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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凛冬热吻(尤洇)


“发小。”
靳砚北勾着轻浅的笑答。
“去去去,去一边儿去,谁跟没阑尾的人是发小,反正不是我。”
秦决还在跟他赌气。
悄悄瞄了眼靳砚北稳若泰山的神色,见他并没有一丝一毫要来哄他的意思,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除非你也给我剥个虾,要最大的。”
“你幼不幼稚啊?”屠杳咧唇耻笑他,朝他左侧扔去那个刚嗦完肉的虾尾壳,“幼稚鬼秦决。”
他想躲,没躲开。
手脑不协调的想往右面躲,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朝左面歪。
导致分明可以轻松避开的虾壳不偏不倚的打在他胸膛上,留下一小块不太明显的红油印迹。
靳砚北垂下眼睑,哂笑。
“哇擦,”秦决蹭掉手套,低头拽着胸口那块的白衬衫哇哇乱叫,表情格外夸张,“昨天那套洗了还没干,明天小爷得光屁股了。”
却忘记。
他自己手上也有。
胡乱蹭开一片,搞得到处都是红油。
沈菡初不会吃小龙虾。
有些拘谨的依照她的动作照猫画虎的把龙虾头掐掉,仅剩一个与壳等齐的并不容易往出嗦的肉芯。
内心犹豫要不要给屠杳。
一旁把自己衬衫抓的满是油渍的秦决十分自觉的从她手中夹走,边咬脆壳边炫耀道,“看吧,还是我们天仙妹妹好,小爷以后不跟你们两个好了。”
给他面子的,只有默默剥虾的沈菡初。
前来上菜的老板。
整份的海鲜拼盘的分量不小,种类不少,七八种时令海鲜摆了满满一整大筐。
以清蒸和蒜蓉为主的做法极大的保留了海鲜的本味,也给足了他们按照自己的喜好发挥蘸料的余地。
靳砚北终于再次动了筷子,夹了只梭子蟹开剥。
屠杳没空欣赏幼稚鬼秦决正摇着看不见的尾巴给沈菡初剥小龙虾,还一定要沈菡初夸他厉害后才给她。
精准的将筷子下到辣炒田螺里,边抽气压下智齿的疼痛,边继续过嘴瘾。
“昨晚就想吃辣螺的,可惜老地方的卖完了,想的我一宿做梦都是吃辣螺。”
“昨晚?”秦决马不停蹄的剥出一块完整的虾肉放进沈菡初碗中,又徒手抓去只鲜红色的肥大梭子蟹剥,“那你早说啊,昨晚我俩就打算去老地方来着。”
“打算?”
她扬起二声调。
突然就理解为什么昨晚只有靳砚北一个人在老地方打游戏,还同意让她拼桌蹭饭了。
原来是被不靠谱的秦决放了鸽子,自己没阑尾还不能吃那些。
想想也是蛮惨的。
“那不是走半路忽然被分手了吗,”秦决不以为意的解释道,“就没去成。”
完全不见一丁半点儿失恋的难受劲儿。
吃的比谁都香。
“这次又因为什么?”
她习以为常的走流程询问。
“她说既然我那么爱打篮球,就去跟篮球过一辈子好了咯。”
“然后你就同意了?”
“不然呢?”他折颈剥蟹腿,理所应当的反问,“她让我跟篮球过一辈子欸,有这种好事儿我为什么不同意?”
