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纨绔(旌墨)

明亮的城门灯火下，她看到他的嘴角高高扬起，黑眸幽光流转，亮若星辰。
她很想冲着他微笑，可是扯了两下嘴角都没成功。
她只好死死咬唇，贪恋地望着他的脸。
后面的兵马全部出来后，顾濯缨飞快扭头，快速带着众人打马远去。
侧门被重重关上，发出刺耳的巨大闷沉声。
凉凉的秋风刮过城墙上空，状似呜咽。
楼上的将士们集体沉默无声，齐齐目送城外的众人。
看着顾濯缨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秦归晚拼命敛住情绪，不让自己放声大哭。
扭头却看到长公主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了两行清泪。
二人谁也没说话，无声下了城楼，回到府衙，各自在屋内燃灯枯坐。
东方再次泛起了鱼肚白。
“长公主，长公主，我们成功了。”
浑厚的男子声音打破了衙门的安静，报信官差激动得一路叫喊。
秦归晚听到外面动静，提着裙摆，飞快往长公主的院内奔去。
只见长公主红着眼打开门走出屋，官差跑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长公主，昨晚孟副将突袭綦毋金琒的营帐，不光成功掩护了顾佥事，还烧了敌军的一大半粮草。”
他双目赤红，里面隐含泪水。
“顾佥事成功炸了峡谷，东羌的辎重被砸坏了八成，五台巨型投石炮全毁了。”
“我们的人呢？他们怎么样了？”长公主急声询问，声音隐约发颤。
那官差伏在地上，悲声道：“他们……全军覆没。”
“孟副将的队伍里有两千娘子军。”
“探子说，她们怕死后尸身被侮辱，临死前基本都冲进了敌人的粮草营，和粮草一起烧了，连尸身都没留。”
“顾佥事炸山后，对方的主将勃然大怒，立马意识到是我们的人在作祟，派了七千兵马去追击他们。”
“他们几百人对七千人，艰难逃到峡谷旁边的树林里后，据说都被对方踏成了肉泥……无一生还……”
长公主身子猛晃，丫鬟忙上前扶住她。
秦归晚双手捂脸，泣涕如雨。
官差又哽咽道：“长公主……顾佥事成功扰乱了对方的军心。”
“虽说对方抓到他们，杀了他们，很多东羌官兵还是觉得，是大汗违背两国议和承诺，才会导致天神降罪，山体忽然崩裂。”
“他们只能原地整顿兵马和人心，清理峡谷碎石，如此，耽误了赶路，最快也要今晚才能到这里汇合。”
“我们又多了一天的准备时间。”
长公主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她微微佝偻着肩，失魂落魄地低喃：“吾儿真是好样的……本宫为他感到骄傲……为他骄傲……”
言毕，她眼前一黑，猝然昏死了过去。
长公主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幽幽醒来，抬眼便看到秦归晚红着眼守在她身边，外面天色全黑，显然已到傍晚。
她张了张嘴，艰难出声，“晚晚，现在城墙情况如何？”
“长公主，东羌的所有兵马都汇合了，估计一个时辰后就会开始攻城。”秦归晚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城内粮草和人丁都不够，今日韩将军让人在城内想法征集，百姓们知道了孟副将和顾佥事的事，很多都自愿捐粮捐人。”
“我们现在筹集到了能再支撑三日的粮草，还有九千个壮丁。”
长公主挣扎着起床，“给本宫梳妆，本宫要去城墙。”
秦归晚忍泪扶她起来，亲自为她梳妆。
去往城门的马车里，秦归晚一直低着头，死死攥着手里的角弓，泪水时不时往下掉。
长公主静默许久，张口道：“晚晚，濯缨当时回京汇报闻州案件时，他告诉本宫，想要娶你为妻。”
“他担心本宫嫌弃你的身份，说他只是通知本宫，不是征求本宫的意见，不管本宫是否答应，他都娶定你了。”
