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沈氏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不是伤心难过几字便能概过去的。
李诵年甚是怅然,李家世代克己复礼,清朗雅正,到了这一代,竟还出了个情种。
“他那院子的事,你还是少掺和的好,免得到头来他不但不受你的好意,还觉着你要做那棒打鸳鸯的人,淡了母子情分。更何况沈氏刚有身孕,你便要琢磨着添人,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岳安怡脸色变幻莫测,李诵年安抚道:“好了,这几日京中不太平,没事莫要出门,就算你有那些心思,也等安顺下来再说。”
崇心院熄灯之时,广明院这头还灯火通明。
院子上上下下几乎都在为沈观衣奔走,屋内的所有摆置都被仔仔细细的擦过,就连熏香都撤掉了,因有身孕之人口味或会变动,于是厨房送来了许多吃食,想要知晓沈观衣如今喜欢什么。
屋内的软榻上,女子慵懒的斜靠着,乌发从塌沿垂顺下来,薄衫堪堪被肩膀勾住,若不瞧她脸上的嫌弃之意,倒是有几分雍容华贵的味道。
探春跪坐在一旁为沈观衣剥着果子,汁水顺着拨开的皮流了出来,光是嗅一嗅,便觉着好酸。
而这样酸的东西,探春竟想让她吃下去。
是探春疯了还是她疯了?
沈观衣别开眼,“拿走。”
探春头也不抬的道:“少夫人,奴婢问了许多生养过的婆子,他们都说有孕时最爱吃这样的酸果,还说吃的越多,生下的孩子才会越水灵。”
沈观衣被酸的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但仍旧神情恹恹,对之嗤之以鼻。
她想要个孩子没错,但为了个还未出世的小家伙便要先遭些苦难,她不乐意。
沈观衣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似是要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皮看到内里。
李鹤珣进屋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面。
屋内烛火很亮,整间卧房内只有沈观衣与探春二人,而沈观衣正卧在软榻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缓慢的伸出手戳了戳。而正在剥果子的探春瞧见了,顿时大惊失色的上前阻止,“少夫人,您小心些……”
沈观衣抬眸看她,不解道:“这样戳……会死吗?”
她先前也瞧过别人怀孩子,虽也万般小心,但也没有如探春这般夸张的。
“奴婢只是怕小公子有什么事,唐大夫不是说了,您身子弱,平日的衣食住行都得小心些。”
沈观衣蹙眉,有些烦,“这么麻烦……我不想生了。”
话音刚落,便看见了探春身后缓缓走来的李鹤珣,他目光从她的小腹上扫过,对上沈观衣那张娇艳的脸,想起她方才的那句话,心情跌倒了谷底。
“你先下去。”
探春起身施礼,“是。”随后不放心的看了沈观衣一眼,这才退下。
“听说沈家被围了?”瞧见李鹤珣的一瞬,沈观衣便想问了。
自赵玦死后,她满心满眼都是沈家何时定罪,那日的大火,她甚至都不想去查,反正是沈府中人,她要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李鹤珣净了手,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净,这才走过来继续接替探春方才只剥了一半的果子,“嗯,放心,他们跑不掉。”
沈观衣正因足够了解李鹤珣的手段,才会将账本一股脑的塞给他,不过她想要沈家遭报应不错,但有个人,她得救,“我明日想回沈家。”
但眼下沈家被锦衣卫围了,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可这些人中应当不包括李鹤珣。
“不可。”
他想都未想的便拒绝了,随后将一颗巴掌大的酸果递给她,黄澄澄的颜色,饱满多汁。沈观衣的目光一下便被吸引,拧着眉,不动声色的往后缩了缩,嘟囔着,“我不想吃。”
李鹤珣目光清明的看着她,眸中满是她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是不想吃,还是不想生?”
