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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青铜穗)


苏绶立刻觉得事态不妙。彼此身份地位差在那儿呢,他竟然连“苏兄”都叫上了!这他妈该不会是想查抄了他们天工坊吧?
一时间屁股底下冒出了针,他浑身发起毛来。“国公爷究竟有何示下,还请明言。”

第203章 唱双簧的俩人!
镇国公目光投过来,跟着,上身也朝他这边倾了过来:“自从上次苏兄在殿堂上为犬子说了公道话,我韩某人就已经将苏兄引为了知己。此番遇到个难处,还真得你出手行个方便不可。”说完觑了觑苏绶神色,遂接着又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也不必紧张,不过就是五军都督府防卫署的机括该换套更瓷实的了,想着苏家乃是举朝第一锁器世家,对你们来说就是举手之劳,所以这个事,就有劳苏兄你了。”
苏绶听完静默三息,随后就猛地挺直了腰背:“国公爷的意思是,让在下绕开兵部,直接给中军防卫署换机括?”
“也不是这个意思,”镇国公摆摆手,“就是小事一桩,用不着惊动兵部嘛!朝廷的兵是皇上的兵,这有什么问题呢?”
五军都督府的防卫,本就归兵部管,不惊动兵部,这还叫没问题?!
苏绶觉得这镇国公在把他当傻子耍!
谁看不出来皇帝把他镇国公从东林卫调到五军都督府是别有用意的?袁清的死还摆在那里没了结呢,之前因为韩陌,跟罗智的梁子已经结了下来,现在又想让他帮着防卫署换锁,还绕开兵部,这不是成心要把他们苏家扯进这漩涡里去吗?
更何况,他要求的是在现在机括的基础上提升难度,就算他不怕兵部找茬,以如今的天工坊,有能力承接得下来这差事吗?
他立马起身道:“这于法不合,还请国公爷恕下官无法胜任!”
“苏兄!”镇国公站起来,“你这就迂腐了不是?你没听见刚才皇上说吗?让苏家来办这个事。有皇上这话,苏兄还怕什么呢?”
末尾这话他说得意味深长,傻子都能听明白他暗示的什么了。
皇帝目前还没有针对兵部有什么行动,甚至对罗智都没有发威,但他从前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些年也并没有荒于政务,所以皇威还是浩荡的,但那又怎么样?他苏家担不起这重任啊!
上次被户部侍郎左旸纠缠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脱身,还没等他研究出新的锁器,这边厢镇国公又找上了他,而且这些人简直一个比一个难对付,这是想逼死他吗?
不行,这事他万万不能答应!
“国公爷,”他拱起手来,“这明摆着是违规的事,皇上虽然说有口谕,却也没有明言让在下绕过兵部接了防卫署这活儿,请恕在下担不起这后果,恕罪!”
说完他就要走,被镇国公一把拖住,脱口道:“进了我这个门,你哪那么容易走啊!”
“谁要走啊?”
刚说完,门外又传来了声音。
苏绶听闻,立刻肝都颤了起来!
扭头朝外看去,只见身着常服的皇帝,摇着柄象牙扇,跟逛窑,不,逛园子似的悠哉游哉踱了进来。
“不知皇上驾到,臣未能及时接驾,还请皇上恕罪!”
镇国公这边撒了手,然后麻溜地跪了下去。
苏绶硬着头皮跟着跪下,牙齿都快咬崩了。
皇帝进来站了站,转回身说:“起来吧。”待他们起来,又问道:“刚才你们在聊什么呢?怎么还拉拉扯扯的?”
苏绶张嘴想开言,镇国公抢先道:“皇上,是这么着,臣先前不是在朝上请奏更换几个锁器吗?皇上就指派了苏家,这不臣把苏少卿请到衙门来了,他却又不干了!”
皇帝看向苏绶:“你怎么又变卦了呢?”
这是他变卦么!苏绶心里窝着火,还只能耐着性子俯下身来:“皇上,国公爷先前说的是给中军衙门换锁,可没说是绕过兵部给防卫署换机括,这是坏规矩的事,臣担罪不起呀!”
“说的也是啊,”皇帝转向镇国公,“换机括就换机括,苏家技艺那么高超,难道这还能难得倒他们么?怎么非得要人坏规矩?”
