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饺”本身就是平民小食。
香江人谁都消费得起。
不过,因为有了特别的意义,马冰河看着他们的眼神,充满了追忆和艳羡。
那些一幕幕的往昔。
那些深爱着老婆,又被老婆深爱着的岁月。
其实都在,这一只只“白兔饺”的情意中。
“马师傅,你来啦?怎样?彬仔肯不肯食呀?”秦霜树看到了痴痴站在一边,看着别人吃白兔饺的马冰河,连忙出声招呼。
马冰河这才如梦初醒,跨步走过来,说:“好多谢你,阿树。天开眼呀!彬仔终于肯食啦。这两年,我头一次,看见他正常食饭。”
光是说到,马冰河的眼中已经一片晶亮。
穿插在人群中,帮手妈咪传菜的嘉峰,这时也走回来。
甜甜喊一声:“马阿叔。”
“嘉仔。”马冰河轻快回应一声。
他又向秦霜树道:“阿树,我今夜来,是想向你长期订购。以后彬仔食白兔饺,我每天都过来买。”
他一边说,一边递出一千块港纸。
秦霜树连连摆手:“‘白兔饺’,我随时都可以帮手做。钱,你拿返去啦。”
马冰河故意板脸道:“如果你不肯收钱,就是不肯帮手啦,不肯帮彬仔。我都只好眼睁睁看住他,咩都不食啦。”
秦霜树悄悄叹了口气。
她其实真正更在乎,别人对她的情义。
钱不钱的,多一千不会怎样。
少一千,也不会怎样。
她并没太挂在心头。
不过,她也知。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一直欠人家的情,比真金白银、银货两讫,又要难受得多。
所以,她微微一笑,接过那张千元港纸,笑着说:“好啦。我收就是。马师傅要几多,话给我知。”
马冰河思考了下,很不好意思地说:“每日给我三笼,拿返去彬仔应该够吃一日。”
秦霜树吃了一惊,问:“一日三餐,都只食这白兔饺?”
再好吃的东西,都会吃伤胃口呀。
马冰河无奈苦笑:“阿树,你都不知。我个仔,他都好久没正经食过了。只靠可乐吊命,我这颗心呀,真是痛得紧!”
“好不容易,他肯开口食了,都只肯食他阿妈味道的这只饺。我这做阿爸的,可以做咩呢?只是这样,我都已经好开心了。”
秦霜树是一个厨师。
她最明白,世间食物可以带给人的幸福。
如果一个人,一直因为心理原因不肯吃。
不但摧毁心理健康,还会摧毁身体健康。
如果长此下去,可能连命都没了。
她想了想,忽然问:“马师傅,你还记不得,阿嫂曾经钟意给你们煲汤咩?还是熬粥咩?我都可以试下,找返她味。”
“人,好久冇好好进食。还是须一步步来,用滋补的粥汤,养好肠胃。才可以吃得更加安全同开心。”
彬仔出于从前的记忆,和对阿妈深厚的感情,钟意吃“白兔饺”,没错。
不过,他太久没好好吃饭。
秦霜树不用看见人,也知,他的脾胃必然虚弱得很。
如果长期只吃单一的食物,他感情上开心。
但是,肠胃又真是受不了。
“那怎好意思……”马冰河心中好生感激。
这位师奶,不但肯出手帮他和彬仔,还愿意不厌其烦,一种种食物去还原,也许远没有她手艺出色的别人的味道。
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流。
秦霜树笑道:“不好同我客气啦,你当我是研发食物啦。你看,那几台,食客们食‘白兔饺’多开心?”
“我试粥汤,你给港纸。大家银货两讫,千祈不好过意不去啦。”
听秦霜树肯收钱,马冰河心中才好受一些。
他陷入回忆,脸上浮出微微笑容,好半天才说:“我记得,阿曼最钟意熬的,还是木棉花陈皮猪骨芡实汤。不知麻不麻烦呀,阿树?”