靳砚北漫不经心的咬着蟹钳,从胸腔中闷出第二声哂笑。
沈菡初终于掐出一个方便嗦的虾尾,满心欢喜的递给她。
屠杳接过,彻底无语。
人家姑娘是口不对心的想小作一把让他哄哄,然后俩人和好继续恩恩爱爱,没想到秦决这不走心的王八蛋连哄都不乐意哄一下,直接借此为他的不在乎打掩饰,顺势掰掉了。
之后再说起来也是女孩先闹的。
怎么都怪不到他头上。
“风水轮流转,”
靳砚北是不是渣男她不知道,但秦决是正儿八经的渣男没得跑。
她唆着沈菡初递来的咸蛋黄味的虾尾,半开玩笑半提醒道,“小心以后孤独终老。”
却未曾想。
这句玩笑话真的会在日后灵验。

◎快点长大,我们一起逃出去。◎
巷子幽长而深寂,灰褐色的墙面泥土斑驳,上方覆盖层层叠叠的绿叶,时不时被巷内红火热闹的气息吹拂。
偶有清泠月光穿透叶间缝隙,洋洋洒洒的反射出透亮的痕迹。
那顿饭,最终还是没能让靳砚北吃饱。
沈菡初懵懵懂懂的吃下秦决给她剥来的小龙虾肉,没一会儿后便开始呼吸急促、浑身发痒,细皮嫩肉的脖颈上止不住的往外冒小红疙瘩,一点一点,甚至蔓延到脸上。
秦决和屠杳没以为意。
靳砚北见得多,一瞅她这种状态就知道准是海鲜过敏。
搁下手中剥好的梭子蟹,边给他妈打电话边往骨碟下方压了三张红票子,趁电话还没接通的空档沉着冷静的叮嘱他们别着急,把自己的随身物品都带好。
独自起身去路边找有没有恰好能拦到的出租车。
他们的运气不怎么好。
巷子深,地方挤,周围一辆出租车都没有。
如果等救护车来接到他们再返回医院也明显不太现实,万一是急性过敏可能分分钟就会要了沈菡初的命。
根本经不起耽搁。
他拿下耳边的手机,毫不迟疑的迈大步径直朝同样在路边儿吃饭的另一桌人走去。
无从得知他弯身与其中一位长得虎头熊面、看起来就面色不善的花臂大哥说了些什么,就见那大哥撩起凶神恶煞的眼眸往她们这边扫了扫,活像一副要抄椅子过来干架的模样。
但是紧接着。
大哥格外爽利的扔掉还没吃进口中的毛豆,交错拍了拍手中沾染的水渍,直起身来将卷到胸膛下方露出圆润啤酒肚的短袖衫迅速放下去,与同桌另一个男人说了句什么,就虎头虎脑的晃着身上的肉膘朝路边停放的一辆私家轿车走去。
靳砚北站在原地没动。
招手示意他们赶紧带沈菡初上车。
六神无主的屠杳和秦决收到指示,立刻搀扶着浑身无力、看起来好像随时就要昏厥的沈菡初向那辆私家车移动。
他没有与她们同方向行进。
反而灵活矫健的避开哄杂吵闹的人群,大步流星的走向正在店内忙碌的老板。
折颈从钱包内又捻出几张红票子递去,微抬下颚点了点花臂大哥所坐的那桌,与老板交流了句什么,才小跑着回来拉开副驾驶的门。
折臂拉好安全带,同时告诉大哥:
去江南第一人民医院。
“你挺厉害的啊,小伙子,”大哥一手把方向盘,一手挂挡,脚掌踩下油门,白车便在昏黑夜巷中飞窜而出。
“小小年纪遇事就这么冷静有条理,又会说话又会办事儿,长大以后肯定是个人中龙凤。”
靳砚北低头不知道给谁发了条消息。
收好手机主动承担起当大哥第二双眼的职责,时刻注意着后视镜和倒车镜,防止因为车速过快和司机紧张而导致交通事故。
“家里人都是医生,看多了也就熟悉了。”
他虚怀若谷道。
“哟呵,还是医学世家啊?”
“不敢当,”靳砚北适时出声,提醒大哥别等刚变红的指示灯,直接右转绕另一条便捷小道走,“只是父母恰好喜欢从事这个职业而已。”
大哥毫不犹豫的跟着他的指示走。
打右转向灯,边道,朝右转。
“那你——”
大哥冷不防一脚急刹车避让从路边蹿出来的流浪猫,车内的几个人被余力带着向前倾身,又重重跌靠回去,后方被堵的车辆不耐烦的按喇叭,他下意识想踩油门走,却将车憋熄了火,手指微抖着重新打火,期间还抬胳膊乱擦了把脑门上将要落到眼睛里的冷汗,“——诶哟我擦,吓死你大爹了。”
在漫天鸣笛声的催促中打了两次火才又打燃,令车子回到正轨。
心慌意乱显而易见。
靳砚北护着他的面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静静等他缓过那阵慌张情绪后主动提起话题。
他的嘴一刻也闲不下来,估计是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情况下一沉默就容易泛紧张,双手死死把住方向盘继续方才的话题。
“那你,你以后也从医?”