“他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什么都和本宫作对。”
“本宫当时在想，这傻孩子，本宫若是在乎什么门当户对，当时就不会嫁给他父亲。”
“本宫真想要一个高门望族的儿媳，早就逼他娶重臣之女了。”
“本宫活到现在，早已不在乎身外虚名，也不在乎别人如何评论，只想濯缨活得一世潇洒快乐，娶自己喜欢的姑娘。”
她说着说着，含泪笑了。
“本宫离京时就想好了怎么圆你的身份，一心想看他娶妻后能否改掉混不吝的性子。”
“可是，他就这样走了……”
她握住秦归晚的手，轻轻拍了拍，“所以，本宫不许你再哭了……”
秦归晚长长抽噎一声，抬手擦干泪水，握着角弓的手紧了又紧。
“长公主，晚晚明白了。”
“我们得守好这里，让他魂归有处。”
第220章 倒下
九月的最后一天，夜风发狠地吹在城墙的旌旗上，声音猎猎炸耳。
城门外的不远处，东羌大军的马蹄声在黑夜中震耳欲聋。
好似一只可吞噬万物的巨大猛兽，正在朝着城门一步步走来。
城墙上的将士们早已布置好了各种防备之物，个个严阵以待，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长矛和盔甲在灯火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秦归晚陪着长公主上了城墙后，所有将士齐齐高喊：长公主千岁！
长公主站在灯火通明处，两鬓的银丝若隐若现，风吹起她的衣袖，不断上下翻飞。
她扫视过城墙上的众人，缓缓开口。
“众将士听令！”
“我们守的不是箕城，是身后的万千大楚百姓！”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高声道：“本宫今日要和你们同生共死！”
“本宫在，魂飞不退！”
“本宫死，你们抽我脊骨，以我骨为剑，我尸为盾，务必要让侵略者寸步难行！
“我们大楚好儿郎，寸土不让！誓死守城！”
众人红着眼睛，举刀嘶喊：“誓死守城！誓死守城！”
声音撼天动地，徘徊在城楼上久久不散。
马蹄声越来越近，从城墙上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几乎一眼望不到底，海水般朝着城门涌来。
綦毋金琒带着大部队来到城门下，挥手示意众人驻足。
他仰头看着高台上的长公主，放声讥笑：“宋危玉，你现在开城门投降，本将看在你是大楚长公主的面子上，可饶你不死。”
长公主侧首看了眼秦归晚。
秦归晚会意，发狠地拉满角弓，对着綦毋金琒猛然射去。
羽箭带着破空的呼啸声，如一颗流星，飞速划过天际。
綦毋金琒堪堪侧身躲过，左脸被羽箭划开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
他伸手摸了摸脸，望着指尖的刺眼鲜血，冷笑连连。
“取下宋危玉人头者，赏金万两！”
“杀——”
长公主手持鼓槌，狠狠敲在战鼓上。
咚的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震耳的厮杀声，在这个沉默的秋夜响彻天际，硝烟和温热的血腥味完全掩盖了凉风的气息。
大楚把仅剩的火药全部用上了，城墙上下，火光漫天。
韩苍在城楼中不停指挥众人，火药没了，就往下滚木石，倒火油。
东羌人如蝗虫源源不断攀上城墙，大楚的士兵接连倒下。
入眼处，全是密密麻麻的尸身。
长公主目不斜视，手背青筋暴起，一声一声敲在战鼓上。
几个身手好的东羌长官爬上来后，想去高台杀她。
秦归晚和四个金刀侍卫默契配合，将他们全部斩杀在高台下。
不知射杀了多少东羌人后，秦归晚完全感知不到胳膊的存在了，只是靠着本能，不断搭箭拉弓。
东羌人惊骇地发现，大楚士兵好似不知疼痛，哪怕中箭，依旧还能挥刀，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倒下。
