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日光(潭允)

温橙耐心解释道：“那时候你都睡着了。”
段枞又想到昨晚她深红的眼眶，和在月光里低垂着头的可怜模样，语气不自觉冷下来：“你不会叫我吗？”
“好了。”有只软和的手拍了拍他肩膀，段枞低头看身侧的女孩子。
她踮起脚，强忍着不好意思拍了拍他肩膀，语气很低，每个字从嘴里冒出来都很紧张，偏偏瞳孔里聚焦明晃的有些羞涩的笑，看起来可怜兮兮又温柔的，让段枞心脏像被她用指尖戳了下，“我学会和你怎么打招呼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肩膀在灼热，段枞喉咙里抑出一个好字：“没生你气。”
“好。”温橙费力踮着脚拍了他另外一边肩膀，“你太高了，我有点拍不到。”
“不用打招呼了，”段枞看着温橙笨拙的动作，又扫了眼医院走廊里注视他们的人群，没忍住哂笑出声，闲散地提醒：“温橙，这是公众场合。注意影响。”
温橙生性内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刚才只顾着注意段枞，压根没注意到医院走廊里居然有这么多人。
而且，那些人，似乎真的都在看她和他。
大概是看段枞吧，他这种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无数视线。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段枞倒是没什么所谓，温橙却难为情地低下头，大着胆子伸手拽了拽他衣角：“快走吧……段枞。”
或许是真被这群人看得害羞，她叫他名字时，把那两个字咬得很慢，像是有种撒娇的意味，总之听起来是有股很缠绵的劲在，段枞闲闲地扬了下眉，耳朵第一次发起烫来。
见段枞不仅没有快点走，反而彻底停了下来，温橙有些着急，又拽了拽他白色休闲外套的衣角：“求你了。”
“求我？”段枞语气懒洋洋的：“怎么个求法？”
“你——”温橙第一次见段枞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说：“我下次请你吃饭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温橙又觉得有些不太好。她今天是看出来段枞对她有些和以前不一样，但是她也不知道具体到哪种程度，假如，他只是一时兴起呢？
并没有想和她在学校里再见面的想法。抿了下唇，温橙当自己没讲过这句话，换了个别的求法：“那你等下教我别的打招呼方法，我一定认真学。”
“你求我，”段枞说，“还要我教你打招呼，温橙——”
温橙抬头看他，有一件外套从天而降，罩住了她的头，一大片乌木和凛冽的味道侵袭，视线变得黑暗，然后，手腕被拽住，他带着她小跑了起来，耳边传来男生的笑声，带着纵容的意味，笑得轻而溺：“行，反正从高二那年起我就没赢过你。”
他和她交锋，哪次不是输？
一个那样抗拒和女生接触的人，又是和她做同桌，又是亲自帮她辅导学习，他还在新年伊始之际，主动和她说新年好。
在KTV里把她脑袋靠进自己怀里，在雨里主动说背她，在要离开附中的时候看见她哭，心脏第一次有真切的痛感。
桩桩件件，书写的每一卷，都是他拜下风。
温橙躲在外套里偷偷地弯了眼。她看不清路，不知道方向，只知道他拽着她被厚外套遮住的手腕。
两人没有皮肤接触，心脏却一个跳得比一个响。
“好了，别跑了，”段枞拉着她停下，“待会又着凉了。”
“不会的，我穿了你的外套呀，”温橙不想他停下来，更不想他松开她的手腕，据理力争道：“不会着凉的。”
“别狡辩了啊，你还没完全好，”段枞毫不犹豫松开温橙的手腕，“呆两分钟就回去。”
温橙眉眼耷拉下来，外套还罩在她头上，视线一片漆黑，段枞就这么干脆地松开了她的手。
就只有跑步的时候才能拉手吗？
走路不可以拉手吗？
而且这根本算不上拉手，只不过是他拽着她衣袖。一点肌肤接触也没有的。
温橙抿了下嘴角，手空空荡荡的一点热量也没，冷得打颤。
