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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敬如宾第六年(芋孚)


林家守宅老仆见到他,惊异不已:“姑,姑爷……”
祁长晏颔首。
“祖祠开了?”
老仆赶紧道:“开了,林家远近的亲戚也都来拜过了。”
今日老太爷在京里下葬,老宅这边也相应做了祭拜仪式。
祁长晏:“让人再备些香,我也去给祖父祭拜一番。”
老仆没有不应的,马上让人去备香。
敬完香,祁长晏没马上走,静静看了会儿林家老宅的祖祠,又守了会儿,他这才去岭昌县县衙一趟。
来都来了,顺道看看岭昌县这边的情况。
当夜,是很晚才再次回到林宅,今夜歇在这。
老仆安排住处时,先问一句:“您住小姐曾经那间屋子?”
祁长晏:“嗯。”
“老奴这就叫老嬷嬷去安排。”
趁着老嬷嬷换被褥的功夫,祁长晏又去祖祠看了看,这夜祖祠的白蜡烛会一直点着,直至天明。
不一会儿,老仆再次过来,“姑爷,被褥都铺好了。”
祁长晏点头,走向嬿央房间。
一路走过去时,听到老仆感叹了下,“小姐的闺房曾经还是老太爷和老夫人亲自布置的呢,那时小姐才三岁多,开始一个人睡了。两位老主子不放心,白天亲自看着,晚上怕小姐害怕,还特地又来了两趟。”
可惜,如今老太爷和老夫人都走了,物是人非。
祁长晏:“那她当夜可有害怕?”
老仆笑了,“怕了的,后来又跑回夫人那去睡了。”
“不过也就只那一夜跑了回去,再之后小姐便渐渐习惯一个人睡了。”
祁长晏听着,少有的也笑了下。
到了嬿央房间,吩咐其他人都出去后,原本要直接躺下就歇的身形停住,静静看起了她这间房。
房里她曾经的生活痕迹已经没有了,各处都归置整齐,不过走走看看,到也能看出蛛丝马迹,比如她曾经的绣架,靠窗一处戏耍的琴架,还有边上的书架,以及其他一些零碎东西。
看了几眼,过去翻了翻那些书,有琴谱,有杂曲,甚至有她自己装订成册的一些画样,可以想见她曾经在这边的日子一点都不枯燥。
祁长晏又都放了回去,这时已经夜深了。
夜深本来都该歇下了,但随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睡不着,干脆起来连夜赶回九稽郡城。到了郡城直接去治所,随后本打算是给许冀放一日假,让他白天去歇歇的,但没想到上午时他收到皇帝舅舅来信,因为堤堰一事,皇帝舅舅让他回京细说情况。
许冀这个歇,就只能是在江上的大船上歇了,乘上赶回京里的大船,祁长晏再次让他去休息吧,不必在他跟前候着了。
但许冀见二爷放他去歇,自己却好像不是打算休息一会儿的模样,“您不睡一会儿?您昨夜便没有歇息。”
祁长晏:“不必,我还有精神,你下去吧。”
许冀没说什么了,先去歇一歇,他的确有点累。
祁长晏看了看昨天顺手从嬿央房里拿走的一本书,这是她读过的一本子集,上面有些地方还有她的批注。
批注的都很正常,但翻到中间页时,祁长晏翻书的手停住了。停住的地方夹了一张纸,上面是她的字迹。
他摊开看了看。
劳燕分飞,分久离心……几个字让祁长晏僵了脸,接着是木了表情,心想她倒是写什么不好,不知看了什么东西写下这几个词。
冷冷扫一下,不再看,把书扔在一边。
八月初,船行的很快,这日抵达京里。回京之后照例是直奔皇宫,待和皇帝舅舅亲自说过堤堰所有情况了,这才能回国公府。
他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已黑,进府后便未让人去惊动父亲母亲,直接回了东院。
踏入东院,逐渐步入主屋。
可快到主屋之时,明显看到主屋外是有人特地守着的架势,还是一种特意不让人靠近的架势。
祁长晏久处官场,一眼看了出来。不由得眯了眯眸,接着,无声抬手挥下了见到他极其惊讶,又反应过来似乎要进去告诉嬿央他回来了的丫头。

挥下了丫鬟们, 他一人走了过去。
走过去后,不动声色开门进了外室,这回是同样颔首示意守在门口的环枝噤声。环枝噤声后, 走近通向内寝的那道门。
快要靠近那道门时,听到了屋里主仆私语的声音。
很轻很轻,若非他耳力好,他绝对和此时站在门口的环枝一样,对此时内寝里主仆两说得话一个字也听不见。
可他偏偏听见了。
听见了她平淡的彻底的声音里算不得明显的怒气, 以及那句她问嬷嬷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凉凉的声音。
祁长晏不动了。
不动的身形里, 目光一错不错在望着跟前这道门。
她问孩子是谁的……但除了他的还能是谁的?国公府里能允许出这种事?
