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春的泪一下子汹涌而出。她慌忙低下头,滴落的泪和明台的血交汇起来,在地上流成一道道水沟。
“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汉奸狗男女!”明台大声谩骂无情嘲讽。
明台已经完全清醒了,他居然战胜了那么烈性的致幻药。汪曼春从心底里为他骄傲:不愧是明家的孩子,个个都是铮铮铁骨的英雄好汉。
汪曼春迅速擦干泪,起身拔枪对准他的头厉喝:“我再问你一遍,明楼是不是你的上线?”
“你怎么不开枪?为什么不打死我?”
明台直接把头顶到了她的枪口上:“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汪曼春的手臂僵了僵,慢慢收回了枪,神色颓然。
“曼春姐,自从你当了汉奸以后,你就越长越难看!”
明台忽然看着她笑起来:“你现在,都不敢照镜子了吧?哈哈哈。。。”
汪曼春微怔,随即怒斥一声:“混蛋!”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刑讯室。
第39章 断肠
洗手间里,汪曼春走到盥洗台前一照,果见自己的浓妆已有些花了,眼周一塌糊涂。
镜中的这个人,是人还是鬼?
汪曼春抬起手,那上面还沾着明台的血迹。
打开水龙头,她拼命擦洗着自己的手和脸,一遍又一遍。
湿乎乎地抬起头,卸妆后的自己,容颜憔悴。脸白得瘆人,眼圈发红,眼中遍布血丝,眼下大片乌青,满手满身的血腥气怎么洗也洗不掉。
怔仲之间,洗手间的门被推开,朱徽茵走了进来。
汪曼春瞬间收敛情绪,低头拿毛巾擦净手脸。
再一抬头,朱徽茵就站在她身后,目光灼灼,定定看着她。
“有什么事?”她摆出一贯的冷傲面孔,平静问道。
“汪处长,”朱徽茵目光锐利,不冷不热地开口:“需不需要我把您的化妆盒拿来?”
“好的,谢谢。”她点头,看着朱徽茵走出去,暗暗呼出一口气。
看样子,朱徽茵对她的身份起疑了,所以才会有那样奇怪的神情。
想想也难怪,阿诚叫她将司各特路房子里的证据扣了一整天。以她的机灵,纵观事态发展,当然能逐渐猜出个大概来。
这样也好,有什么事不必再拐弯抹角。
“朱小姐,破获这么大的案子,我们76号的压力很大。劳烦你今天晚上加个夜班,不反对吧?”
等到朱徽茵回来,汪曼春吩咐道。
“当然,卑职自当尽力。”
“非常好。”汪曼春微微一笑:“运气好的话,今晚就可以结束了。朱小姐,和我一起祈祷吧。”
终于又整好妆容,汪曼春满意地看着镜中精心描画毫无破绽的假面,活脱脱又是那个冷酷残忍心如蛇蝎的女魔头。
出了洗手间,和朱徽茵一起往办公室走,她远远看到走廊那端守在自己办公室门前的阿诚,脚下不觉停顿下来。
明楼一定还在里面接受着藤田的盘问和苛责。汪曼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怎么都觉得无颜见他。
“汪处长?”朱徽茵在一旁轻唤。
汪曼春咬了咬牙,挺直背脊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走了一半却被一个下属叫住:“汪处长,门口来了一个女人,说是明长官的姐姐,点名要见你。”
汪曼春大惊。
明镜来了?怎么可能?
她不是还在苏州么?明楼说过要想方设法瞒过她的,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有些乱了。
再瞥眼间,见到自己办公室的门打开,明楼和藤田芳政走了出来。
心念电转,她立刻调转头冲下了楼。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明镜是明楼的死穴。这记狠招,她无论如何也要替他挡下来。
然而一口气跑到楼下院子里,看着那道阴森森的铁门和守在门边荷枪实弹的士兵,冲动退去,理智回归,她忽然觉得心虚无措起来。毕竟要面对的,是从小看她长大的明家大姐,是明楼最在乎的人。明镜的脾气她实在太清楚,要怎样,才能说服她停止搅局乖乖回家去?
她不知道,明楼此时心里比她更急千万倍。看着她那样不顾一切地就冲下去,阻拦都来不及,要不是藤田和那几个随从挡着,他真就要跟着追出去了。大姐的突然出现只有一个解释——孤狼。但孤狼一直只和曼春单线联络。所以这件事显然说明,孤狼已经越过曼春直接和特高课联系上了。要么是日本人还有其他方式联络她,要么是她怀疑曼春了而自己找到特高课。无论是哪种可能,曼春这样挡在自己前面去见大姐都太不理智太危险。现在藤田芳政肯定就在冷眼旁观,等她出错。
到这个时候明楼是真真后悔,实在不该一时软弱放纵了感情。如果曼春还是他刚刚回沪时的曼春,她只消拿出她一贯的狠厉绝情心硬如铁,眼前的情形应该难不倒她。可她现在偏偏已被自己融化,如何还能冷静应对不露破绽?
