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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渣被逼考科举(映在月光里)


程箴生得俊美,妻子崔素娘亦容貌秀丽。程子安除了脑子之外,集齐了父母的优点,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得唇红齿白,漂亮得像个小姑娘。
周先生很欣赏程箴的才华与人品,暗自摇头叹息。
可惜了,生得好看有什么用,徒有其表罢了。
定睛细看,白纸上的答案,好似也没预料中的离谱。
周先生颇为欣慰,只欣慰到一半,那股气又憋在了胸口。
程子安一笔一划画得很认真,“湛”字还是缺胳膊少腿。
罢了,若是他再多添一笔,没准又会被他写成一团墨黑。
周先生心情很是复杂,背手踱步离开。程子安早就知道他来到了身边,便稳住神,全力以赴画字。
做得好不好先不提,态度一定要端正。
这是以前他亲爸、矿二代对他为数不多的教诲,他要钱的时候用上了,每次都没失手,铭记至今。
程子安答完,还煞有介事检查了一遍。考试两炷香功夫,很快就结束。
章麒与辛寄年两人都蔫答答,等着更大的暴风雨来临。
班里其他同学也没人对答案,毕竟一翻书就能知晓对错。
以前一下课便开始沸腾的课堂,难得笼罩着了一层紧张。
程子安难得轻松,连走路脚步都带着跳跃。也不嫌热,跑出课室在外面晃荡了圈,悠哉悠哉回来继续考试。
接下来考《三字经》与《训蒙诗》,考试方式与《百家姓》相同,主要考默写与填空。
程子安以前会两句《三字经》中的“人之初,性本善”。上学之后,往后又多学了四句,加上中间偶尔记住的两句,默写与填空就足矣。
《训蒙诗》的教本选取了朗朗上口,易于蒙童诵读的诗,如李峤的五言绝句等。
程子安背会了李峤最短的两首诗,分别为《风》,《中秋月二首.其二》。
此次考试,这两首成了默写题,程子安脸都快笑酸了。
填空的《杂曲歌辞.桃花行》,程子安前面一句不会,干脆利落放弃,答出了最后一句:“故欲开蹊侍圣君”。
同样,“蹊”字笔划太多,他囫囵画了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缺笔。
至于算学,考卷一出,程子安差点没振臂高呼。
尤其是看着章麒与辛寄年抓耳脑袋的样子,对比之下,他爽得快要飞升。
学渣看到考题时,嫌弃太简单的心情,谁懂?
考题尽管是拗口的文言文,程子安还是一下就看懂了,二十以内加减法题,他不会做就要遭天谴了。
答题无需列公式写明步骤,只要写出答案即可。
而且,他的答案,难得没有少笔划!
程子安最熟悉的繁体字,莫过于数字。财务做账就用的繁体字,他作为继承人,被逼迫着看报表,看多之后就会了。
会不会太欺负这群小屁孩了?
可是,带外挂的感觉,实在是好爽啊!
考试结束,先生收起答卷离开,课室里一下嗡嗡嗡,仿佛有几千只鸣蝉在盘旋。
“最后一道题如何答呀?”
“方寅,你的答案是几?”
方寅身边围了一群好学上进的同学,大家眼巴巴找他对答案。
程子安呵呵。
等到考试成绩公布,闪瞎这群小屁孩的狗眼!
章麒抽着鼻子,一边收拾着笔墨纸砚,一边哭唧唧对程子安说道:“这次考不好,回去又得挨阿爹的板子了。”
说了一会,章麒没等到程子安的附和,转头好奇看来。
程箴严厉,程子安以前与他是难兄难弟,因为成绩差经常被罚。
“你就不怕你阿爹揍你?”章麒不甘心问,誓要拉一个倒霉蛋下水。
程子安懒得去洗砚台,拿布巾胡乱擦了一下,弄得一手的墨。
他也不在意,脸不红心不跳道:“阿爹和善得很,不会打我。”
成绩还没出来,尚不能提早得意,程子安不喜锦衣夜行那套,憋得很是难受。
章麒撇嘴不信,咯咯笑道:“你撒谎,你阿爹才不会饶了你。”
说罢他将书箱一丢,一下又来了劲,兴致勃勃道:“反正都考完了,挨打就挨打吧。走,我们出去玩耍一阵再回家。”
程子安朝窗外看去,太阳已经西斜,他正在犹豫中,看到一直揣着胖胳膊坐在那里的辛寄年,倏地一下站起身,带着凳子哐当倒地。
课室里的吵嚷声大,凳子倒地的动静,只有几个人听见,一起看了过来。
辛寄年似头愤怒的小牛犊般,朝方寅蹬蹬瞪走了去,众人皆感到了大事不妙,下意识躲闪到一旁。
“让开,让开!”辛寄年到了方寅跟前,吆喝着伸手推搡开围着他的同学,揪住了他那可怜的布衫。
“哗啦”一声,布衫终于经受不住辛寄年的蛮力,袖子与衣襟分离,连着里衣都一并破裂,方寅瘦成排骨般的小身体露在了外面。
人群中传来了嗤笑声,指着方寅捂嘴窃窃私语:“真是穷酸!”
