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谢氏过世后,一阵时间里苏夫人席位空缺,后来虽有徐氏,张家女眷待徐氏,却远不如对谢氏那样亲密。苏婼一直觉得这大概是她们在谢氏这里付出的情份多,忽然来了个继任的徐氏,她们心里转不过这个弯来。
总之,张大奶奶说她与他们生份,这锅她可是背不起的。
她笑道:“奶奶可折煞人也,您也知道,这三年家里变故不断,实在是无法分心应酬。奶奶可见谅。”
这话实则表明如今情份浅了,张家怎么说也是有原因在的,既是从前那么好,怎么就突然也看不到她了似的呢?这行径,倒有几分像谢家她那几个舅舅的作派了。
张大奶奶却似乎不以她话里的抱怨为意,反而道:“还说不是呢,从前都唤我伯母的,如今竟叫‘奶奶’,这得多疏远才这么称呼呢?”
苏婼笑笑:“伯母批评的是。”
大奶奶闻言眸光闪动:“这丫头,还真是个机灵鬼儿,这转口转得跟抹了油似的!什么时候,要还能再改得亲近些就好了!”
还亲近?还亲近那不是得成一家人了么?
苏婼心思一转,忽然明白先前她为何会想着打发人引宋奕如独自看碑了,又为何会扯她的袖子单单拉她来这儿。合着她这是有这么一番话在等着自己。
她当下笑容里就多了些娇腻:“母亲在世时,就常说伯母待她如亲姐妹,这么着,我倒不如索性改口称伯母为干娘,您不嫌弃,婼儿便当伯母半个女儿。”
张大奶奶微顿,哈哈笑起来:“你这个鬼丫头!”随后深深笑看着苏婼,却也不再往下说了。而是接了茶品起来。
院子里头,宋奕如拓完一遍字碑,余光看着安静无人的四下,收拾纸笔的手势就慢了下来。字迹里有不少干涸的墨渍,不难看出曾经被人拓印过多少遍,而部分字体的缝隙里的墨渍还很新鲜,可见,最近也有人来过来。
碑后方三间翠竹掩映的屋子,并没有上锁,门窗完好,没有灰尘,可见有人勤打扫。阶下的石级上铺了防滑的的棕垫,最近春天雨水见多,应该是最近铺设的,专门设了垫子在此,也就是说,这院子最近时常有人进来。
院子在园林深处,张阁老不过花甲之龄,入宫到干清宫那么远的路是自己走,可见腿脚还是灵便的。可他却耐不住每日从前院到此处的路途,那么能够时常在此出入的,便一定是个年轻人。
宋奕如手抚着碑上的字样,深吸气垂下头,腰间的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而正在晃荡。
“姑娘拓完了?那奴婢去打盆水来给姑娘净手。”
张家的丫鬟看到她收拾纸笔,立即走了出去。
宋奕如再沉一口气,手便捧起了那块玉。
苏婼婉转回避了张大奶奶的话意之后,二人接下来的话题就随意多了。街头巷尾好吃的好玩的,什么新鲜的都聊了起来。苏婼惦记着秦烨信上的事,其实暗暗地盼着宋奕如能快些出来,木槿想必已经送信给韩陌那边了,她急于去求证陈家方面的线索。
好在没多久便有丫鬟打水进去予其净水,再过没片刻,宋奕如就执着两卷拓好的字出来了。
“今日得这了两卷字,真是大慰我心。只是实在是多有叨扰了。”
张大奶奶起身:“这么说就见外了,宋家专出大儒,宋小姐能看得上,也是我们张家的体面。”接而道:“我让人备饭,吃了饭再回。”
苏婼生怕宋奕如答应,还好她果断婉拒起来:“多谢奶奶美意,只是今日委实太过叨扰,再多呆下去心有不安。倒不如我们改日趁着奶奶闲暇,再来讨茶吃还好些。”
苏婼也道:“正是,伯母若不弃,日后我们常来。”
张大奶奶留不住,只好送她们出府。
宋奕如的马车停在苏家,于是二人仍然同车回府。
苏婼看到她手持的字卷,不免也打开来看。眼神一晃,目光却落在她腰间:“你的玉佩呢?”
