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经义目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来人,将詹赫绑了。”
“葛大人,你这是作甚?本官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你不能随意拿我。”詹赫吓了一跳,神色严厉地说道。
唐诗见他还一头雾水,深表同情。
【好惨,如果有冤种排名,他肯定能挤进年度前三。】
【第一个死到临头了,还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死的家伙。】
【太惨了,真可怜。】
詹赫听到这熟悉的女声,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微臣做错了什么,请皇上明示!”
【怪谁呢?只能怪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只能怪你自己要娶小老婆。】
【哎,估计是娶小老婆最亏前十名选手了。在小命面前,戴绿帽根本算不得什么,想来想去,傅国公夫人都是温柔的了。】
詹赫这下明白问题出在了哪儿。
他用吃人的目光盯着朱娘:“你做了什么?说啊,你都背着我干了什么!”
朱娘本来还等着詹赫来救她,如今看詹赫都要身陷囹圄了,方才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她磕磕巴巴地说:“奴家,奴家就是趁着你喝醉问了你考题……”
詹赫啪地跌坐在地,双目喷火,手指颤抖指着朱娘:“你……毒妇害我,毒妇害我……”
说着说着他抱着头失声痛哭了起来,声音凄惨。
旁边那八名心里有愧的考生也恍然明白他们这是被发现了,一个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学生糊涂,不过那考题只有两道对得上,其他都不一样,求大人明鉴。”
“是啊,大人,我们都是上了戚值和胡韶峰的当。是他们说找了高人押中了考题,便宜卖给我们的,我们都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过这是真的。”
“大人明察,小人不认识詹大人,跟他和他家小妾更是素昧平生。小人只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份所谓的押考题,小人真的没有作弊!”
对比他们这副哭丧的样子,富驿的哥哥富进倒是平静了许多。
他跪坐在富驿面前,看着富驿躺在地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动不动,要死不活的模样,恍然明白了什么,痛哭道:“阿弟,你怎如此糊涂?都是为兄害了你,都是为兄的执念害了你……”
“大哥,不关你的事,是我,都是我做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富驿还想着将富进撇清干系。
唐诗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堵得慌。
这些作弊的人可恨吗?当然可恨,他们破坏了考试的公正性,破坏了考试制度和人才选拔制度,也破坏了社会的公正公平和诚信原则。
但他们就完全不可怜吗?也不是。这个时代赋予读书人能走的路太少了,能选择的机会太少了,想要出人头地,唯有科举一途。
读书只有金榜题名方算圆满,否则便是终身遗憾,也注定不能实现人生理想,政治抱负。便是如李杜这样的名家才子也因科举折戟,抱憾终身,客死异乡。
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情绪也有些低落。
听到她的叹气声,天衡帝侧头,打量着她:“不忍心?”
唐诗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说天衡帝也看出来了,她应该来自一个很和平,跟大雍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因此也才能养成她那大胆又丰富的内心世界。
唐诗不跟天衡帝说,但她还是忍不住跟瓜瓜吐槽。
【哎,实在考不上就放弃啊,三百六五十行,行行出状元。】
【富进当初之所以能还清债务,还攒下一笔家财帮他富驿开了布庄,靠的不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雕刻技术吗?】
【别人抄书,他印刷,尤其是佛经和各种启蒙书籍,速度刷刷的,不然光靠他那只右手,就是再来十年也攒不下这笔家业。】
【瓜瓜,你说他要是不中途跑去参加科举,继续钻研他这印刷术,将铅质活字改造成金属活字,这印刷效率又要提高好几倍,何愁发不了家?】
【可惜了,明明老天爷赏了他另外一碗饭,硬是因为心里的执念和社会的认同,非要去挤科举这趟独木桥。】
瓜瓜:【利益问题,科举最初科目繁多,有秀才科、进士科、明法科、明算科、武举等,涉及文史律法天文数学等方方面面,只要某一项特别出色都可能高中。但进士科出身升官最容易,做到宰相也最容易,也是最有前途的科目,久而久之大家都更重视进士科,最后弄成了只考这一门。】
【但这些读书人天天琢磨经义,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分离,严重脱离实际。世有聪明博物者,稠人推焉,乃枣梨之花未赏,而臆度楚萍,即郑侨、晋华,岂足为烈哉?(注释,引用自《天工开物》】
【宋应星考到四十八岁第六次落榜,放弃会试做了小官,著书立学,幸得好友资助,方才有了《天工开物》这本科学巨著。】
唐诗想起这位传奇人物,也感叹:【哎,他真是一位被科举耽误的天才。要是生在现代,这样的人才多少单位抢破头。】
瓜瓜:【一个社会,应该是百花齐放的,既要给文科生成长的土壤,也要尊重科研技术人员给他们发挥的空间。但在封建社会,工匠是下九流,社会地位低,收入低,自然没有聪明人、读书人愿意钻研这个。】
听不懂?宋应星是谁?很厉害的样子,还有《天工开物》又是什么东西?