略显昏暗黑寂的后视镜中倒映出沈菡初并没有要出现呕吐腹泻、甚至休克的征兆,虽然看样子是急性过敏,但好在她吃的量不算太多,应该不至于在短时间内就危及生命。
靳砚北稍稍放下心,对大哥应,是的。
有一瞬黄白色的刺眼灯光掠过,短暂点燃屠杳万分焦灼的脸颊。
她紧紧抓着沈菡初的手,时不时曲臂摸一摸她靠在她肩膀上有些滚烫的脸,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她还是说服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
“杳儿,别慌,我们还有一个路口就到。”
靳砚北抬眸于后视镜的折射中望向她,头脑十分有条理的安慰她,为她的失措提供方向,“先打电话,联系她家里人。”
“哦哦哦对,我说忘了些什么,打电话,”屠杳手忙脚乱的从制服外套口袋中掏出手机,从耳后跑出遮挡视线的头发都没空管,点开通讯界面,侧头询问沈菡初,“你父母的电话是多少?”
“187****0037。”
沈菡初有气无力的蠕动着泛紫的嘴唇给她报完电话号,才又哑着嗓音道,“她们,她们不会来的。”
一旁沉默无言的秦决也明显被吓慌了心神。
从事发就一直直勾勾的盯着沈菡初没怎么说过话,只有不自觉往外冒冷汗的额头在告知他人:他现在很紧张。
哪怕如今稍微缓过来一点儿,也再拿不出之前鬼话连篇时的坦然自若。
他接连滚动几下喉结,“怎么会啊!你都出事进医院了他们怎么可能不来!”
“她们——”
沈菡初拖腔塌调的还想再说些什么,屠杳细看有些颤抖的指间中捏着的手机率先接通,从里面传来一道听起来就有些上年纪的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言语。
“——喂?”
“你好,那个,我是你女儿——”屠杳讲到一半卡了壳儿,从耳边拿下手机,摁开免提清了清嗓子问沈菡初,“你叫什么名字?”
“沈菡初。”
她闭上眸子,无精打采的答。
“我是你女儿沈菡初的同学,”屠杳迅速接上话茬,透过后视镜与靳砚北肯定的眼神对上,冷静下来些许,“她海鲜过敏,我们正在把她送去江南第一人民医院的路上,你们也赶紧去医院吧。”
对面听完毫无急色。
反而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双方大约沉默僵持了半分多钟,在屠杳又追问了一次“喂?能听见吗?”之后,对面那中年女人才不太情愿的开了口。
“她的过敏严重吗?”
屠杳见坐在副驾驶上的靳砚北身披昏暗转回上半身来逆着光朝她摇头,无论是坚韧可靠的眉眼还是有条不紊的态度都让她定了定心神。
“不太严重,但是可能——”
“——不严重的话我们就不过去了,”中年女人仿似就在等候她这句话,不假思索的打断她的话语,语气满带不耐烦道,“我们还得辅导她弟弟做作业,没空过去。”
屠杳蠕动红唇,还想再说些什么。
就听到电话对面有个小男孩不合时宜的撒娇“妈妈,我也要吃海鲜,大螃蟹大虾,我也要。”而那中年女人没有任何迟疑的就应下,语气十分温柔的回复他“好,妈妈现在就给我们楚楚做。”
随后,一声招呼不打就挂掉了电话。
“我草他妈的,”秦决没忍住爆了粗口,眉眼深深蹙紧,活像一个被点燃的炮仗,“这什么妈啊?!啊?!女儿都过敏进医院了还有心思给儿子做海鲜?怕不是这辈子没他妈吃过个海鲜吧??!”
话音未散,他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儿。
看沈菡初并不知道自己对海鲜过敏以及不会吃小龙虾的样子,她才是那个“这辈子没吃过海鲜的人”。
“对不起啊,我——”
他神色仓皇的想补救一下。
“——没关系的,我,我已经习惯了,”
沈菡初虚弱无比的抬手捏住他的衣角,轻轻晃了晃,重新睁开的眼眸中的脆弱与她苍白的脸色一样强烈到无法令人忽视,“我自己也可以的。”
“什么话啊。”
“她们不管你,但我们都会陪着你的,”秦决努力压了压自己的火气,尽量轻柔的问,“她们,嗯,她们一直都,这么对你吗?”