今日宋奕如并未做过多的装扮,只穿着一身月白色绣兰花纹的襦衫,下覆一袭石榴裙,如此清淡,便显得腕上一只翠玉镯子与腰间一枚祥云状的玉佩十分显眼。可此时她腕上的玉镯还在,腰间的玉却不见了。
宋奕如道:“别担心,先前我怕硌到石头上磕破了,早就摘下拿帕子包了起来。”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包起来的帕子,支棱起来的边边角角看得出来是硬物。
“那就好。”苏婼道,“这玉看着可不一般,不能有闪失。”
苏婼问及这玉其实也没有其它意思,既然没丢便罢了。
到了苏家,苏婼留宋奕如下来午饭,宋奕如称按捺不住要回府习字,也辞了,苏婼便送她到垂花门下,目送她登车出门才转回房。
这一趟平平静静,看着十分太平,不知为何苏婼总有些出乎意料之感,总觉得宋奕如特地央她带领去张家一趟不会这么简单。但一方面没出什么事故她也放了心,她手头的事情够多的了,不想再牵出些旁枝末节来。
回房她叫来木槿:“信送到韩捕头那儿了吗?”
“送了。韩捕头已经打发人去了伍儿屯。”
苏婼记得韩陌之前已经派了两个人潜伏在村里,至今那边还没有探到消息,秦烨这里查到的陈璇的异状,也不知最终会不会有突破。
两个案子,一个是谢氏的死,一个是袁清的死,到目前为止,谢氏这边虽然没有得到铁证,奇怪的事情却露出来了不少。袁清也还是徘徊在罗智与陈家的勾结上,罗智后头到底是谁,它还没有暴露。
不能不说目前的事态发展有些偏离了苏婼原本的想像。
好在翌日便是早前杨夫人与徐氏约定好见面的日子,苏婼跟着去,回头可以找机会跟韩陌合计合计。便按照说好的计划,赶早去了徐氏屋里。
徐氏正好在梳妆,今日特意打扮了打扮,为衬身份添了几件首饰,原本平淡的五官便显露出几分华贵来,让人眼前一亮。
苏婼问:“太太这是要上哪儿去?”
徐氏笑道:“镇国公夫人约我上观音寺吃茶。”
“观音寺?那寺里有株名贵的洛阳红,听说有百多年了,如今开花还特别繁多。”
徐氏听闻,便问道:“那你想不想去?”
苏婼道:“想倒是想,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阻了太太与镇国公夫人的茶约。”
“怎么会呢?”徐氏笑起来,“这是人家约我,又不怕什么,我带上闺女去,多正常。”
苏婼点头:“那敢情好!我这就去换衣裳!”
“去吧。”
徐氏欣慰地望着她轻快背影远去,却在看到随后进来的银杏时又逐渐转成深郁。
银杏到了跟前,低声道:“顺天府那边有消息了,刘河被押了起来,老爷关照过,不许任何人进内探视。”
徐氏坐下来:“玲珑家里那边如何?”
“派人盯着呢,这两日看着倒是还算安份。”
“安份就好。”徐氏望着镜中的自己,缓声道:“你前些日子打听来的关于婼姐儿母亲生前与老爷的关系,可信么?”
“太太,这都是府中年老的下人亲口说的,说的还不止一人。况且,那天夜里奴婢是实实在在听到二太太三太太在园子里谈论此事。”
“那你说,这又是为什么呢?”徐氏转过来望着她。
银杏默语摇头。
徐氏响起一声带着苦笑的低哂:“这府里,原先想着过门不必侍候公婆,又不必操心侍妾通房庶子庶女,算是我祖上烧高香才摊上的好福气,可没想到这府里头的秘密还不少。可见世上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
原先的她一心一意地操持着这个家,想尽好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就算是在中毒的当时,她都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在看到玲珑尸体的当场,她开始怀疑自我了。怀疑苏家了。
异常沉稳敏锐的继女,对嫡长女冷漠绝情,同时又与原配夫人那般生疏排斥的丈夫,过门年余看上去都很守规矩,还有条理,但是却会因为犯错挨打而下毒报复的苏家下人……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徐氏每一次没有把这些疑问向苏绶抛出来。因为她知道,如果苏绶会回答她,那么刘河就不会被送到官牢里押起来。
“我虽然笨,却还是不甘心当个傻子。”她苦笑着说。又道:“你去准备大马车吧,婼姐儿也要去。”
银杏回了句:“大姑娘也去?”
