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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我爹是皇帝(时三十)


祁家上下果然大惊,祁夫人年事已高,当场便昏了过去。
奶娘瞪大眼睛,低头与温宜青对视一眼,不敢置信地说:“你说我们小姐……是伯府的千金?!”
“不错。”
“这这这……”
温宜青又端起茶盏,小饮一口。
活了二十多年,才知道自己的爹娘不是亲爹娘。她的心绪复杂,竟一时失了言语。
但此事也并非无迹可寻。
她自小就与温氏夫妇生得无相似之处,因而从小就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好在温氏夫妇感情甚笃,情比金坚,流言传了也两圈也就作罢,一家人照旧过得和和美美。
却不想,隔了多年,流言反倒成真了。
钱管事接着道:“我们夫人的意思是祁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因此便特地派我来接温家的姑娘回京。温小姐,随我去京城吧?”
温宜青没应声,她低着头,长睫微垂,若有所思。
钱管事摸不清她的意思:“温小姐?”
她慢吞吞喝了一盏茶,在钱管事快要坐不住时,才轻轻柔柔出声问:“那位祁姑娘呢?”
“什么?”
“那位与我抱错的祁姑娘,我爹娘的亲生女儿呢?”
钱管事道:“自然也是留在京城。”
“她不回来?”
“温小姐说笑了。四姑娘在夫人身边长大,是夫人的心肝肉,即便不是亲女儿,也当亲女儿养了二十多年,夫人最是疼爱她不过,怎么舍得让她回来受苦。”
钱管事顿了顿,忙说:“温小姐放心,夫人一直惦记着您呢,说是要将先前亏欠给你的,全都好好弥补回来,不比对四姑娘差!”
话是这样说,但钱管事心中另有计较。
实则祁家的四姑娘,那个与温家抱错的女儿,早已经风风光光嫁到侯府,做了侯夫人了!
他看着温家姑娘那张清丽脱俗,也与祁夫人极为相似的面容,心中暗暗可惜。
谁叫这事情发现得太晚了?
若是早几年倒好,还是清清白白姑娘家,一切都还来得及。如今两边各已成家,孩子都已经有半人高,一个侯夫人与一个商户女,孰轻孰重,谁都分得清。
“那就算了。”
钱管事瞪大眼,一下没听清,“什么?!”
“算了。”温宜青说:“既是不换回来,那也不用认了。”

“不认了?!”
钱管事是带着任务来,一路胸有成竹。让他想,温家不过是一介商贾,只要将忠勇伯府的名号亮出来,没有谁会不同意。
怎么就不认了?!
他顿时急了,连忙站起身来,“温家小姐,你可要想好了。我家老爷,你的亲生父亲,那可是忠勇伯,当今圣上都得给几分薄面的人物!”
温宜青不为所动,端坐在座上,语调仍是轻轻的,她只问:“祁府将什么都打算好了,只叫我去京城,我去了京城后,我的爹娘——温家的爹娘,他们的女儿呢?”
“什么女儿?”
“生的养的,伯府两个都要。我爹娘不就一个也不剩了?”
钱管事:“……”
他心说:温家的老爷夫人都去了,别说是一个两个,就是一个不剩又如何?
只是他到底还有几分理智,知晓这话万万不能说出口。
他心思转了一圈,好言道:“小姐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四姑娘本是要一起过来,只是琐事烦身,抽不出空来。四姑娘怎么会不认自己的亲爹娘呢?只是她已成家,当然是跟着夫家过。”
“再说,小姐年纪这般轻,身边却无长辈帮扶,夫人是万万舍不得让小姐一人在云城受苦,等回了京城,身后有伯府依仗,日子定是比如今好过许多。”
温宜青蹙起眉,奶娘频频投来视线。
这话简直说到了心坎里。
温宜青:“但……”
不等她说,钱管事赶紧打断,道:“此事事发突然,小姐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情有可原,我就在云城多等几日,小姐慢慢想,想好了再说也不迟。”
温宜青与陈奶娘对视一眼,点头应了下来。
温家宅邸大,收拾出几间空屋也容易,她叫来下人,让人把钱管事带去安顿下来。
看着人走远了,消失在回廊处,奶娘才合上门,走回来迫不及待地道:“小姐,奴婢觉得,这个祁家派来的人说的是有几分道理。”
“是吗?”
