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暗潮涌动。
皇后坐在凤仪上，如暗夜将至般安静：“那孩子跑出去了？
含芳屏住呼吸：“石嬷嬷夜里忘了锁门，那孩子起夜，见门未关便溜出去玩，结果没了消息。”
皇后眼中有怒火：“那么赶紧去找！”
“老夫人派人到处去找，码头、人牙子、丐帮都找了，暂时没有孩子的消息。”含芳道，“碍于这孩子的身份，府上也不敢太声张。”
皇后深吸一口气：“将石嬷嬷处理掉，一定不要走漏消息。”
含芳道：“是。”
皇后又疑虑道：“你说，不会是朱府救走了孩子吧？”
含芳连忙安慰皇后道：“若是朱府救了孩子，岂能这么轻松？早被他们闹出来了。”
皇后颔首：“此话在理，必定是个意外。”
含芳道：“处理掉石嬷嬷，此事更是和府上没有半分干系，娘娘不用担心。”
皇后这才松弛下来。
凝香在外头禀告：“云贵人做了紫藤糕，特来敬献娘娘。”
皇后凝眸注视着殿外的时云，问含芳道：“母亲说云贵人可以信任，你说她当真可靠吗？”
含芳道：“娘娘尽可以放心，云贵人对娘娘死心塌地，倒是那个玉贵人，脚踩几只船，左右逢源。”
皇后嘴角笑笑：“一个没有身世、没有宠爱的贵人，不过是个棋子，不值得本宫费心，本宫如今要对付的是荣妃。”
含芳道：“娘娘忧虑得是，荣妃年轻貌美位份高，若生下皇子，便能晋四妃。而且荣妃平日亲近贵妃，她生的孩子，绝不会养在娘娘名下。”
皇后道：“让时云进来。”
不知不觉已是七月末，荣妃的肚子越发大了，只等大半月便能生产。
这日傍晚，荣妃摘莲蓬，玉容等几个也太液池钓鱼。
荣妃笑道：“这几日热得很，本宫吃不下东西，唯独云贵人送的紫藤糕还能吃几口，方才突然想吃莲子汤。”
玉容笑着摘了一个莲蓬道：“孩子是个调皮的。”
荣妃道：“这莲蓬真新鲜，若是有菱角更好了。”
玉容自告奋勇：“嫔妾去捞。”
周才人、宋美人等笑道：“当心掉在水里。”
玉容笑道：“你们伺候好荣妃娘娘，等着一起吃莲子菱角吧。”
宋美人等笑道：“跟着荣妃娘娘，我们吃了不少好东西，午后才吃的紫藤糕，如今又有莲子菱角了。”
众人都笑。
正在热闹的时候，只见荣妃抱着肚子叫疼，嘴唇也变青了。
听雪吓得：“只怕是发动了。”
玉容忙吩咐道：“让人去请太医和稳婆，再让人给太后、皇上皇后报信，其他人仔细送荣妃娘娘回宫。”
好在明泰宫离得不远，荣妃回宫路上顺利，只不过她头上渗出大颗冷汗，不停叫疼。
太医赶过来诊脉。
太后、小允子、皇后和朱贵妃等也赶过来了。
听里头荣妃的叫声一阵高过一阵，太后问道：“还有十几日，怎么没有半点征兆，突然发动了？”
玉容忙回道：“荣妃娘娘前一刻还在摘莲蓬，后一刻就叫疼，吓得嫔妾们不得了。”
太后蹙眉道：“这也太快了，记得哀家从前生产，疼一会儿便缓一会儿，直到后头才连续疼痛，怎么荣妃直接上来就疼个不停？”
玉容：不像正常宫缩。
皇后平静道：“荣妃也算是足月了，这孩子必定康健，请太后、皇上放心。”
朱贵妃看着里头：“太医也不见出来说说。”
淑妃让人上茶水，里头荣妃的叫声并不见小。
太后问医女道：“荣妃可好？”
医女脸上神色凝重：“俞太医说荣妃娘娘似乎有中毒的征兆。”
太后惊道：“中毒？怎么回事？”
医女道：“太医没有说仔细，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说是中毒。”
小允子道：“里头好几个太医，你去叫一个太医出来。”
张太医奉旨出来，满头大汗禀告道：“娘娘中毒导致早产，如今孩子气息微弱，极难出来。”
太后脸上严峻起来：“荣妃为何中毒？”
小允子问道：“荣妃可有性命危险？”
“如今臣等正在救，若是……”张太医斟酌道，“是保大还是保小？”
