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珣目光沉沉的望着归言,“赵永华呢?”
“属下方才打听到赵永华如今并不在上京。”
李鹤珣掩去眼底浓烈的杀意,看向从远处疾驰而来的马车。
兵卫立马上前将马车拦下,“今日戒严,出城者需要例行搜查。”
话音落下,马车内却迟迟没有传来动静,李鹤珣眼底划过一道暗光,悄然上前,却对上了车夫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眸。
他顿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看向马车,“来人……”
“李鹤珣。”
略显沙哑的声音让李鹤珣顿时止住了话头,尽管比平日里那道婉转娇媚的声音暗哑些,但李鹤珣仍旧听出来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为何会……
李鹤珣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难看至极,对赵玦的杀意如有实质,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
车夫面无表情的问道:“我家主子可以走了吗?”
李鹤珣面上笼罩着一层寒霜,他目光如炬,盯着车夫的眼神宛如锋利的刀子。
突然,一道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飘然而至,似乎是从马车中溢出来的。
想起沈观衣方才那道暗哑虚弱的嗓音,李鹤珣脸色蓦然一白。
娓娓……
“放他们走!”
“公子……”归言着急出声,却在见到李鹤珣苍白的脸色后住了嘴。
车夫眼底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可就在他正欲扬鞭离开之时,变故突生,从远处而来的冷箭正中他心口!
车夫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倒了下去。
李鹤珣顿时瞳仁紧缩,害怕马车里面的赵玦对沈观衣不利。
薛大人骑着马朝着城门而来,跟在他身边的人,便是方才放箭杀人之人,“赵玦,老夫看你往哪儿逃!”
李鹤珣额头青筋直跳,恨不能将这鲁莽出手的薛大人一同问罪!
若娓娓因他有个三长两短……
李鹤珣狠狠的阖上眼,再睁眼时面色已然镇定下来,可出声之时略微颤抖的嗓音仍旧彰显着他心中那一抹克制不住的惧意,“赵玦,我放你走,别伤她。”
下一瞬,里面突然传来了沈观衣的声音:“李鹤珣,你上来。”
她方才不敢露面是顾及外面还有一个车夫,那人身手不错,若她敢露出半点不妥,恐怕李鹤珣救她,不如车夫杀她来的快。
眼下那人已死,沈观衣便不用再顾忌别的。
她低头瞧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罢了,这事让李鹤珣头疼去,她好累,不想再谋划成算了。
第69章
幕帘掀开, 一缕光线照进昏暗的马车,刺眼的光点从眼前一晃而过,待沈观衣看清之时, 李鹤珣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已然映入眼帘。
他在察觉到马车中的情形后, 抿着唇默不作声的将沈观衣自上到下的打量,目光从她衣襟上的血渍移到包扎过的双手, 这一身落魄的宛如遭人欺凌过,那些担忧在瞬间化为不可言明的怒火,脱口而出,:
“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你真是长本事了。”
蕴含着滔天怒意的声音让沈观衣蓦然抬眸看向他, 他此时不应当一心扑在赵玦的身上吗?突然凶她做什么!
“我……”
嘴里刚吐出一个字, 李鹤珣便已然低头看向了早已死透了的赵玦, 而他的脖颈上正插着一根簪子, 自喉口贯穿,瞧得出来下手之人用了极大的力气,一击毙命。
李鹤珣将簪子拔出,拿出绢帕仔仔细细的将簪子上的血渍擦干净, 随后揣进袖中。
赵玦的尸身被他派人从马车中抬了出去,白布盖尸,只能隐隐瞧出是男人的身形。
薛大人眯着眼, 欲要上前查看,却被李鹤珣抬手制止,“大人, 此乃要犯, 需带回大理寺审理。”
在薛大人阴沉的脸色中,李鹤珣的人将尸体带走了。
重犯抓住, 禁令解除,薛大人自是跟着那尸身一同去了大理寺。
眼下马车中只剩下二人时,沉默的出奇。
沈观衣见李鹤珣嘴唇紧抿,脸色难看,以为他在恼她杀了人,顿觉委屈,“你在怪我。”
“我若是不杀了他,想要活命便只能帮他出城,让他从你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你甘心吗?”