他在知晓沈观衣有孕的消息时,脑中空白了许久,如何回的广明院都有些记不清了。
直到瞧见她如往常一般卧在这软榻上,方才回了神。
密密麻麻的喜悦还未消散,便被她那句‘我不想生了’给蚕食个干净。
他恼自己总是被她的话而左右,分明知晓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似乎在沈观衣这儿愈加稀薄,但还是抑制不住因她而生出的喜怒哀乐。
沈观衣还没从他突然问出的话中反应过来,便又听他道:“为什么不想?”
他脑海中瞬间记起了一个人,“是因为我,还是……”
饱满的果子顿时被指尖掐的汁水四溢,顺着那只用来执笔抚琴的手流下。
沈观衣恍然想起自己方才玩笑般的话,顷刻间对上李鹤珣隐忍执着的眼神,便知晓他当真了,顿时黏黏腻腻的往他怀里扎去,“夫君……”
李鹤珣顿时手忙脚乱的将流了满手汁水的手挪开,而另一只手则稳稳的将她护住,眉头紧蹙,下意识看向她的肚子。
“沈观衣!”
又生气了。
从前还总是说她脾性不好,如今也不瞧瞧是谁总是着恼。
哪怕心中腹诽,但面上沈观衣仍旧笑意盈盈的从他怀中抬起脑袋,对上他恼怒的神情,慢悠悠的解释道:“我方才是说笑的。”
“我没有不想生,就是觉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有些麻烦。”
李鹤珣仍旧有些不信,但眼底的恼意在逐渐褪去,半晌后才动了动喉口,“那是我们的孩子,麻烦些也是应当的。”
“可麻烦的是我,你只需等着就是,自然觉着是应当的。”沈观衣撇着嘴,神情恹恹的从他怀里离开。
况且前世的李鹤珣对孩子并不热衷,她屡屡提起想要从旁家抱养一个过来都被他拒绝了,说是他们不配唤她一声母亲。
想来,他或许是不喜欢孩子,才用那样的话来堵她。
李鹤珣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在她从怀中退去之时,将人揽了回来,“我陪你一起麻烦。”
“那我明日想回一趟沈家。”
李鹤珣沉默的看着她趁势提出的要求,目光下意识看向她的小腹,“非去不可?”
“果真是个小麻烦。”沈观衣立马恨铁不成钢的与他一样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李鹤珣不喜欢她这般说他们的孩子,会令他觉着她不在意这个孩子是因为,不在意他。
沈观衣没想到李鹤珣那般轻易的便答应了, 还将归言给他,让他护着她去沈家。
这肚子里的小东西还未出生便将李鹤珣拿捏的死死的,仿佛比她还要管用些, 沈观衣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生气。
因着要去沈家, 她起了个大早,出门时, 归言正在府前的马车旁等着她。
几乎是沈观衣一出现,归言便偷偷的看向她的小腹,眼中的惊奇毫不掩饰,在沈观衣察觉到看来时,他佯装不动声色的别开眼, 可不过一会儿, 又悄悄的盯着看。
那里面可是未来的小公子和小小姐啊, 天知道他知晓这个消息时有多激动, 激动的仿佛是他的妻子有了身孕般,让公子恼了好一会儿。
眼瞧着沈观衣要上马车,他连忙上前弓腰抬手,小心翼翼的道:“少夫人, 慢着些。”
沈观衣低头看了他一眼,“你这般紧张做什么,肚子里这个说不定还不是你家公子的呢。”
归言身子猛地一僵, 不敢置信的抬头,却发现沈观衣已经钻进了马车。
但不是他家公子的?
什么意思……
他双眸睁大,迟迟回不过神来, 直到探春用手肘戳了戳他, 他才含着怒意看向探春,“少夫人她, 她竟敢……”
“想什么呢你。”探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少夫人那是刺你呢,你听不出来?”
“刺我?”