小允子和皇后同时开口。
小允子道：“保大。”
皇后道：“保小。”
皇后有些尴尬：“臣妾见皇嗣艰难……”
太后吩咐：“若是荣妃能救，先救荣妃，若是不能救，便救孩子。”
张太医得了圣旨进去，太后脸色淡淡：“将明泰宫围住，任何人不得出，荣妃的膳食吃用之物都让人看好了，回头让太医仔细瞧瞧。”
朱贵妃道：“太后说得是，居然敢害皇嗣，简直大胆包天。”
玉容仔细观察在场的人，人人泰然自若。
两个时辰后，荣妃的叫声才平息。
俞太医从宫里出来，满头大汗跪下：“荣妃娘娘产下公主。”
和前世一样是个女孩。
小允子大喜：“荣妃和孩子都好？”
俞太医道：“荣妃娘娘有些虚弱，养养便能恢复元气，但是公主……”
稳婆抱着公主出来，这孩子满身青紫，气息微弱，哭声如游丝。
张太医道：“公主中毒，还好中毒尚浅，不曾伤及性命，但是公主实在太小，臣等不敢下针下药。”
淑妃道：“让乳母吃药也是一样。”
张太医道：“这样效果会慢些，不知公主是否等得……。”
太后让人抱下去好好伺候，脸沉着吩咐：“你们瞧瞧荣妃因何中毒？”
长条凳上摆放着荣妃的物件，太医们一一验过道：“并无毒。”
小允子叫听雨上来问：“荣妃中毒尚浅，应当是晚膳的缘故，晚膳荣妃用了什么？”
听雨回忆：“晚膳娘娘用了一碗粥，半片火腿，一块紫藤糕。粥和火腿是御膳房的，紫藤糕是云贵人送的。”
皇后即刻道：“让御膳房管事的，还有云贵人过来。”
御膳房过来的是阮妈妈，她跪下道：“荣妃娘娘用的粥和火腿不是单做的，淑妃娘娘、穆嫔、宋美人等宫中都要了，如今还剩些，奴婢尽数带了过来。”
小宫女呈上粥和火腿，张太医用银针试了：“无毒。”
时云过来，梨花带雨哭道：“荣妃娘娘喜欢紫藤糕，臣妾做过好几次，今日也一样做了，送了荣妃娘娘和皇后娘娘，自己还留了些。”
太后道：“紫藤糕可有毒？”
听雨忙道：“娘娘吃了一块，剩下的给奴婢们分了。”
皇后道：“本宫吃了，味道不错，如今凤仪宫还剩下三四块。”
时云低头垂泪：“面粉是御膳房的，紫藤是安宁宫栽的。”
小允子道：“将凤仪宫的紫藤糕取来，再去安宁宫摘紫藤来，让太医瞧瞧。”
玉容笑道：“我从没去过安宁宫，去看看热闹。”
“这有什么好看的。”李成低声道，“下毒有孕嫔妃，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宫中指不定会血流成河。你赶紧躲着些。”
玉容笑道：“我行得正什么都不怕。”
李成无奈道：“那就去吧。”
安宁宫内花团锦簇，时云爱漂亮，宫里满是花草，最显眼的葡萄架子。
葡萄架子上头，移栽的紫藤一串串紫盈盈垂下来，如紫玉一般明艳。
走进紫藤，只见藤蔓上头有系着的紫色同心结，丝丝缕缕飘荡在风中，很好看。
玉容好奇道：“怎么还有个同心结？”
李成道：“咱家见多了，不过是女子的小心思。”
祈求圣宠呗。
小太监取了一串紫藤，又取了未曾用完的紫藤糕。
玉容转到廊下，一盆盆花看过来。
都是好看的花儿草儿，唯有一盆花草的模样很熟悉，但并没有开花，叶子青青的，像是不起眼的蒿草。
李成道：“妹子，咱家得赶紧回宫复命去了。”
玉容沉思道：“这花不起眼，也没看出独特之处，为何时云要养着？”
李成道：“伤春悲秋，咱家看多了，女子的小心思而已。”
无病呻吟呗。
好吧，玉容跟着李成回明泰宫，太医再次验了凤仪宫紫藤糕的毒，还是无毒。
太后道：“毒不可能凭空而来，你们再认真瞧瞧。”
俞太医想想道：“难道是胎毒？”
皇后问道：“什么是胎毒？”
“胎儿出生过程中，在母亲肚内吃喝拉撒，有些母体没即使排出，可能造成胎儿中毒。”俞太医道，“臣在古书上见过。”
另外几个太医也点头:“确有此事。”
太后嗯了一声道：“也罢了。”
