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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河边草)


常夏的婚礼结束,下一位新娘是我。
第三十五章
◎背叛(一)◎
“婚礼初步定在夏天, 刚好也是直哉觉醒咒术的日子,算得上双喜临门。”
“马上你就会成我的妻子,这个家的女主人。这样一生一次的事情当然得听听你的意见。那么常夏的婚礼有给你什么灵感么?场地、神官、巫女, 哪怕规格再高,我都会想想办法满足你的。”
男人徐徐表露心意,他相貌英朗威严, 垂眸同人对视时, 随话语逐渐放松下来的眉眼便显得真诚且温情。
那种好像非你不可的专注、以及予取予给的纵容实在叫人心动。
不过婚礼的布局不过是展示财力的炫耀, 仪式中献给神明的表演,我更在意的是别的事情。
经神官“祝福”的手背已经恢复如初,仅有术式留下的残秽还未散去,像丝带一样缠绕其上。
一改往日顺从, 我望着直毘人的眼睛, 缓缓摇头, 反过来握紧他的手掌, 将“条件”包上一层“爱”的糖衣, 确认道:
“我看到结为夫妇需在神明面前起誓,说‘今生今世都会相爱相守’, 作为丈夫, 要从所有可怕的事情中保护妻子。”
“您会给我想要的珍视么?会……‘爱’我么?”
那你会保护我么?
像刚才做的, 把我从母亲那里夺走,松开我的束缚……给我一个作为“人”的机会。
显然, 直毘人对我特指的“可怕的事”了然于心。他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不正是要拿这种“保护”诱惑我么?
“……真是可爱的问题。”
“是的, 只要向神明起誓, 我就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他笑意逐渐加深, 将我的确认视作庸人自扰, 甚至慷慨地给予我更多:
“我真的很喜爱你。所以过去会成为过去,其他侧室是维系家族安稳的存在。但未来,我只会爱护你一个,这是妻子的特权。”
只要能得到稳定的归处,在我看来嫁给谁都无所谓。
我想从母亲带来的恐惧、焦虑和捆绑中得到解脱。
等到安定下来,我或许会停止对小狗的索取,像正常人一样祝福他的未来,得到救赎然后真正地“长大”。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它吹落了枝头的红叶,那叶子像蝴蝶在控制翩跹,落上我的头发。
但直毘人的手却是温热的。
他轻轻取下落在我发顶的叶片,将那枚绯红纳入袖中,然后垂下脖颈温柔地亲吻我的额头。
“就愉快地享受宴会吧。”
“我的未婚妻。”
婚宴的后半段,我与直毘人同席而坐。
都说脱下无暇的白无垢,纯真的新娘会被丈夫染上特别的颜色。
她还好么?结婚是什么样的?
现在常夏又变成了什么颜色?
新婚夫妻的清晨无人打搅,听仆人说,扇已照常出现在训练场上,下午我便带了些礼物前去拜访常夏。
我同常夏来往已有些时日,等我到来时,常夏的贴身女仆已在卧房外等候多时。她俯身向我行礼,汇报:“其他人已经被安排去他处。”,女仆拉开纸门,识趣地将空间留给我和常夏。
往日总会第一时间迎上来的少女正坐在床铺上发呆。她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腰腹以下的部位埋在被子里,撑出小小的起伏。
“对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总觉得有些累。”
“能靠近一些么?”
过往百合花般清新的纯真已经消失,白色的花瓣落下结出鲜艳果实,饱满又湿润,热烘烘的香味像是血液一样在其中流淌脉动。
我是遭受女仆“玷污”尚且不知的可怜人,交流时常夏总会努力斟酌言语,淡化我的抵触。可是不到一年我就要成婚,隐瞒也显得毫无意义。
慢慢地,在“新娘修行”中,常夏开始“教”给我别的东西。端庄美丽的大家小姐,用白皙的手指着向彩绘的书页,樱红色的嘴唇抿紧又松开。她红着脸,以湿润的声音把知识和体会轻声说与我听。
我喜欢听她说话,所以默不作声地隐藏了已经预先学过的事实。
因身体虚弱,再加上身怀“优秀子宫”的责任,我身边常备医生调配的各种药剂,其中不乏缓解疼痛的药膏:
“会痛么?”