明明已经年近五十的长公主，纤细的身体内居然藏了无尽的力量，不知疲倦地生生擂鼓一夜。
天色大亮，十月的初阳冉冉升起，金光照亮了整个大地。
綦毋金琒见攻城失败，只得愤恨下令，撤兵！
大军如狂风卷地，来得快，去得也快。
待他们全部撤完，城墙上的众人们提着带血的刀，茫然地面面相视，依旧不敢相信，东羌退兵了。
直到有人疯狂嘶喊：“我们又赢了！”
声音劈开朝霞，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接着便是巨大的欢呼声。
“长公主，我们真的打退了他们。”
秦归晚激动地回首看向长公主，却见她面色诡异地发红，摇了摇身子，拿着鼓槌，软软倒了下去。
长公主就这样病了，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军医说她年少时跪雪地伤了身子，后来虽调养好了，到底是留下了隐患。
如今上了年岁，忽然肺气抑郁，又擂鼓一夜，吹了寒风，劳神过度，这才倒下。
若是高烧迟迟不退，也许就熬不过这一关了。
丫鬟嬷嬷们忙前忙后贴身伺候。
秦归晚愣愣看着昏迷的长公主，没有哭也没有泪，而是默默起身，带着角弓去了杨坊。
如今守城壮丁不够，好的弓手更是奇缺，韩苍开始再次征用百姓。
男丁上城墙，女子帮忙运木石。
不少百姓都自愿去报名了。
负责登记之人在高台上见过秦归晚，也见识过她的射技，见她来报名，什么也没问，给了她一个弓手的腰牌。
东羌听闻长公主病倒，大喜，当夜便再次前来攻城。
虽无长公主击鼓，但是众人士气依旧高涨，到了翌日天亮，城墙上伏尸遍地，东羌被击退。
中午，下起了小雨，淅沥沥地沾在人身上，湿冷入骨。
东羌的另一名主将忽然带兵出现，城墙上的众人尚未喘口气，便被迫再次投入厮杀。
因下雨，火油不好点燃，东羌险些占了上锋。
最后雨越下越大，东羌只得撤兵。
当夜，雨停。
翌日刚破晓，东羌又前来攻城，此一战，大楚勉强守住了城门，但死伤惨重。
东羌仗着兵马优势，完全不给大楚任何喘息机会。
韩苍鼓励众人，再坚持坚持，东羌的粮草已见底，他们久攻不下，必定会离开。
可是，箕城同样面临粮草不足的窘境。
天越来越冷，消耗也越来越大，已经征了两次粮，百姓手里的也所剩无几，无粮可交了。
韩苍不敢公开此事，一直在隐瞒。
但众人发现粥里的米越来越少，现在几乎和白水无异，个个心知肚明。
士气开始有些低迷。
东羌得到消息，宰杀了不少战马，让自己的大军吃了一顿饱饭后，誓要明日拿下箕城。
当晚，探子将此消息汇报给韩苍，韩苍和众人商议，此刻如何鼓舞士气。
寡不敌众，这些日子，守城全靠一口气，一旦泄了，士气就彻底没了，哪怕退守闻州也没用，敌人必然乘胜追击。
况且箕城还有三万多百姓，东羌大军一旦破城，百姓完全没机会撤离。
老副将连声叹气，“这几天时不时下雨，咱们没有足够的棉衣御寒就算了，若是粮草足够，也许还能咬牙撑下去……”
“可眼下这般情况，说得再好听也没用，没吃的就是没吃的。”
“要我说，还是得找老百姓征粮。”
有人立马反驳，“百姓自己都没吃的了，再征就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民心一旦散了，他们还怎么支持我们守城？”
话没落音，有人匆忙来报，“韩将军，苏秦儿求见。”
韩苍忙道：“快让她进来。”
第221章 粮草
秦归晚进来，对众人行礼后，朗声道：“将军，八月下旬，民女在内城湖内投了一大批鱼，若有需要，可随时派人捞上来。”
众人面面相觑。
老副将啼笑皆非，“内城湖就那么大一点，城内几万兵马，你放的鱼够几个人吃？”
“足够全员饱餐一顿！”
她是在最坏的打算下放了这批鱼，事后还曾祈祷永远不要用上。
她不是东羌人，天神不愿保佑她；她从小信天神，佛祖也不愿保佑她。
她的祈祷好像从未有用。
秦归晚苦笑，“这一顿，至少能让我们的士气暂时不散，明日也不用向百姓征粮。”
至于后天如何，她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好！好！好！”
