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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将台(虚坛)


“啪!”戚玉霞反手一巴掌,重重打在了宝香的脸上。
她娇美的面庞此时扭曲一片,怒声道:“戚玉云,戚玉云!”
“她不过是命好,投胎在长房,又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姐姐!”
从小被戚玉霜护得密不透风,宠到了天上去,又被元慧皇后看中,就等着直接嫁入东宫。
她戚玉云怎么有这么好的命?
宝香顾不得红肿起来的脸颊,连忙劝道:“小姐、小姐别气伤了身子。二小姐虽然有个姐姐,但您可是有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大少爷不仅是小姐嫡亲的兄长,更是镇国公府唯一的男丁!
戚玉霞阴沉着脸,冷笑道:“他?”
“他怎么能和戚玉霜相提并论?”
“殿下,燕平郡主那边,陛下已经下旨宽免了。”王宝福跟在周显身后,小声道。
周显点了点头,汪合在离京前,给燕平郡主留下了一纸和离书,干干净净地撇清了和燕平郡主的关系。本来此事就与燕平郡主无干,她身为长公主之女,天奉帝一向疼爱这个外甥女,不然也不会将她赐婚给汪合。
如今汪合、汪怀与绿云夫人已死,天奉帝也懒了心思,只是命燕平郡主回归本家,也就作罢了。
如今最难处理的,就是燕平郡主腹中的那个孩子。依照长公主的想法,这个孩子最好是不要来到这个世上——虽说是皇家血脉,但孩子的父亲,毕竟是谋逆作乱、串通外敌的叛贼,即使生了下来,将来燕平郡主与这个孩子,又将如何自处?
但说也奇怪,与汪合夫妻不睦多年的燕平郡主,竟然无论如何也不肯流掉这个孩子。
“还真是夫妻情深啊。”王宝福感叹一声,“燕平郡主被接回长公主府后,就开始绝食,不肯就范,无论长公主殿下如何劝说,也非要保下这个孩子。”
周显回头瞥了王宝福一眼,言下之意很明显: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了?
王宝福橘皮似的老脸堆起笑容,嘿嘿笑道:“殿下,这还不是因为……”因为您一直在关注此事啊。
周显没有再说话,他越过镇国公府的高墙,远远望向了北方天际。
凛冽的寒风从遥远的北方天际席卷而来,周显拍了拍衣袖,却发现袖口无意间沾上了一片骨里红的花瓣。
他轻轻拈了起来。花瓣上依旧残留着红梅淡淡的幽香,香味并不浓,与它艳烈的朱砂红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周显抬起头,目光停留在北方黯淡深沉的天空之上。
他仿佛从这一片跨越万里的风中,嗅到了一缕属于她发丝之上的淡香。
“扑通”!
一个人被狠狠地掼在地上,手脚并用向后退去,直到退到了墙角,才开始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
“高将军,别来无恙啊。”戚玉霜的话几乎是咬在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杨陵站在她身边,目光狠狠地瞪着眼前缩成一团,不断发抖的男人。
卢辞“苍啷”一声拔出佩剑,雪亮的箭尖直接指着高庆的咽喉,眼中已经带上了一丝血色。
高庆恐惧地尖叫了一声,筛糠一样不停地颤抖着。
“文藻。”戚玉霜唤了卢辞一声,“回来。”
卢辞冷冷地瞪视了高庆一眼,最终还是听从了戚玉霜的命令,一步步缓缓向后退回,直到站回到戚玉霜的身侧。
戚玉霜看着高庆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七年不见,高庆的气质已经与当年大相径庭,如果不是五官变化不大,甚至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当年高庆作为高贵妃之侄、国舅高良之子,被天奉帝派来空降到北疆,可谓是目中无人,极为自负。也许从那时起,天奉帝压制将门的心思,就已经初露端倪了,只可惜,天奉帝第一个择出的人选,并不好。
高贵妃的母家虽然也是开国将门,但早已衰落,家中根本没有可靠之人。国舅高良也不过依靠阿谀逢迎,才被天奉帝强行提拔到侍郎之职。但在朝为官,与在外为将,岂能相提并论?