皇后话中微微责备：“荣妃平日应当好生保养，若真出事怎么得了。”
朱贵妃道：“让太医跟着，好好替公主治病，太后回宫歇着吧。”
前后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太后起身道：“没事就好，哀家乏了，走吧。”
朱贵妃扶着太后回宫。
玉容看着李成：血流成河在哪里？
李成别过头：马有失蹄。
小允子安慰了荣妃，也回宫歇息。
回到玉粹宫，玉容觉得腹中饥饿，秋月上了紫藤糕。
玉容吃了一块：“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吃絮了，给我来点咸的。”
秋月笑着上了酥油糕道：“日日紫藤糕，神仙也不想吃了。”
玉容撑着下巴：“你说荣妃真是胎毒？”
秋月摇头：“奴婢不知。”
玉容自言自语道：“若是胎毒，岂有这么突然发病的。必定有什么线索被我遗漏了。”
殿外风云突变，雨下起来了，玉容在廊下闷闷逗着鹦鹉.
到底荣妃为何中毒？到底时云宫里养的花草是什么？还有那同心结是什么意思？
这些仿佛一个个问号，系在玉容心上。
次日早上，玉容特特熬了乌鸡汤去明泰宫，只见荣妃正在坐在床上垂泪。
玉容请安后，安慰道：“娘娘，听说月子里头落泪，会留下眼病。”
荣妃撑不住哭道：“见孩子如此难受，本宫这个做母亲的，哪有什么心思管病不病的。”
玉容关切道：“公主可好些？”
“从生下来到如今，只喝了几口水，见到药就吐，太医用针全身扎着。”荣妃哭道，“孩子浑身还是青紫色，本宫看着心揪着疼。”
玉容安慰道：“刚生下来吃得少也是正常，娘娘别急，既然公主能生下来，说明她是有后福的。”
荣妃叹息道：“借你吉言吧。”
听雪跑出来道：“娘娘不好了，小公主又抽搐了。”
荣妃听了，不顾自己卧床，起身小跑过去。
玉容也跟在后头过去。
小小的婴儿床上，公主穿着肚兜，在微弱哭着，突然她的身子抽动，似乎羊癫疯，小小的孩子抽搐得直哭，那哭声也不大，细细的。。
“太医呢，赶紧叫太医过来。”荣妃哭着匍在床边：“孩子，心疼死我了。”
听雨忙道：“奴婢即刻去。”
“等等。”玉容道，“公主的抽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荣妃哭道：“从昨日出生便开始，御医只说是中毒。”
这抽搐玉容见过，在鸡的身上见过。
当时因为顾老爹带了龙爪花回来，鸡误吃了龙爪花抽搐。
时云宫里，那盆熟悉的花，正是龙爪花。
一条线索清晰浮现出来。
玉容买的花圃的花匠从前是伺候达官贵人的，沈府也在其中。
沈府养的龙爪花漏下一株在花圃，被顾老爹得了。
为了害荣妃，沈府前些日子借口送花进宫，其实真正目的是将龙爪花送进宫。
时云是沈府的人，得了皇后的命令下毒。
时云借着紫藤糕得到荣妃的信任，又将同样颜色的龙爪花混在糕里头害荣妃。
怪不得她宫里的龙爪花没有花，只有叶子，原来花已经给荣妃吃了。
好狠的皇后。
好狠的时云。
玉容叮嘱荣妃道：“既然公主爱喝水，不妨多喂些水，排掉胎毒。”
记得上回鸡中毒，梁松就灌水给鸡，后来救活了那鸡。
荣妃道：“妹妹说得是。”
俞太医过来诊治小公主，扎针了一回，压下了这抽搐。
玉容悄悄问道：“公主可能救？”
俞太医不置可否道：“公主太小了，若是满月了便无妨了。”
这么说，这二十来日，日日都是鬼门关？
玉容匆匆告辞，回到宫里一口气喝掉一壶水，吩咐秋月：“你即刻出宫，悄悄问问梁松，上回花圃那毒花他可知道解毒的法子了？”
记得上回梁松说要留下龙爪花，研究解毒之法。
秋月应道：“若是有，奴婢是否要解药回来？”
玉容道：“若有，你速速将解药带回宫。快去快回。”
秋月连忙出宫。
玉容平心静气道：“小团子陪我去安宁宫。”
