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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渣被逼考科举(映在月光里)


崔耀祖道:“长大了真没劲。书斋里最多的就是读书人,他们成天念着圣人之言,言语激奋,数落这不公,那不平,恨不得要做出一番顶天立地的大事。一转头,就削尖脑袋去巴结世家权贵。遇到了布衣穷人,地上就是掉了金子,他们经过都看不见,因着他们的眼珠子,都长在了头顶。”
程子安笑个不停,崔耀祖这些年的碎嘴子功夫见长,真是愈发有趣了。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府衙前。崔耀祖指着府衙后面的巷道,道:“那后面有家王婆婆药汤铺子,做得很是可口,我去那里等你。”
程子安应了,下车朝府衙走去。
守着衙门的门房见他从崔家的骡车上下来,态度倒客气,问道:“请问贵人找谁?”
程子安自报了家门,递上帖子道:“不知文知府可在?”
门房恭谨了几分,接过程子安的帖子,请他稍等,转身奔了进去。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门房与常甫一起走了出来。
常甫远远就抱拳作揖,道:“原来是程县令远道而来,快快请进,东翁正在说,听闻程县令回了明州府,想要前来拜见你呢。”
程子安不理会常甫话里的意思,笑着客气了句,与他一起走进了文士善的值房。
府衙的衙门值房本就破旧,文士善身着官服,站在门口相迎,衬得值房看上去就更寒酸了。
程子安与文士善见了礼,感慨地道:“明州府的府衙,我以前没听来过,听舅舅说衙门破旧,我还不敢相信,现在亲眼见了才确定,这一切竟然是真。”
文士善虚虚笑道:“明州府的府衙,当然比不上六部的值房。不过我们这些做官的,首先都该念着大周,念着百姓,办差的地方差一些,倒是次要了。”
程子安只是小小的试探,听文士善将不作为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就知道他比以前要更圆滑。
进了脂肪坐下,常甫亲自奉了茶上前,文士善笑道:“这是明州府的茶,程县令在京城吃到的,与明州府又当不同。没了明州府的水冲泡,总是差几分意思。程县令回到家中应当吃过,我虽不是明州府人,在明州府好些年,权当充作半个明州人,招待程县令吃一盏故乡茶。待到程县令去富县上任时,那边穷得很,以后就难吃到了。”
程子安微笑听着,端起茶尝了口,赞了几声好茶:“这茶水是不一样,富县离文知府家乡近,文知府听我前去富县任职,应当也思乡了。”
文士善来自何处并非秘密,他听到程子安这般说,脸颊还是不受控制抽搐了下。
程子安放下茶杯,道:“听说当年文知府家中遭了火灾,唉,这种惨事,任谁都不想发生啊。我前去富县时,刚好要路过文知府家乡的县,文知府可有什么需要带回去,或者托付的话,我顺道替你带回去,或者去你爹娘的坟前,替文知府拜祭,烧上一炷香。”
文士善的脸色,不知不觉难看起来。
对程子安在京城的手腕与动作,文士善比程箴还要清楚。
他一直按兵不动,打算程子安不上门,就装作不知他回了明州府。
先前听到门房前来禀报,文士善与常甫紧急商议了好一阵,最后文士善不情不愿请了他进来。
明相警告过他,别招惹程子安。可文士善在闻山长手上吃了大亏,要不是程子安在京城搅动风雨,他文士善如今早已升官发财。
几年过去,文士善还窝在明州府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说出去都丢脸,手上也没积攒下几个大钱。
文士善想到暗中的打算,努力按下了心里的怒火,干巴巴道:“程县令是去赴任,朝廷有规定时辰,晚到了得被朝廷责罚,我就不劳烦程县令了。”
程子安客套了句,道:“我这里倒有些事情,要拜托文知府。”
文士善身体绷得更紧,谨慎地道:“程县令请说。”
程子安拱手一礼,道:“我在明州府里收养了些孤寡,文知府应当听过。我以前在京城做侍郎时的俸禄高,能勉强养得起,如今被贬谪了,俸禄就不够了。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本该明州府衙门的差使,建造善堂。我不该插手当地衙门的事情,文知府向来是大善人,该将善堂还给文知府了。”
朝廷是有济慈堂等善堂,各州府向来都有。
不过,各州府向来有的,都只是一个摆设,世家大族做做善事,拿出来博个虚名罢了。
讨饭的乞儿,无家可归的老人,被弃养的女婴,随处可见。
朝廷衙门管不过来,也没那本事管。顶多是差役与巡捕会替他们收尸,将尸体送入义庄,过些时日无人认领。一床破苇席埋了。
文士善早就听闻程子安的善堂,他正好乐得清闲,因为是程子安的事情,他才没敢抢走这份功绩。
如今听到程子安提起,文士善快咬碎了牙关,差点没跳起来。
程子安不是要将善堂推给衙门。
程子安是要钱,是要他文士善自掏荷包,出这份钱!