“嗯。”徐氏道,“她每天都好像很忙的样子,自己的绮玉苑种着那么多牡丹,不曾见她有多少时间留连,今日却要因为观音寺的两株花跟随我去。我也想知道,那花到底哪来这么大的吸引力。”
平心而论,自苏婼从庄子里回府,她与这继女之间的情份便与日俱增,她能看得出来苏婼对自己是放心的,信任的,但却又看不透这姑娘到底为何屡屡会有惊人之举,以至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完全信任她。
苏婼换好衣裳到前院,徐氏已经坐上车了。
她上车就挨着徐氏坐着,还把拿绢子包着的一小包话梅递到徐氏嘴边让她吃。
徐氏不吃,她就拈起一颗塞到了她嘴里。然后顽皮地笑,像得逞了的小狐狸。
她知道徐氏不会生气,也知道她拿自己没办法。
这种相处的方式越来越熟悉了,也越来越轻松了,她安于如此。
以至于她一面瞧着窗外的街景,一面顺口说:“父亲喜欢吃王禧记的卤猪蹄,太太没事,可以买点给他吃。”
徐氏望着她:“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要跟他过一辈子。他虽然可气,但你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他是自愿娶你的,你用一辈子去经营这份夫妻关系,多少是会有一点回报的吧?”
苏婼头靠着车壁,回答得也自然而然。
第191章 顺杆子往上爬
徐氏怔愣地望着她。她承认在这之前的两日里,因为自己被投毒的前后这些事情,使得心底里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怨气。那是一种无辜被卷进了漩涡的委屈和忿然,连带着这个明明已经与她相处甚欢的继女,她也有些拿捏不定。
可是眼下她这么一番话,却好像一股柔风吹进了心里,拂着卷着,把她心里头也揉得皱皱地起来。
良久后她深深吁出一口气。
“我有时候真看不透你。跟我比起来明明你只是个孩子,可又好像看的比我还透似的。明明照我的年纪也还不足以当你的母亲,你却又常常让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孩子。”
苏若莞尔一笑:“我们如今的关系,就是母女。”
徐氏也笑起来,抚她的鬓发说道:“是我的荣幸。”
心里那一大块疙瘩,经这么一席话说下来,竟散去了许多。也许不管怎么样,苏婼这边她至少可以笃定她不会伤害自己。
观音寺里今日香客不多。一则因为今日本来就不是上香的旺日。二则韩陌早早的就派了人在此打点,声称在市里有案子要办。闻知讯息的香客们谁会这么不识趣的,上前来触小阎王的霉头?
因此除了那些固定选在这个日子来烧香还愿的,便只有约了徐氏的杨夫人。
杨夫人今天当然带了儿子。不但要带,而且她还想把三个“儿子”全都带过来。
韩陌拉长个脸,不高兴。“我不是说过,我来就行了吗?怎么又要把他们俩给叫上?”
“你不是也没有答应我回头去提亲吗?那我给自己多留条退路不行?窦尹和宋延可没有像你这么磨叽。”
明明他把话都说明白了,怎么就成了墨迹呢?
看着一脸愉快的摇着扇子的旁边那两个,他一张脸就拉得更长了。
好在那两个人知趣,扇子摇了几摇,然后就口称有急事要办,把这事给推了。
母子两个在禅房坐了没多会儿,外面就说苏夫人来了。还把苏小姐也带过来了。
杨夫人本意只是想今日让徐氏看看自家的儿子,好好的跟她推销推销,争取回头两家儿女再正正式式见个面,没想到徐氏也会把苏婼给带过来!这不是正好么?!两家儿女正好见面了,这都省去了中间那一步!
顿时喜出望外,交待道:“快快去添几样鲜果点心来,找那些姑娘家爱吃的!——你也别愣着!赶紧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白眉赤眼地坐在这儿,回头人家姑娘进来了,该怎么好意思?!”