探春道:“先前宁世子对少夫人献殷勤的时候,你可没少在背后说闲话,如今可不是刺你呢。”
探春懒得理会他,钻进了马车后对沈观衣道:“少夫人,那就是个呆子,您别与他置气。”
沈观衣方才也只是顺口一说,她还没小气到这般地步,落下帷帐之前,她瞧了一眼归言颇为复杂的神色,勾起了唇,心情愉悦道:“走吧。”
到沈府之时周遭静谧安然的紧,沈观衣下了马车后正要朝着正门走去,却被归言拦住,他施礼道:“少夫人,跟我来。”
沈观衣:?
片刻之后,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巷与高高筑起的白墙,冷声道:“你让我从这儿爬进去?”
“自然不是!”少夫人还怀着身子呢,怎能让她做这般危险的事。
归言解释道:“少夫人,这周遭的人我已经打点过了,等会儿属下会施展轻功抱你进去,得罪了。”
沈观衣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归言被她看的莫名,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不知发生了何事。
沈观衣之所以会告诉李鹤珣便是知晓有锦衣卫看守,她无官无权的进不去,但忘了,这一世的李鹤珣不似前世那般大权在握,整个上京她都能如无人之境般想去哪儿去哪儿。
他既做不出以势压人之事,自然得寻些旁的路子。
沈观衣沉着脸站到归言跟前,张开手等抱。
归言垂目道:“少夫人,得罪了。”
他强有力的手臂将柔软馨香的身躯揽入怀中之时,掌心正好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柔软的触感让他顿时闹红了脸,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告诉自己他现在抱着的是块木头,可尽管如此,却依旧压不住紧绷僵硬的身子流露出的异常。
稳稳落地之时,归言如烫了手般立马松开,沈观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便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
看着少夫人离开的身影,掌心似乎还有些发烫,他心中暗暗叫苦,分明只是抱了一下,可他却有种背叛公子的感觉。
早知晓,他便让归行来了。
不过……
世间女子都如少夫人一般香软吗?
归言回过神,连忙摇了摇头,势必要将方才那等想法从脑中甩出去。
这头,沈观衣依照记忆找到了云姨娘的院子,还未进去,便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她推开门,瞧见屋内药味弥漫,而云姨娘坐靠在床边,面色蜡黄略显苍白,俨然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二小姐,您怎的来了。外边儿不是……咳咳咳……”云姨娘惊愕之中又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沈观衣蹙眉道:“怎么病的这般厉害?我前两日走时,你不是还好好的?”
云姨娘平息过后,轻笑道:“昨日染了些风寒,无碍的,过些天便好了。”
沈观衣替她倒了杯茶,再次问道:“你可曾想过离开沈家?”
熟悉的话再次从她口中说出来,若是先前云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结合她探听到的消息,也明白了大概,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问道:“是二小姐那日在柳姨娘院中带走的东西吗?”
沈观衣看向她从怀里拿出那个同心结,并未隐瞒,“是。”
云姨娘突然笑了,“原来,当真是二小姐。”
“这两日,府中都说老爷出了大事,有人将老爷前些年贪污收买官员的罪证呈给了陛下,公之于众。妾想着二小姐那日怀中似乎揣着什么东西,走前又问了妾那样一番话,便觉着所谓的罪证是不是二小姐给的。”
沈观衣看着她,没有说话。
云姨娘平静的问道:“二小姐能告诉妾为什么吗?是因为那日的大火,二小姐便要沈家上下所有人的命?”
她的性子本就柔顺,便是质问,听上去也不过只是比寻常的声音大了些。
归言站在院中的树下,手中捏着一片树叶默不作声的转动着,可屋内的话却一字不落的传入了他的耳中,他来此便是为了护着少夫人,没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少夫人一根头发丝。
“是因为沈书戎与唐氏本就该死,沈家上下亦没有什么好东西。”沈观衣冷硬的声音夹杂了一丝高高在上的意味,仿佛前世那个掌握着诸多人性命的摄政王妃。
“你既知晓我那日能准确无误的将账本找出来,便应该知道,我手上一直握着沈家命脉,随时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那场火不是因,而是果。是他们将自己,将沈家推入这般下场的果。”
云姨娘眼中含了泪,“可二小姐相安无事,妾不是救下了二小姐吗?”