作者有话说:

不出,他实在怵了程子安。
程子安与闻山长不同,他曾经掀起过惊涛骇浪, 被贬谪, 却称得上全身而退。
文士善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见这个瘟神了, 支支吾吾着, 舌头直打结。
程子安笑道:“说起来, 我支持孤寡,做善堂,并非觉着自己在做善事,自己有多慈悲。”
文士善一时不能明白程子安话里的意思,谨慎听着一言不发。
程子安道:“文知府的俸禄从何而来?当然是百姓缴纳而来。下品没了, 读书高贵不起来。我拿的那些俸禄,做的那点事,配不上。还回去一些,我能得一些安心。文知府在明州府善名远扬, 总要将这份名声落到实处去。养活他们,文知府也不是没好处, 毕竟人口数量增长, 穷人要交税,还能将善堂的事情写在履历里,一笔一笔, 都是实打实的政绩啊!”
文士善当然知晓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政绩, 可仅有政绩还不够, 主要看可否有背景关系, 站对了派系阵营。
程子安反正不急, 道:“文知府忙,我就不多打扰了。待过完十五,我便要启程去富县,先给文知府拜个早年,早节。”
文士善下意识起身,将程子安送到了门口。
程子安站了下,指着破旧的府衙,道:“文知府,你说得对,做官的当为百姓着想,府衙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应当过多看重,还替朝廷省了钱。修间结实的宅子,花不了几个大钱。”
说完之后,程子安举手告辞。
文士善立在那里,神色变幻不停。
向朝廷请示修衙门麻烦,无人愿意做这件事。
最主要的缘由,还是修衙门,捞不到多少油水,大家看不上。
你懒政,我懒政,总有倒霉鬼会轮到,不得不修。
程子安不轻不重,揭穿了他的冠冕堂皇。
常甫送了程子安出门,进屋道:“东翁,程县令已经离开了。”
文士善坐在那里发呆,半晌后说了程子安的来意。
常甫亦吃了一惊,道:“东翁打算如何做?”
文士善额头的青筋突起,恨恨道:“我要如何做,难道他还想命令我不成!”
常甫望着震怒的文士善,他的官威日盛,自恃聪明,最恨有人与他唱反调,嘴张了张,到底没敢吱声。
文士善喘息着,喉咙积了口痰,如破风箱那样呼噜噜响个不停。
常甫赶紧倒了杯茶奉上,小心劝说道:“东翁,吃口茶缓缓吧,仔细身子。”
文士善接过茶扬头吃了,将茶盏往地上狠戾一掼,恶狠狠道:“我就不应!研墨,我要写折子!”
常甫犹豫了下,鼓起勇气道:“东翁可是要参奏程县令一本?”
文士善猛地看向常甫,神色阴狠,道:“难道我不能参奏他?”
常甫嘴里直发苦,迎着头皮道:“东翁品级比程县令高,参奏他而已,算不得大事。可是东翁,在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文士善厉声道:“既然有话,何须吞吞吐吐,你是我的谋士,师爷,藏着掖着不说,我要你何用!”
常甫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瞧他这张嘴,就是太快了!