也有人替方寅打抱不平:“穷人也能读书啊。”
“村子里的私塾就够了,却跑到府城来读书,同窗穿得衣不蔽体,说出去都没脸,晦气!”
辛寄年讥讽打量着方寅的破衫,这次变得聪明了些,气势汹汹训斥:“课室乃是读书净地,好你个方寅,居然带头喧哗,成何体统!”
方寅想要遮挡破衫露出来的身体,又想要挣脱开辛寄年,窘迫慌乱得脸都白了,弱弱辩驳道:“胡说,我没有,我没有!”
程子安叹了口气。
又来了,又来了!
霸凌真是无处不在啊!

比如已经有人在愤愤不平附和辛寄年。
“对啊,先生说了,课堂乃读圣贤书的地方,方寅你大声吵嚷,就是对圣人不敬。”
“仗着先生喜欢,处处出风头罢了!”
你一言我一语,辛寄年有人支持,不免更得意,用力一掌推开方寅。
方寅瘦弱,被推得站立不稳,蹭蹭往后退,后背咚一声撞在了讲台上。
不知是痛还是其他,方寅眼泪刷一下滚滚掉落,咬牙死忍,默默哭泣。
“咦,流泪了!真是没出息,大男子汉哭甚哭!”
辛寄年指着方寅的破衣衫哈哈嘲笑,“也知道羞愧啊,你不是学习好么,连‘冠必正’都忘了?”
“冠必正”出自《弟子规》,难得辛寄年记得了一句。
辛寄年的拥趸们跟着一起不屑讥讽,毕竟是七八岁的孩子,既天真又残忍。
方寅哭得双目通红,他就算再聪明,只是年纪小,此时完全懵了,反复弱弱争辩道:“我没有,我没有.....”
辛寄年气焰高涨,蹬蹬蹬逼上前,拳头在方寅面前挥舞,居高临下怒斥:“你还敢狡辩,你看这衣衫.....啧啧啧,衣不蔽体,先生就该打你板子!”
他一边大声指责,一边伸手去拉扯方寅已经岌岌可危的衣衫。布料呲啦,衣袖在争夺中飘在地。
方寅光着半边膀子,惊恐羞愧蹲下来,试图隐藏住自己的贫穷与绝望。
“有钱无罪,贫穷有罪”。
程子安面无表情看着前面的霸凌,突然想到了曾看过电视剧的经典台词。
在大齐朝,有钱就有权,两者相辅相成,极少单独存在。
辛氏世家大族,对族中儿孙的教养应该不差。不过大族嘛,总有几个不成器的。
有熊孩子必有熊父母,程子安没见过辛父,从辛寄年的行为举止来看,他要不是被家里养歪了,就是被宠坏了。
无论哪一种,与一个毫无身家背景的穷蒙童比起来,还是不成器的儿孙重要。
除非方寅能当到百官之首。
方寅离百官之首,还有十万八千里。
要是辛氏在中间横出一脚,方寅没关系没钱没背景,说不定走出明州府都难。
退一万步说,方寅自己再厉害,方氏要成为辛氏那样的大族,他这一代还不行,至少得三代以后再看。
就好比程箴再才华横溢,就算能高中状元,程家依然是小门小户。
突然,程子安陡然体会到了物伤其类的恐惧,暗戳戳祷告,程箴一定要争气高中进士,免得他以后也要沦落到方寅这样,处处受欺负。
辛寄年的拳头已经擦过方寅的脸了,程子安看了眼旁边傻呆呆的章麒,将书箱弄得哐当响,夸张无比大嚷道:“哦哦哦,考完喽,考完喽!”