因着段枞没有再拉她手，温橙也看不见路，有些失望地停在了原地。
她顿时又觉得她是不是理解错了段枞的意思，他真的，有对她生了些好感吗？那为什么，不可以再拉她手一会呢。
段枞声音适时地掉下来：“我们约定好了只呆两分钟，刚过去了十一秒，现在还剩下一分钟四十九秒。”
温橙在外套里朝声源地歪了下头，隔着一件外套，她隐约看见段枞在对她笑。
“温橙，换另外一只手给我，”他低咳了声，这句话说得有点不自然，“剩下的时间里，我再牵你一分四十九秒。”
约定的时间本来就只剩下一分四十九秒，这句话的另外一个意思是，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牵在一起。

第40章 第九缕日光
月华皎白洒落在罩住脑袋的外套上， 温橙迷濛看见段枞挺阔的身形。他单穿一件她没见过的黑色卫衣，或许是才在商场里买的新衣服，下过一次水，浅淡地飘了些洗衣粉的清香， 是葡萄柚的果味。
十月末没有蝉鸣， 夜里寂然无声， 身体里有什么震耳欲聋， 温橙闭上眼睛，在悸动中朝他的方向伸出右手。最先伸出去那一瞬，五指紧绷在一起， 随后暴露在空气，指尖向里蜷缩了下。
不知是几秒过去，男生的手覆在她厚外套的衣袖处， 在手腕向上一公分的位置——依旧没有肌肤的任何接触，温橙偷偷地想，如果现在是夏天就好了， 她不用穿外套， 他也就能真正地拉她手腕了。
“你奶奶最近还好吗？”段枞礼貌地抓住女生厚外套下的瘦弱手臂，牵引她走在医院的后花园里， 低声问。
“挺好的， ”温橙唇角扩开一道笑：“八月末的时候， 她去九尾巷新建的那个广场跳舞，认识了一个爷爷， 最近好像在谈恋爱。”
段枞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低沉的清扬：“谈恋爱？”
这个词倏然从段枞嘴里冒出来， 温橙呆怔住两秒， 躲在外套下抬手蹭了蹭红彤彤的脸蛋，耳朵有点臊意， 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但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真的在谈，暑假的时候，那个爷爷来过我家几次，陪我奶奶浇花呀，绣衣服和做饭。”
段枞：“那个爷爷，人还好吗？”
“挺好的，”温橙想了想，“但我其实不是很确定他们有在谈恋爱，暑假那会，那个爷爷来我家的次数不算很多……可能是因为我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样子吧。”
头发被风吹乱一些，温橙将头发拨到耳后，段枞的话很闲散，唇里低笑溢出一句：“不着急，以后就知道了。”
温橙指尖点染沸热，不知道他具体在讲什么。可这句话难免不让人多想，只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
毕竟，她以后也肯定会谈恋爱。只是，不知道跟谁而已。
段枞：“走吧，两分钟到了，进病房休息。”
“好。”温橙摘了头上的外套，手也跟他松开，把外套递给他，“你穿上吧，别着凉了。”
段枞伸手捞过外套，低头看着面容娇俏的女孩，嘴角微勾：“现在回去知道把外套拿下来了？”
“你说了，只能拉一分四十九秒的手，”对上段枞倾注而下的视线，温橙轻咬住唇角，“段枞，你自己说的。”
段枞没说什么，和温橙一起进了医院。两人一起穿过长廊，他始终没有回应她。
温橙低头摸了摸指尖，感觉气温似乎降落几个度。回到病房后，段枞站在门口望着她，“你好好休息，我在隔壁。”
隔壁是供vip高级病房家属住的单独房间。
“好，”温橙点了下头，“你也好好休息。”
“行。”段枞伸手关上病房门。
温橙眉梢往下落几分，朝病房走去。刚走一步，清脆的敲门声响起。大概是护士来查房，她转身握上门柄，门还没开，隔着一张木制的门，那边传来一道带些颗粒感的悠闲笑意，像是贴在耳朵里讲话，能感受到男生热气似的耳语：“下一次——”
他顿了下，说：“不止一分四十九秒。”
温橙靠在门上浅浅一笑，梨涡被白炽灯照得陷进甘甜。