可她还是问了。
随即, 也从嬷嬷几乎七窍升天的惊讶里知道那只是她的气话。
只是气话……可就算只是气话祁长晏却突然没意思的有种扭头就走的感觉。还真是劳燕分飞分久离心, 他和她或许真的回不去几年前了。
她或许恨不得这孩子还真是别人的, 与他无关。
她对他也已凉了心,否则何至于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祁长晏黑眸这时沉的像匀不开的墨,平淡的目光也跟着越来越凉薄,他们夫妻俩已经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
这样的地步……心里想,可能从皇宫出来那刻特地去了一趟她祖父坟上是他白去了罢。这几年他时时翻来覆去的念头,一切也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男人的眼底一瞬沉寂。
一厢情愿,这几个字从定亲起到如今, 或许一直都是。沉沉退后一步, 离开,今夜没必要回屋。
但事实是, 男人在一步之后,是又往前。
祁长晏深吸一口浊气,掩住神情里几乎已经快要完全表现出来的讽意, 算了,何必欲盖弥彰。
伸手把门一推, 祁长晏进去了。
进去后,不出意料看到她那个嬷嬷几乎惊恐的表情,还有她,也显得意外。
但这份意外好像只惊异于他竟然这时会出现在这,其中对于她之前说的那句话的害怕,又或者后悔,没有,一分一毫也没有。
行,她懒得掩饰……祁长晏本来也是不想再说什么的,但目光看着女人,在又近前一步时,眼睛一望却选择还是问了。
问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答他说是气话。
祁长晏心里笑笑,气话。嗯,是气话,那他信吗?神情淡淡掀过,对于这,也只说让她以后莫再说这种话,其余未置一词。
没什么好说的,她对他显然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不大想忍受这种氛围,说了句他去沐浴,祁长晏就又出去了。
出去后,他出去的时间远远超过了该沐浴的时间,再回来,她已经睡着了。
他静静看着她。
他和她已经成亲快有八年了,又或者已经八年了?有点记不清了。
八年,这八年于他和她来说不是越来越熟悉,而是渐行渐远,到今日他再次回来,他甚至听到她冷冰冰的问李嬷嬷她的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这样的问题。
多么荒诞的一个问题,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那时都该已经怒火中烧了。但他连怒火都烧不起来了,就好像是这几年本就岌岌可危的一根绳,由她给亲自剪断了。
祁长晏僵冷着表情躺到了榻上,和她隔着一段距离。
这夜后来波折很多,他被她推醒,又被告知韶书和霁安双双生病,再之后几乎折腾了大半夜孩子们才退热。
他对此不熟练,站在一边做不了什么,只看她心焦的帮孩子们减缓难受。
她的动作是很熟练的,想来是这些年霁安和韶书大大小小的病没少折腾她,祁长晏抿了抿唇。
后来热退了,她直接和孩子们躺在了一起,他则是回了屋。
回屋后才睡一会儿又被叫醒,父亲母亲找他。
他去了一趟,顺道陪父亲母亲一起用早膳。