秦霜树脸上笑容淡定自信:“不麻烦,就是香江人日常钟意的汤品啦。唯一,就是现在冇新鲜木棉花,还需干品代替。”
“这汤品,又真正好适合彬仔,健脾、祛湿、养胃。正可以调理他的肠胃。”
“马师傅,如果可以,你明天中午,再到我家楼底,拿汤同白兔饺。”
她微笑解释道:“汤的材料我还需买,又要炖足钟。你拿返去,即可以同彬仔一齐饮啦。”
马冰河千恩万谢。
两人又寒暄几句。
他告辞,要去继续开工。
开夜车。
秦霜树和儿子笑容满面,同他挥别。
马冰河微笑着挥手。
转身,走出去。
谁知,他才走出几步。
整个人,忽然扑倒在地,晕过去。
秦霜树大惊, 连忙同几个附近的摊贩手搭手,将马冰河扶起来。
她双手如电,扣住马冰河脉息, 探了一探。
发现他心跳十分紊乱。
秦霜树伸手掐了掐他人中。
马冰河悠悠醒转。
“马师傅, 你脉搏跳动好乱,快点看医生啦。”秦霜树劝他。
马冰河苦笑:“阿树, 我冇事。我自己知自己啦。”
连嘉峰小朋友, 都在一边关心:“马阿叔, 你是不是怕打针, 所以,不敢看医生啦?嘉仔都好怕打针,但是妈咪说不打针, 不可以好。你都要去呀。”
周围的摊位也你一句, 我一句,不住关切。
马冰河又感激,又惭愧。
有些事,他并不想说。
不过,他不说。
他肚子帮他说, 肚中忽然响起一阵“咕咕”乱响。
秦霜树怔了一怔,问:“马师傅, 你几多时冇食饭啦?”
马冰河别别扭扭, 好半天才说:“好多谢你,阿树。小事情,无需在意啦。”
秦霜树是习武之人,从脉搏的跳动, 她大概能看出一个人的状况。
加上马冰河,刚刚肚子咕咕叫。
她已经判断出, 这位恐怕好久没吃饭了。
饿得心慌心悸,整个人低血糖,所以,刚刚突然一瞬间,失去知觉。
她招呼嘉峰:“嘉仔,拿一笼白兔饺过来,要做了淡红记号的。”
那是木棉花蕊做的白兔饺。
“好,妈咪。”小朋友摇摇摆摆,走去拿蒸笼。
马冰河只觉得好惭愧,让萍水相逢的秦霜树母子,为他奔走担心。
他忙道:“真是无需在意啦。我歇阵就好。”
他想要站起身。
头脑晕晕,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霜树微微一笑,道:“马师傅,你不好逞强啦。只有顾好自己,才可以顾好彬仔同这头家啦。”
她这话,正碰在马冰河心上。
他将脸,深深埋在自己的手心中,整个人都在颤抖。
成年人的崩溃,无声无息。
周围摊贩,知道他不愿意这样多人围观,渐渐都散了。
留秦霜树母子,同他说话。
这时,嘉峰已经将一笼热气腾腾的白兔饺,拿了过来。
“马阿叔,食饺啦。”雪白的小手,将一双筷子递过来。
秦霜树顺手拿过来两张折凳。
一张用来放蒸笼和蘸水碟子。
另一只手,扶起马冰河,让他坐凳子。
总比坐在地上舒服。
嘉峰笑着,想要将筷子递到马冰河手里。
马冰河摇摇头:“多谢嘉峰,我不食。”
秦霜树是个直脾气,再也忍不住了,说:“马师傅,你都肚饿到晕,还不食?真是要升仙啦?你升仙,彬仔怎办啦?”
听她提起彬仔,马冰河的神色更加黯淡。
他紧闭住双唇,不愿意说。
可是身体饥肠辘辘,在闻到嘉峰端过来的虾饺,肚子更加响个不住。
他的神色有些羞,又有些愧。
秦霜树沉吟片刻,大致猜到了情形,问他:“是不是同彬仔有冲突?他才几多岁,你不好同他斗气啦。”
马冰河摇摇头,这时才说:“不是斗气,我只是真正体会到,阿曼同彬仔的处境。原来肚饿,是这样难受的一件事。”
“彬仔话得对,是我累死了阿曼。是我保护不到老婆,又救不了仔。我活着,都是浪费米饭啦!”