高良虽然在高贵妃得宠之后,就有意培养儿子继承祖业,苦学兵法,高庆也确实如他所愿,在兵法有所小成。但戚玉霜在第一次听到他指点战场之时,心中就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
“纸上谈兵”!
无奈天奉帝被高庆这一套夸夸其谈的兵法所迷惑,以为高家新一代竟真出了这么一位年轻才俊,正合了他的心意,不由得对高贵妃更加爱重,龙颜大悦之下,直接封高庆为车骑将军,空降北疆,在戚老将军帐下听用。
说是听用,实是分权。
戚老将军面对皇帝的疑心,也别无他法。邙谷之战中,只得给他安排了一个最为轻松、最无关大局的任务——早早埋伏在崖顶、谷口两侧,等待卢老将军诱敌进入邙谷,就以火把为号,展开伏击。
当时最重要的莫过于卢老将军率领的第一路兵马,他们需要跨过北辽河吸引犬戎大军,然后佯败诱敌,退入邙谷。而最危险的,莫过于戚玉霜统帅的第三路兵马,他们需要绕道骁山,阻击犬戎后方的大军。
分给高庆的,是最稳妥不易出错的第二路兵马,为何最后却出了问题?
戚玉霜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高庆,一开口,却发现嗓音已经有些发哑:
“七年之前,邙谷之中,是不是你通敌犬戎,背叛了十万将士?”
“不、不!不是!”
“邙谷”这两个字,似乎戳中了高庆心中最大的痛点,他猛地向前倾身,尖利地大声道:
“我、我没有通敌!”

第51章 真正真相
“没有通敌?”杨陵发出一声冷笑, “没有通敌,你怎么会在犬戎的大军里?没有通敌,你怎么会出现在忽勒古身边, 前呼后拥, 风光无限?”
“不要告诉我,是犬戎人大发善心, 俘虏了你之后,不仅没有杀你, 反而还将你奉为上宾!你是在滑天下之大稽吗!”
卢辞目光沉沉地看着高庆, 仿佛只要高庆在辩驳一句,他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就会瞬间抵达他的咽喉。
高庆猛地咽了一口唾沫, 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几下, 含糊地发出了一道极为微弱的声音:
“如果我说,真的是这样,你们……会相信吗?”
戚玉霜的双眉猛然皱了起来。
杨陵身体猛然向前冲去, 就想对着高庆来上一拳, 却骤然被戚玉霜按住肩头,立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戚玉霜双眼中饱含着森然冷意,目光灼灼地望着高庆:
“乌那神的赐福,带来好运的天福使者。”
“如果我没有听错,犬戎人唤你的名字是——天福使者,对吗?”
高庆的身影骤然僵硬。
戚玉霜缓缓向前迈步,一步一步,接近了高庆的位置。
高庆抬起头,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 咯咯作响, 说不出话来。
“七年前, 你熟读兵书,自视甚高,不甘于留守后方,只得一个辅助伏击的功劳,所以,你没有听从主帅的安排,是也不是?”
高庆双眼蓦地睁大,手指节节颤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了戚玉霜的眼睛。
戚玉霜的双眼之中,是一片深沉的痛苦与杀意。
“你……是不是,在卢老将军出发前,趁夜私自率军,出了邙谷!”
高庆颤抖着声音,尖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戚玉霜冷冷的眼神宛如剑锋,仿佛要直接刺入高庆的的头颅。
邙谷战败后,身处京城天牢的日日夜夜,她陷在辗转反侧的噩梦之中,仿佛永远无法苏醒。她无数次地推演、反思,这一战的问题,究竟出在谁?究竟出在哪里?
这一场毫无破绽的谋划,究竟败于谁之手?