而他在藤田带来的日本宪兵密切监控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曼春招手让门卫打开大门,看着大姐直直地走到她面前,第一次低声下气地跟她说话:
“您好,汪小姐。”
“您好啊,明大董事长。”
汪曼春双手插在裤兜里,摆出傲慢骄横的模样:“刚才门卫给我打电话,说您亲自到76号来,要见我,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呢。”
明镜敛去一贯的傲气,垂眼客气道:“汪小姐,我本来是不应该来麻烦您的。但是我家明楼最近实在是太忙,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是不得已才来找您的。”
“哦?”汪曼春故意问:“那我就不知道了,明董事长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汪小姐,我刚刚从苏州回来,就听说我家明台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竟然被抓到你们76号里来了,还被套上了什么抗日分子的名头。您知道,我家明台虽然顽劣,但他一向胆子小,是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是吗,明大董事长?”汪曼春神色变得严肃,咄咄道:“您究竟是真不懂事呢,还是装不懂事?”
“你!”明镜气结。
“我告诉你,你最好搞清楚了:明台被抓到76号来,有事实,有证据。他可不仅仅是你说的顽劣之徒,你想要带他走,没那么简单。”
明镜心里发慌,手足冰凉,一时无言以对。
“明董事长,76号是什么地方,相信您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先想想清楚再来这里说话。”
汪曼春紧盯着她说完这句,不出所料接收到她有些疑惑又有些明白的目光。话锋一转,缓和口气接着道:
“再说,以明长官的身份和你明家的声望,你也应该相信:如果明台真是被冤枉的,那我76号也不会混淆黑白,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如果每一个被76号抓来的人,他们的亲人都像您明大董事长这样,直接闹到我们的办公室来,那我看我们76号,要改搭戏园子了。您说是不是?”
“更何况,您不止明台一个亲人。”
最后这句话汪曼春思量再三,还是豁出去说了。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明镜你别把那两个也给搭上。
明镜愕然看她,有些发怔。她不傻,她意识到了什么。
“明董事长,您请回吧。”
汪曼春趾高气昂得意洋洋地说:“看在您辛苦跑来求情的份上,我就送您一句保证:明台既然在我76号,我想把他怎么样,就能把他怎么样。”
“你。。。”明镜满腹惊疑地望着她。
目光交接,她对明镜作出了一个“走”的口型。
见明镜毫无反应,她不禁皱了皱眉,再次用口型对她做出无声的暗示:走!
“好,汪曼春。”明镜点头,伸手指着她一字一字道:“我记住你这句话了。明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说完便掉头要走。
“明董事长请留步。”
偏偏就在这当,高木追过来递给明镜一个打了结的手帕:“令弟明台有些东西,汪处长是不是忘了交给明董事长了?”
手帕上渗出斑斑血迹,汪曼春勃然变色。
高木交了东西,也不看她,径自扬长而返。
明镜难以抑制内心的恐惧,胆战心惊地打开手帕,随即惨叫一声,哆嗦着紧紧攥在手里。
手帕里包着的,是十块余温犹存的指甲,从明台手指上连根拔起的指甲。
明镜痛彻心扉。想着汪曼春刚还在说什么保证,原来只为骗她回去,他们好继续折磨她那苦命的明台。一时间真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两面三刀的恶毒女人。
“汪曼春,你这个畜牲!你不得好死!”
“骂我?骂我有用吗?骂我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汪曼春口气强硬,实则心虚:“我再告诉你一遍,76号不是大戏园子,你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在这里没用!明董事长请自重,回家静候消息。”
明镜浑身颤抖不发一言,双眼死死瞪着她。那种刻骨仇恨,仿佛要用目光将她碎尸万段。
与明镜这样对峙着,汪曼春忽地就想起了八年前最后一次去明家的情景。那天明台从寄宿学校跑来找她,哭着告诉她大哥阿诚哥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离开上海远渡重洋,居然连个招呼都没打。而即使这样,她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她鼓起勇气去找明镜,抹掉自己所有的自尊,就这样面对面地告诉她,她全心全意爱明楼,她会等一辈子。当时她分明从明镜眼中看到了感动与柔软。明镜说,你还小,一辈子太长。世间好男人很多,你会后悔。她回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大姐你看着,我会让你知道,汪家也有重情重义的人。她未曾放弃,虽然他已远走,她深信大姐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她独自度过没有他在身边的每一个日子,默默在心底坚持,守候。一念执着,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