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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直恁芬芳(尤四姐)


好一招以进为退,眼里满怀希冀,只等圣上点头。结果圣上反倒退让了,“赐婚也得人家女郎愿意,向娘子毕竟在御前行医,朕很是仰赖她的医术,要是不顾人家死活便做了媒,恐怕伤了向娘子的心。”
皇后也说是,“她到二十岁都不曾成婚,或许心中有所想吧!你换个人,换个人就为你赐婚。”
神域难掩失望,但失望过后又释然了,笑着说:“那我自今日起就好生留意吧,若是遇见了喜欢的,就进宫来求阿嫂相帮。”
皇后当然乐得做媒,就像亲手种下一棵树,等着他开花结果,到底结了果,自己便能采摘了。
后来话题从定亲上移开,又去谈论皇后近日召见命妇,听来的一些内宅趣闻。一顿饭耗费了约摸有半个时辰,眼见圣上面露疲态,后来便适时收场了。神域好言请他安心保养,又闲话几句,这才从式乾殿退了出来。
故作轻松,实在是件很累人的事,他顺着夹道往南,望着西下的夕阳,长出了一口气。
谒者丞在一旁相送,和声道:“恭喜大王,又躲过一劫。”
神域笑了笑,“尚算有造化。”
“那么先前陛下提及的太尉一事,大王是怎么想的?”谒者丞道,“说实话,这个官职确实令人很是心动,即便挂个虚职,对满朝文武也有震慑。不过大王刚及弱冠,弱冠之年当上太尉,古往今来还不曾有过。”
“不曾有过……”神域嘲讪道,“二十岁的太尉空前绝后,二十岁的帝王却比比皆是,若果真当上太尉,倒是一桩稀罕事。”说着转头看了谒者丞一眼,“赵丞,我好像有些后悔了。”
他这么一说,谒者丞顿时一愣,但见他笑起来,才知道他在打趣,不由含笑摇头,亦步亦趋将人送出了云龙门。
出得禁内,陈岳屹等人已经在止车门上候着了,见了他,拱手长揖下去,神域抬了抬手,“大长公主府那事,向娘子都与我说了,你们办得很好,回头各有嘉奖。”
卫官们相视而笑,“护得向娘子周全,是卑职等唯一能为大王做的,大王不必嘉奖,这是卑职分内。”
但分内归分内,事情办得好,自然该好好犒劳。神域登上车,坐在车内和煦道:“我已经传话给长史了,想办法将你们编入卫率府,将来你们的儿孙可以承袭你们的官职,再不用从小小禁卫干起了。”
这忽来的重赏,简直让几人大喜过望,陈岳屹笑道:“我就说了,好好保护向娘子,比日夜守卫大王还要管用。”一面又来讨乖,“大王可是要往南尹桥去?”
今天短暂的重逢,不足以慰藉空虚的心,他的道理也很堂皇,“我进宫这么长时间,恐怕她会担心,先去南尹桥吧,交代一声再回清溪。”
陈岳屹道是,扬起手向后面的卫官挥了挥,以示启程。
赶到南尹桥的时候,天将要黑了,进了巷口,远远见宅门上悬着灯笼,各写着一个大大的”向“字,便是那一个姓氏,都让人觉得安心。
门房见马车到了台阶前,忙出来迎接他进门,他不曾让婆子通传,自己悄悄进了后院。
这个时候,南弦和允慈还没有安置,他问了侍立的婢女,说娘子们在凉亭里,便循着游廊到了离亭不远的假山前。
姐妹两个正捧着香饮,坐在亭子里说话。允慈看着一点点暗下来的天色,喃喃道:“这个时候了,小冯翊王还不曾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南弦还是淡淡的语气,抿了口茶道:“说不定回王府了。”
允慈说会么,“他不知道阿姐正记挂着他啊?去了老半日也不见有消息,万一圣上又给他使绊子,那可怎么办?”
