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起吃饭,还是比较和谐。
 一餐毕,刘司晨喝了口水商量道:“将军,我看阙姑娘的身体,现在也不太适合赶路,不如听郎中的,先在醉龙城调养半月,待身体好了之后,再出发?”
 东方青枫目光看向阙清月,打量她道:“你要休息几日?”
 元樱旁边抢着说道:“怎么也要半月吧?郎中补药都是按月算的。”
 “半个月?”东方青枫手在桌子上点了点,如果停留半月,那待赶到京城时,那个时间恐怕已冰封雪飘了。
 天越冷,路越不好走。
 不过想到她在铜庐时,低头吐血时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就半月吧。”
 待到四人商量罢,起身时。
 客栈匆匆进来一人。
 “小白衣!你站住。”
 来人布衣宽袍,腰间挂了一只天师紫牌,另一面刻着阙字。
 迈步气势汹汹地向几人走来。
 “殿下,他是……”刘司晨本想阻止此人靠近,但见到他腰间的天师牌,犹豫了下。
 东方青枫也看到了,他手拿剑抱臂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是阙门的李长老,多年前见过一面。”
 阙清月回头见到来人时,颇有些意外。
 她转过身。
 待对方走近,她将双手交叠,轻轻行了一礼,“见过李师叔。”
 “李师叔?”元樱在后面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美须男子。
 没错,他就是阙门长老之一,六长老,李洵逸。
 “你。”李洵逸上下看了一番,“都长这么大了”
 他摸着美须仔细端祥半天,道:“嗯,不错,当真骨骼清奇,身俱天人之姿,好。”
 阙清月将手放在袖中,听罢,忍不住脸扭向一边,看看旁边门柱。
 这话,听得她耳朵都磨出茧了,不忍直视。
 “当年初见时,你不过才十岁,我记得你还在我府里养病三个月,后来才去了罗煞城,这么多年也没有给我来一封信,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师叔给忘了。”
 阙清月回过头笑了下:“白衣绝不敢忘记李师叔当年一路护送的恩情。”
 李洵逸也是当年护送她到罗煞城的几人之一,当年他不过三十出头,如今却已四十了,胡须都已经留出来了。
 李洵逸见到阙清月,一时放下心,目光望向刘司晨等人,最后在东方青枫身上停留了一瞬,刚要说什么。
 阙清月开口道:“李师叔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她才不过入城半日都不到。
 本来还和颜悦色地李洵逸,听到她如此问,终于想起他此行为了什么,当即怒道。
 “你还来问我?要不是我门下弟子发现有人拿着阙氏玉佩去当铺,他冒充伙计半路截去了这块玉佩,你这……还真要将老祖宗的玉佩给当了?”
 客栈二楼房间内,方桌前坐着二人。
 东方青枫倚在门外的栅栏处,刘司晨则在门口站着。
 元樱留在屋子里,有点紧张地泡了壶茶,放桌子上。
 阙清月见这傻妞没给两人倒茶,她自己一抚袖子,拿起茶壶,似乎要亲手为对面的布衣紫牌长老,斟上一杯。
 “欸。”李洵逸伸手阻止她,没好气道:“我可不敢,祖宗斟的茶,我一小小长老怎么敢喝?毕竟,祖宗主意大到,连阙氏老祖的身份玉牌都敢拿去当了……”
 这要传出去,太悟阙门所有长老的牙非要被人笑掉不可!族长也不能幸免。
 阙清月手一顿,只好将茶壶拿回来,给自己斟了一杯。
 祖宗这两字,真是走哪儿也甩脱不掉,罢了。
 她手拿茶壶,抬头看向旁边的元樱,示意了一下。
 元樱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接过茶壶,给长老李洵逸倒茶。
 客栈的门没关。
 门外站着的刘司晨,忽然听到里面那位长老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
 十分生气的样子。
 刘司晨有点担心,在门口左右走了走:“殿下,这李长老,不会对阙姑娘动手吧?”
 手拿刀倚着隔栏抱臂的东方青枫嗤地一笑:“动手,你看对面那个,怕他吗?”
 “阙氏一向重规矩,门内多年才出这么一位祖宗,长老护都着嫌来不及,与她动手?”可能吗?