她一向平静的双眼中,此刻也带上了冰封暗涌的火焰:“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还是你心里——最清楚吧。”
戚玉霜忽然猛地跨出一步,与高庆之间的距离在一瞬间缩至最近,她一把扯住高庆的手臂,巨大的力道让高庆的挣扎完全起不到半点效果。戚玉霜左手向上发力一捋,高庆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刑伤疤痕顿时迎入视野。
卢辞和杨陵,同时睁大了眼睛。
高庆看到手臂上的疤痕,挣扎骤然停止。他剧烈地喘息起来,猛地跌坐回地上,仿佛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都被抽了个干净。
戚玉霜居高临下看着高庆,她玉白的面颊背着光,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当中。戚玉霜没有再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高庆,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释。
高庆的手无力地垂到了地上,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哽咽了起来:
“我、我从没有想过……”
“会将事情弄成这样……”
戚玉霜没有开口,屋中只能听到高庆自顾自的嚎啕之声:
“我确实是提前率兵出了邙谷,但我并非有意破坏计划,不过是不甘心固守后方,我也想立下第一等的功劳!”
“可谁知刚渡过北辽河,还未来得及准备,就直接遭遇了犬戎的大军。他们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一万将士全军覆没,我也失手被擒……”
“在犬戎严刑之下,我才迫不得已,供出了我所知道的事情……后面发生的一切,我就都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卢隐会提前出邙谷,我也不知道戚定远为什么会如此急躁!”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这样的!”
高庆双眼瞪得老大,恐惧与痛悔交织在一起,竟然倏地落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戚玉霜身影定定地立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尊玉做的雕像,半分移动不得。
“戚姐姐!”杨陵担忧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却像击溃了戚玉霜心中某一道即将崩溃的防线,她身体仿佛突然失去了大半气力,向后虚仰,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两步。
“玉霜!”卢辞急忙伸手,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
能说什么呢?
十万将士的牺牲,七年无法逃脱的悔恨折磨,最终得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玩笑般的真相!
汪合说的竟是真的,他并非邙谷之战中的通敌之人,出卖军机的人,也不是他这个犬戎长大的叛将之子!
戚家三军,无人通敌。
最终泄露全盘计划的,竟然因为是这样一个笑话般的阴差阳错!
因为高庆不服安排,想要立下首功,于是没有安分地埋伏在邙谷,而是提前率军出击。他自诩精通兵法,却根本不知道真正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往往千变万化——犬戎屠尽月阚国,得到了高姚马种,行军速度远超从前,一夜之间就已经提前来到北辽河边。
高庆刚渡过北辽河,就猝不及防地直接面对了犬戎的主力大军,一万精兵被全部歼灭。高庆也一同被擒,挨不过严刑拷打,直接招供了大孟所有的计划。
忽勒古是何等阴险的沙场老将,他将计就计,假作不知,命哈尔齐扮作中军信使,手持从高庆军中缴获的手中的中军将令,强调卢老将军提前出谷,在途中设下埋伏,反将卢老将军率领的第一路军一网打尽!其余留在邙谷中的第二路军,自然如同一盘散沙,被犬戎一并烧死在邙谷之中。
极致的痛楚在戚玉霜心中爆炸开来,让她几乎站不稳。
卢辞再也无法忍耐,怒喝出声:“你这贪生怕死的叛徒!”
他手中的长剑骤然闪过雪色的寒光,就要向高庆当头劈下来!
“不!”戚玉霜手指骤然发力,将卢辞猛地按在了原地。
“玉霜!”卢辞手臂猛地挣扎了一下,难压怒火的双眼不解地看向了戚玉霜。
戚玉霜依然站在原地。
“玉霜,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是他导致了你我父亲的惨死,导致了大孟十万将士的阵亡!他是我们的仇人,是北疆三军的罪人!”
为什么呢?