“皇上容臣细禀,”镇国公正儿八经道,“臣自调入中军都督府以来,因为并非带兵出身而处处受缚,底下各司时常阳奉阴违,使臣很是不能沉心理政。前阵子竟然连臣要调动防卫,都险些碰了壁,而防卫署库房所藏之兵器,臣要启用都很困难,实在是于理不合。正好这机括也年岁长了,臣就打算一并换了它,也省得事急要用时束手束脚。”
“还有这事?”皇帝一脸的纳闷。
苏绶看他们言来语往,暗里咬牙,这俩合着在这儿唱双簧呢!他就不信这么大的事情这俩事先没通过气,皇帝来这么巧,真是闲到来逛园子么?这是要唱戏给他看啊!
他后槽牙咬起来。索性不理会。
皇帝道:“五军都督府是朝廷的军衙,是天子之师,镇国公既然担任了中军都督府大都督,那就有权调动各衙司,无奈本朝开国已久,军队也难免有些积疣,一时半会儿也是难以解决,镇国公要照章办事,也不是一两日就能促成的。苏爱卿,要不你就帮他解了这难题?”
苏绶心里恼火,说道:“皇上,不是臣不愿从命,是臣没那能耐破坏王法。”说到这里他撩袍跪下来,磕了个头道:“还请皇上体恤微臣的难处,让臣能做个规矩的臣子。”
他们理由给的再足,苏家也是无人能胜任这个事的,他绝对不能松口答应。
皇帝看着他,一时也没辙。
镇国公气得紧,知道这家伙是个倔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倔!连皇帝都在这里,让他宽心了,他却还是油盐不进!
便脱口道:“你说来说去,就只顾考虑你自己,先前皇上可是当着文武百官把你指派给我的,天子金口玉言,现如今你又不干,难不成你是想坏了皇上的威严么?
“苏绶啊苏绶,皇上待你可不薄,以往我也敬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没想到你却是这种人!人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竟然连维护皇上的威严都不肯!也太让人失望了,哼!”
这样一番站在了道德的泰山顶上的控诉,顿时震得苏绶头皮发麻。以往觉得他姓韩的还算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没想到为了达到目的,竟然如此不择手段,居然连让他不肯维护皇帝体面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苏绶难道跟他们韩家有仇吗?当儿子的当儿子是那样,当爹的当爹也是这样!抬出这么大一顶帽子压给他——不,这他妈哪是帽子?这简直就是压下了泰山本山啊!话都让他给说尽了,他哪里还有胆子拒绝?再拒绝,那不是大不敬的罪名也要扣下来了吗!

第204章 她去家祠干什么?
苏绶快气冒烟了,打从做官以来,他就没有这么无语过!他苏绶何德何能?竟值得他们君臣合着伙地来挖坑!
他难以克制怨愤,朝镇国公投去的目光比刀子还像刀子。
听到皇帝发出的咳嗽,几乎想要把实情和盘托出的他,又只能把目光收回来,维持在君王面前的礼仪。
皇帝和蔼地说:“镇国公话糙理不糙,朕确实把话说出去了,苏爱卿你看……”
苏绶眼望着地下,艰难躬身:“臣,领旨。”
“这就对了嘛!”镇国公紧接着就打起了哈哈,“这锁器机括上的事,你们苏家不上谁还敢上!你肯来我就放心了!”
放心你个锤子!
苏绶咬牙,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心呢,他还放心?!他们姓韩的是扫把星么?!
屋里已经满布着怨气了。
皇帝摇起扇子:“苏爱卿为官多年,甚少差池,在大理寺当差也有三年了吧?朕记得至今还没有给过你封赏,来人啊——”
门口太监李淳进来。
“传朕的旨意,授封太理寺少卿赞治尹之勋位,回宫即拟旨。”
赞治尹是正三品的勋位,而苏绶目前是正四品,虽说是个虚衔,但却是实打实的体面啊!听到这里,苏绶心中纵是有再多的酸楚,也不能不立刻提袍跪下:“臣叩谢皇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收了扇子,做了个唤起的手势:“中军衙门这事办得急,你当快些办妥,不可误事。”
说完他敛目给了苏绶一个眼神,随后就跨出了门坎。
苏绶被他的眼神盯在原处,久久都不曾动弹。
镇国公觑着他,上前好声好气道:“皇上走了,要不我再让人沏杯茶,苏兄坐下来好好瞅瞅这事该怎么办?”
