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直直走近,只见到他头上密密的冷汗和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大哥!”冲上去扶住他的肩,阿诚的整颗心都开始揪痛:“是伤口又疼得厉害了,还是头疼?”
明楼缓缓放下手,睁眼来对他轻轻勾了勾唇角:“没关系,就是有点累。”
一贯暖如煦阳的笑容,和轻松平常的口气,却掩不住吐字间的语声虚弱气息不调。
“不舒服怎么不去躺一会儿?”阿诚忍不住埋怨。他知道,大哥这一天又操劳过度精力透支了。伸手探他的额,果然又是烫手。
“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出去,叫大姐一直盯着你!”他狠狠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起身关好窗,换了杯热水来。计算着今天的止疼药用量,默默将两片阿斯匹林递了过去。
明楼的微笑中透出几分歉意。扶着他的手臂坐直身子,吃了药,声音柔软地安抚道:“不碍事的。你不放心的话,晚上请苏医生来看看,挂瓶药水好了。不要告诉大姐。”
“……”本来还想数落他的话,在这样温和的笑容和言语下,又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大哥向来有这般举重若轻的哄人本事。
阿诚无奈地撇撇嘴,见他服药后精神略好,不敢耽搁地说起了正事:
“大姐这些天都没出门,今天刚出去,就遇到了一个自称是明台港大同学的人。”
“哦?”明楼的面色变得凝重。
“幸好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后来就把他拉开了。但上前时正好听到他说什么见到了明台,明台没死之类的话。”
明楼冷冷道:“这是藤田芳政派人在试探大姐。他可真是贼心不死。”
“是啊。”阿诚心有余悸:“所以我觉得,大姐留在这里太危险。我们应该尽快把她转移走。”
“大姐现在在哪儿?”
“应该在董事会的饭局上。”阿诚看了看表:“大姐领受了七号首长新的任务,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好在咱们家的生意,大姐人在香港一样可以料理。”
明楼沉思着点头:“好吧,你去安排。等大姐回来我跟她谈。”
“还有,”阿诚继续说:“76号的人,早上又在火车站抓了什么抗日分子,具体情况尚不清楚。”
“他们还真是不闲着啊!”明楼的声音透出愤怒:“抓来抓去,都是不相干的平民百姓,草菅人命!”
正说着,阿香敲门通报:“大少爷,阿诚哥,苏医生来了。”
明楼和阿诚对望了一眼。苏医生这样不请自到,必是有十万火急的突发情况。
“请她进来。”
明楼一面说,一面扶着桌沿欲起身,忽地一阵头重脚轻竟是没站起来。不自觉地伸手捂胸蹙紧了眉,呼吸变得杂乱而急促。
“大哥!”阿诚惊呼着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跺脚急道:“你不要用力,我扶你去卧室休息。”
苏医生进来见到这般情景,连忙和阿诚一起将明楼搀扶到床上,从医药箱里拿出温度计来量体温。
明楼合着眼靠在床头调息片刻,缓过气时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对阿诚挥了挥手。
阿诚立刻退出,守在门外不安地来回踱步,直到苏医生离开才又进了屋。
明楼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倚在窗前对着天边的暮色出神,搭在帘上的手还插着吊针。
屋角落地灯的水样光华,淡静清冷地从他的身侧洒下,映得那长身玉立眉目疏朗宛然如画。阿诚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错觉,一向熟悉挺拔的身形此刻看来瘦削得厉害,紧蹙的眉峰让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刚毅端严到透出了几分清厉。
急忙拿起外套来为他披上,阿诚担心道:“大哥,晚上凉,别在窗口吹风了。”
明楼默默点头,任他扶着走到就近的沙发前坐下,开口来声音沉倦沙哑:“曼春今天下午,大张旗鼓地带人查抄了朱徽茵的家。”
“什么?”阿诚脸色骤变:“难道,是夜莺暴露了?”
“如果只是夜莺,那大概还算好的。”明楼说到这里忍不住双手握紧,点滴的注射管路内立刻现出了回血。
“大哥,放松!”阿诚慌忙抓过他那只手来小心审视,轻轻揉着针口处放低,安慰道:“曼春姐亲自带人去抄家,说明她自己没事。而且,也不会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大哥你别担心。”
“76号一直在戒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行动。但是,曼春没有给我们任何消息。”
明楼神情冷肃,推测道:“朱徽茵,很有可能是试图给我们传信而暴露的。而曼春,一般情况下,76号的戒严不会影响她传递消息。除非,她自己正在被人严密监视。”
阿诚望着明楼惨白至极的面色,深知他正在以怎样的克制力来维持此刻的镇定和冷静。
“那要不要我去找梁仲春了解一下?”
