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轻易地被某一个声音操控住呢。
这个点正好是下班放学高峰期,路上很堵,等车子停到一中附近,已经七点半。
坡道上停满了来接学生的私家车,出租车开不上去,只能停在坡下。
林循率先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又从车尾绕过去帮沈郁打开另一侧车门。
他下车也不用人扶,一只手轻攀车门框,盲杖先探出来找到地面高度,而后迈着长腿下车。
动作虽慢,却行云流水,从容不迫,搭配上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像老电影里的慢剪镜头。
惹得一旁经过的几个女学生都忍不住回头盯着他看。
一中建在半山腰,附近都是坡道。
视野所及处远山层叠,晚霞落了个干净,街灯安静明亮。
风掠过树影,围栏下是层层叠叠的山道。
林循关上车门,抚了抚被风刮乱的头发,轻轻半挽着他臂弯,引导他走上盲道上:“这一路都是人行道,没路口,沿着坡道上去走两分钟就到了,你跟着我。”
等带着他走到盲道上,林循松开扶着他的手指,把双手抄进风衣口袋里,脚步缓慢往坡道上走。
时不时把盲道上歪七扭八的自行车踹回原位。
身后“笃笃笃”的盲杖点地声,平稳有节奏,仿佛带着某种安静的韵律,坠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林循抬眼看向四周。
这里变了很多。
八九年前这附近都是长满向日葵的荒地,如今全都挖平,盖了一栋栋学区房。
路两旁杂乱无章的野草,被整齐划一的香樟群取而代之。
就连曾经奔袭旷野的风,也被方正有礼的建筑切割成了规矩温顺的模样。
她一直刻意回避这里。
不仅仅是因为被一中开除了,也是因为之前和奶奶长期生活在这附近。
奶奶曾经的烧烤摊就摆在坡道旁的空地上,如今已经成了崭新的高楼大厦。
她不想一个人回来。
就在林循怀疑那家刀削面馆还在不在这里的时候,一间崭新的店面赫然出现在街边——招牌倒是没变,还是那个熟悉又老旧的“陈记刀削面”。
门口忙活着削面的大叔比她记忆里苍老了许多。
但确实是同一个人没错。
店里已经没了位置,挤了好多刚下课的学生们,人手一碗刀削面和一叠鸡爪。
这两年昼山在减负,高中晚自习下课不能超过晚上七点。
不像她们那会儿,吃个晚饭还得翘课翻墙。
林循带着沈郁坐到街上的露天座位,点了两碗刀削面、一叠鸡爪和猪脚。
他们两个看起来明显不像学生,再加上两人的颜值实在惹眼,店里十几岁的孩子们纷纷投来好奇又新鲜的注目礼。
邻桌的几个男生还冲她吹了个口哨,互相推搡着打趣。
一群小屁孩儿。
林循没所谓地撩了撩头发,回他们一个冷冷的笑。
那男生被她看得脸一红,埋下头去吃面条,再没敢抬头。
刀削面很快便端上来,沈郁安静地吃着。
或许是不太合胃口,他吃得很沉默,鸡爪和猪脚更是半点没碰。
林循吃了半碗面条,又啃了一个猪蹄,放下筷子。
还是熟悉的味道。
只不过风吹得有点冷。
“想想也蛮神奇的,”林循看着不远处一中熟悉而气派的大门、乌压压的教学楼、周围三五成群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感慨道,“沈郁,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回一中,竟然是跟你一起。”
他们按理来说,都不属于一中。
高三下学期,她因为和宁琅“早恋”被开除了,他呢则因为视力障碍退学。
都没拿到毕业证。
“两个没毕业的人坐在这儿一起吃刀削面,不也挺好吃的么。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循释然的话音落下,对面的人却忽然搁下筷子。
一次性木筷和陶瓷碗沿碰撞,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声响。
他手指慢慢探到一旁的纸巾盒,抽了张纸,慢条斯理擦完嘴。
周围青春热血的少年们打打闹闹,人声沸腾。
风和山道旁的梧桐叶打架。
月亮慢慢爬上坡道。
林循百无聊赖戳着碗里炖得很烂的猪脚,忽然听到他声音淡淡:“值得么?”
喜欢不喜欢,其实一直都很明显。
她这样的人,十几岁开始靠自己,不信赖任何人,我行我素,对待所有人都一贯冷淡漠不关心。
似乎任何暧昧与心动,都和她无关。
怎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偏偏连最基本的理智和前程都丢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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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值不值得的?
是指他们俩高中没毕业跑回一中怀旧,还是指几乎跨越半个城区、路上还堵了半小时来这里吃刀削面呢?