说了,可能一不小心戳到了文士善的痛处。不说,他就是吃着文士善的饭,却不替其着想的罪人。
常甫苦着脸道:“东翁,程县令在京城时,御史台的御史与御史中丞,皆在他手上没讨到好。”
文士善也听闻了此事,几个御史接连参奏程子安,被泼了污泥不说,最后还掏了钱。
御史台姚中丞,鬼见愁,遇到程子安,被圣上斥责在府里闭门思过。
文士善的那股气,倏地被戳了一针,破了。
常甫道:“说到底,圣上还是护着程县令。这件事说出去,无论如何都是大义,圣上也高兴见到。”
圣上当然乐意看到天底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且无需国库,圣上的私库出钱,快活加倍。
文士善跌坐在椅子里,心痛如绞。
他不是出不起这些钱,俸禄加上各种收入,养活几个穷人,轻易而举。
明前的茶与雨后的茶,价钱相差巨大。
吃久了明前茶,觉察不出来何处好。
一旦换上雨前茶,就能马上品得出来好坏了。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燕窝铁皮枫斗,江南夏季的刀鱼,海里的大黄鱼,各种最好的鲜货,这些都是他的日常。
前些时日查常平仓,文士善忍痛舍了几样出去。
再来一次,文士善都快喘不过气来。
阿爹去世时,那时他尚年幼。阿爹生病,家中积攒的几个前花得所剩无几,办完丧事之后,家里已经一贫如洗。
冬季大雪皑皑,一出门,脸皮都仿佛会被寒风刮掉一层。
没人上山打柴,炕火零星,屋里快与屋外一样冷。
又恰逢过年,家里要守孝,冷冷清清。袋子里最后的一把杂面,做了一碗面汤,阿娘让他吃了大半。
阿娘说她没胃口,不饿。
已经好几日都没吃什么东西,如何能不饿。文士善饿极了,他顾不得其他,呼啦啦将几口面汤吃完,连碗都舔得放光。
他看到阿娘红了眼,他装作没看见。
爆竹声响彻在夜空,他怔怔听着,守到子时,当然没了角子吃。
饿得实在睡不着,他听到久未上油的门轴吱呀了声,有人进了屋。
女声惊呼,男人在调笑,不多时,响起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文士善后来总是怕饿,很怕再回到贫穷的日子。要是不穷,就不会有那一晚。
哀民生之多艰。
文士善最喜屈原的《离骚》,幼时读书,他总想着能读出个名堂,为民,为大周,做出一番大事。
一切不过是虚妄之言,虚妄之言!
文士善手猛地在案几上一挥,公函笔墨纸砚掉了一地。
常甫惊得退后一步,一言不敢发。
文士善发泄之后,心里总算好过了些。
比起那点钱,官位要紧。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待到有朝一日,他定要将所失去的,通通拿回回来,再报往日与今日之仇!
这边,程子安去到府衙后巷的药汤铺,崔耀祖的一碗药茶还没喝完,见他来了,惊讶地道:“子安怎地这般快?”
程子安道:“没甚大事,见面说了几句话而已,文知府是大忙人,不能打扰了他。”
崔耀祖暗翻白眼,道:“以前我不懂,要说小吏忙碌,我还相信,官忙?官忙个逑!收赋税,有差役,有钱粮吏,断案,有通刑名的小吏,通判。官做甚呢,就是绞尽脑汁,在公函文书上扣字,做文章,想着如何挤出钱,收进钱袋。想着如何打点上峰,拉拢听话的下属,打压不听话的下属。吃吃酒,与瓦子里的行首们,谈谈风月。”
程子安听得哈哈笑,崔耀祖说得不算十成十的准,基本上也差不离。
崔耀祖再要了碗药汤,道:“还早,子安也吃一碗,药汤一下肚,暖和又舒畅,烦恼全消。”
程子安闻着空气中的气味,辨别了下,药汤就是加了生姜甘草等熬煮的汤,他敬谢不敏,道:“你吃吧,我看到前面铺子有卖甜羹的,我去买一碗。”
崔耀祖马上道:“我也要碗甜羹,要桂花酒酿小汤团的。”
程子安无语,崔耀祖小时候是小饭桶,长大了是大饭桶!