“算是吧,从我有记忆开始,”沈菡初频频眨了好几下眼睛,试图用强装出来的坚强掩盖不自觉萌生的哽咽,“我8岁那年发高烧,她们把我独自一个人扔在诊所里,屁股上被扎了四五次,还差点儿被那个医生猥亵,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决握紧双拳,嗓子发干:
“为…什么?”
“因为她们想起没给我弟弟穿秋裤,”沈菡初笑的比哭的还要难看,眼角的泪顺着太阳穴哗哗落,“打我奶奶的电话没人接,她们怕冻到他。”
“但是却忘了,我也没有穿,我也很冷。”
“还……很害怕。”
屠杳紧掐着手机,不声不响的听她讲述完。
在有些刺眼的路灯短暂的从前玻璃射进来,猛然照亮她低沉消极的眉眼后又迅速消失变暗的空档间。
她突然想起,屠琴也曾这么做过。
她从小是在美国的华人家庭长大的。
虽然那对夫妇不孕不育,直到她被接回来前家里都只有她一个孩子,但隔壁家那个小男孩跟她年龄相仿,经常过来找她玩,也不算孤单。
她们曾一起玩过很多游戏,做过很多运动。
其中,就包括滑板。
那是她刚从美国转回来上初一的时候。
因为国际学校不仅重视文化成绩,更重视体育运动与社团活动,所以她放学后滑滑板的爱好便成功保留了下来。
某天放学,她照常跟秦决一起在小道间练习高难度空翻时不小心摔倒,导致左小腿整个蹭到地面上,破的鲜血淋漓。
疼的她一动都不能动。
她下意识打电话给屠琴,想让她来接她去医院。
但没想到。
另一边的屠琴听完后只是不当回事儿的淡淡说,“只是摔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还在忙,没空过去,你找你们班主任吧。”
她那时还以为屠琴是真的有万分要紧的事要忙,才不能来接她。
结果,被秦决连抱带扛的送去医院,好不容易折腾半天才能拖着一条腿狼狈的挪回家时,才发现——
原来屠琴口中的要事,就是去给骆霄买明天要参加社团团会演讲的新领带。
哪怕他已经拥有一整个抽屉的几十条不同的昂贵领带,随手拿出一条都几乎是崭新的。
哪怕他刚刚新买的那条在她看起来并不好看,而且和他柜子里某条的样子大差不差。
那条新领带的份量,也还是重过了摔破腿、行动都不能自如的她。
从那时起她便真正明白。
有些人的封建陈旧思想就如同外部光洁白亮的蛀牙,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一点赃污,实际真要深挖下去,早就已经烂在骨子里了,清都清不干净。
有些烂事。
无关金钱、无关地位、无关权利。
一旦发生,不管在谁的身上,总是相似的那么可笑。
正因为她亲身经历过,体会过那种难受,现在可以极大程度的与她感同身受,所以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和她有极为相似经历的沈菡初。
在任何无法改变、只能靠自己熬过去的苦难面前,所有安慰都是裹满糖壳的□□,越吃越苦,甚至还会要命。
所以屠杳没有像秦决那般骂骂咧咧。
只是握紧她有些冰冷的手,用温热的拇指蹭去她眼角汹涌的泪水,喃喃道:
“沈菡初,快点长大,我们一起逃出去。”

靳砚北靠谱,靳砚北的妈也靠谱。
白车排除万难,撞开沉重夜幕刹停在灯火通明的江南第一人民医院大楼下,靳砚北的妈妈久已带领两三个同样穿白大褂的医生等候在门口,第一时间把沈菡初送进急诊。
明光瓦亮的大厅内反射出窘迫的病人与忙碌的医护,凌乱无比的脚步中伴随浓郁刺鼻的消毒水味,刻意放轻的交谈叹气声没能吵醒席座而睡的陪床人员。
“反正就是不想在家里吃饭,”
靳砚北的妈妈双手虚装在白大褂口袋中,细而长的脖颈上挂着听诊器,稍稍避让推床而过的医生,与其点头打招呼,眼明心清的觑了身旁吊儿郎当的靳砚北一眼,“外面的屎也是香的。”
“那不能。”
靳砚北没个正形儿的半倚不靠在直锐的墙边,抬手把她从低马尾中脱落的一缕黑发撩到肩后,掌心顺势覆上她的斜方肌摁揉,为她按摩。
“要是您做的,我指定回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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