 东方青枫提醒道:“你想想,那三千两黄金……”
 刘司晨恍然,“也是。”当今圣上还有十几位皇子呢,这阙氏一门,可只有这么一个祖宗,三千两黄金都舍得拿出来请人护送的主儿。
 说着,二人又看向房内。
 “阙白衣!你这胆子太大了!都是族长把你宠坏了!别以为我不敢教训你!”六长老李洵逸拍着桌子,急眼骂道,看样子还想找个什么东西教训一下。
 只不过,坐在他对面挨骂的人,却还在低头喝茶,杯子都没抖一下。
 元樱还是第一次见到阙门的紫牌长老,正缩在阙清月身后站着,听到这话,她连忙伸手:“别别别,我们祖宗……身子弱着呢,可经不得打……”
 别说长老打了,就是她平时都小心冀冀,就怕把祖宗挤坏了。
 “这是你新收的侍女?”李洵逸生完气,终于注意到元樱,凝目观她一眼,摸着美须问道。
 阙清月也奇怪地回头看了眼不知为何,今日有些畏首畏尾的元樱,她放下茶杯,为李洵逸介绍。
 “她叫元樱,罗煞城人。”两人虽是主仆,亦是朋友。
 元樱知道自己长得不是普通侍女的样子,和阙清月原来带到罗刹城那四大丫鬟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她……粗手粗脚,人高马大的,于是缩着脖子,等着李洵逸指责一通,类似什么那么多会照顾人你挨个挑,怎么会收这样的侍女云云。
 没想到,李洵逸看过她后,竟然久久不语,最后道了句:“不错。”
 元樱听罢,立即肩膀伸展开,站直了点。
 阙清月也跟着扭头上下看她一会儿,夸道:“是很不错。”
 “呵呵……”元樱傻笑。
 “但是你也不能将祖宗令牌给当了!”李洵逸继续吹胡子瞪眼。
 阙清月知道这事不承认是过不去了,她道:“主要是当时没钱……”
 这确实是事实,没钱,元樱吃饭都成问题,不当了它,难道要抱着美玉饿死吗?
 “没钱?”李洵逸更不理解:“每年阙氏都要往罗煞城送一批金银物资,这些东西经各地天师府阙门弟子之手周转,后又经我的手,送到罗煞城太守府上,你现在跟我说,你没钱?”
 知不知道阙门一年要送过来多少钱?
 阙清月左右看了看,无人能帮,最后只能展了下衣袖:“不就是花了嘛。”
 李洵逸恨铁不成钢,这要不是老祖转世,金身娇贵,他非拿着尺板,像打学生手板一样,先给她二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
 “没钱,哼!”李洵逸将怀里那块羊脂玉取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一枚年代久远的椭圆随形状玉佩,整颗随着玉石原形打磨而成,未多做加工,色白呈凝脂状光泽,表面油润沉稳,白如截脂,上面只龙飞凤舞刻有一字,阙。
 乃是当年阙门老祖宗留下的贴身之物。
 整颗玉石,手感一流,有着岁月流转的痕迹,古朴大气,一见便知这绝不是凡品之流。
 “这次可别再当了,再当可没人替你赎,白衣!这可是阙门五百年传下来的东西!”
 又拍了一顿桌子,苦口婆心一番,李洵逸最终罢了。
 天色不早,他起身,想到什么嘱咐她:“我在醉龙城有间小宅院,这客栈里人多眼杂,闹闹哄哄的,不是荣养之地,你既身子不好,就搬去那边住些日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的。”
 说完看着坐在那儿,哪怕不开口,也是一身清雅高洁的祖宗,虽然是转世之身,可见到她,便可以想象,当年的老祖宗是何等的风采。
 李洵逸心里有了几分安慰,应该就是这等气质与模样。
 “我走了。”
 阙清月起身:“那就多谢六长老……”
 “哼。”话未说完,李洵逸挥了挥衣袖,走人了。
 出门后,见到门外二人。
 李洵逸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直握刀倚着栅栏的东方青枫身上。
 只见他一身玄色劲装,以金丝滚边的玄色腰带,紧紧箍在他精瘦有力的腰间。
 原本身高就要高出李洵逸半头,腰一束,更衬得整个人宽肩窄腰,气势非凡。
 哪怕倚在那里,哪怕赶路风尘仆仆,哪怕不动分毫,也掩不了那张俊颜下,曾经历过千百次战场洗礼过的肃杀之气。
 李洵逸观其面相暗叹一声,走上前,郑重向他行了一礼,“太悟阙门李洵逸,多谢殿下一路护送吾祖,还请殿心费心,务必将她安全带回太悟阙门,李洵逸及阙氏上下感激不尽。”
 东方青枫本不欲动,不过是阙氏的长老罢了,但见他行了大礼,这才站起身,一手将他虚托而起。
 “那是自然。”
 李洵逸走后,元樱吓得一屁股坐了下来,倒了杯茶一口喝了。
 “你怕他?”阙清月喝着茶,看着她。
 “呵呵,我这不是怕他不让我跟着你吗……”否则像李洵逸那样的,元樱一拳一个,怎会怕他?