她握着门柄推开，探出脑袋瞧四周望了望，并没有看见段枞，他大概说完那句话就回了房间。
手机在外套口袋里震动，温橙关上门，把手机拿在手上，划开屏幕。
D：【好梦】
温橙唇畔不要命地往上拉，眼眸亮晶抱手机靠门上，头发丝都在笑。双腿开心得有些发麻，踩了两次地板才恢复过来。
抱着屏幕的手炽灼，温橙摁灭屏幕，洗漱完上床，将灯关掉，只留一盏床头的暖黄。她特意没有拉窗帘，让亮色的月扎在格子地板，哪怕是医院病房，看起来也很温馨。
躺在床上，温橙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首行的联系人，屏幕停留在他二十分钟之前发的晚安。
踌躇思考了几秒，手指戳进对话框。
橙：【好，我要睡觉了】
发完这条消息，温橙盯着对话框。期待一小会后没有看见段枞回消息，心里觉得他肯定睡了吧，她隔了这么久才回消息。但她也不是故意不回的，只是刚才花费二十分钟才勉强消解掉今天的快乐，腾出精力迎接更大的开心。
关掉了手机，温橙准备睡觉，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侧躺在床，消息弹出来。
D：【那再说一次】
D：【好梦】
眼角翘起，温橙把手机抱在贴近心脏的位置，乐得翻了好几下身，在被窝里滚来滚去。如果她是一只小猫的话，大概已经将柔软的尾巴勾了起来，围着病房转圈圈。咳嗽了声，温橙直起身，手指再次戳进了屏幕，回了个你也是过去。
D：【好。】
温橙不敢置信又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睡觉。她不知道该和谁分享近两天发生的，像童话故事一样的情节。
可温橙太需要和一个人分享这件事，少女怀春像夏天拿出冰箱的可乐，需要晃荡那么几秒，才能有幸福的实感。思考几秒，温橙打开手机，将镜头对准窗外的月，咔擦一声，今晚的月和漫长思春期的回应一同被停留在她屏幕里。
温橙点开微信，把朋友圈背景换成了这张照片。
嘴角再次上扬，她关上手机窝进被子里。
第二天早，微信联系人出现一个红点，备注是周楪。温橙记得她是上次发起捉迷藏游戏的热情女生，点了通过。
周楪：【温橙，我们今天就回学校了，等会回学校的面包车会途径医院，顺道载你回去。那我现在帮你收拾你的行李？你就不用回小学了。】
橙：【嗯嗯，好的呀，谢谢你小楪。】
温橙点进段枞的微信，问梁池有没有帮他收拾行李。
D：【没，我得开车回小学最后整合一下资料，你待会跟你们社团的人回清大】
这意思是，他等下不和她一起了。
温橙回复了一个好字，下床洗漱完吃早餐，段枞来病房接她出了院。
“他们到了，”段枞说，“车停在医院门口。”
“喔。”温橙跟他穿过走廊，肩膀一高一低，晴朗日光宣泄在两人身侧，她看见熟悉的面包车，心里想的是和段枞以后怎么再见面的事，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段枞把温橙送到车门口，没提及下次再见面的事情：“你上车，到了学校跟我报个平安。”
“好。”温橙也没有提及下次再见的事，上车后朝段枞挥手。
段枞也朝她挥挥手，面包车发动，他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温橙坐在周楪身侧，低垂头颅，抬手揉了揉犯困的眼眶，索性睡了一路。
下午两点，车快驶到清大门口，温橙被周楪拍醒：“小橙，社团后天弄聚会，你去吗？在那个大群里发了，你看一下。两个学校的人，一定很热闹！”
温橙第一反应是想知道段枞去不去。
如果他不去的话，她一个人也不想去这种陌生人的聚会。
聚会的消息发在大群，他应该也看见。温橙跟周楪说要想一想，打开了手机微信。
朋友圈有一个小红点，她点开，上头显示一句话。
【D赞了封面】
温橙嘴角勾起抿了个笑。
他点赞了她昨天才改的封面。而且那个封面，还是她拍的医院里的月亮。
“什么事这么开心呢？”周楪撞了下满脸笑意的温橙，“笑得傻兮兮的。”
“有吗？”温橙反扣手机。
“有呢，”周楪撑脸：“你在谈恋爱吗？”
温橙红着脸蛋摇头：“没有啊。”