奶娘道:“老爷夫人都去了,如今便只剩下小姐您和善姐儿二人,这些年,您过得如何辛苦,连善姐儿这么小的孩子都能看出来,若是有了伯府给您撑腰,往后不都是大好日子吗?”
“就算是血亲,二十余年未见,未必有亲自养在身边的重。”温宜青叹了一口气:“反正都已经这般年纪,不如算了。”
奶娘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只是她思来想去,到底不忍心,又压低声音,提醒道:“您听方才那人说的,那样显耀尊贵的人家,犯不着千里迢迢来骗咱们。既是来认,应当也是将小姐您放在了心上,要不然,他便当作此事并无发生,不是更好吗?”
“……”
温宜青也有些被说动。但她顾虑更多,神色不见舒展,眉宇间忧虑更重。
好半天,她才道:“我再想想。”
家中来了客人,娘亲就不能带自己出门了。
善善向来是个听话懂事的小姑娘,从记事起就知道不给娘亲添麻烦。但她盼了一晚上,睁开眼起就在等着,骤然得知这样一个噩耗,便是再听话再懂事的小孩儿也得失落。
丫鬟捧着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点心与玩具到她面前,善善蔫蔫地趴在软榻上,提不起一点儿劲。
温宜青来时,瞧见的就是她这幅模样。
她叫了一声:“善善。”
善善回头看她一眼,眼睛亮晶晶的,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她穿得多,小腿一蹬,没站起来,反倒将自己摔了回去。
善善摸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躺在榻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温宜青哭笑不得地走过去把人抱了起来。
善善亲亲热热地搂着她。她可不是个记仇的小姑娘,更是从来不记娘亲的坏,此时在娘亲脖颈处蹭了一圈,依旧甜滋滋地问道:“娘,你要带我出门玩了吗?”
“对。”温宜青柔声道歉:“铺子里有些事情耽搁,娘回来晚了。”
善善哪会介意呢!
她扭着身体从娘亲的怀抱里下来,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的钱袋,温宜青特地给她缝的,外表是小金鱼的模样,一根细细长长的带子斜挎在身上,里面装着她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私房钱。
温宜青牵着她走出去,随口问:“带银钱做什么?”
“石头哥哥的弟弟生病了,他要给他弟弟治病,最近可辛苦了。”善善说:“要是我在外面遇到了他,我就给他买好吃的。”
知道石头不要她的银钱,善善就想从其他的地方帮到他。
“他弟弟病了?”
“是呀!”
“他弟弟病了,为何要他挣银子?”
善善也像个小大人似的,忧愁地说:“石头哥哥就一个人,好辛苦的。”
温宜青应了一声,又忍不住看她一眼。
自家的小姑娘是个缺心眼儿,喊了快一年的乞丐哥哥,却不知他的底细。
云城有许多小乞丐,唯独他一个是有爹有娘的。只不过,娘是亲娘,爹是后爹,弟弟也是同母异父的弟弟。
等一踏出家门,善善便又将这些事情忘到了脑后。
她已经许久没出过门了,看什么都新鲜。街上所有店铺门庭大开,沿街摊贩从街头摆到尾,叫卖声不绝于耳。不论是什么新的旧的玩的吃的,小贩吆喝一声,她的目光就看过去,小脑袋转个不停。
连小金鱼钱袋里的私房钱也没看住,全都变成了小摊上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花费了比往常多一倍多路程,才到了珍宝斋门口。
温宜青将她在这儿放下,与铺子里相熟的伙计知会一声,又让丫鬟留下跟着,又对善善道:“铺子里的事情还未忙完,娘先去一趟,你在这看看,别乱跑,我等会儿过来。”
善善早就看得花了眼,点点头就应下。
珍宝斋是间卖西洋玩意儿的铺子,整个云城独一间,商品琳琅满目,宾客络绎不绝。她来过许多次,一瞧见她,伙计便介绍起了新商品。
善善凑到一座西洋钟面前。
那座西洋钟足有她半人高,做工精美,细节精致,中央是西式的十二点钟表,钟表顶端还有一扇闭合的小窗。她来得正巧,恰好指针转到整点,小窗打开,一只雀鸟从里面钻了出来,啾啾鸣叫着报时。
善善一下看得入了迷,脑袋都凑到了那扇小窗前,透过缝隙去看那只雀鸟。小鸟活灵活现,连羽毛纹理都清晰可见。
还不等她再多看些,忽然有一只手将她抱了起来。善善发出一声惊呼,那人抱着她在原地转了两圈才放下。
善善被转的脑袋晕乎乎的,好不容易站稳了,才抬头去看那人的长相。
她高兴地喊了一声:“沈叔叔!”
