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汪曼春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们都是南田课长带出来的,必当为她而战。既是她怀疑的,我们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说具体的:明台这条线索虽然断了,我们手上还有毒蜂。毒蜂作为军统元老级的股肱重臣,即使不确知现任上海站的各阶要员,必然还知道许多无法写在招供上的信息。比如明台的上线,我相信他自己也会有些猜测和想法。只是这些毫无凭据的东西,他是不敢拿到桌面上来说的。”
“汪处长是想从毒蜂身上找线索?”
“对。可问题是,毒蜂太过傲慢。他认为,即使是76号里军衔最高的梁仲春,原来在中统的职位都比他低了不少,完全不屑于理会,像我们这些人他更是爱搭不理。就只有日本军部和特高课的人他才会给点面子,所以我只好叫你去试一试了。毕竟你隶属日本方面,和我们特工总部不同。”
“这。。。”孤狼面露迟疑:“没有通过特高课,你把我介绍给他,他会相信吗?”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毒蜂非常敏锐,一开始他肯定不会信。你不要急,耐着性子慢慢接触,看能不能挖到些有用的东西。”
汪曼春笑了笑:“我们搞情报的,没有肯定成功,都是要试着来,走一步看一步。容易做的事,我还用得着你?”
“好。那我怎么开始呢?”
“毒蜂出院后,被安顿在贝当路一所豪华公寓里,有特高课的人严密把守。不过,他喜欢出去吃饭,看戏,不愿意人跟得太紧。我会找机会安排你们见面,你等我的消息吧。”
办公室里,阿诚走来对正在伏案工作的明楼道:“已经开始了。”
明楼停下手中正在批阅的文件,抬眼看他,略微颔首。
“曼春姐那边,一切准备就绪。毒蜂今晚撤离。”
阿诚接着说:“等到战报来了,我就去找梁仲春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好。”明楼唇边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第三战区形势急转直下,丧钟真的敲响了。
阿诚推开梁仲春办公室门的时候,梁仲春正万分凄惨地瘫坐在桌前,眼前一片漆黑。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调查破获的有关第三战区密码本的全部情报,竟然都是敌人巧妙设计的一个骗局。如今日军在战场上连连失利损失惨重,他作为提供这项错误报告的罪魁祸首,军事法庭的制裁怕是在劫难逃了。
“阿诚兄弟,天真的是塌下来了啊!”他凄然长叹。
“梁处长,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人顶着。”
梁仲春颓然道:“你有大哥,我可没有。”
阿诚神秘一笑:“大哥你没有,可你有贵人啊。”
“贵人?”梁仲春莫名其妙:“什么贵人?”
“孤狼。”
“孤狼?”
“对。你曾经告诉过我,孤狼是南田给汪曼春安插在我大哥身边的眼线。记不记得?”
“那又怎样?”
“现在南田死了,汪曼春又跟我大哥旧情复燃,孤狼也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你何不把责任和祸根栽在孤狼错误引导假传消息上,正可以替你抵一部分罪责。”
“阿诚兄弟,你可真是我的贵人啊!”梁仲春眼睛一亮,殷勤地拉着他坐下:“具体该怎么说,还请阿诚兄弟指教。”
汪曼春站在窗口,静静看着特高课的人将梁仲春押上了卡车。
朱徽茵走进来报告:“汪处长,藤田长官刚刚下达了最新命令:从现在起,暂时由您接手梁处长手上的所有工作。”
“知道了。”
“还有,阿诚先生临走时说,明长官今天一大早便被藤田长官请去了特高课,还没回来。”
汪曼春点头微笑。
是该有人来为藤田芳政理清楚所有线索了。
“这件事情不能责怪别人,只能怪我自己轻信。这个密码本完全是个圈套。”
办公室里,藤田芳政以手支额,痛心疾首地对明楼说道:“皇军各部在第三战区破获的大量电文,后来被证明全是陷阱。我方调整军事部署后进攻的时候,遭受到了巨大的损失。太痛心了!”
明楼仔细看完梁仲春的报告副本和上呈的种种证据,终于发现了疑点。原来那些从明台的面粉厂起获的大量密电信函,都是伪造的。
“这次截取密码本的行动,绝不是那么简单。”明楼总结道:“现在看来,整件事的目的只有一个:坐实这份伪造的密码本,就会导致我方在第三战区的大溃败。”
“梁仲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藤田疑惑不解。
“工作报告是梁仲春写的,这些证据未必是梁仲春捏造的。我认为,他还没有这个胆子。因为即使是立功心切,梁仲春也应该明白提供假情报的后果。最大的可能,是他被人误导、设计了。我觉得,藤田先生应该把他叫来好好问个清楚。”
藤田默默点头。梁仲春他还是了解的,他最多是颗棋子,绝不可能是主使。
“其实对于发生的这一切,我也疑点甚多。比如王天风的反水,藤田先生,我可否问一句:此人现在何处?”