章麒尚未回过神,眨巴着眼睛看着程子安。
其他同学听到喊声望来,看到程子安一脚踏着凳子,一脚踩在案桌上,双手叉腰仰天大喊:“终于考完了!过节喽!过节喽!”
程子安跟跳大神一样兴奋发疯,其实他也感到傻得很。
小门小户嘛,这可不是法治时代,惹不起就躲。
程子安既要仗义相助,也要量力而行。
学渣章麒很快就咧嘴笑了,哪管以后还会有无数的考试,眼前这一关过了,是值得欢庆。
他有样学样,比程子安还要夸张,站在案桌上蹦跳,跟狼那般嗷嗷怪叫。
比起看辛寄年欺负方寅,还是程子安与章寅的鼓噪来得好玩。
接连二三有人加入他们,课室的屋顶都快被掀翻了。
辛寄年没了人捧场,那股得意瞬间打了折扣,既不悦,又想加入他们。
方寅蜷缩在那里,泪眼朦胧看着课堂里的狂欢,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课堂吵得太厉害,周先生以及其他先生很快赶了来。
课室里乱糟糟成一团,周先生目光在方寅身上微顿,横眉竖目呵斥:“肃静!肃静!”
大家跟老鼠见到猫般,手忙脚乱爬下来坐好,垂着脑袋装无辜。
坐在地上的方寅,撑着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程子安见周先生他们来了,心就落回了一半。
另外一半,还端看周先生他们会如何处理。
周先生低声与其他先生低声说了几句,便一起走进来,将门关上了。
站在讲台上,周先生沉着脸扫视了一圈,指着方寅道:“你的衣衫是怎么回事?如何又闹了起来?”
程子安望着前排的辛寄年,在凳子上挪动着屁股,看上去只些许不安。
方寅站起身,耷拉着脑袋,想要张口说话,哆嗦了半晌,含糊不清说了句什么。
程子安没听清方寅的话,只看到周先生的面色沉了沉,定定望着方寅半晌,移开了目光。
其他先生站在一旁,彼此对视了一眼,无声沉默。
程子安长长叹了口气。
先生们对班中的情况,学生们的品性,如何相处,不说了若指掌,也知晓□□。
程子安不了解以前的情况,只从他见到的情形推测,周先生先问方寅,这件事就估计就会不了了之。
方寅要是敢告状,或者告状后,正义得到了声张,辛寄年如何都会收敛着些。
课堂上鸦雀无声,周先生心中滋味很是复杂,干干道:“等会你留下,再与我仔细说清楚。”
说完,他脸色一变,拔高声音追问道:“有何值得大嚷的事,你们先前在课室里闹甚,速速从实招来!”
没人敢告发辛寄年,告发程子安就踊跃积极了。
“先生,是程子安起头,在案桌上跳着大喊,说是考完了,放假了,要好好玩耍!”
“就是程子安!”
“还有章麒,章麒也闹得厉害。”
周先生抓到了首犯,吹胡子瞪眼,指着程子安与章麒,怒道:“其余人赶紧归家,你们都跟我来!”
章麒撇着嘴要哭,幽幽的眼神看向程子安,写满了埋怨。
程子安:“我草!”
虽说他没想推卸责任,可他们有必要这么积极吗?
以后还还能不能好生玩耍了?
不过就是看他家世不显,成绩又差,惹得起嘛!
程子安与难兄难弟章麒,加上魂不守舍的方寅,跟在几个先生背后,朝先生们的监舍走去。
刚到监舍,程子安站在门口,看见程箴远远走了来,心中顿时一咯噔。
程箴经常来府学与读书人交流,向大儒们请教功课。
今日他去了府城会文,说是要明日再归家。
程箴上前施礼,与周先生他们寒暄打招呼,他见到露着半边膀子的方寅,微愣了愣。
几人忙还礼,对着如同清风明月般,才貌双绝的程箴,周先生一改对程子安的态度,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成了朵菊花,亲切地道:“无疾如何来了蒙童院?”
无疾是程箴的字,他不动声色望了眼一旁缩着脖子的程子安,含笑答道:“我听说今日蒙童班考试,便来问一句。周先生,可是小儿淘气,欺负人了?”