“……我带了一些药膏。”
我坐在常夏身侧,从影子里取出白色的瓷罐。
常夏静静看着我,她的眼眸被阳光照出奇妙的光彩,像是棕红的琥珀。她突然笑了一声,问我:“你能抱抱我么?”
“我倒是还好。但有一天,你要怎么办?你怕痛又那么娇气。到时候……我也会抱抱你的。”
她将脸颊贴上我的肩头,虚握着我的手腕然后慢慢收拢,语气疲惫中带着一丝脆弱。
奇妙的既视感令我说不出话来。
这和过去有什么区别呢?
我沉默地揽住少女的肩膀,突然觉得让我抱她的常夏有些无聊——
她和常子一样、她和妈妈一样。包含我在内,这个家的女人都会慢慢变得“认命”,像这样分担痛苦,度过一日又一日,安慰我说“我们还有彼此”。
不过常夏已经做得够好了,她给过我“会被保护”的美梦。如果这就是她给予我的答案,我也愿意给予回应她。
“好,我来抱你吧。”
少女稍微施力,我便顺从地向后倒去。
常夏像过去一样教导我。
如何变得滚烫,如何处理青紫的指痕,然后将药膏推向娇嫩的伤口。
对常被母亲殴打的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经历。
最开始我依偎在常夏的怀中入睡,如今她经过我的安抚也靠着我睡着了。
就算胡来后身体变得沉重又疲惫,但我的脑子却很清醒。
离开前我一直望着窗外的光线发呆。
秋天的白日有些短暂,太阳金色的光辉,在傍晚变成火烧火燎的红色,然后慢慢被夜的深蓝晕染成寂寥的紫色,最后慢慢消失,像是跳动的火星一点点熄灭。
到了扇快要回来的时候,我从床铺上直起身子,慢慢将散乱的长发重新梳好,然后吹熄了室内的烛火——
“呼。”
侍女还在门后等着,她手持一盏灯笼,恭敬地问我:
“天色已经很暗了,需要我为您执灯么?”
“谢谢你,已经打扰你很久了,接下来我一个人就好。”
我举起纸板,笑着婉拒了她的提议。
天色刚暗,月亮藏在云后,星星还很黯淡,我便在混沌的夜幕下慢慢走着。
为了给直哉带来的惊喜留一点期待,在他同我聊天的时候给予最好的反应,从春天开始我便不会特地关注直哉咒术课的成果。
除了家庭教师的授课,直哉还会接受父亲的指点。
传言父母通过血脉与子女建立了奇妙的联系,正如母亲笃定我能觉醒高贵的血脉,一级术士的直毘人更能从直哉的咒力变化察觉他觉醒的倾向。
不过直毘人事务繁忙,这种训练多半是他的临时起意,所以当直哉回来告诉我直毘人有事找我时,正专注修整荷花蔓条的我并未多做心理准备。
“父亲在家族礼堂等你,他有点事想跟我们讨论——关于我咒术,还有你的婚事。”
提及我的婚事,直哉总是显得不太愉快。
如果他没觉醒“影法术”,我未来的孩子就成了他继承家族的阻碍,说不准我也会因此对他严防死守。
就算自信于作为天才的潜力,但被旁人如此审视还是影响了他的心情,令他时不时恼怒地发出抱怨:
“真无聊,有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那群没天赋又不努力,只会悄悄抱怨‘母亲为什么不是咒术名门’的小子,有什么资格质疑我和你关系?”
为表示自身无害,同时安抚他的情绪。每当这时我就会露出温柔的笑容,像这样耐心地解释说:
“等到婚礼完成,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而你也会成为了不起的‘影法师’,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过今天的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紧绷,是训练太辛苦了么?