他的声音那样凄恻,那样悲凉。
如同失偶大雁的哀鸣。
“如果可以再见到阿曼,我都想背上荆条,跪在她面前。她那样疼彬仔,我都不可以顾好他。让他给烂仔,搞到这样。我这个做阿爸的,心中有愧呀!”
马冰河心中的情绪,像是洪水打开了闸口。
这些年,压抑在他心头实在太久。
其实,他都好想阿曼。
他早都想同阿曼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他没有走,是因为他还有个儿子。
他要代替阿曼,好好照顾好他。
可是,而今,彬仔变成这样。
他们父子间变成这样……
他的心好痛呀。
偏偏,他是个男人。
不可以在人前哭,也不可以不停诉说。
他怕别人笑,在熟人面前,连话都不肯多说。
在乘客和行家面前,马冰河那张笑脸,永远如同面具一般,刻在脸上。
如今,面对老板娘母子的善心和同情,他彻底崩溃。
秦霜树沉默了一瞬。
她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劝说。
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父子之间,谁的痛苦,都不比谁少。
偏偏,一个折磨另一个。
反倒是嘉峰,仰起脸问马冰河:“阿叔,阿彬哥都食白兔饺啦!你做咩不食呀?是我妈咪做的不好味呀?”
小朋友的话,问得他怔了一怔。
是啊,说大家一起饿死,是当时的气话。
他的确一天一夜,没吃过任何东西。
但彬仔,都开始吃他带回的虾饺啦。
他一直不吃,是想要儿子也痛苦?
也后悔吗?
秦霜树叹息道:“马师傅,本来我们都是外人,不应该多话。但是,你都救过嘉仔,我真是不忍心,见你父子给自责同愧疚裹挟,亲爱成仇。所以,想多话几句。”
马冰河抬眼望着她,静静听她讲。
“你有冇想过,阿嫂做咩有食物,都让给你们吃?她是不钟意食吗?”
马冰河楞了一楞。
好半晌才摇摇头,道:“当然不是。阿曼最疼彬仔,又钟意我。她咩都给我们,是因为她好钟意我们,好钟意这头家。”
“她想我们可以过得好点。她看着我们食,比她自己食还要开心。”
他的思绪,不由回想起,十年前的点点滴滴。
阿曼总是哄着他、逼着他,让他和儿子可以吃得更饱更舒心。
家里有十块钱,九块九都花在他们父子身上。
但,她永远都笑得那样开心。
秦霜树才道:“就是呀,她让给你们食,是心疼你们。是想你们过得好。”
“如果她知,因为她的这份心意,你们父子竟然这样自虐,这样惩罚自己,阿嫂都好痛心,她在地下都不会安乐。”
她接过嘉峰手中的筷子,将它塞到马冰河的手中。
马冰河怔怔望住,那笼渐渐没了热气的白兔饺。
忽然伸筷,夹住。
一口,一个。
鲜美的汁液,流了他满口。
昔日的点点滴滴,仿佛随着这小小的虾饺,全都留回心田。
“阿曼……”
他怕有什么会掉下来,赶紧又伸手,夹了一只“小白兔”。
放入嘴里。
“妈咪……”嘉峰轻声唤秦霜树。
她温柔地看向小朋友,问:“咩事呀?乖仔。”
“妈咪,你蹲下啦!”奶声奶气的童音很坚持。
秦霜树听从儿子的话,蹲在他面前。
小嘉峰悄悄和妈咪咬耳朵:“妈咪,我都觉得马阿叔好可怜。阿彬哥好可怜。我可不可以帮手他们呀?”
秦霜树闻言,一肚子好笑,她也悄悄说:“乖仔,你才四岁,大人的世界,你都不明。你可以帮手他们咩呀?”
嘉峰眨眨眼睛,好半天才忸怩说:“我都想去马阿叔家里看看,想同阿彬哥讲话。”
他们的咬耳朵,马冰河听见了一部分。
只是觉得“猪油渣师奶”,确实好会教儿子。
嘉峰小小年纪,就已经热心帮人。
不过,四岁小朋友,可以帮他什么?