苏绶扭头看了眼他,也绷着脸,闷不作声地走了。
镇国公乐得挥手相送:“那明儿我带着好茶去苏家找你!”
苏绶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胡同里苏婼险些被苏绶撞破了秘密,万幸有惊无险,进门时院里安静,在门内等着接应的苏祈一路把她掩护回了房。
苏绶为何这么晚归府,值得好奇一下,但当下她还顾不上深究,洗漱后把木槿扶桑唤到跟前来交代了一番,陈珉丢了牌子,肯定会找,在她与杨夫人之间,她敢拍胸脯保证他会先找上自己,这就得跟下面人对好口风,免得出差错。
韩陌在陈璇出现的地方同时撞见了罗智与买庄子的人,已经说明他们就是一党的,但罗智他们为何会也出现在那里?好像也值得查查,但韩陌定有分寸,她就不管了。接下来这几日无要紧事她不打算出来,鲍嬷嬷刻意接近徐氏已大显可疑,府里这边她得盯着点儿。
翌日早饭后,打算进耳房画画锁样子,阿吉抱着花进来了。苏婼看那花娇嫩可爱,停下赏玩了会儿。
阿吉道:“姑娘,我想请示您一件事。”
“说吧。”
“我看到咱们院子后头空着个院落,就是吟芳斋,里头有两个花圃,看上去荒废很久了,但那里有两株海棠,是老根了,我觉得可惜,想也把它好好侍弄侍弄。”
“那就侍弄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是我没有穿堂锁钥,进不去。”
苏婼抬头:“何必走穿堂?不是从东侧拐进去就行了吗?”
从绮玉苑去吟芳斋有两条通道,一是西侧的穿堂,一是东侧的宝瓶门拐游廊进去。那边虽然也有锁,但是锁钥却在绮玉苑手上,因为这条路去西边小花园更方便。
阿吉说道:“东侧拐不过去了。锁钥鲍嬷嬷拿着了。”
苏婼抚花的手停下来:“鲍嬷嬷?”
阿吉点头。说完面上浮出犹疑之色,有话想说的样子。
苏婼道:“她拿着做什么?”
阿吉迟疑了一下,看看左右无人,便凑近她说道:“姑娘,我也不知道鲍嬷嬷为何掌着锁钥,但这几日我在留意吟芳斋的海棠的时候,看到过她好几次往祠堂的方向走回来。”
“她去祠堂了?”
阿吉这次回答不上来了,只摇了摇头。
苏婼站起来。苏家的家祠设在西面,正是从西边小花园过去不远。女子平时都是不能进祠堂的,苏婼除了年节和祭祀日从来没进去过,鲍嬷嬷去那里不是更奇怪吗?难怪阿吉会支支吾吾的了。盯着鲍嬷嬷这事她交代给了苏祈,阿吉从苏祈那儿看出来了,所以特地拐着弯儿来告诉她,也不为奇。
她问道:“她一般什么时候去?”
“每次看到她,都是上晌。昨儿好像没去,今儿八成是会去的。”阿吉说着看了看外头,再道:“不过嬷嬷这会儿去给太太送汤了,估摸着要去也是从正院出来。”
苏婼原地站了站,然后就出了门。
正院这边,徐氏接了鲍嬷嬷送来的汤,连喝了大半碗才停下。
“这几日喝了你炖的汤,身子倒显得越发精神了。看来谢家姐姐当年真是多亏有你在身边侍奉。”
鲍嬷嬷回道:“能侍奉先太太,是奴婢天大的福气。”
徐氏点点头:“所以如今我能蒙你侍奉,也是我沾了谢家姐姐的福气。”
鲍嬷嬷接了汤碗放下:“太太仁厚,自然多福。我们姑娘时常地夸赞太太。”
徐氏闻言而笑:“那是应该的。继母也是母,我既坐了这个位子,便要当得起这个‘母’字。更别提这些日子以来,我真觉得与她前世就有了母女缘似的。”
鲍嬷嬷也笑。看着她伸手把汤碗端起来,把剩下的汤又喝完了,而后道:“奴婢看厨房里有新鲜的鲈鱼,回头晌午饭的时候,给太太蒸一条来?”
