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春,你看。”
一对精雕细琢的铂金婚戒,在他的手中熠熠生辉。
“哦,这传说中的东西原来真的存在啊。”
她的笑,犹如八年前一般灿烂:“我还以为阿诚随口乱讲。”
“阿诚什么时候乱讲过?”
他伸手抱住她,唇贴着她的颊边耳畔喁喁细语:“大姐已经发话了,命我速速把你娶进门。”
她斜睨他一眼:“我说你们明家也太霸道了吧?你大姐同意了我还没同意呢!”
“你不同意啊?我怎么听说,当年不知哪里跑来一个小姑娘,指天发誓非要做我明家的媳妇,还说要等一辈子……”
“造谣造谣!”怀中的小人儿红着脸跺脚:“谁说的?明台么?亏我还救了他的命,下回看我怎么收拾他!”
“好啊。”他笑着连连点头:“长嫂如母。下次等大姐不在家的时候,随你怎么收拾他。”
“什么呀,师哥……”她作状要推开他,而他已经控制不住地吻了下来。
从小巧玲珑的耳垂,划到光滑如玉的粉腮。再斜斜旁移,直至触到那清凉柔软的薄瓣。
她轻轻勾住他的脖子迎了上去,樱唇如花蕾般悠然开启,甜蜜的滋味由口中渗透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唇舌相戏,意乱情迷。他们贪婪陶醉地彼此吸吮着,极尽温柔,极尽缠绵……
明楼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满头满身的冷汗。
慢慢坐起,他按住额头,神志还有些恍惚。在这么紧张的一个当口,自己居然睡着了,还做了这样一个梦。更奇怪的是,如此温馨甜美的缱绻梦境,竟让他心头没来由的惶悸不安。
怔忡中明楼忽然想起了阿诚端来的那杯蜂蜜红茶。眉头一蹙,披衣推开了房门。
客厅里的小台灯还亮着,他的诗集被歪歪斜斜地扔在沙发桌上,却不见阿诚的人影。
“阿诚?”
无人回应,明楼略带责备的低沉呼唤隐没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风卷乌云,月光隐没,夜色深沉。几滴豆大的雨点,刷刷地打在窗上,弹出一串单调清冷的音节。
明楼看了看表,快五点了。
凌晨五点是他们接收电文的时间。阿诚大约是耐不住性子,提前去小祠堂旁的密室里等待收报了。
明楼这样想着,抬眼望向自受伤后便一直未曾涉足的二楼走廊。一手护住胸前伤口,一手紧抓着楼梯扶手,缓慢而艰难地踏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我最终还是无法抵抗这种狗血桥段的吸引啊!顶钢盔逃走……
第54章 无间
雨,从后半夜开始便淅淅沥沥地下着。不是很大,却一直不停。天地苍茫,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风雨凄迷之中。
阿诚像一只受伤的猛兽,红肿着眼,死死咬牙,紧攥着方向盘默默开车。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必须急踩刹车停下来喘口气才能再看清楚前方的路。心太痛,仿佛千万把刀齐齐凌迟,将那深深隐藏最最柔软的一处生生剜下,顷刻间血肉模糊。
他到底还是去晚了。
即使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集合了能够找到的国共日三方人手直奔苏州,待到他们赶到时,却只听得魂魄俱碎地动山摇的那声爆炸,只见到江边树林里的滔天火光。大火随着风势熊熊蔓延燃烧不熄,他们根本无法靠近。慌乱中急急过江寻找,通往根据地的盘山小径上,明台扑在无声饮泣的明镜怀中,孩子般地嚎啕大哭。黎叔锦云在一旁默默拭泪,说不出一句安慰。阿诚面对着这般场景,恍似心间某处“咯噔”一声崩裂,呆怔茫然。待到缓过神时,剧烈的痛楚早使得他青筋暴绽,泪湿满襟。
对于曼春,他究竟是抱有一种怎样的感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从小到大,他们似亲似友,朝夕相处,熟悉亲密到没有秘密。如果说,明楼给了他一个完美男人的定义,那么曼春姐,便是他心中永远的女神,是他对异性最美好温柔的影像憧憬。爱她吗?不确切。他对她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暗恋她?似乎也不尽然。和她一起的他是心平气和轻松愉悦的。他一心一意盼着她好,最大的心愿便是她能和大哥苦尽甘来双宿/双/飞。大哥,大哥……念及明楼,阿诚的心更是一路坠落无底深渊。这,这,叫他怎么告诉大哥?大哥又如何能承受得住?
雨点簌簌地打在车窗玻璃上,忽大忽小,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仿佛要将压在心头的浓重悲哀冲刷干净。无奈,哀痛漫无边际,悲伤汇聚成河,又岂是一宿寒雨便能带走的?