李鹤珣几乎是立刻回道:“若你一击未中,你可知自己的下场!”
沈观衣不在意道:“大不了就是一死,可让我眼睁睁的放他出城,想都别想!”
李鹤珣瞳仁微颤,心口瑟缩的厉害,尽管隐有猜测,但他仍想问个分明,“你想杀他,为何?”
“你不是一直想要他死吗?”
沈观衣对赵玦倒并无仇怨,但李鹤珣怎么着也是与她相伴两世之人,前世他都能替她除了沈家,如今她替他杀个赵玦罢了,算不得什么。
李鹤珣心尖轻颤,与沈观衣对视半晌,突然哑着声音道:“日后,莫要再冲动行事了。”
如同指责的话,令她心中不悦,若有似无的委屈化作恼怒染上杏眸,她本能的便要呛回去,却骤然听见李鹤珣道:
“我会害怕。”
她嗓子突然一疼,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怔怔的看着李鹤珣。
他看向她,“偌大的上京城,权贵世家大小无数,而李家无人能出其右,可就算如此,也依然护不住阿意。”
“我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若哪一日我也护不住你,该怎么办?”
他眼底有一瞬间的茫然与痛楚,很快,快的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沈观衣很想说她能护住自己,可想想前世在大街上被学子一刀捅死的场面,又觉还是不要逞强的好。
“若我当真哪一日死了,那也定会拉个垫背的,让害我之人一世不得安宁,你放心,我不会怪你没护住我的。”
下一瞬,沈观衣忽然被他揽入怀中,额头撞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耳边是他近乎呢喃的低语,“不会有那一天的。”
他不会让他的娓娓如阿意那般离开他。
沈观衣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忽然想起若是从前李鹤珣敢在她跟前露出一瞬的脆弱,她定会怂恿他,让他去夺权,成为她最大的依靠,清高雅正哪有权势来的令人痴迷。
但如今,她喜欢这样清风朗月,会生气会脆弱,有人气儿的李鹤珣。
半晌后,抱着她的人渐渐恢复平静,垂头看她,沉声道:“今日之事足以说明赵永华对赵玦的在意,此事掩藏不住,若他知晓人是你杀的,定会想尽法子报复。”
“那他也得活到那一日才行。”
沈观衣眼底划过一丝得意,从怀中拿出她从地下挖出来的账本,“这里面记载了沈书戎以及赵永华、景宁侯过去的贪污银两,只要拿去稍加核对便能瞧出不妥,他们几人,经不起查。”
李鹤珣下意识看向她手上的伤:“是为了这个东西,你才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才不是。”沈观衣将在沈家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李鹤珣,随着她的讲述,李鹤珣眸色愈见加深。
二人回府后,李鹤珣便拿着账本去了书房,沈观衣回了广明院,刚一进去便被探春与阿莺围着询问,不是叫唐大夫来替她重新瞧瞧伤口,便是埋怨她将自己置于险境。
沈观衣嫌她们吵,吵的她有些头晕,胃中翻滚,三两下便将人赶了出去。
同一时辰,赵永华迟迟等不到赵玦,派人去打听后得到了赵玦身死的消息,顿时脸色惨白,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他双眼通红,不惜一切代价命人去查。
赵玦的尸身被带回大理寺一事不难查到,甚至他脖颈上乃是尖锐之物刺穿致死的消息也同样传回了赵永华这处。
整整三日他都不曾合眼,直到下面的人将杀害赵玦之人的名字呈于桌案上,他才双眼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沈观衣!”
同样的消息也传入了沈书戎的耳中,偌大的屋内,四处散落着破碎的瓷片,沈书戎怒不可遏,气的浑身发颤,“逆女,当初就该在襁褓之中掐死她!免得她如今处处和我作对!”