程子安想哭。
其实他并不是一腔孤勇要冲上前,自以为步步为营,算无遗策。
首先他这次的考试,肯定比以前有进步。
周先生将他叫去,他也不怕,毕竟对着好不容易有进步的学生,激动之下失了态,也情有可原。
再加上程箴的面子,顶多不痛不痒训斥几句。
只要不挨打,万事好说。
今日在课堂之事,周先生肯定会告诉程箴。
程箴是严父,说不定会一怒之下先打他一顿。
明日考试成绩就出来了,程箴得知他淘气,拿着进步的成绩前去邀功,使劲嚎丧,撒娇,卖萌,这顿打就逃脱了。
不完美的是,一切都不按照他的计划来。
程箴要是先打他一顿,打都打了,就算有好成绩,也没屁用了啊!
周先生斜了欲哭无泪的程子安一眼,含混掠过了方寅,说了先前程子安带头淘气的事。
见程箴眉头紧皱,周先生忙道:“无疾勿要气恼,先前我已经看过了考卷,这次程子安比起以前,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其他先生跟着附和,教授算学的陆先生,抚须欣慰道:“程子安的算学,答得全对。”
程箴朝着几人深深施礼,感激道:“都是先生们教导有方。小儿顽劣,令先生费心了。”
周先生笑着摆手道应当,将程子安的考卷选了出来,递给程箴:“既然无疾来了,眼下天色不早,带他回家去吧。”
其他几位先生也将程子安的考卷一并拿了出来,程箴匆匆扫过,没再过问方寅他们之事,施礼道别。
程箴负手走在前,手上捏着程子安的那几张考卷。
程子安慢吞吞跟在后面,想到离开时,方寅那弱小无助的模样,心酸了下,转头朝先生监舍望去。
听到身后没了动静,程箴回过头,道:“快跟上。”
程子安回转头,黄昏余晖中,将程箴的背影拉得修长。
程箴看过了他的考试成绩,一直表现得不咸不淡,并不见欣慰,究竟是几个意思?
这是要打他,还是不打啊?

四明山府学离府城十多里,离程子安的家清潭村不到两里地,早晚他都走路上学,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下山后绕过山脚,便是一片开阔的平坦之地。村子阡陌交错,庄稼地里金黄的麦浪,随风起舞。青绿的水稻,点头应和。
长势良好的小麦与水稻,九成都属于程家。
草屋青瓦屋,篱笆院墙与高大的青砖院墙间杂,有穷有富。
篱笆院墙上的缝隙里,斜伸出开得灿烂的蔷薇花,青砖院墙上,尖利的碎瓷片在余晖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程家在村东头,七阔间青砖瓦房,在村子里数一数二的气派。
进了村,从田地里忙完归家的村民不时停下来,笑中带着拘谨与敬畏,与程箴见礼打招呼。
他们虽说都是程家的佃户,程箴依然极为客气,一一微笑寒暄。程子安只能跟着笑,本来忐忑的心情,一路笑到家门前,脸都笑得麻木,心情倒变得平和了些。
老仆老张抱着草料往牛棚与驴圈走去,程箴的小厮庆川是老张的儿子,将衣衫下摆往腰间一掖,赶紧上前帮忙。
屋顶的烟囱上,炊烟袅袅。老张的妻子秦婶子在灶台前忙碌,大嗓门招呼烧火的丫鬟云朵:“加多些柴,要旺火。”
云朵答了声好咧,旋即滋啦热闹,黄酒的气味被激发出来,香气扑鼻。
端午前鳝鱼最为肥美,看来晚饭又有程子安最爱的响油鳝丝。
一路上程箴都无话,让人捉摸不透。
“吃完了再打吧。”程子安没有别的念想,暗戳戳期盼。
崔素娘从正屋走出来,看到程箴也愣了下,温婉秀丽的脸上扬起笑,急急下了台阶,迎上前问道:“他爹怎地回来了?”
程箴与崔素娘青梅竹马长大,程子安的外祖父亦曾是举人,可惜缺乏运道一直未能中进士,后来便当了教书先生,程箴就是在他手上启蒙。
两人感情极好,程氏人口凋零,几代单传。崔素娘生程子安时伤了身,不能再生养。
当时程母尚在,加上程箴有出息,明里暗里劝他再纳一房小妾为程家开枝散叶,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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