韩苍大赞击掌，立马命人去捞鱼，捞上来不准做，全部放在岸边堆着。
然后告诉所有将士，明早守住城，回来敞开吃。
这消息好似长了翅膀，很快飞遍了全城。
有人不信内城湖里居然有这么多鱼，专门跑去岸边看了一眼，回来后便开始摩拳擦掌。
打！狠狠打！明早打退那群东羌人，回来美美吃上一顿鱼羹。
低迷的士气瞬间扭转，当綦毋金琒和另外一个主将气势汹汹带人来攻城时，发现大楚的将士不仅没士气不振，反而个个双眼放光。
东羌又一次攻城失败。
这仗结束后，傍晚，大家端着鱼汤，边吃边笑。
热腾腾的汤进了胃，从头到脚都熨烫了。
秦归晚吃了一点汤后，又去看了一下还在昏迷发烧的长公主，而后拿着角弓去了城墙上站岗。
城门下到处都是焦土和东羌人的尸身，空气里弥漫着巨大的腥臭味。
一名手持长矛的娘子军站在秦归晚旁边，惆怅地望着远方。
秦归晚沉吟片刻，低声道：“咱们和东羌都没粮草了。”
“我们在城里只要能咬牙撑住，他们必然退兵。”
“东羌杀了那么多战马，就是没打算回去，这次没成功，下次只会越来越凶。”
娘子军的眉宇间满是担忧。
“他们有那么大的兵马优势，怎甘心轻易退兵？”
秦归晚没接话。
二十万的兵马差距，无人能弥补。
东羌非要不死不休的话，大楚最终能否守住这座城，她也不敢妄下结论。
“东羌人好像又回来了！”
随着瞭望兵的一声叫喊，秦归晚几乎是本能地拿起角弓就对准了远方。
城墙上的人霎时间全部警戒起来。
远处黝黑的墨穹下，幽幽过来一队马车。
看不清上面装的是什么，不过押送之人不算多，大概两千人上下，都穿着黑衣，几乎和夜色融成了一体。
带头人骑着黑色骏马，因怕被羽箭射杀，不敢靠前。
远远勒马驻足，站在马鞍上，对着城门拼命疯狂大喊；“自己人，别放箭！”
“快放我们进去！”
秦归晚听到这个声音猛然一震。
眯着眼看了许久，待她瞅清骑马之人的面孔后，惊喜大叫：“是沈家二公子！”
沈从蓝被放进城后，众人看清他带的五百多辆马车上装的全部都是粮草后，几乎欣喜若狂。
大战爆发后，秦归晚就失去了沈从蓝和青枝的消息。
她下了城楼，看到沈从蓝，只觉不可思议。
“二郎，你哪来的这么多粮食？外面兵荒马乱，你又是怎么平安运来的？青枝呢？”
从江南发水开始，商人们便不再往北边运粮食，都高价卖往了南方。
东羌入侵后，边疆的粮食更是紧缺得厉害，哪怕有钱，也买不到这么多。
沈从蓝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秦姐姐，青枝生了一个男孩。”
“现在她带着孩子住在上葛知府家，义父在照顾她，一切安好。”
“这些粮草，是我和柳四娘一起张罗的。”
“四娘？”秦归晚愕然。
沈从蓝认真解释了事情原委。
他一直担心边疆的情况，带着青枝走到上葛附近，确认那边不会被战乱影响，便当即安顿了下来。
青枝九月十八晚上生了一个男孩，当天刚好箕城营寨失守。
他听闻大楚退兵前烧了营寨的粮草，第一想法是守城粮草必然不够。
可是边境一带的城邑俱是粮草紧张，哪怕有银子也很难买到太多。
他飞鸽传书给许邵。
许邵说自己的粮仓都在江南。
令江出事后，他一直想办法带领江南商户给灾民捐东西，自己的钱和粮基本都捐了，实在没东西分给边疆。
实在走投无路，他想到沈晏之去东羌救人前，担心自己有去无回，把靖海侯令牌给了他。
他便拿着令牌去找上葛知府。
谎称自己是靖海侯沈晏之，皇上派他来剿匪，要求知府派兵给他。
他带兵去了匪窝后，称现在正逢战乱，若是土匪们愿意交粮食给边疆，可饶他们一次。
土匪听闻有这种好事，纷纷交粮保命。
他就这样借着靖海侯剿匪的名头，带着一群官兵，一路往边疆来。
有些官府和当地土匪有勾结，不等他带人去，土匪就主动交粮。
他走到闻州，碰到了柳四娘。
柳四娘当时答应离开，是想着万一箕城有难，她在外面可以想办法找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