小团子笑道：“主子人缘好，哪里都能说上话。”
这回又要去安宁宫找云贵人说话。
玉容冷冷道：“我是去吵架的。”
小团子：……
第四百三十九章 我的黑历史
安宁宫内，时云正带宫女将紫藤摘下来晾晒，见玉容过来，她淡淡道：“哟，玉贵人来了，我这里可比不得玉粹宫富丽堂皇。”
玉容扫了一眼廊下，那盆龙爪花已经无影无踪了，心里更加笃定。
“我来只想问你一句话，荣妃中毒，是你下的手吧？”
时云粉面一沉：“你是上门问罪的吗？昨日太医都说了是胎毒，你凭什么说我下毒？”
玉容冷冷道：“已经快出生的无辜的孩子，你都能下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时云不依不饶：“你诬陷我，我们去皇后娘娘跟前分辨。”
“因为物证没了，你便理直气壮？”玉容冷笑道，“若要分辨，咱们直接去慈宁宫，当着太后说清楚。”
宫里可不是皇后最大。
时云斗志一下子被戳破了：“疯子，我懒得理你。”
“你才是疯子，为了虚无的名利居然害人。”玉容睥睨她道，“你安心吗？”
时云怒道：“你又是什么好人？从前安嫔落胎难道你没有参与？难道那个不是无辜的孩子？你和我装什么！”
玉容道：“你这话是承认害了荣妃？”
时云冷笑道：“一切都是你的臆想，你根本没有证据。”
龙爪花的花枝昨夜就剪成碎片埋了，又有太医的胎毒之说，时云根本不惧。
玉容冷冷一笑，踏上时云刚才采的紫藤花，将花儿踩得稀碎。
时云怒道：“你做什么？”
“今日我过来是和你绝交的，咱们从此不认识。”
时云道：“你以为我稀罕？”
玉容拔下玉簪，摔成两段：“云贵人，咱们今后走着瞧。”
时云也拔下簪子摔了：“各凭本事罢了。”
玉容转身离开。
绣橘担心道：“主子，玉贵人似乎知道咱们的事了。”
“知道又如何，咱们有皇后娘娘撑腰。”时云冷笑，“紫裳这个蠢东西，从小就蠢不可及，没有证据也敢当面和我撕破脸。”
毕竟心虚，时云收拾一番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内，波澜不惊如同七月末午后太液池的波澜。
皇后听了时云的话道：“这么说，顾玉容知道你下毒？”
时云斟酌道：“估计她也是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
“没有真凭实据，也敢闯安宁宫问罪。”皇后眼眸深邃，“她明知道你是本宫的人，还敢问罪，这分明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时云气道：“可不是，嫔妾看她就是贵妃的人。”
含芳禀告道：“玉贵人和贵妃走得近，和贵妃的弟妹也很亲近。”
皇后抱起哈巴狗，冷笑道：“本宫原本还想拉拢她，没想到她这么不识抬举，既然如此，也别怪本宫了，含芳！”
含芳上前道：“娘娘。”
皇后吩咐：“你去派人去搜集顾玉容的罪证，越详细越好。”
含芳道：“听说玉贵人是被买来京城的，前后不足半年时间，这罪证怕是不好收集。”
一个奴婢，能有什么罪证。
皇后冷冷道：“她若没有罪证，便搜集顾家的罪证，若是顾家没有罪证，便制造出罪证来。”
含芳领命道：“奴婢明白了。”
时云听了抿嘴笑道：“娘娘足智多谋，嫔妾敬服。”
皇后问道：“花儿都销毁了？紫藤糕没有留下痕迹吧？”
时云道：“龙爪花只开了一朵，奴婢做成紫藤糕放在最上头，亲眼看着荣妃吃下去的。那花的枝叶，嫔妾全处理掉了。”
皇后叹气道：“早知荣妃生的公主，本宫便不费心思了。龙爪花只能用一次，下次若再用，便留下痕迹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