走出药汤铺子,程子安算着家中的人,打算给崔荷崔玉,两个舅母,崔素娘表嫂她们都各自买上一碗。
买得多了,铺子的伙计还可以跑腿包送上门。
程子安干脆多添加了崔文崔武程箴等几个男人的进去,付了钱,程子安拿着他与崔耀光的那碗,对伙计道:“就在前面药汤铺,等会你去收碗。”
平时也有客人从旁边的铺子要吃食,铺子的伙计掌柜彼此都熟悉,等到客人离开,再各自去收自己铺子里的碗就是。
伙计一口应了,程子安端着两碗甜羹往药铺走,经过一个岔巷子口,见背风的角落处,立着一个身披淡青素净风帽的纤细身影,她垂着头,瘦弱的肩膀上下抽动了几下。
旁边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在劝:“姑娘,快擦擦泪,回去要是夫人见了,就该不高兴,又得给姑娘找麻烦。”
程子安估计是后宅的那些纷争,他也不在意,端着碗脚步不停离开。
这时,背对着他的那个姑娘回转了头,程子安余光瞄到淡青色的风帽在风中翻飞了下,目光下意识往上抬,朝姑娘看了去。
姑娘年约十六七岁,脸庞白皙清瘦,眼眸微红。她察觉到程子安的打量,不安朝他看来。
程子安愣住,那双眼眸,仿佛像是三月春雨中的明山。
雾雾重重,又漫山遍野,深深浅浅的绿,姹紫嫣红盛放的花。
双眼有灵,大致就是如此吧。
程子安看到她拽紧帕子,不安慌乱,怕自己唐突到他,朝她歉意颔首,转身欲离开。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程子安停下脚步,不解回头看去。
姑娘亦怯生生停下脚,她微微喘着气,紧张问道:“可是程状元?”
程子安迟疑了下,道:“我是程子安,姑娘是?”
姑娘侧身挡住了四周视线,掏出一封信塞到了他怀里。
程子安双手端着甜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任由姑娘将信塞进来。
姑娘曲膝福了福,拉着丫鬟飞快离去。
程子安整个人都懵在了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
姑娘看上了他,主动给他递情信?
不可能啊,他就随便吃碗甜羹而已,与姑娘绝对是偶遇。
肯定是有其他的事情,程子安低头看向身前,不禁笑了。
就为了两碗甜羹,被一个姑娘弄得毫无招架之力。
都怪崔耀祖那个饭桶,饭桶在药铺门口喊他:“子安,你怎地这般慢,快一些,甜羹都凉了!”
程子安不紧不慢上前,崔耀祖接过一碗,道:“你在府衙里见过了文大姑娘?”
文大姑娘,文士善与前妻生的大女儿?
作者有话说:

程子安将另外一碗甜羹交给了崔耀祖:“我去车上一下, 等会进来。”
崔耀祖端着两碗甜羹,冲大步朝骡车边走去的程子安喊道:“快些回来啊,都冷了!”
程子安朝他摆摆手, 钻进了车厢, 迫不及待拿出信拆开看了起来。
信的字迹娟秀,写着“消渴症”, 以及药方。
药方中的药名, 程子安不大认识, 只听过了几样,比如半夏这些。
如燕窝等名贵药材,程子安就懂了。
消渴症就是后世的糖尿病,炖煮的燕窝要加糖,于糖尿病病人来说, 好比是慢性毒药。
程子安紧皱起眉沉思,许久都没想清楚文大姑娘给他这封信的用意。
车外脚步声渐近,崔耀祖扯着嗓子喊:“子安,你怎地还不出来, 甜羹你还要不要吃了?”
程子安收好信下了车,道:“走吧, 我们早些吃完, 去你的书斋看看。”
崔耀祖得意地道:“我也这么想呢,别看我的书斋不大,还颇能赚钱。”
程子安一直在思索文大姑娘的信, 心不在焉回了几句。甜羹吃在嘴里, 他也没品出个滋味, 直到到了崔耀光的“书斋”, 上了二楼, 看到架子上满满当当的花花话本与画册,白眼快翻上了天。
随意翻了几本,离奇,想象力丰富,令人叹为观止,怪不得买卖好,能赚钱。
崔耀祖骄傲地道:“我不会写,但我将想法告诉了写文的读书人,由他们动笔,嘿嘿,卖得好得很。”
他靠近来,朝周围打量之后,挤眼悄声道:“城内好些后宅贵夫人,都差遣仆从来我的铺子买书呢。”
程子安心中微动,笑道:“既然赚了钱,该请客了啊。我也不要去酒楼,你请我吃卤猪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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