“甚好。只是婼丫头的饭菜嬷嬷要记得备妥当。”
“奴婢不敢忘记。”
鲍嬷嬷双手端起托盘,躬身退出房门。
稳步走出院子,她在庑廊下站定,回头看了看,然后招来个路过的小丫鬟:“把这个送回厨院去。”
小丫鬟捧着托盘朝东边走了,她则抽出绢子拭了两下袖子,往西面走来。

第205章 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西南角门的苏家祠堂占了一整座两进院子,因为此地除去年节祭祀,婚丧嫁娶,平日都是关闭的。所以人迹罕至,从吟芳斋到祠堂这一路,除了花园里劳作的花匠,鲍嬷嬷没有看到一个人。
祠堂门口种着枣树和石榴树,这会儿火红的石榴花已经开放了,像火种一样遍布在梢头。
守门的婆子从侧方的小房间里探出头,看到人后走出来:“是您来了。”
鲍嬷嬷冲她微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钱:“正好今儿领了月例银子,婆婆拿去买些酒吃。”
“您总是这么客气!”婆子笑出了菊花,一面接了铜钱,一面指着掩着的院门:“您去吧,先太太的牌位,我每日打扫得格外仔细。”
鲍嬷嬷点头:“多谢你了。劳烦您还是出去转转,我就在门外头与我们太太说说话。”
婆子道着好,快步出了门。
鲍嬷嬷推开大门,轻车熟路地经院子中间往内进的一排五间祠堂走去。
院子收拾得非常干净,连一根杂草都没有,祠堂的门也是掩着的,鲍嬷嬷在门外站了站,却伸手将它们推开了,苏家自老太爷往上十余代的嫡支祖宗牌位都在此。位于最前方的一块朱字还有九成新的牌位,刻着的正是苏婼母亲谢氏的名字。
此刻身为苏家下人的鲍嬷嬷,端端正正在牌位前跪下来,伏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拿过旁边叠好的纸钱,点着在火盆里。
火光照亮了这阴沉的屋宇,也映红了鲍嬷嬷的脸庞。她一张张地往火盆里投纸,说道:“今儿奴婢给徐氏熬了花胶。徐氏吃了。那花胶还是太太您留下来的两包。奴婢原该炖了给婼姐儿吃,但她不喜鱼腥味。
“收了几年的花胶一点也没坏,黄土里的太太,却尸骨已寒。”
幽沉的声音飘散在空荡的屋里,使得这屋子更加空得糁人。
不过她一点也没有在意,跪坐在蒲团上,又往下说起来:“回府之前,我和吴胜爷俩去给太太扫过墓了,苏家守坟的下人倒是对太太恭敬,照顾得不错。我们把石缝里春天长上来的几根草除了,但这时节才是草木旺盛的时候,过阵子,我再禀禀姑娘,让她带着我们回趟庄子。”
火苗一摇一摇地,满屋的光影便如同摇晃的幻象。
绣着喜鹊登枝、五福临门等祥瑞图案的绣幔后方,苏婼眼不错珠地望着念念有辞的鲍嬷嬷,双唇已经紧紧地抿起。偎在她身旁的阿吉也是屏声静气,双手紧紧地抓着苏婼衣袖,不敢发生丝毫动静。
“姑娘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什么……”
这句话之后,后面的就听不清楚了,但她的神情漠然,目光里反射着火光,显得格外锋锐。
直到火盆里的纸燃烧殆尽,鲍嬷嬷才站起来,忽然她看了看身后左右,从腰带里掏出一物,抬起谢氏灵位上罩着的镂花的木罩,飞快将那物放入里面,而后罩回罩子,把灵位扶正,退回原处站着。又弯着腰把火盆挪到了一排十来个盆子的最里头。
这一串动作她做得行云水流水,让人毫不怀疑她做得次数太多而太熟手了。
心血冲到了苏婼喉头,她紧紧地拽着绣幔,勉力克制自己等到鲍嬷嬷走出去,然后飞快走到台案前,朝谢氏牌位匆匆一拜,然后把藏在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
——是张对折的纸片!而且还是有内容的纸片!
“姑娘。”
阿吉走到她身边,“快藏起来了,外面好像又来人了!”
苏家不许姑娘随便进祠堂,让人看到就麻烦了。
苏婼侧耳,果然听到门外又来了脚步声,便连忙把纸攥进手心,拉着阿吉藏到了帘幔后方的一张放置祭祀器具的木架后。
脚步声进了门坎,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有烧纸的味道?”
苏婼凝眉,小心地探出视线,说话的是吴淙,苏绶那个一道长大的心腹发小,而随在他身后进来的,正正是苏绶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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