“这个,”藤田满是尴尬气愤:“我手下的一群废物,让他跑了!出去吃饭居然全被醉倒,足足过了一夜才发现报告给我。实为特高课之耻啊!”
“那么这件事情就更有趣了。确认这份密码本真实性的三大证据:与第三战区的密电是伪造的,提供口供的毒蜂在逃,而我家小弟在致幻剂作用下的只言片语含混模糊,更是算不得数的。”
藤田愧悔交集,沉痛无言。
“对于小弟被认定为军统毒蝎,我当日已跟藤田先生表明过看法,就不重复了。而毒蜂的失踪,颇值得深究。”
明楼接着说:“据我所知,王天风投诚后,只和特高课接触,与76号或其它部门并无交集。”
“明先生的意思是?”
“您不觉得,王天风出逃,同许鹤被杀有相似之处?他们二人,都是在特高课的看管下出事的。”
“明先生怀疑,内奸在特高课?”藤田悚然而惊。
“我记得藤田先生曾经说过,潜藏在帝国内部的情报特工,沙鸥也好,汨玥也罢,或是眼镜蛇,都有可能是日本人。”
藤田思索着道:“可是,王天风是军统国民党方面的,不是□□。”
“藤田先生把党派之隔想得太重了。他们都是抗日分子,号称什么民族统一战线。情报上互通往来,人员间互助为战,甚至双料特工,都是极有可能的。”
“为了坐实密码本,他们设计了一出苦肉计,牺牲了于曼丽和小弟明台。而事成后的最后一项行动,就是转移毒蜂。现在,他们全都做到了。”
藤田神色凝重,沉吟片刻,问:“但是毒蜂的副官郭骑云,现在还在76号。是他劝降了毒蜂,为什么不把他一并转移呢?”
“这个,您应该去问问他。不过我估计,此人和于曼丽、明台一样,都只是弃子罢了。他是真的降了,所知又有限,所以被彻底抛下了。”
藤田觉得明楼言之有理,继续问:“那依明先生之意,我该如何妥善处理此事?”
“事已至此,首要之急是如何作弥补,揪出这个潜在的敌人。我认为,王天风的离奇出逃就是突破口。如果能查出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拔除这个祸根,对上峰和前线死难的帝国军人,都算是最大的交待和告慰。”
藤田芳政听到这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前日在沪江饭店瞥见的那个和王天风说话的女侍。当时他便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面熟,此时警钟大作。他匆匆送走明楼,立即打电话命令属下,将沪江所有女侍的资料速速送来特高课,同时传见梁仲春。
而梁仲春的说辞更是令藤田芳政意外和心惊。孤狼,是南田洋子很器重的人,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但除了知道她曾经在关东军服过役立过功之外,对于她的详细情况他并不了解。藤田没有想到,此人除了汪曼春之外还私自联系了梁仲春,对于这种脚踏两条船的行径他从来是鄙视的,这是不堪信任的一大讯号。而沪江饭店的那个背影,现在想来,很有可能就是孤狼。如果是这样,那么。。。
藤田芳政想起,汪曼春其实早就向他提出过对孤狼的怀疑。可他当时只认为她是出于私心,想说服他将其撤出明家,所以完全没有让她细说。此时越想越是惶恐,连忙派人将汪曼春叫到办公室来,让她接着当日的话继续报告。
“孤狼奉南田课长的命令潜入明家,为的是搜集情报帮助我和76号。想必当时,南田课长对明长官和他的家人,疑虑很深。孤狼提供给我的第一份情报,就是明镜利用银行保险箱向□□传输资金。而我一直派人盯着那个保险箱,就只出过一次状况。”
“明台来开保险箱,被你们抓个正着。”藤田点头道:“此事我听南田课长说过,为此你和明先生还大吵了一架。”
“是的。当时明台的说法是:他缺钱花,想从他大姐的保险箱里偷拿一些。”
“可明台其实是军统特务。后来梁处长发现的尸体,正是你派的银行职员小秦,旁边还有明台的一块手表。”
“问题就在这里了。明台的毒蝎身份是我们最近刚刚发现的。在当时,弟弟去偷开姐姐的保险箱拿钱,这并没什么问题,他何至于要杀小秦呢?杀也就杀了,还粗心大意到遗留下自己的表在埋尸现场,这个特工是怎么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