阿诚就这样开开停停地进了明公馆,关灯熄火,却不敢下车,默默坐在黑暗里发愣。怎么办?该怎么跟大哥说?他应该跟去的。如果他在,纵是拼了这条命也决不会让曼春出事。可曼春怎么也不允,道理很简单:他若暴露,大哥难逃干系。你是他最后一道堡垒,没有了你他怎么办?她总是这样说,总是竭尽全力地保全他,就像她不顾一切地要保全大哥一样。可是她难道就不考虑,失去了她大哥会怎样?会不会痛到发疯,发狂,痛到失去一切强自维持的控制力,痛到再没有继续前行的支撑和力气?
汪曼春,你何其残忍!
阿诚的手死死捏紧,有种想对着车子拳打脚踢砸烂它的冲动。但他依然安静地坐着,无法动弹。
明楼应该还在熟睡。在想好该如何对大哥开口之前,阿诚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来惊动他。
然而混乱的头脑中突然一个念头忽闪而过。阿诚本能地低头看表,例行的收发报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糟糕!
阿诚惊跳而起,推开车门往屋里跑,却在大门前硬生生地刹住步子。
门檐下不见微光的暗影里,一道凝重人影茕茕孑立。料峭春风卷起密瀑般的雨点迎面泼洒,顺着发际淌下那刀削斧凿般的脸庞。他直挺挺地站在这沉沉黑夜凄风冷雨中,静默如一尊日久年深的古老雕塑,几欲同暗夜苍穹融为一体。
“大哥!”
阿诚心头剧震,惊惧至极地冲上前去欲扶,却被他挥手挡开。
“你回来了。”
明楼开口来嗓音嘶哑沉黯,语调却平和得与往常并无二致:“发生什么事了?”
阿诚注意到他手里紧紧捏着的纸团,那想必是组织发来的电文。所以,大哥早已经得知了噩耗。所以,这般不要命地撑在这里等他。
浓如泼墨的夜,绵绵不绝的雨,枯立于阴影里的人,朦胧中看不清脸色。
阿诚一阵心惊肉跳,张了张嘴,喉间干涩,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哥,我们回屋去说。”
答非所问。
明楼喘息渐急,气息迫促,语声冷厉地又问了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说!”
“秋田先生紧急通知我,说今晚从苏北前线撤下一个陆军中队,临时要从苏州火车站去往皖南。”
阿诚只得哽咽着道出实情,低垂着眼不敢直视明楼:“我紧急召集了所有能叫到的人赶去支援,可,可还是……来不及了。”
手,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眼前,阿诚那张烟尘血泪交织纵横的面孔变得模糊旋转。明楼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摇摇摆摆退后靠住墙,努力维持挺直站姿,拼命对抗着突如其来的晕眩和一波波直涌喉间的甜腥。
“大哥!”
阿诚慌忙扶紧他的手臂。一触之下,才发现他单薄得吓人的衣衫早被檐下劲风吹进的落雨溅得洇湿一片,整个人湿漉僵硬如冰块一般。急道:“你在这里站了多久?我们快回屋!”
明楼恍若未闻,一动不动,胸口急促地起伏。墨黑深瞳比平日更幽邃明亮数倍,鬼火一般凄厉地闪耀。惨白如魅的面色映着眼中狂炽胜火的烈焰静静燃烧,明明灭灭,终成灰烬。
暗影阑珊处,他神色空茫,眉目清寂,幽幽开口:“你,说详细点。”
“我,我都没有,没来得及,见到她。黎叔说,当时敌人重重压上,危急中她命令黎叔,带着大姐,还有受伤的同志走。她自己,留下掩护。”
阿诚心如刀绞,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
明楼闭上眼试图调匀呼吸,极力压制着翻腾心间的气血:“那,她最后……最后……”
阿诚潸然泪下,他明白明楼想问什么。深垂下头,几乎语不成声:“她最后,拉响了炸药。我赶去的时候,整个山林,一片火海。怕是,怕是,找不到了。”
明楼木然点了点头,声音出奇的平静:“尘归尘,土归土。这样,很好。”
是,很好。不用受太多苦,也不必担心走后姿容可美。干净利落又决绝,还真是她一贯的风格。
明楼默默凝目那茫茫雨雾万物凄迷,唇边竟然绽起一抹似有似无的浅弧。
是,很好。疯子总说他婆婆妈妈拖泥带水。从此后,不再有这根最脆弱的软肋牵制身心。
最爱的人已化身泥土,融入他心心念念的江山如画。漠漠天地万丈红尘,从此独自沉沦辗转。
这样,很好。无情。只有无情,才能坚不可摧。
从此不再害怕失去,亦不再奢望救赎。
“大哥?”
明楼过分的镇定和超然淡漠的口吻,令阿诚霎时间惶恐莫名。提着心握住他冷若玄冰的手,泪眼模糊中抬头去看,赫然发现他面上竟无伤惨戚容,只是静。静到一颗心凝成冰化成灰寂灭为乐,清冷孤绝到再无一丝生气。
“你也跑了一夜,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