南弦的担心,不过是没有做在脸上罢了,她若在允慈面前显得多牵挂,好像有些对不起她。还记得当初允慈曾经为他又哭又笑,央求她去向小冯翊王探底,最先喜欢上他的人是允慈。结果兜兜转转,自己这个做阿姐的,反倒夺了她的心头好……早前自己对她的千叮咛万嘱咐都变成了笑话,想来也觉得很难为情。
偏头看看允慈,南弦还是有顾忌,阿妹的想法对她来说太重要了,比自己的感情更重要。犹豫了好半晌,她才问出口:“允慈,你对小冯翊王,可还有几分喜欢啊?”
假山后的人心也吊到了嗓子眼,允慈的回答对他来说断生死,倘或当真还有想法,那么他与南弦这事便永远成不了。
允慈是个坦荡的姑娘,她说:“我喜欢好看的男子,阿姐是知道的。小冯翊王长得如此赏心悦目,要是流落到了别家,那多可惜!所以我想着,他做不成我的郎子,就去做阿姐的郎子,这样我也能常看见他。”见阿姐脸上果然显出彷徨之色,她忽然就笑了,“阿姐是不是在想,不能夺人所好?我同你说吧,自从上次你替我问过,他也明确答复了,我就已经死心了。我向允慈,这辈子也会找见一个非我不可的好看郎子,只等小冯翊王做了我的姐夫,就能广开门路好好替我寻找了。这几次他来咱们家,我见他看向阿姐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发光,就知道他喜欢的是阿姐这样的女郎。所以阿姐不用担心我的想法,只要你也喜欢他,那就好好把握不要错过,一旦错过便找不回来了,会后悔一辈子的。”
南弦听了她这番话,心里五味杂陈,想向她道谢,又说不出口,只是勉强调侃:“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这样长篇大论。”
允慈哈哈笑了两声,“你是想说我心胸开阔么?”一面放下杯盏上去亲热地抱了抱她的胳膊,“我可是阿姐一手带大的啊。阿娘走后,我就跟着阿姐,我虽学不来阿姐的医术,却也学得了几分阿姐为人处世的风格。原本我其实很希望你能嫁给阿兄,这样我将来若是嫁人,还有阿兄陪着你,你就不会寂寞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收场……“唏嘘一番后,又看开了,“算了,这事不去说了,都是天意。如今阿姐也该重新振作起来,毕竟年纪不小了,若是能找到一个可心的郎子,不管是骡子是马,骑上便走吧!”
南弦听得扶额,这丫头就是这样,起先明明说得好好的,用不了多久就原形毕露。
假山后的人自然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在她们姐妹口中,是个如此接地气的谈资。
这允慈,他正想夸赞她非一般地通透,谁知转瞬自己就成了骡子和马。于是大声清了清嗓子,表示自己来了,再背后议论,可要被他撞破了。
允慈一听,小小着了下慌,哑声向阿姐做口型,“他不会听见了吧?”
南弦拱起了眉,暗自惊诧,但姐妹俩很快重整了精神,允慈热络地说:“阿兄回来了?阿姐正念着你呢,你们快说说话。”
当然临走之前,例行要问一声,“这么晚了,你可曾用过饭吗?”
神域道:“我在宫里用过了,阿妹不必张罗了。”
允慈说好,识趣地招了招苏合,“你来看看,我今日浸泡的糯米能不能碾了。”
苏合乖巧应了声是,跟着允慈走了。
凉亭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南弦问:“先前进宫,陛下为难你了吗?”
神域说没有,“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竟要让我误以为兄友弟恭了。”
帝王家说什么兄友弟恭,大可不必,况且还是堂兄弟。
南弦颔首,“面子上过得去就好,若连面子都懒得装,那才坏了。”
他笑了笑,向后一靠,半坐在凉亭的栏杆上。春日的衣衫薄薄地,被晚风一吹,袍角翩飞,他一副闲适模样,很有朗月梨花般的风流蕴藉。忽然想起什么来,偏头问:“先前我来时,听见允慈说什么骡子马,还要骑上便走……这是什么意思啊?”
南弦太阳穴上一跳,因为不擅扯谎,尴尬地敷衍,“她是说……骡子和马一样,骑上就能赶路。”
神域“哦”了声,“怎么还有向识谙与我?究竟我是骡子,还是马?”