我擦干手上的水珠,像往常一样轻轻抚摸直哉的头发,在同行时牵住他的手掌。
直哉任由我动作,同时一语不发。
像是想仔细掂量这番话语、以及这个笑容的真实性那样,直哉用翠绿的眼眸紧紧盯着我。良久,他方才以平静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我不会成为什么影法师。”
“其实我今天已经觉醒了,是和父亲一样的‘投影法术’。”
“但我是继承人的事实不会改变,所以你还会……”
【禅院直哉没有觉醒影法术】
这个事实像重锤敲在我的头上。
在一片眩晕中,紧接着他提出的要求更是让我感到不可理喻,混乱中我直接忽略了他的后续话语。
会什么?
我还记得绣球花下的眼泪,我第一次朝他敞开心扉,后来他笑着去贴我的额头,向我保证他会保护我、他会觉醒咒术,将我从讨厌的事情里解救出来。
他说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明明答 应 过我的。
为什么他还一脸理所当然地继续说我会怎么样?
那一刻,我放开了同他交叠的手掌。
可直哉却抓紧了我:
“快点过去吧,父亲还在等我们。”
他甚至用上了咒力。
这是触碰我眉眼的手指、是弹钢琴的手指、也是握住剑柄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子。
使人猝不及防感到了疼痛。
作者有话说:
就像比格子会咬坏沙发
草草子也会写点不对劲儿的东西
这没什么理由的!
第三十六章
◎背叛(二)◎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我拧紧了眉头, 用上“未尽之言”恼火地训斥说: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没能觉醒想要的术式,直哉心情本就焦躁而懊恼, 敏感地察觉我对他抵触后,更是整个爆发了出来。
“不要,我不要!”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冷酷又偏执, 使人联想到撕扯血肉的豺狼。
“你答应过我的吧?要把我当成最重要的人, 我明明觉醒了咒术,也有实力继承家业,但你却要甩开我?!”
“你这个骗子,之前的话全是说得好听么?我才不会放手。”
如是咄咄逼人, 气急败坏的他手上力度根本不减。
简直是胡说八道、无理取闹!
他怎么可以说我是骗子?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把他当成我的洋娃娃照顾, 是他自作主张说自己能觉醒十影法术, 摆出一副我才……
真羞耻、好丢脸, 好想逃走。说到底我怎么会相信一个年幼的孩子?
血气不自觉地向脸上涌动, 疼痛的眼泪也湿润了眼球。
我和直哉并肩而立,两只手掌如同扭打的蛇, 紧紧缠在一起。
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 但向来不善争吵, 我只能忍着疼痛努力挣扎:
“够了!放开!快放开我,我不要这样……我好难受, 我不想弄伤直哉!”
就算身体柔弱,我也是个成人, 有着爆发咒力扯动二级诅咒的战绩。
况且他还是这个家重要的小少爷。
可直哉偏偏不依不饶, 一再紧逼:
“不行!你休想!!”
往日狡猾可爱的样子已不复存在, 他漂亮的脸蛋狰狞得叫人陌生。
好可怕、好痛、好讨厌。就连头也开始, 痛得好像要裂掉了。
终于,我脑内那根弦断了。
“所以——我都说了!!”
在心中高声尖叫,像要甩掉一只湿滑粘腻的鼻涕虫,我用力挥动
手臂将直哉向一边甩去,
这次,我的痛苦切实传达到直哉身上。
“嘶——”
直哉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呼,他松开禁锢,因惯性向后退去。
接着他捂着受伤的手背,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修剪整齐的指甲在直哉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挠痕,红得触目惊心,同他白皙的皮肤对比鲜明。
谁也没有料想到事情真的会变成这样。
殷红的血珠和苦涩的眼泪一同滚落。
我用手臂抱紧自己,站在原地,望着直哉,啜泣道:
“你才是骗子……”
都说过了——我不想弄伤他的,我不是故意的,为什么非要逼着我不放?