沈云归眉眼带笑,斜倚在柜台,一身孔雀蓝的锦衣俊俏风流。
“善善,你在这里,那你娘呢?”
“我娘有事出去了。”
他长眉一挑,小声嘀咕:“倒将我这当作看孩子的了。”
“沈叔叔?”
沈云归斜她一眼,想了想,却是撩起衣摆蹲了下来,变得与善善一样高。
“善善,我问你。”他说:“今日你家来了客人,说是从京城来的,是做什么来的?”
善善茫然:“我不知道。”
“你娘什么也没说?”
“没有。”
他又问:“最近是不是又有人上你家提亲了?”
“有的。”善善皱起脸,想起王媒婆,不高兴地说:“今天就有。”
“你娘答应了吗?”
“没有。”
沈云归眉眼舒展,满意地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好,真乖。”
他站直了身体,从柜台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善善,里面是一支长筒状的黄铜玩具。
“给你的。”
善善从没见过这样东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沈云归给她演示了一遍玩法。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凑近了长筒一头,惊喜地看到里面出现了五彩斑斓绚丽多变的图案,变化多端,却不重样,善善一会儿就看得入了迷。
但她很快就放了下来。
“沈叔叔,这个多少银子?”
“不要钱,送你的。”
“那我不要了。”
沈云归挑眉:“怎么?不喜欢?”
“不行的。”善善一本正经地拒绝他:“我娘说了,不能要沈叔叔的礼物。我娘会给我买的。”
沈云归朝门外某个方向看一眼,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善善也分不清是什么意思,又听他说:“这是货船刚从西洋带回来的东西,我给你留了一个,其他都送到京城去了,云城没得卖,你娘也买不到。”
哎呀,那可真是个宝贝呀!
善善更加舍不得了。只是她向来听话,娘亲更是揪着她的小耳朵千叮咛万嘱咐过,善善仰着脑袋,看着方才还在自己手上的万花筒被沈叔叔拿在手中把玩,黄铜的外身在他灵活的手指间转出了残影,她眼巴巴地看了好一会儿,还是说:“我听我娘的。”
沈云归气极,重重地揉了她脑袋一把,转身进了里间。
善善也不恼,慢吞吞地把头上的珠花扶好。
沈叔叔是她娘的好朋友,每次见到她总是笑眯眯的,爱摸她的脑袋,还会从袖子里变出好吃的糖块点心,最是亲切不过,善善也爱和他玩。只是她娘亲不喜欢,总叫她离远些。
但是善善知道。
奶娘曾偷偷和她说过,沈叔叔是想做她的后爹爹呢!