不过最后一句他们听懂了,瓜瓜和福星姑奶奶似乎对工匠极为推崇。
这其实不是第一次了。
天衡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葛经义看着跪在地上的十数人,也幽幽地叹了口气,正欲说话,却见广全出来,递给他一张纸。
葛经义看完后有些讶异,但没表现出来,他将纸折叠起来小心放好,向皇城的方向行了一礼:“你等科举舞弊,证据确凿,按律当严惩,但皇上开恩,念在你等皆是初犯的份上,从轻处罚。詹赫,念在你被奸人蒙蔽的份上,革职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富驿、朱娘你二人为一己之私,盗窃考题,罪不可赦,判处绞刑。富进、戚值、胡韶峰……你们十一人因涉嫌舞弊,革除功名,杖责五十大板,流放两千里……”
只杀了两个人,确实是皇恩浩荡。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詹赫跪下磕头:“谢皇上隆恩,微臣遵旨。”谢瓜瓜和福星姑奶奶,若非他们这番话,皇上不会网开一面,饶他一命。
但富驿和朱娘就慌了。
朱娘跪下不停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家不知道这事如此严重,不知者无罪,求皇上开恩啊……”
富驿脑袋受了伤,站不起来,富进跪下替他求饶:“大人,学生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小弟一命,求大人饶了他一命吧,他都是为了我,求求大人……”
葛经义面无表情地下令:“将人带下去,枷锁游街,以示警戒。”
读书人都好面子,戴着枷锁游街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这也是提醒其他考生,切不可作弊,否则便是这些人的下场。
等人都带下去之后,葛经义和谭元清带着礼部的几名官员到隔壁向天衡帝禀明了案情。
谭元清虽不是考官,可会试是由礼部负责,他也难辞其咎,所以他和礼部的官员都跪了一地请罪。
天衡帝看着他们,目光幽深锐利:“你们确实有罪。”
谭元清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他们礼部这些官员,还有这一届的考官都逃脱不了惩罚,连忙说:“请皇上治罪。”
天衡帝没接这话,反而问道:“谭尚书,科举传承数百年,但舞弊一事屡禁不止,你可有何良策?”
谭元清心里苦。
这个问题老祖宗都解决不了,更何况是他。只要有考试,只要高中之后身份地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作弊这种事就避免不了,哪怕被发现会砍脑袋,这世上也照样会有人铤而走险。
他苦恼怎么说才能让皇帝满意。
但正所谓旁观者清,没有压力的葛经义却瞧出了苗头。
皇上只怕是对瓜瓜和福星娘娘所说的感兴趣,有意借此事发难,改革科举。
见谭元清还没反应过来,他拱手道:“皇上,若读书只有考进士,入朝为官这一条路,科考舞弊就绝不可能禁止。微臣认为,当扩宽考试科目,给不擅经义,苦读二三十载的读书人寻找另外的出路,如此一来,作弊自然会少很多。谭大人,你说是不是?”