 “对了,祖宗,他为什么叫你阙白衣啊?你本名不是阙清月吗?”
 阙清月放下茶杯,低眸看向杯子把手,“小时多灾,取个贱名好养。”
 “哦?”阙门的人竟然也讲究这个?
 “哦对了,我刚才看李长老出去时,他好像对着东方将军行弯腰礼!这可是大礼啊,为什么啊?”
 就算东方青枫是将军,可李长老是阙氏紫牌天师,见到将军也不必这般郑重客气啊。
 阙清月手里把玩着茶杯,一顿:“是身份,也是请求。”有求于人,礼下于人罢了。
 “身份?”元樱不解:“除了将军和镇守史,他还有什么身份?”
 阙清月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的身份,其实就在他名字当中。”
 “名字?”元樱疑惑念了下:“东方青枫……”
 她凑近:“这个名字,能看出什么来?”
 阙清月仰头笑了笑,“谁又能在阙门天师眼里藏有秘密呢?”
 “你看。”阙清月指沾茶水,在桌上写下东方青枫四个字。
 “估且不看他的长相,只测这字,这四字,你看出什么?”
 “东方青枫……祖宗,我看不出来……”
 阙清月点着桌子上的东方二字,道:“东方乃龙位,而青色掌管春季,又主东方,前三个字就是东方青龙位,青龙位,乃是真龙之位,位列东方,你明白了吗?”
 元樱趴在桌子上看着。
 “嗯,然后呢?”
 “最后一个字,是枫。”
 “枫?枫怎么了?”
 阙清月收回了手,拿起茶壶斜目看她,真想敲她脑壳,恨铁不成钢:“难道真龙之位这四字,还不能让你联想到什么?”
 聪明人早就猜到了。
 她边斟茶边开口:“我记得,当朝圣帝众皇子中,有一皇子,十二岁出宫,多年未在朝中出现,既未亡故,也无后续,甚是神秘,他的名字中,就有一枫字。”
 “哪个皇子?”
 “当朝九皇子,聂裴枫。”
 这次元樱听明白了,她从桌上坐了起来,震惊道:“祖宗,你是说。”她一脸不敢置信地指着门外道:“那个东方青枫,就是当朝九皇子?”
 阙清月拿着茶杯看她:“你小声点,那么惊讶干什么?”
 “怎么能不惊讶!九皇子啊!他是皇子!天呐,我还得罪过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差点打起来。
 “看你那怂样,你怕什么?皇子又如何?还能杀了我们不成?”阙清月瞥了她一眼,看向茶汤,拿在手里晃了晃,真没出息。
 “若他真怪罪我们,要杀我们……”他是皇子,他若杀人,估计也没人敢抓他吧?难道还能诛他九族?
 阙清月低头喝了一口,胸有成足道:“放心吧,不会的,至少到京城这一路不会,你想,若我死了,他去哪找三千两黄金赔给阙氏呢?他虽不是皇帝,也需一诺千金,对吧。”
 这一番话。
 门外习武,耳清目明的刘司晨二人听得是清清楚楚。
 殿下的老底都被人家掀个精光。
 而且还只凭一个名字。
 阙氏的天师,果然可怕啊!
 刘司晨不由看向殿下,他记得,东方青枫是殿下出宫后,随便给自己找了个名字。
 真的是随口一说,刘司晨当时就在身边。
 这冥冥之中,难道真有天机?
 东方青枫低头“咳”了一声,黑着脸转身下楼去了。
 刘司晨望着烛光下,阙家祖宗那迷人的侧颜。
 不好惹。
 连殿下都败下阵来。
 真惹不起啊!