他只当都是孩子话,并没有在意。
听到这一句,他才说:“嘉仔,不是马阿叔不欢迎你。你阿彬哥好多年都冇见外人啦。他情绪不好,我怕他伤到你呀。”
嘉峰软软糯糯道:“不会呀,马阿叔是好人,阿彬哥都是好人。才不会伤到嘉仔。”
秦霜树忽然想起,儿子前几次的奇特表现。
他看得见烂赌翔额头黑黑,烂赌翔货仓被烧死。
看得见叶香妮额头黑黑,叶香妮跌落天台。
又曾经帮手庄家明,看到那团舍不得离开的白雾……
想到这,秦霜树马上道:“马师傅不好嫌弃我们母子太叨扰呀!你跑一夜车,都好累啦。明日傍晚,我同嘉仔送煲好的靓汤,还有新蒸的白兔饺过来。”
马冰河其实并不愿意,外人见到儿子。
他怕外人的指指点点,甚至怕他们的同情怜悯。
怕会更加刺激彬仔。
不过,对秦霜树母子,他又多出一份浓厚的信任。
因为,他们一直在不惜余力地帮他。
那样赤心,也那样温情。
何况,她真的能够还原阿曼的味道。
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缘分。
如果……
万一呢?
他想试一试。
马冰河终于点头,将自己地址写给了秦霜树。
等到他吃过白兔饺,喝过粥。
开着红色计程车离开后。
秦霜树才低声问儿子:“乖仔,你刚刚是不是又看到了咩?所以,才话要帮手马阿叔呀?”
嘉峰认真想了想,好半晌,才摇摇头:“冇呀。马阿叔的额头不黑黑。”
她想不明白了。
如果不是那方面的事情,四岁的小朋友,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帮手爱恨纠结的两父子?
嘉峰认认真真看着妈咪,说:“我都不知怎样话给妈咪知,有种好奇怪的感觉,话给我。马阿叔同阿彬哥需要我。”
他顿了一顿,忽然又道:“阿曼都需要我……”
“阿曼?”秦霜树震撼在当场。
儿子的意思,是阿曼还存在这个世界?
她伸出手,将嘉峰紧紧地抱在怀中。
嘉峰是被空气中的异香唤醒。
小朋友揉了揉眼,抽动着鼻子使劲嗅, 问:“妈咪, 你在做咩呀?好香好香!”
只用了布帘子隔出来的厨房,传来秦霜树飞扬活波的声音:“乖仔, 你醒啦?快来帮妈咪试下靓汤啦。”
嘉峰听到有汤喝, 十分欢喜。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 穿好衣服。
小脚快步, 跑到妈咪跟前。
只见,汤锅中,一锅汤吐着气泡, 滚开。
金黄色的浓汤上, 漂浮着一层油珠。
扑鼻的香气,萦绕鼻端。
秦霜树笑眯眯盛了一碗汤,递给儿子。
嘉峰接过碗,深深吸了一口气。
汤气缭绕。
他大大的眼睛,眯成一线。
光是闻一闻, 都好享受。
“好香啊,妈咪。”小嘴不停吹着那碗汤。
稍稍放凉一点, 他就迫不及待, 喝了一口。
清新的汤味同扑鼻的热气,让人喝着,就觉得温润又滋补。
小朋友又用汤勺,舀了舀底下的内容。
一块排骨上, 满满都是炖得油亮的瘦肉。汤碗下,铺满了薏仁同芡实。
嘉峰夹起排骨, 咬一口肉,肉汁四溢,肉香满口。
陈皮的香味,和木棉花的淡淡的涩味,浸透肉味。
连肉都有种好特别的甘香。
“好好味呀!”嘉峰对妈咪的手艺,从来不吝赞美。
秦霜树高高兴兴,捏捏他小脸蛋。
准备再炖一阵,就关火。
小朋友忽然出声建议:“妈咪,我们家有冇蜜枣?再放入点蜜枣啦,阿彬哥一定钟意。”
秦霜树不可思议地,看住小嘉峰。
四岁的小朋友,也懂得做菜了?
她想了一下,蜜枣放进去,汤味会更偏清甜一些。
没问题。
她真的拿下一个玻璃罐子,从里边夹出一颗蜜枣,放进汤锅。
“再加多几颗啦,妈咪。”小嘉峰好落力地要求。
秦霜树有些迟疑。
加太多,汤味会太甜吧?
小朋友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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