经他这么一提点,谭元清也明白了,赶紧说:“葛大人所言极是。”
天衡帝嘴角勾起:“哦,既如此,谭大人来说说,当如何拓宽考试科目?”
啊?怎么又是他?
谭元清只觉头皮发麻,若是要加动手的科目不应该问工部尚书吗?老徐救命!
工部尚书徐勘不在, 还是只能谭元清自己上。
他吞吞吐吐地说:“回皇上,微臣认为可加设算科、武科。”
也就是把科举最初的科目还两个回来。
别说天衡帝了,就唐诗都察觉到了他的敷衍。
【瓜瓜, 谭元清这是不想给科举加增加科目吧。】
就不信他一个礼部尚书, 回答个问题这么没水准。
瓜瓜:【肯定不想啊。他自己就读书人出身,哪愿意让别人来分读书人的权力。而且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要是让他以后跟那些下九流同朝为官,他心里肯定不乐意。】
【再说科举新增科目,那这些科目的考试谁来当主副考官?天文历法律法算术,他们未必懂啊,更别说出考题了,这不是分他们的权吗?】
两句话把谭元清藏着的那点小心思给暴露得干干净净的。
谭元清老脸一红,后悔不已, 生怕瓜瓜又说出点什么,连忙改口:“皇上, 增设科目一事, 微臣认为应与工部协商后再请示皇上比较妥当, 请皇上宽限几日, 微臣这就去找徐大人沟通。”
这样大的事情肯定不是一拍手就能决定的,少不得要扯皮。
天衡帝淡淡点头:“也好,你与徐勘商议,三日后把折子呈上来。”
“是,微臣遵旨。”总算是拖了三天,谭元清松了口气,连忙应下。
目的达成, 天衡帝不再久留,直接带着唐诗回了宫。
送走他, 一众礼部的官员连忙围拢在谭元清身边,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谭大人,真的要增加科举科目吗?不会以后还要让咱们跟那些下九流的木匠、铁匠一起为官吧?荒谬!”
“是啊,他们怕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折子都不会写。”
“他们懂什么,皇上可真是的,听风就是雨,听了那……”
“闭嘴!”谭元清眼看他们越说越过分,把瓜瓜都要扯出来了,立即喝止了他们,用眼神警告地瞥了他们一眼,“诸位谨言慎行,当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也不看福星姑奶奶和瓜瓜是什么人,待会儿把老底都给你们掀了。
几个官员这才想到瓜瓜的本事,连忙住了嘴。但脸上仍旧一副不忿之色,显然心里意见不小。
谭元清焉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说到底,这事触犯了他们的利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也没苛责,只道:“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不过这次会试出了这种纰漏,我等都难逃其责,诸位还是仔细想想,如何过这一关吧。”
听到这话,大家都沉默了。
会试舞弊,什么时候都是大事。若是龙颜震怒,把他们都撤职查办了御史都不会站出来替他们说一句话。
现在皇帝之所以还没治他们的罪,一则是会试还未完全结束,拿了他们影响三年一度的会试,二则是皇上有意改革科举科目,需要礼部的支持。若是他们识趣,这时候少跟皇上唱反调,皇上也会投桃报李,将这事轻轻放下。
但若他们不识趣,硬要站出来跟皇上作对,那这就是现成的把柄。
也正是因为意识到这点,先前天衡帝提出改革科考,连谭元清都没敢正面反对,只想含混过去。
谁知天衡帝还没开口,他那点心思就被瓜瓜点得透透的,闹了个大红脸,想蒙混过去的想法显然也泡汤了。
“谭大人,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可乱破。这事咱们不宜出面,不若跟吏部的同僚们商议商议。”有官员提议。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谭大人,这事可不止是咱们礼部、工部的事,礼部、大理寺、鸿胪寺……这些同僚也应该一同商议才是。”
朝中大臣大半都是科举出身。别看平时这些文人们谁都不服谁,关键时候大家还是拧成一股绳的,到时候不用他们礼部的官员出面,朝中自然有人反对这事。
谭元清捻须颔首:“诸位说得有理,此事就有劳诸位了,我去找徐大人商议商议。”
唐诗坐在回宫的马车听完这个八卦,悄悄跟瓜瓜感叹。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啊,还不肯死心。】
【他这集结这么多人,皇帝这想法能实施吗?】
瓜瓜:【现在就看君臣之间谁更强势了。】
唐诗偷偷摸摸瞥向天衡帝,哪知被对方深沉的眸子抓了个正着,她心虚地眨了眨眼,讨好地说:“皇上,您累不累,喝茶吗?要不要我……奴才给您捶捶腿?”