“所以我今日才会来此。”沈观衣看向她,“不然你以为沈家还有什么值得我过来的。”
一瞬间,云姨娘似乎颓然了许多,她低声道:“所以二小姐是因为柳姨娘,二小姐从未放下过怨恨,想要替柳姨娘报仇。”
“我方才说过,我知晓那账本在哪儿,意味着我想要沈家何时灭,沈家便何时灭。而先前我并未动手,难道你觉着,这样还不叫放过?”沈观衣当真觉着若不是她这辈子心善一次,沈家早就不复存在了。
云姨娘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明知她说的没错,可心下仍旧会止不住的怨恨。
“若当真是放过,你为何要沈家上下所有人的命,老爷若当真有罪,那便是满门抄斩的罪,一百多条性命,其中不乏有你的兄弟姊妹,他们从未对不起你过,你怎能狠的下心……”
“为何不能?”沈观衣不在意道,“沈府于我而言,去赵府并未有什么差别,更何况,是沈书戎有错在先,若他当年不是靠着歪门邪道走到今日这个位置,我又如何能动得了他?”
“云姨娘,恶人伏诛是天经地义之事。”
云姨娘看着她,“那二小姐在别人眼中,会不会也是恶人?”
沈观衣勾唇道:“若旁人也能让我伏诛,是我技不如人,我认就是。”
云姨娘深深的闭上眼,“二小姐,你走吧。”
说了这么多,沈观衣只是想让她明白,沈书戎不值得。
“他是我的夫君,不管如何,我都不能弃他而去,若二小姐当真想报救命之恩,便救救韵儿吧,她还小,不必跟着我一同赴死。”
“蠢货!”沈观衣想都没想便骂出了声,为了一个那样畜生不如的男子,竟要豁出自己的性命陪他。
简直愚不可及!
沈观衣气的起身便走,门外的阳光落入地面,折射出斑驳的树影,云姨娘似有若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柳姨娘知晓她当年宁愿被活活冻死在雪中也要救下的孩子,如今变成了一个这般冷血无情的人,不知会不会后悔。”
凌乱的脚步赫然滞住,沈观衣像被长剑贯穿心口一般,痛的身子一颤,回头冷冷的看向云姨娘。
她坐在那里清清浅浅的笑着,似乎随时都要融化一般。
“若韵儿知晓,她本有机会可以活的,却因为她愚昧的娘而丧命,不知她会不会后悔那日被我救下带回府中,便是被人拐走,活得不如意,好歹也是活着的。”
云姨娘脸色顺变,眼底硕大的泪珠不停的从腮边滚落,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知晓落泪。
沈观衣从府中出来时,脸色有些难看,归言怕她生气伤了身子,连忙安抚道:“少夫人,是她顽固不想活了,您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既然她想死,便由她去,旁人不想活,关我什么事,我才不生气。”
说是这般说,可沈观衣的脸色仍旧不太好看。
探春不停的给归言使眼色,想知晓发生了什么,方才她等在外边许久,压根不知晓里面如何了。
归言挠了挠脑袋,一时半刻也有些说不清,只能趋步跟在沈观衣身后安慰着,只望她能消消气。
就在沈观衣扶着归言登上马车时,一人忽然从树后疾步走来,归言顿时握住剑柄,警惕的看向那人。
“阿让,你怎会……”探春认出了那人,顿时惊愕。
阿让对上沈观衣望过来的神色,眼底诸多情绪被他一一按下,只哑声道:“姑娘,世子他,想见您一面。”
第72章
景宁侯如今的处境与沈家有所不同, 赵永华暗中勾结官员,致使朝廷下发的赈灾银两几乎都进了他的腰包,而沈书戎与他一丘之貉, 二人之罪名, 全家抄斩都不为过。但景宁侯为人谨慎胆小,虽有与二人勾结, 但他的所作所为,远远抵不上那两人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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