还含着哭后的哽咽,“爹爹,喂。”
将人抱上马车,整整喂完了一整碗元宵,李元湘才心满意足的抹抹嘴,挥舞着小手,没有半点不舍,“爹爹,你快走吧。”
李鹤珣:“……”
“公子,时辰不早了,钦差大人还等着呢。”归言道。
李鹤珣将人交给魏莲,上了马车,不过片刻,马车便消失在街头巷尾,留下魏莲与李元湘大眼瞪小眼。
“魏伯伯~”李元湘一改方才有后盾的底气,黏黏糊糊的往魏莲身边贴去。
魏莲:“……”
罢了,他不跟小孩儿计较,“再不回府,你娘生气起来,我可不管。”
李元湘顿时小脸一变,想起今日出门时,沈观衣的嘱咐:“今个儿午膳前再不回来,日后就别出去了。”
“魏伯伯,快快快,我们快回去。”
魏莲兀自看她着急了好一会儿后,才缓慢的蹲下身,“上来。”
李元湘手脚并用的爬上他的背,平日里出来玩晚了,都是魏莲将她背回去的,今日也不例外。
“伯伯,快一些,不然娘亲要生气了。”
魏莲将她背好,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着,“现在知道怕了?”
“你娘那个脾气,连你爹爹都要好声好气的哄着,就你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李元湘忽然挺起了胸膛,还颇有些得意。
就在二人往府中赶路的时候,忽然被走上前的一位老人家拦住。
一大一小转头看去,顿时认出了来人是谁,魏莲别开脸,并不说话,让李元湘自个儿应付去。
别看她年纪小,心眼却多的很。
岳姑姑慈爱道:“小小姐,您祖母今个儿专程来漳州瞧你,就在那边呢,奴婢带您过去好不好?”
李元湘歪着脑袋,笑的天真又无辜,“好呀,我跟姑姑去。”
“不怕回去晚了,你娘生气?”魏莲了然的看向她。
“娘亲最好了,才不会生湘湘的气。”她一边爬下来,一边道。
岳姑姑见此,高兴的就要去牵起李元湘的手,却见她不经意的转身,伸出两只手,踮着脚攥住魏莲的手指。
魏莲:?
李元湘:“我要魏伯伯和我一起。”
岳姑姑并未为难,只要能将李元湘带过去与夫人见一面,什么都好。
岳家祖宅就在宁州,与此地相距不过几十里,如此近的距离,可公子一面都不见夫人,连带着也不让小小姐见夫人,这几年,夫人只能靠着药物抑制心疾,终日以泪洗面,身子大不如前。
若不是年初小小姐同意去见夫人一面,还不知夫人能撑几时。
二人满打满算,今日也才是第三面,只是李元湘先前便说过不允许告诉家中长辈,岳姑姑也知晓这个理儿,以如今的情形,若是被李鹤珣知晓了,日后想再见见孩子,便难了。
同和楼的二层厢房内,妇人端方自持,面色冷然,桌上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直至她听见几道脚步声伴随着小姑娘清亮的嗓音从门外传来,顿时转头看去。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岳姑姑笑容灿烂,“夫人,您看谁来了?”
模样鲜亮的小丫头从岳姑姑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俏皮道:“夫人好。”
尤显生疏的称呼让岳安怡激动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进来坐吧。”
魏莲拉住作势便要往里钻的小丫头,“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嗯嗯!”
木门重新关上,岳姑姑懂事的招呼李元湘过去坐,她拉开的竹椅,正在岳安怡身边。
李元湘好似没瞧见,哼哧哼哧的爬上岳安怡对面的椅子,等坐好后,小手拍了拍胸脯,喘着气。
“有喜欢的吃食吗?”
李元湘连连点头,“湘湘喜欢爹爹做的醉糕。”
岳安怡面色惊愕,“你爹爹竟然会……”
“是呀,只是每次爹爹都只给我一块,剩下的全是娘亲的,娘亲明明就吃不完,爹爹也不给我。”
岳安怡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再次蹙眉,“你爹便是这般养你的。”
小姑娘压根没理会她在说什么,自顾自的掰起手指,卷下第二根,“还有娘亲做的云子,湘湘也喜欢。”
“云子?”岳安怡抿唇,总觉着那俩人并未好生将养这孩子,心疼道:“不过米饭罢了,你也喜欢?”
“因为是娘亲做的呀。”李元湘眨着眼,“爹爹从来不让娘亲累着,湘湘也只吃过一次娘亲做的云子,魏伯伯说娘亲身体不好……”
说着,她便失落的垂下头,“可能湘湘以后就吃不到娘亲做的东西了。”
岳安怡心中一紧,掐住指尖,压抑着那些燥郁的情绪。
就在这时,小二陆陆续续端着膳食进来,岳安怡立马松了口气。坐在她跟前的分明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姑娘,瘦小的身躯却如同扑面而来的围墙,让人窒息。
岳安怡重新扬起嘴角,温和道:“吃吧。”
李元湘点点头,随即从她一直毛茸茸的褡裢中翻啊翻,翻出一个手指长的小盒子来,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根银针。
她旁若无人的捏起,挪了挪屁股,认真的戳着每一道菜,直到银针确实没有异样后,才笑嘻嘻的拿起木勺。
她还不太会用筷子,眼下又每人喂她,便只能自食其力。
岳安怡在发觉她用银针试毒后,脸上的冷静便再也维持不住,连声音都忍不住高了些许,“湘儿,你怕祖母害你。”
双颊鼓鼓,咀嚼不停的小姑娘抬眼看向她,天真又无辜的说:“戏里都是这么唱的呀,坏人会下毒害人。”
“可我是你祖母!”岳安怡忍不住拍桌而起。
李元湘被吓到,手中的勺子落地发出一声清响,她扁着嘴,瞧着快哭了,“对、对不起嘛……”
分明是在致歉,可听在岳安怡心里却更加火冒三丈,她不知道李鹤珣是怎么养的孩子,下意识便想将人叫来,可回想起这几年的避而不见,她更是气的浑身发颤。
李元湘委屈巴巴的自己抬手擦去眼泪,从椅子上爬下来,将握在手中的糖丸递给岳安怡,“夫人,湘湘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与李鹤珣年少时有七分相似的小姑娘站在她跟前眼巴巴的看着她,岳安怡便是有再多的火气,也消了一些,从她小小的掌心中接过糖丸。
本欲放在一旁,可李元湘就这般盯着,她只好放入口中,缓缓咽下。
李元湘顿时笑起来,“夫人,湘湘该回去啦,不然娘亲会生气的。”
她摇晃着两根小辫子,扭头就走。岳安怡怔愣片刻,连忙道:“等等。”
在她疑惑的回头看来时,岳安怡问她,“为何不唤祖母?”
“啊……”李元湘有些苦恼,“湘湘喜欢小胖家那样的祖母,对湘湘可好了,夫人,我可不可以换一个祖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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