 小厮殷勤地打开宅子大门,元樱先一步跳上台阶,几步来到院子里。
 阙清月双手放在袖子里,低头看向台阶,慢悠悠跟随其后,迈步时,腰背曲线曼妙柔美,但又有几分风致风度,闲雅超逸的气质。
 她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最后是东方青枫与刘司晨,将马交给小厮后,进入宅院中。
 李长老虽口里说这是间小宅院。
 其实并不小,院子很大,中间有棵青色柚子树,树冠浓密舒展,树下放着一套乘凉的木石桌椅。
 宅院墙角、门墙、瓦上,都有刻意的栽植一些绿植花草,打理的花团锦簇,右侧院角建有一处鱼池,养了一群青鱼,正在水池里游来游去。
 让人一进来,心情舒畅。
 有一种可以想象的,白日迷蒙春晓,黄昏倦鸟归巢,入夏满天星空,深秋清浑洒地,冬日白雪皑皑之美。
 看样子,李洵逸是个有品位的人。
 可以说,阙氏的天师,皆品位不俗,容貌不凡,李洵逸年轻时,生得也是仪表堂堂,智者之相。
 宅院平日由两个小厮打理。
 带路的管家面白无须,态度和煦,因为早知道这几位是主子口里的“贵人”,所以恭敬异常,尤其对这四人中的一男一女,那是处处小心对待,察颜观色,人精翘楚。
 宅子一大早他就让人打扫过,里外该换的都换了一遍,又找了两个手艺不错的做饭厨子,专门在厨房里置办贵人的一日三餐。
 管官进来后,就让小厮取来两只匣子,放到石桌上,笑着对那个进来后,就没怎么动,直奔树下桌椅,在凳子上捏袖子的那一位。
 “这是李天师交给您的,让您收好了,李天师还说,以后莫要再为些黄白之物进出当铺了……”后面的话,管家说不出口,什么丢人丢祖宗脸之类的,他也不好说,意思带到即可。
 他不说,阙清月也猜到了,她将袖子一放,手点了点桌子,看了会桌子上的匣子。
 这必然就是李长老说的黄白之物。
 如今日子艰难,李长老此举,可谓雪中送炭,罢了。
 “行,我知道了。”她对管家道:“辛苦你了,你有事先去忙吧。”
 声音可真好听啊,管家带来的小厮忍不住瞧上一眼,额的乖乖,只一眼就再不敢多看了。
 “那小人退下了,若有什么需要,阙小姐差小厮传个话。”
 阙清月坐在那儿,望着他“嗯”了一声。
 管家匆匆离去,两个小厮各去忙碌,宅子里还有个打扫的婆子,泡了壶桂花茶送过来。
 人一走,只剩下几人在院中。
 元樱在鱼池那边逗完了鱼,背着箱子跑过来,站在桌前。
 “祖宗,匣子里面是什么?”
 桂花茶香味浓郁,阙清月倒了一杯。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她身上,一头长发微蓬,但发丝打理的根根弧度完美顺滑,清透白肤,配上精心打理根根精致的黑发,每一根阳光下都泛着自然的光泽,一身白领蓝衣,坐在那儿。
 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你打开不就知道了?”还来问我?
 阙清月喝了口茶,然后看向那两只匣子。
 “应该是盘缠吧。”刘司晨坐下道。
 元樱把盖子一掀。
 里面果然摆了几锭银子,还有一叠数额不小的银票,方便她们取用。
 “这李天师,出手好阔气。”刘司晨侧头对殿下道。
 东方青枫看了眼那些银两:“李天师是阙门紫牌天师,身价不菲,若想请他出山一次,恐怕这些银子还不够。”
 待另一只匣子打开。
 竟然是各式天师的发冠,金银冠,五色玉冠,珠宝镶嵌的各种黄红白蓝绿发髻簪。
 其中五色玉中,还有一只羊脂玉簪,价值不菲。
 估计是见阙清月只系发带,太过寒酸了,毕竟是一门老祖,怎可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像样的配饰,这才送了这么一匣适合天师佩戴,贵重且不张扬的头饰。
 李长老真是有心了。
 阙清月拿着茶杯,她并不是没有这些物件,只不过为了功德海,值钱的卖掉了,毕竟钱财,乃是身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