明楼眉峰一蹙,语声严厉:“不行!”
“可是以您的身份,完全有权力知道76号的所有行动计划。”
“理论上虽如此,但我向来不过问具体事宜,现如今又正在养伤。一反常态地去打听,岂不是引火烧身,招致怀疑?”
“那我们怎么办?”阿诚惶急不安地问。
“等,只能等。”明楼沉吟片刻,缓缓道:“不明状况下,我们做什么都有可能是在暴露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藤田长官,汪处长抢在了我们前面查抄朱徽茵的住处。这是否表明,她的嫌疑可以消除?”
“恰恰相反。”藤田芳政端坐桌前,手指不自觉地在桌沿一下下敲着,深思道:“汪曼春在这整起事件中的反应,确实无可挑剔。但如果她们都是一路的呢?那她此举,便是在消灭证据,袒护同伙。”
“可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要阻止朱徽茵去报信呢?”
“这个支那女人实在是不简单,南田洋子太小觑了她。”
藤田答非所问,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明面里,疯狂嗜血,自以为是,急功近利到了愚蠢的程度,还真让我抓不住任何实在的把柄。而她的真实意图,却让人捉摸不透。而且,她和明楼的关系……”
“藤田长官,您还是不放心明先生?”
“明楼此人,才能出众,勤勉敬业,几乎就是一个优秀官员的典范。但越是滑不溜手没有破绽的人,越可能有大问题。”
正说着,有下属进来报告:“藤田长官,明公馆那边的人送来消息,那位苏医生晚上又过去了,比平时多待了大约半个小时才出来。”
“哦?这个时候去明公馆……”藤田的面色愈加阴沉,低头沉吟不语。
“藤田长官,不过就是几个新政府的官员。既然您这么不放心,干脆找个理由,把他们都抓来特高课算了。量那周佛海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不,这你就错了。和平共荣,经济当先,明楼的位置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取代的。别忘了,我们还要依靠上海这个金融中心交通枢纽,将支那广阔大地的资源和财富统统输送到我们帝国本土。所以,不能意气用事。”
“可是长官,您这就要回南京了。放着这份怀疑,难道就算了?”
“当然不。”藤田阴冷地笑了笑:“明楼自有明楼的弱点。放心,我有办法将他牢牢控制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真心觉得脑洞不够大脑力不够用啊!欢迎各种意见建议。祝周末愉快。
第52章 允诺
早上八点,阿诚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明楼的房门。
屋帘依旧深垂,案上的台灯也还亮着,批阅完毕的文件整齐地在桌上堆积成一摞小山。宜兴紫砂茶杯敞着盖子,剩下的小半杯浓茶早已冷透。书桌抽屉的第一格大开着,装阿司匹林的药瓶被随意扔在杯子旁边,已经空了。
清晨透帘而入的曦微光影和晕黄的灯光交相辉映,照着桌前那人削白面色乌青眼眶眉宇苍茫。明楼就那样以手支额静静靠在椅子里,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抵着胸口,所幸身上还披着昨晚给他的外套。呼吸起伏尚算平稳,只是气息吞吐间,略显粗重。
阿诚的心火“腾”地一下子燃起,有种想把桌上这些该死的文件统统朝他摔过去的冲动。
他知道明楼昨晚肯定睡不好,特意晚了一个多小时进来,想让他再多休息一会儿。谁想到,他根本连床的边都没沾!
然而想归想,真的走近前来,他却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先是小心摸了摸明楼的额头,温热却不烫手。阿诚暗暗吸了口气,强压火气轻摇着他的肩膀唤:“大哥。”
明楼一惊而醒,清亮的眸子有瞬间的空茫,很快便回复了往日的深沉静邃。抬眼对上阿诚极力隐忍的怒意,心虚地笑了笑:“本来就是想靠一会儿的,没想到竟睡着了。”
低缓的气声,温软中带着些许安抚和认错的意味。阿诚满腔的气恼顷刻就被化解了大半,剩下的也无论如何撒不出来。无奈地挑了挑眉,他想起曼春说过的,他们两个谁都拿明楼没办法。不觉甚是挫败地轻吁一声,服侍他盥洗更衣梳理整齐,在沙发前坐好,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啜阿香精心烹制的药膳,这才直奔主题:
“早上梁仲春给我打电话,76号的事情弄清楚了。”
明楼听阿诚说了个开头就已经明白,不觉按着额角蹙眉道:“看来藤田芳政真是狗急跳墙了。”
“是啊。幸好曼春姐聪明,不知怎的识破了,否则真是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