用完早膳时,原本是打算这就去忙的,但忽而,他想到孩子们。神情不知是疲惫还是复杂的皱了下,在本已经死心了完全不想再提她去不去九稽那件事的情况,此时因为孩子,他和母亲直接说嬿央这次随他一起去任地。
他和她总归还要过后半辈子,霁安渐渐大了,也渐渐懂事了,再过一两年估计能看出他和她的苗头,总不能让他看见父母原来是不和的。
祁长晏心里冷冷想着这些,心想这次再提去九稽,其中绝无任何……是关于她。
但母亲答他的却是恐怕不行。
又是不行……
母亲仔细和他说了不行的原因,说嬿央此次动了胎气,孩子们又双双生病,这时起程只怕途中出意外,于嬿央和孩子们都不好。
祁长晏都要笑了,但最终也只是面色冷淡而已,行,不行就不行罢,终究还是人重要不是。
至于孩子们渐渐大了……突然觉得无所谓了,他和她如今情况,孩子们以后察不察觉好像完全没什么关系了。
他点了点头。
不几日,他南下独自回任地。
他走了,日子对于嬿央来说没什么变化,她早已经习惯了。
嬿央此时梦中看到的是祖父去世那几日的事,祖父走了,林家的气氛凝寂了许久,这期间也陆陆续续有人来悼念祖父。
荀老便是其中一个。
面对突然离开再也见不着的老友,荀老在祖父棺前站了许久。
离去时,拍了拍在祖父棺椁跟前给祖父烧纸的她,也拍了拍父亲,说:“节哀。”
嬿央仰头看了看他。
荀老莫名叹气。
他没有孙女,心想若是哪日他仙鹤了,估计家里人也是嬿央现在这个感觉吧。
鼻头涩了一下,他再次拍了拍嬿央,随后叹气走了。
老了,每见一次生离死别心里都异常不好受。
嬿央这几日总是梦到以前小时候的事,小时候的事里自然会出现祖父祖母,只是祖父祖母出现的不多,每每看到两位老人家时,她就醒了。
醒来嬿央摸了摸冰凉的眼睛,正是热的厉害的七月,她的眼睛却很凉很凉。怔愣良久,她面对现实。祖父真的已经走了,陪祖母去了。
七月二十七,祖父下葬。
这天她回家接了儿女过来,母亲和大嫂她们也来给祖父送了送行。
从坟前回来,嬿央让李嬷嬷把孩子们又带了回去。
这夜,难得梦到祖父那刻时,她没有醒。
梦到的是她成亲时的情形,祖父把祖母从前出嫁的一根金簪子拿了出来,给她簪上。
“这是你祖母说留到你成亲那日戴的,如今你祖母不在了,祖父给你簪上。”
“好不好看?”簪上后,祖父问她。
“好看。”嬿央喜欢。
“好看就好,你祖母当初就说这根簪子是最好的,说你出嫁这日戴上一定好看。”
“也是祖父的小嬿央漂亮,看看,穿这一身正红多好看。”
林老爷子忍不住摸摸已经给嬿央簪上的簪子,摸着摸着,嬿央从铜镜中看到祖父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红了。
老爷子发觉她发现了,马上咳了几声掩饰过去,转而是感叹,“日子过得真快啊,你当初才门槛那么一点高,现在竟然都要出嫁了。”
嬿央:“祖父,我会经常回来看您和父亲母亲的。”
“好好好,祖父等你回来啊。”
“带着孙女婿一起回来。”
“还有啊,若是在婆家受欺负了记得跟祖父说,我们不过那个委屈日子。”
嬿央弯了眼睛道好。
弯了眼睛后,又好像回到她小时候了一样。那时祖母亲自给她梳头发,边梳边逗她,逗得她咯咯笑。
又转眼,到了祖母去世时,那时她也哭得厉害。而如今,祖父也走了。
天亮,嬿央的精神有些不好。
母亲看她精神头差,问是不是昨日不小心跌的那一跤跌疼了?
昨日给祖父送葬,爬山时她脚下打了个滑,不小心摔了一下。
嬿央:“母亲,不疼。”
“不疼就好。还有,你祖父肯定也不愿意看你一直伤心,打起精神来?”