戚玉霜薄薄的双唇抿了起来,勾勒出一个极为锋锐的弧度。她的双目在这一刻爆发出极为锐利的寒光,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而坚定的决定,一字一顿地说道:
“留下他。”
“他在将来,会帮我们一个大忙。”
路已经走出,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戚玉霜也不再是从前快意恩仇、只顾眼前痛快,永远有长辈庇护的少将军。
如今她肩上担负的是北疆的三军,身后有无数忠心追随的将领,她……也有了需要守护的人与事。
高庆的身份,容不得她以私人恩怨,妄下定夺。如今天奉帝已经认定当年真相是汪合所为,此时再突然指认高庆为罪魁祸首,不仅天奉帝多疑的内心难以相信,更会怀疑她的立场——戚家本就与元慧皇后以及太子关系极深,高庆乃是高贵妃之侄,这一层关系太过敏感,轻而易举地就会令天奉帝怀疑到储君之争上。
戚玉霜缓缓提起一口气,仿佛三魂六魄重新归位了一般,在这一口深深的呼吸中重拾了全身的气力,脊背再一次挺直起来。
“不必再问了。”
卢辞按着手中的佩剑,与杨陵一同看向她。
戚玉霜本就玉白的面颊,此刻露出了一种更为冷峻的苍白之色,她的目光没有再看向缩成一团的高庆,低声道:
“走吧。”
说罢,她带头向屋门口走去。
杨陵快走两步,为她打起门帘,清晨的阳光从屋门外透了进来,带着一股干燥的暖意,扑到了戚玉霜的脸上,将她面颊上若有若无的一层湿意彻底蒸发殆尽,冰冷得宛如玉石。
戚玉霜抬起头,看着东方山岭上升起的朝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她冷到极致的苍白面色,仿佛又回复了一丝淡淡的血色,带上了三分有人气的暖意。
高庆瘫软在屋角,忽然捂住了面孔,放声痛哭起来。
也许是七年生不如死的番邦生活,也许是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强烈愧疚,戚玉霜听着他迟来的哭声,眼睛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卢辞、杨陵先后迈出,在走出屋门的最后一瞬,戚玉霜顿住脚步,忽然回过头,向高庆问道:
“那你知道,汪合的夫人绿云,究竟是什么人吗?”
“她?”高庆一愣,用沙哑无力的嗓子小声解释道,“她是娄邪单于第十九位公主,似乎是一位身份极为卑微的夫人所出。十几岁就被娄邪单于指给了汪合为妻。”
“我从未见过她,也没见过那位夫人。”
戚玉霜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大步跨出了屋门,消失在了清晨带着雾气的霞光之中。
“传我将令,三军整装,明日拔营,渡过北辽河!”
今年京城的冬天,似乎显得无比漫长。自从入冬之后,接连下了几场雪,每一场都淅淅沥沥,由大到小,又由小转大,似乎下也下不完一样,从白天拖到夜里,一连几日才能止住。
周显静静坐在窗边,听着太傅鲁恕之的教诲,眼睛却不经意地停留在窗外的一片皑皑白雪之上。
鲁恕之看到周显似乎在走神,也没有生气。
周显一向是个温文尔雅、尊师重道的好学生,除了小时候被戚家那位带着干过几次离经叛道的事,本质上还是个大雅君子,于是鲁恕之也没有当即呵斥,而是咳了一声,布满皱纹的脸堆起一个和蔼的笑容,温和地问道:
“殿下今日时常观窗外之雪,所思何事啊?”
周显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道:“孤见窗外大雪不停,故而心中担忧。”
鲁恕之苍老的眼睛中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殿下因为何事而担忧?”
周显微微抬起头,看向窗外北方的方向,轻声叹息道:
“不知北疆塞上是否也大雪连绵,这等大雪,北疆百姓与三军,恐怕都要苦于严寒了。”
听到周显的话,鲁恕之恍然大悟,脸上浮现出一丝赞许的神态,微笑道:“殿下此次从北疆归来,对民生之事的体悟也更深了一层,此诚足称赞。”
“只是……”说到这里,鲁恕之的话锋轻微地一转,声音也变得低沉,“殿下亲随圣上出征北疆,而大殿下留朝监国。殿下如今年岁也大了,不出几年也将及冠,圣上这一番安排,殿下也不可不深思啊……”
周显道:“孤知道。”
他的表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仿佛对高贵妃与大皇子周昂没有太多的情绪,镇北关外追杀之事,周显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似乎就像是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含糊地滑了过去,没有留下半点涟漪。
天色将晚,雪还星星点点地从天空中飘洒而下,卷起白色的凉意,透过重重的狐裘,直沁人的肌骨。
两位太监在前点着琉璃灯引路,灯芯在风雪之中飘摇不定,照得前方道路似乎也有些忽明忽暗。
周显踩着未来得及清扫干净的积雪,一路回到了东宫之中。刚进门,王宝福就忽然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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