苏婼随徐氏进了寺门,门下便有人在此等候迎接。一看是个眉眼秀气的丫鬟,穿着打扮很是不俗,看到苏婼的时候就笑盈盈的,竟然正是上次在宋家花园里遇到的杨夫人身边的那个丫鬟。
苏婼轻颌首,算是心照不宣的打了个招呼。
“二位请随我来。”
丫鬟在前面引路。过了两趟门,就到了座飘满了花香的禅院。
进门之前苏婼附在许氏耳边,把上次在宋家花园里暴打吴佩蓉的时候,险些让杨夫人与这丫鬟撞见了的事情说了。
徐氏瞬间张大了嘴巴!
苏婼捅捅她的胳膊,带着笑意呶了呶嘴。她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禅房门口,站在门内的丫鬟已经把湘妃帘给打起来了。
“苏夫人!”
帘子内木桌旁,装扮淡雅的中年女子已经笑微微地站了起来。
徐氏虽然不是妄自菲薄之人,但彼此之间地位悬殊,杨夫人这番举动还是令她生出了几分受宠若惊。
她快步上前,先欠身施礼:“妾身拜见国公夫人。”
“苏夫人不必多礼。”杨夫人说完,目光便转向了她身后的苏婼,“原来这位就是苏小姐,我真是眼拙了。”
苏婼上前下拜:“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上次在苏家花园多有失礼,请夫人勿怪。”
“这是哪里话?”杨夫人笑得眉眼都挤到一块了,“你可没有得罪我,反而我还要多谢你不是吗?要不是你,那日我指不定就要脚滑了。”
这里彼此双方都唱起戏来,徐氏看了她们两轮,也说道:“原来小女与夫人早就在宋家见过。”
“可不是么!”杨夫人边说边让她们坐下,“你这姑娘可大方有礼的很呢,我一见了她就忘不掉了。”
徐氏听到这“大方有礼”四个字,在想到苏婼暴打吴佩蓉的场面,就不由眉眼淡淡地睃了苏婼一眼。
看来这里又有一个上钩的了!要知道当初她就是被这丫头的表象蒙骗过的,表面上确实看不出来,可她骨子里跟后两个字搭得上边么?除了暴打吴佩蓉,那日她还当着她爹的面踹起来刘河来!
只是睃完苏婼后再一回味杨夫人末尾这话,她心里头又敲起了警钟——
作为当朝国公夫人,又是皇帝心腹大臣的家眷,在这样的场合她完全可以拿出姿态,可她不但没有,而且还如此谦逊……如果说这是因为朝堂上某些不可言说的政党关系不能不虚与委蛇,那她怎么对若洁儿也如此亲睨?
徐氏不敢大意了。
趁着杨夫人伸手请茶,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然后道:“夫人今日拨冗传召,可是有何要事?”
“哪里有什么要事,我就是在家闲着,想到之前苏少卿那般关照犬子,我们理当有些表示。我们老爷成日里忙的不着家,我便请你出来喝喝茶,唠唠嗑。咱们结交结交,日后在这京城里,也能多个说话的人。”
杨夫人全程笑眯眯,落在徐氏眼里简直就成了笑面虎。这无事献慇勤……她不得不提防啊!
“夫人若是指的早前在殿堂里那回事,那实在是不算什么,我家老爷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说起来,要不是夫人教子有方,世子行事那样光明磊落,我家老爷就是想帮也帮不上。”
“你这话虽然是在奉承我,但确实说到我心里去了!”杨夫人道,“我家那小子,看着一脸严肃,但为人处事可真是没话说!人品绝对挑不出毛病。”
徐氏也就是顺口挑了两句好听的说了罢了,没想到杨夫人竟然就这么顺杆子往上爬了!
——跟她这样一个同辈妇人家这么夸赞自家的崽儿,这镇国公夫人是要干什么?
第192章 真亏他们想得出来啊!
动了这根弦之后,徐氏不由得提高了一些警惕。认真打量了几眼杨夫人,她试探道:“世子这阵子忙么?”
“嗐,他能有不忙的时候么!本来以为他出了东林卫,去顺天府衙门当个小捕头,就是个闲差了。没想到一进去就接连办了几桩人命大案,这下子想闲都闲不下来了!府尹林大人一有空就找他,平常就没有多少时间碰面。不过还好,他是个孝顺孩子,听说今日我要来寺里吃茶,非说下面人伺候不好,这不也跟着来了。”
杨夫人这番话说出来,可真是如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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