“好。”嬿央抱抱母亲。
这天,为祖父明日的头七做准备。
头七之日,这天去了坟上烧纸祭拜,回来后,又在当日停灵的地方供上吃食,烧够纸钱。
不巧的是,嬿央今日又摔了一下,这回是下山时摔得,她嫂子也摔了一跤,连大哥也脚滑了一下,昨天下了场雨路格外的滑,一不留神就得摔一跤。
摔完回来就换了衣裳。
她没把今日的摔放在心上,夜里腰后好像有点不适也想或许是月事快来了?月事将来时总会觉得腰背有点酸。
但想到月事,倒是又想起好像上个月就没来月事?再上个月来了没有?觉得头有点疼,嬿央没什么精神去一点点推一点点回忆。
不过心里已经模模糊糊有了个念头,想着莫不是又怀上了?她没忘记祁长晏五月回来那次两人同房了。
怀上,嬿央觉得头好像更疼了。
他长年不在家,她又怀上……那接下来又是她一人怀孕生子,似韶书一样孩子几年都不见他?就她一人拉扯孩子?嬿央不太想再过那样的日子,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啊。
她看看肚子,心想或许不是怀上了,只是今日摔了她到这时才觉得疼。
揉揉又有点不舒服的额头,嬿央躺下睡觉。
睡着后,夜里无意识翻了好几个身。第二天起来,腰上好像已经不怎么疼了,她也刻意遗忘了昨日猜测的怀孕的事,更忘了答应的孩子们过了祖父头七今日就回的事,这天仍然在家里待着。
还是母亲之后和她提了一句,说祖父的头七都过了,她这几天一直在这边忙活,待会儿回家去看看吧。
嬿央张了张嘴,这才记起原本是答应霁安和韶书今天就回去的事,她倒是忘了。
抿了抿唇,又看外面时间反正已经晚了,便哂了一声道:“再待一日罢,我明日再回去。”
“明日回?”
“嗯,明日回。”
“也行,那明日再回吧,你陪阿娘再说说话。”
不过之后倒是没说成话,因为嬿央肚子一疼,脸色忽白。
她摸了摸肚子。
林母已察觉她不对劲,“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样难看?”
嬿央看看自己的肚子,好像这才回忆起昨夜睡前想过的怀孕的事,此时只怕情况有点不好了。
虽然不想一个人再次教养孩子,可这个孩子到底也来了,嬿央不想他突然莫名其妙因她的疏忽又走了。
赶紧抓了抓母亲的衣裳,“阿娘,你快去叫大夫,我肚子难受。”
“很难受?”
“很难受。”嬿央不知不觉把阿娘的衣裳抓得很紧。
“好好好,我这就派人去催大夫,你先去躺着啊,别再坐着了。”
嬿央嗯一声。
接下来,府里的仆人紧急去请离得最近的大夫。这期间,嬿央心里不安,把自己估计是怀孕了的事告诉母亲,林母顿时也慌了起来。
“是不是前两次摔着了这才……”
话没敢继续说,林母赶紧呸呸两声,又双手合十,祈祷可千万别出事。
赶紧扶了女儿躺下,“你别乱动,我叫人再去催催大夫。”
嬿央嗯一下。
嗯一下时,忽然想到什么,这一想导致她起得太急,竟是不注意撞到了雕花床侧边挂罗帐那处。
重重一疼,捂着额头唔了一下。
林母赶紧看来,“怎么了怎么了?”
嬿央倒吸一口冷气,“阿娘,疼。”
林母满心着急,语气也变得更急,“是撞疼了还是肚子变得更疼了?”
“都疼。”
林母顿时心急如焚,可着急也着不出苗头来,便还是先扶女儿躺下,又上手帮她揉揉额头,不敢乱揉肚子,怕出事。
嬿央疼了一会儿就好了。
但好了也已经忘了刚刚起得那样急是要做什么了,这会儿只等着大夫过来。
两刻钟后,大夫终于来了。来了后把脉,真是怀上了,都快有三个月了。
林母紧张问:“那孩子如何?”
“现在情况很不稳,夫人切忌再动了胎气。”
“好好好,我一定不让她乱动。你快开副安胎药,我女儿一直觉得肚子疼。”
“这是老夫应该的。”
喝过安胎药又过了个把时辰嬿央的肚子已经不疼了,就是额头好像还时不时疼一下。
林母:“你今日就别动了,就在榻上躺着,过会儿我叫人把晚膳端来,你就在屋里吃。”
“还有,明日回去把这事和公主说说,让国公府的大夫再给你看看。”安胎药可不是一天半天的功夫,后续也得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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