南弦脸上立刻充斥起了更大的讪笑,“你一定是听错了,人和骡马怎么能混为一谈呢……真的听错了。”
她不肯说实话,也罢。
他望向外面渐暗的暮色,无端生出了促狭的心思,试探道:“陛下与皇后又催促我成婚,这件事好像拖延不了多久了。我在想,为了顾全大局,莫如就娶了呢喃吧。你放心,婚后我绝不碰她,我的一颗心只在你身上。你是识大体的女郎,一定能理解我的难处,是么?”
他嘴里说着,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很奇怪,她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顿时气馁,必要得她一个答案,伸手拽了她一下,“南弦,你怎么不说话?难道生气了吗?”

第54章 我现在很伤心,你不要管我.
南弦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生气。你要娶燕娘子, 是你自己的选择,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怔了下,“我今日不是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吗, 你也知道我的心意了。”
“所以你上半晌说得很清楚, 下半晌就要娶燕娘子吗?”她脸上没有什么喜怒, 反倒低头盘算起来,“不知随多少礼金才算周到?我近来也攒了些小钱,出上三五贯,应该不是难事。”
神域一口气泄到了脚后跟, 他本以为自己这样的试探, 多少能让她的情绪有些波动, 结果并没有。
有时候真不知道她的心是怎么长的, 太过四平八稳,仿佛从来没有什么是能令她慌张的。难道还是不够喜欢吗?若有朝一日深爱,是不是才会对他的辜负有几分动容?
可是自己会辜负她吗, 自然是不会的,因此他愈发觉得难过了, 仿佛自己总是一厢情愿地追逐,她发了善心, 停留下来赏他一个眼神,但一切都是随他高兴。他若是坚持不懈,那么她勉强愿意接受, 若是他哪天放弃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笑一笑, 事后便云淡风轻了。
不甘心, 他眼中浮光微沉, “我看你似乎并不在乎名分,那么我娶了别人,你还愿意与我来往吗?”
南弦垂手收拾桌上的茶盏,明知故问道:“你是说来看诊吗?我诊室的门日日开着,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登门。”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心里明白。”
南弦这下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望着他,平静道:“我做人求公平,你婚后还要与我来往,总得容我也嫁了人。不过你应当也不在乎名分,所以才会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
这下他急起来,“你要嫁给谁?卿上阳?”
她淡淡一笑,“与你有什么关系?遇见了合适的人,说嫁便嫁了。上次皇后为我介绍的国子监博士就很好,可惜被上阳搅合了,到如今想起来还很懊恼呢。要是一切顺利,这个时候大概已经过了礼,到了入秋时分就能成亲了。”
她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很遗憾那次的错过,在她看来嫁人只求能过安稳的日子,并不在乎有没有浓烈的爱情。
神域起先的玩笑话,到这里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他苦笑了下道:“在你眼里,我与那些擦肩而过的人没有分别,一个区区的国子监博士,也能让你惦念到今日。”
南弦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要成婚的不是你吗,怎么如今又自怨自艾起来?你去娶燕娘子,她挺好的,也遂了大长公主的意。”
说到最后便有些负气,他的话半真半假,你以为是玩笑,人家或许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自己上回被骗进大长公主府,险些被勒死,陈校尉等人冒死才把她救出来。结果他倒妙,转头便与人修好去了,既然如此,之前的惺惺作态又有什么意思,政客的嘴脸果然难看得很。
自己是傻了,才想与他纠缠,天底下的男子是死光了吗,让他花言巧语蒙蔽,越想越觉得不值。
“橘井,送客。”她扬声唤,一面嘀咕着,“我明日还要进宫,今晚要早些睡,不能耽搁得太晚。”
结果她要离开,却被他一下拽住了。他人还在栏杆上坐着,身子却佝偻起来,垂头丧气道:“我现在很伤心,你不要管我。”
于是南弦抽了抽胳膊,真的没想管他,可惜抽不出来,遂木讷地应了声:“好的。”
“什么?”他伤心更上头了,“你还说好的?”