要说起来,温沈两家也有些渊源。
两家本是世交,温宜青与沈云归亦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整个云城的人都以为他们两家会顺理成章的结亲。哪知有一天,温家小姐忽然大了肚子。
后来几多变故,温氏夫妇双双离世,温宜青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一人支撑家业。而沈云归接管家中产业,生意做得越发红火,上门说亲的媒人几乎要踏破门槛。虽都各未嫁娶,却再也没人提起此事。
但家中的小丫鬟说悄悄话时被善善听到过,她们都在说,沈叔叔之所以未娶妻,全是为了等她娘亲点头。
要善善说,沈叔叔虽好,做爹爹那是万万不行的。
她已经有个爹,虽然不知人在何处,相貌如何,性情如何,但却是她的亲爹。娘亲从不肯提爹爹的事,好的,坏的,一句都不提,每回问起,只说他已经死了。
但善善知道,人死后会留下一个冷冰冰的牌位,就像是外祖父母,善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他们。温家的祠堂供着列祖列宗,每个她都认过,却没有一个是她爹。
娘不让提,她就不提。这是她自己的小秘密。
善善乐陶陶地在珍宝斋逛了一圈,等温宜青回来后,沈云归又从里间出来,好似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笑得眉眼弯弯,将那座会有雀鸟打鸣的西洋钟卖给了她们。
到了晚上,她才见到家中的客人。
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她像只讨食的小狗一样追在钱管事的后头,连声追问:“京城的每个小孩儿都有万花筒玩吗?比在云城还好吗?他们能天天出门玩吗?”
才半天的功夫,钱管事已经摸清出温家上下的关系,他早忘了刚来时的不痛快,此时待善善更是和颜悦色:“府中有不少少爷小姐,与善姐儿年纪差不多的也有几个,等善姐儿到了京城,天天都有人陪着玩。至于好吃好玩的,那是一样不少,无论善姐儿想要什么都能弄来。”
“非但是兄弟姐妹,还有爷爷奶奶,叔叔伯伯,老夫人最疼爱孩子,定也最稀罕疼您。可不像在云城,祁府人多,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住在一块儿,到时候您是不想玩都不行。”
善善“哇”了一声,羡慕极了。
温家人少,娘亲不在家的时候,只有奶娘与丫鬟姐姐们陪她玩。
钱管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通,说起祁府的家人多么和善,京城有多少稀奇东西,还有那些京城才有的点心,连说带比划,把京城祁府说得像是人间仙境一般,让她听得心驰神往,恨不得立刻飞到那去。
夜里,善善趴在床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娘在梳妆台前一件一件卸掉首饰。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里啪啦声,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问:“娘,我们是不是要搬到京城去了?”
温宜青动作一顿,头也没回:“谁和你说的?”
“钱叔叔说的。”
“你想去京城?”
“他说京城可好了,我有好多姐姐妹妹,能天天陪我玩儿。”想到那个场景,善善抿嘴一乐,肉乎乎的脸上露出甜蜜的笑意:“这样,您以后出门忙,我就不会一直在想你啦。”
温宜青心头柔软,如水波漾开,她走过将女儿抱到怀里,云瀑般的乌发垂下。
善善伸手抓住一缕,在手心里玩了一会儿,她又问:“那我可以带石头哥哥去京城吗?”
“嗯?”
“要是我走了,他又要饿肚子了。”善善发愁地说:“娘,可以让石头哥哥做我们家的小孩吗?就让他做我的哥哥,要是有石头哥哥在家里陪我玩,我不去京城也可以的。”
温宜青莞尔:“这事也不是娘说了算。”
是了,石头自己也是不同意的。
善善叹了一口气,睡梦里都在发愁。
说是要好好想想,可温宜青应下后却没了动静,连府中那个小孩儿也不好哄了,一提起京城就唉声叹气。眼见着天又下了一场大雪,钱管事急得嘴上生了燎泡。
出门之前,老爷夫人特地吩咐过,要他在年前把人带回去,好能一家团圆过年。原来若是立即出发,紧赶慢赶,也能在年关前赶上。可温宜青迟迟不点头,此事就没个准数。
好在他很快找到机会。
那日温家来客,王媒婆只能悻悻离开,过了几日,她又找了个空过来说亲。
这日温宜青和陈奶娘都不在,她吃了个闭门羹,王媒婆也不走,就在门口等着。刘员外亲口允诺她,若是说好了这门亲事,就给她三十两银子的赏钱。乖乖,那得是多大一笔钱!
她等了片刻,不见温宜青回家,却是等到了钱管事。
钱管事方出门回来,见到一个头戴红花的老虔婆挡在门口,近日他心情烦闷,没给半点好脸色:“滚开!”
王媒婆却是认得他的。
那日她亲眼见到这人从马车上下来,那马车多华贵,骏马多威风,她后来打听过,是从京城来的贵人。也不知与温家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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