“她杀了赵玦,赵永华必会将此事算到咱们沈家头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养出这么个不孝女来,不替家中打算便罢了,还替家中招来灾祸,她是要我的命啊!”
“老爷,您消消气。”唐氏心中了开了花,可面上却仍旧担忧道:“既是二姐儿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赵大人那边应当不会迁怒于您。”
“你知道什么!赵永华有多在意他这个儿子,我之前就见识到了,他不会放过沈观衣,以我对他的了解,沈家也休想独善其身。”
沈书戎咬牙切齿道:“曾经是他一手将我提拔到如今的位置,这么些年,他在暗中的势力远不如表面上那般简单,我若与他对上,讨不得好。”
唐氏惊惧道:“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沈书戎眼底杀意凛然,“如今只盼着我递去的投名状能让他消气,放沈家一马。”
“老爷的意思是……”
“你想个由头将沈观衣约出来,然后……”沈书戎看向唐氏的那一眼,令她眼皮一跳,可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沈观衣,如今连老爷都想要你的命,你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正当唐氏暗自得意之时,下人突然慌张的敲门道:“老爷,夫人,大事不好了!”
沈书戎与唐氏刚从屋内出去,便被锦衣卫团团围住,唐氏面露惊慌,沈书戎看向从中走出来的指挥使,冷声道:“指挥使这是何意?”
“不知沈大人可还记着四年前漳州一事?”
这几日京中的风言风语他自是听说了,太子本就因皇后一事禁足容后发落,如今还卷进漳州一事,众多百姓上书请命,太子难保,可这与他们闯入沈家有何干系?
“那大人想必也听说了太子去漳州是因结党营私,巧的是,不过两日,与太子勾结之人便浮出水面。人证物证,现已经都在陛下手中,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在沈书戎脸上血色尽褪之时,指挥使挥了挥手,“将人带走,剩下的人守在这里将其他人看住了,等候陛下发落。”
对这一变故,唐氏慌张不已,“老爷,这是……”
她话音未尽,沈书戎便被人带走了,唐氏看着守在沈家的锦衣卫,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生这般变故。
与沈家同样遭遇的还有赵家与景宁侯。
赵永华逃了,景宁侯与沈书戎同样抓入牢中,等候审问。
上京波谲云诡,如同变了半边天,出事的不是什么不打眼的小人物,而是占据半个朝堂的尚书与太子!稍有不慎,便会引来腥风血雨。
书房中,李诵年来回走动,静不下心来,“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你是嫌百姓们过的太过安稳,想要给他们放放血是与不是!”
“不是。”
李诵年气的将手中折子扔向李鹤珣,“你要除掉赵玦与太子都知晓筹谋,赵永华与沈书戎,还有景宁侯,你一声不吭的便送上贪污罪证,一下扳倒三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鹤珣不急不徐道:“证据确凿,抓他们有何不可?”
“狗急了就会跳墙,赵永华逃了,以你的心智,你会不知后果?!”李诵年满目怒火,在对上李鹤珣云淡风轻的眸子后,终归是露出了几分失望。
“你明明可以徐徐图之,却偏要这般大刀阔斧,是为了沈氏吧。”
李鹤珣沉默。
“她杀了赵玦,你怕赵永华报复她,怕当年之事重演,怕护不住她,所以才先发制人。”
李诵年疲惫的道:“你为了一个沈氏,将燕国置于内忧之地,你以为如此这般,便能护住她了?”
“你可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李鹤珣垂眸道:“父亲担忧之事,不会出现。”
“你倒是自信。”李诵年冷嘲道:“沈氏可知如今上京之危机,皆是因她之故,若赵永华当真狗急跳墙,日后她可有脸出府,问心无愧?”
她自是可以问心无愧,这桩桩件件,便是日后要人来背,那也是他的责。
“将她送去庄子上住几日吧。”
李鹤珣猛地看向李诵年。
“等你何时脑中清明些了,再将她接回来。”李诵年沉声道:“暗中将人送走,也算是在护她周全,免得赵永华将人盯上,你又自乱阵脚。”
李鹤珣见李诵年神情严明,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正欲沉声替沈观衣说话之时,门外忽然传来阿莺的声音,“老爷,公子,奴婢有事禀报。”
李鹤珣将门打开,见阿莺满脸激动,并不像出了事的样子,顿时皱眉道:“出了何事?”