周楪调侃几句打开手机摆弄。
放在腿上的手机震动了下，温橙摁开屏幕，收到段枞的信息，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D：【那个聚会你去吗？】
温橙弯着嘴角，脑袋靠在车窗上，回复：【后天是周五，我没有课，可以去。但我跟他们不熟，不想一个人去】
发完这条信息，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撤回了。
橙：【我也不知道，看看那天有没有空吧】
D：【你要是去的话】
D：【不会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温橙看到这条信息，心头有如鹿撞，手指戳在对话框里：【……什么？】
消息还没发出去，手机下滑他的消息。
【梁池会去，你跟他也熟】
喔，原来是梁池啊。
温橙才不管梁池不梁池的，心不甘情不愿回复了个好字。
段枞发了条语音来。
温橙将手机音量键调小，手机靠在耳侧，男生的话顺着空气倒映在耳里。轻轻的笑，意味悠长的：“不过既然你们都去，那我也顺便去一下？”
温橙摁住语音键，轻声说：“段枞，我会去的。”
段枞回了条语音，温橙轻轻戳开，听到他也将音量放低，莫名有一丝宠溺味：“温橙，我知道了。”
温橙摇摇脑袋担心是自己听岔，恰好面包车开进学校，停在女生宿舍门口，她提行李箱说再见，回了宿舍。
推开门，行李箱滚轴在瓷砖上发出声音。
岑盼第一个冲出来抱住温橙：“小橙！好想你！今天想你想得没有好好吃饭。”
温橙惊讶笑：“真的吗？你可不能这样呀，得好好吃饭才有精力学习。”
“你信她的，”周璟雨敷着面膜：“她今天总共吃了四顿。”
许如琢停止看电视剧的屏幕，回头冲温橙一笑：“是五顿！小橙，真正想你的只有我。”
周璟雨不悦：“明明是我最想小橙好吧？昨晚我都担心她担心得没睡好。”
三个姑娘你一嘴我一嘴地吵了起来，温橙笑着去劝架：“好好好，你们别吵了。”
“听说这次去希望小学，”岑盼拉起温橙的手，“段枞也去了？你和他有没有发生什么？”
温橙疑惑：“你们怎么知道他去了？”
“拜托，”周璟雨说：“他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论坛里那些女生就打听个够了。我们在学校不想知道段枞消息也挺难的。”
许如琢不依不饶道：“所以你和他有什么进展没有啊？”
温橙是真不知道怎么说，随便找了个借口进卫生间洗澡。
岑盼拍了下自己的嘴：“我这嘴啊，真忍不住问东问西的。这是小橙的隐私，我们别问了。”
周璟雨和许如琢相视一笑：“我感觉小橙今晚的状态有些娇羞，和以前不一样。她肯定和段枞发生了什么。”
“没事，”岑盼笑：“反正，以后我们会知道的。”
很快到了周五这天，温橙和三位室友上完课去食堂吃饭，回宿舍后第一个去洗澡。
温橙洗完澡出来，岑盼笑：“小橙，我给你化个妆吧。”
“啊，”温橙愣了下，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出来她今晚有约的，“我还没有化过妆。”
许如琢抽空看一眼温橙：“岑盼，你不要给小橙化全妆，她底子好，你给她涂个口红提亮肤色就行。”
岑盼乐了，心照不宣道：“要不要啊小橙？你今天可得打扮漂亮一点。”
“我自己有口红，”温橙也不扭捏，自然地笑：“那我涂一下。”
“行。”
这是温橙第一次涂口红，手有些生，但她唇形好看，随意抹一下就很惊艳。
“快下去吧小橙，”周璟雨趴在窗口，“我们宿舍楼下都快成景点了。”
“什么？”温橙背上包要出门。
“有人在楼下等你呢，”岑盼忍不住笑，“你还不知道啊？平时我们宿舍冷冷清清的，就为着段枞，今天人满为患呢。”
温橙是真不知道，心脏扑棱跑去窗边。
十一月初的香樟光影碎落，被女生们炽热注视的男生站在树下极其惹眼，他穿了件版型宽松的毛衣，黑白的条纹，好看得不像学生，眉眼中和浓烈和倦淡，发梢随意拨弄在额头两侧，真的是随手拍张照片就能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