那泫然的表情看得她心尖一颤,抬手把他的脸掰开了,“别总用这套,不管用了。”
橘井听见大娘子的召唤,果然快步跑来了,谁知到了近前一看,小冯翊王哪里有告辞的打算,不由吐了吐舌,赶紧又缩了回去。
南弦见她又走了,蹙眉对他道:“你看,我的婢女都被你吓跑了。”
他不管不顾,重新转回头,伸出长臂强行抱住了她的腰,喃喃说:“我不娶别人,你也不许嫁什么博士。”
南弦抬起眼,无言地望向亭顶,开始细数顶上的椽子和青瓦。
他听不见她回应,委屈愈发大了,把脸埋在她怀里,轻轻摇动起来,“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这件事可是他先挑起的,真会倒打一耙。
南弦说是啊,“我一点都不在乎你的感受,因为你不在乎我的感受在先。”
他立刻敏锐地从中窥出了玄机,原来她虽然不动声色,心里早就巨浪滔天了。
精神顿时一振,他欣慰地抬起眼,认错认得很干脆,“我错了,以后不会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可惜这种事后的追悔不能让她动容,她照旧板着脸,甚至无聊地调开了视线。
他见毫无作用,最后只得使出杀手锏,哀声说:“我不过是想证明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才有意逗你的。谁让你总是对我不冷不热,我不知道你究竟喜不喜欢我……阿姐,你喜欢我吗?你心里有我吗?只要你回答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怀疑了,真的。”
南弦听他叫阿姐,气似乎略顺了点,无奈道:“你这样对我动手动脚,我都不曾扇开你,你还要我说什么?”
她是个感情内敛的人,从来不喜欢把情情爱爱挂在嘴上。当初她对识谙就是如此,听从阿翁和阿娘的安排,以为这就是她的人生了,对于识谙她也是心里暗暗喜欢,从来不敢让他知道。如今这小狐狸缠得她没办法,她才比以前略微开窍些,也是一再让步纵容着他。若论心迹,她喜欢他,比喜欢识谙更多一些,毕竟两个同样慢热的人在一起,一含蓄便是一辈子。但若换了个不吝于表达的人,他的轰轰烈烈她都能看到,不用再费心猜测,似乎能活得更轻松些。
所以这样的回答,已经够了吧,只要他不傻,就应该听得明白。
他果然会意了,坚定道:“我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了,深深刻在心上,若是你哪天反悔,我就把心剖开让你看。”
说得这么吓人,狐狸精确实不好惹。
她说知道了,复又推推他,“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可他不曾松手,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靠着她,闭上眼道:“放开做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他对感情的需求,比起一般人来更为炽烈,因为缺失,便千方百计想找补,南弦就是他全部的慰藉。他喜欢她的温暖,喜欢她纤纤的腰,还有她身上的香气,仿佛所有疲累到她这里都能纾解,只有她,能安抚他日渐狂躁的内心。
看来往后要适应这样的相处方式了,这外露的人,不是那么好打发。
南弦低下头看他,虽看不见脸,却能看见他乌黑的鬓发。这人,真是无一处不美,曾经的苦难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反倒是越锤炼,越纯粹。有时候自己又相形见绌,还记得他九死一生后第一回 睁眼看她,那日她没有仔细梳妆,穿的是一件半新旧的衣裳,不知怎么,他莫名就认定她了,不会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反正他这刻心下很舒爽,侃侃将今日面见的经过都与她说了,“我想让陛下为我们赐婚,可惜陛下没有答应。”
南弦吃了一惊,“不是说好了吗,要掩人耳目的,你怎么捅到陛下面前去了?”
他却有他的道理,“都说你是我的外室,这事怎么瞒得住陛下!我若是一径与你撇清关系,他们反倒不相信,不如让我爱而不得,这样他们才觉得真,才不会怀疑你。”说着含笑仰起头来,“容我私底下滋润就好了,在他们眼里我多惨多卑微,都没有关系。若是哪一日他们等不及了,决意赐婚,那你便半推半就接受吧,如此我们就能正大光明在一起了,再也没人会分开我们。”
她被他引领了,自然也要去设想,“那就再也不能进宫看诊了吧,连俸禄都没了。”
要说财迷,南弦确实是个隐藏的财迷,她被向家人赶出来,能轻松购置下这座宅邸,可见她平时积攒了不少诊金。如今要谈婚论嫁,她先担心的还是俸禄,唯恐这样一来断了她的财路,那么这亲就成得不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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