“方才唐大夫来替少夫人换药,顺道替少夫人把了脉,少夫人,少夫人她……”
李诵年踱步行至李鹤珣身后,斥责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莺眼底满是高兴的光,“少夫人,少夫人她有身孕了。”
李鹤珣蓦然怔住,就连李诵年都沉默了许久,方才迟疑道:“你说的少夫人,是……沈氏?”
许是消息太过突然, 便是阿莺再次肯定的点点头,李诵年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要当祖父了?
空旷寂静的院落中似乎响起了小孩儿咯咯的笑声,蹒跚着步伐的大胖小子正伸着手跌跌撞撞的向他跑来, 软糯的唤着祖父。
李诵年嘴角上扬了一瞬, 又在须臾间落下,想起因沈观衣而闹出的这诸多事情, 那即将要当祖父的喜悦如一盆冷水浇下,让他再升不起半点高兴的情绪。
“父亲。”
李鹤珣唤了他一声,虽未言明何事,但李诵年知晓眼下沈观衣有了身孕,他不可能同意将人送去庄子上避一避。
李诵年心中轻叹, 只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李鹤珣离开后, 李诵年回了崇心院, 将此事告诉了岳安怡。
与他不同的是, 岳安怡虽也高兴,可那高兴中却夹杂着几分道不明的意味。
落地的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李诵年看着岳安怡淡然的吩咐下人,蹙眉道:“我知晓你不喜欢沈氏, 但人是澜之娶回来的,如今又有身孕,你万不能糊涂。”
岳安怡顿时不悦道:“老爷说的哪里话, 那是我的亲孙子,我怎会害他。”
见她不似作假,李诵年顿时安抚道:“是我狭隘了, 夫人莫怪。”
若是从前, 他定不会说出这等话来,但李鹤珣待沈氏太重, 而沈氏的性子又正好是岳安怡最不喜的那一种。
前些年因意儿之故,她生了场大病,虽面上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她仍旧是怕了,怕李鹤珣受丁点委屈,怕他被人算计,在李鹤珣一事上,她总是想的多,怕的紧。
岳安怡不知他心中所想,安静的为他宽衣,李诵年突然道:“寻个日子,将意儿的灵位带回来吧。”
搭在他肩上的指尖蓦然顿住,不过一瞬又柔柔的替他褪去外衫,“我前日才知晓,澜之这些年竟一直想着为意儿洗刷冤屈,那孩子心底装着事儿也从不我们说。”
“他自小性子便冷,我以为是他天生薄情,可到头来,他才是最重情意的那个。”
岳安怡站在李诵年身后,所以李诵年没有看见她眼底一瞬的担忧,“我倒是希望他能薄情一些……”
李诵年拍了拍她的手,因意儿一事,岳安怡本就哭伤了身子,眼下好不容易好些了,他不愿她再在李鹤珣的身上操那么多心,“孩子都长大了,再如何也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岳安怡依偎进李诵年的怀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过去,她道:“待沈氏生下孩子,我替澜之再相看两个好姑娘吧。”
李诵年顿时想到李鹤珣做的那些事,叹道:“他什么性子你如今还不了解?他不会要的,莫替他白费心思了。”
“我寻得定是不比沈氏差的姑娘,他为什么不要?那沈氏有什么好的,他就是年纪尚轻,在脂粉堆中滚的少了,才将鱼目当珍珠。”
“你不明白。”李诵年先前也以为他娶沈氏或许与太子有关,可他如今闹出来的动静,若不是当真喜欢,怎会如此。
听了李诵年的分析后,岳安怡顿时蹙眉道:“不行,我这两日便先替他看着,总不能让他当真栽在沈氏身上,那日后沈氏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莫不是要伤心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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