唐诗本就是随口一说。
到承乾宫一个月了,唐诗发现,天衡帝并不喜人近身伺候,除了广全和东来,其他宫人跟他说话都保持着两三尺的距离。
唐诗估摸着他可能是有什么洁癖或是不为人知的癖好隐疾,肯定不会同意。
但谁知道这次她竟失算了。
天衡帝微微一笑:“好啊。”
【他怎么答应了?他怎么会答应呢?】
瓜瓜:【宿主,自己作的死只有自己上了,我给你看看啊,还有三条街就到皇宫,坚持一下,很快的。】
天衡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唐诗:“不愿意?”
“没。”唐诗赶紧往前挪了几步,握起拳头砸在天衡帝的腿上,她故意加重了点力道,就是希望他会觉得不舒服赶紧喊停。
哪晓得她自己先受不了了。
【天,瓜瓜,他的腿是铁打的吗?这么硬,好痛。】
唐诗的眼泪都差点痛出来了。
失误,大大的失误,早知道她就该老老实实像以前一样装鹌鹑,别去挣表现,也就没这回事了。
第二下她学聪明了,手轻了许多,落在腿上跟挠痒痒似的,一下接一下。
天衡帝感觉腿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股痒意从小腿往上蔓延,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衣领,正想说算了,忽地马车一个急停,车厢往后一晃,在惯性的作用下,唐诗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扑,压在了天衡帝的身上。
撞击的力气太大,撞得她鼻尖泛酸,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手也下意识地死死抓在了天衡帝的胸口,好硬,她不自觉地又摸了一把。
“你的手在摸哪里?起来!”一道沙哑愠怒的声音唤回了唐诗的理智。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连忙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可因为太慌张,手又不自觉地在天衡帝胸口抓了一把。
天衡帝脸都黑了。
唐诗连忙爬到了马车的角落:“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天衡帝没理她。
车帘外已经传来了侍卫的声音:“主子,刚才一头牛突然从巷子中窜出来,惊扰了主子,属下失职。”
天衡帝蹙了蹙眉:“回去领罚。”
唐诗瑟缩了一下。
【瓜瓜,完了,他会不会罚我啊?】
【我不是故意的啊。不过狗皇帝的胸肌真不错,一块一块的,饱满有力,手感还真不错。】
【估计腹肌应该也很不错。】
天衡帝只觉胸口滚烫滚烫的,燥意从胸口窜到脖子蔓延至耳根,偏偏唐诗还不消停。
【哇塞,瓜瓜,你看到没,狗皇帝的锁骨上有一颗红痣,正好卡在白皙如玉的锁骨中间,鲜红鲜红的,像一颗水珠,好性感,我好喜欢。】
天衡帝只觉浑身都燥热无比,他挪了一下腿,将左腿交叠在右腿上,抓了一本数丢给唐诗:“念一念!”
说着将刚才被唐诗无意中拽得有些低的领口拉了上去。
唐诗有点可惜:【哎,看不见那颗漂亮的痣了。】
瓜瓜提醒:【宿主,让你念书呢,你再不念小心被踹下去。】
唐诗这才翻开书中规中矩地念了起来。
她如有实质的目光总算是挪开了。天衡帝微微松了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连续给自己倒了三杯茶,喝完后,那种燥热的感觉才消下去了一些。
等马车一进宫,他便先下去了,都没叫唐诗今天去御书房陪侍。
唐诗开始还有些忐忑,怕得罪了大老板日子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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