够了、真是够了。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那之后,一语不发地垂头掉眼泪,像个真正的哑巴般沉默,决定今天都不再搭理这个反复无常的孩子。
而对我的眼泪不闻不问,也不顾伤口的疼痛,直哉沉默着再次抓了上来,直到礼堂前才松开。
他直直盯着眼前的道路,我看着地面,我们没有对视、也不会交谈。
我和直哉之间,好像有什么我不理解的东西碎裂了,但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我已无心顾及。
好在,经过家族教育的他跟我都是“好面子”的人。
有些东西或许可以私下争吵,但绝对不能把它摆上台面。于是等到了“外人”直毘人面前,我已经用手帕擦净了眼泪,而直哉也冷着一张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毘人所在的会议室和我的后院装饰风格迥异,房间内平整地铺着榻榻米,除尽头布置有一座壁龛,架子上摆设武士刀、折扇、挂画等古董,并无多余多余家具。而吊顶处水墨风格的飞龙腾云驾雾,整个房间显得威严而气派。
黯淡的阳光穿过障子纸门落入室内,只能堪堪照亮一半地方,格子型的影子落在地上,那形状与牢笼无二,使人倍感压抑。
步入其中,我的内心苦闷无比。
家主正坐在那片阴影中举起酒壶自酌自饮。听到我的脚步,直毘人停下手头的动作,抬首朝我露出笑容,直接切入话题问道:
“直哉有告诉你么?他在和我对练的过程里出现了术式。”
“哈哈,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直哉觉醒了和我一样的‘投影法术’,我由衷为他感到骄傲。”
提起直哉的术式,直毘人脸上欣慰的笑容并非伪装。而对长老的干涉,他只能无奈地发出叹息:
“但是长老那边却有些意见,嚷嚷什么‘不能让五条家的人为所欲为,我们一定要有个‘影法术’的孩子才行’。”
像极了他同我谈及亡妻的去世。
要轮到我了。
难产的惨案会再度发生么?
我恭顺地垂首倾听,心里怕得要命,忍不住悄悄抿起嘴唇:
“我和您的婚事提前了么?”
但太快了,我还没做好怀孕生子的准备。
似乎察觉我的忐忑,直毘人露出了安抚的笑容,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的没错,但我已经到了这种岁数……参考之前直哉出生的险状,或许药物只是一部分原因,高龄的丈夫也会对孕妇造成危害。”
“刚好直哉和我的术式完全一致。所以我想或许可以调整人选。”
如同正在积蓄力量的风暴,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不断盘旋,等到听到那个名字时,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我用双手撑住上身,吐了出来。
这个男人明明不久之前还说着爱我,他在神社的枫树下口口声声诉说承诺,今日就要把我转手送给他的儿子。
难以形容的荒唐将我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
无所谓、谁都好,可为什么偏偏是直哉呢?
好像一直以来,被我珍惜地抱在怀里,玩过家家游戏的洋娃娃突然膨胀了身形。他变得比我还大,握住我的手腕,扯动毛线编织的面孔,笑着要求我说——
【泉鸟、来一起玩过家家吧。】
完全超出我的认知范围。
可直毘人的话还在继续,他垂下眼眸,怜爱地望着我,语气纵容而温柔:
“你吐了么?真可怜……”
“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和我结合,生产时说不定会遇到危险,我真的非常珍惜你,也不想再失去妻子了。”
一番劝告完全“从我角度出发”,好像我才是那个不理解苦心的人。
“可直哉不同,再等十年就够了,他刚好成年,你也二十八岁,是最佳的备孕年龄,我觉得那样更为妥当。”
“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平素关系便十分亲近,这种爱转换一下也可以吧?”
“这是为了你好,你总会习惯的。”
如是循循善诱,他的善意仿佛一座大山,压完了我的脊梁,叫我无法动弹。
不过婚姻绝对不是两个人的事。直毘人就算可以略过我,但也会考虑直哉的意见。
迟迟等不到回复,直毘人长叹一声,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直哉。
“看来我们泉鸟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那么直哉你的想法是?”
直哉的静默无形中给予我新的期望,俯身在一堆秽物中的我,忍不住抬首去看我的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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