她看了眼沈郁碗里还剩不少的面条,以及他盘子里一口没动的鸡爪和猪脚。
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后者。
“……”
林循不由得有点赧然, 这顿饭倒是满足她的口腹之欲了, 但显然这路边小店并不符合大少爷的口味。
她有点不死心,拿了双新筷子,把他盘子里的猪脚剔了骨头,夹了一块放他碗里。
“你要不尝一口?说不定吃完就觉得值得了。”
“……”
对面的人没接茬,却也没解释什么, 好半天后重新拿起筷子,夹起炖得酥烂的猪脚,细嚼慢咽着尝了一口。
“还行。”
林循是见过他高中两年里每天吃着米其林三星饭盒,还无比挑剔嫌弃的样子的。
所以这评价从他嘴里说出来,几乎可以说是对食物的最高赞赏了。
“是吧,”她又给他剃了点肉扔碗里, “好吃就多吃点。这家店看着不显眼,但这么多年做学生的生意, 用料很干净,不用担心吃坏肚子。从前我奶奶的烧烤摊就开在这附近, 她说这老板的儿子和孙子都在一中读过书,从小就吃自家面馆长大的。所以他们买原材料很讲究, 都是挑好的买。”
林循想到这, 觉得这大叔跟她奶奶是一类人。
会为了几毛钱会在菜场跟人辩论一上午, 但真的做起生意,赚的都是良心钱。
“嗯。”
沈郁没再提刚刚的话题, 坐在风里吃完了她给他夹的猪脚。
口感绵密软烂, 确实不错。
吃完饭, 林循觉得有点撑,便带着沈郁沿着坡道散了会儿步。
这一带没什么路口,不用担心车来车往。
半山腰风很大,林循拢了拢头发,双手揣进风衣口袋里。
她走到某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停下,倚着半山腰的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感慨着这周围的变化。
“……变化真大,这一片现在都是学区房,都有二三十层高吧。刚刚那个刀削面店之前是座平房,现在也搬到了商厦的一楼,要不是招牌没变,我差点找不到……那边新开发了个人工湖,我查了一下地图,叫天鹅湖……也不知道有没有天鹅。”
她絮絮叨叨,他的回答却漠不关心:“或许有吧。”
林循突然意识到,沈郁从十七岁开始失明,到现在正好十年时间。
社会发展最快的这十年,日新月异般的变化与更新换代,在他眼中是停滞的。
昼山这些年接踵树起的高楼大厦也好,新派设计师设计的奇形怪状的体育场、桥梁也罢,在他的大脑里应该没有任何影像。
他感知不到任何变化。
脚下这崭新的柏油路,十年前还是灰突突的水泥。
围栏的红漆也是新刷的。
山道上几辆自行车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上头的学生校服也换了个样式,以前是红底白条,现在成了白底红条。
这些他都看不到。
那么在他的脑海中,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呢?
还是和十年前一样么?
她心下好奇,便随口问了出来:“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就是有点好奇。沈郁,你还记得这周围是什么样子么?”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走在这条路上,脑子里想象的画面是什么样的?”
盲杖轻轻点着颗粒粗糙的柏油路面,沈郁在她身边站定,漫不经心道:“没有想象什么画面。”
十年过去,脑海中封存的视觉印象已经逐渐模糊了,现在他只关心眼前的路是否平坦,有无障碍。
至于别的,一米之外、触碰不到的东西,在脑海里只有一片虚无。
林循“哦”了一声,没再问。
忽然觉得有点可惜他看不到,她也没办法把看到的图像传递给他。
其实这里风景真的很好。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山下的昼山城已经亮起了万家灯火。
郁郁葱葱的森林如墨一般黑,天空里挂着轮安静的圆月。
今天好像是中秋节来着。
两个人继续慢步往上走,重新找了点别的不痛不痒的话题。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关系比高中坐前后桌的时候更加熟稔。那会儿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没什么共同语言。
现在竟然还能一起吃晚饭,一起散步,聊点生活上的琐事。
确实还蛮神奇的。
林循与人交往一向浅淡,甚至和汤欢都很少聊除了工作之外的事。
反正不知道沈少爷怎么想,她自己心里觉得,现在的他应该算是她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了。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
林循洗了个澡,换上身舒服的睡衣躺在床上。
和沈郁待了一整个晚上,对他声音的抵抗力直线上升——起码她现在能忍住不去点那个语音了。
恰好程孟给她发了条消息。
【玛丽莲孟露】:怎么样啊,我们家铁树今天继续绽放嘛?
林循勾了勾唇角,自信回复。
【循】:已经恢复了,小意思。
她觉得自己的定力和理智绝对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不愧是程孟口中“单身了二十七年、意志如钢铁般坚硬”的女人。
林循说着,还不忘模糊现实打个码。
【循】:我今天又听了一晚上这人的音频,也就还好嘛。看来昨天只是意外,我已经克服你说的所谓声控本能了。没什么了不起.jpg。
程孟看完她发的得意洋洋的消息,一连发了两条音频过来。
【玛丽莲孟露】:不信,等你打脸。
【玛丽莲孟露】:声控本能一旦被点亮,就一定会有下一次,看好戏.jpg。
【循】:……睡吧。
搁了手机,林循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突然又想起今天沈郁在风里问的那句。
“值得么?”
当时她没多想,可现在安静下来,突然觉得这句话和这场景都有点熟悉。
是在哪儿听过呢?
林循翻了个身,闭上眼睡觉。
或许是因为今天去了一中的缘故,半醒半梦间迷迷糊糊地想起了高三时候的事。
那时候距离高考只有两个月。
一中作为重点模范高中,接待了省里领导的审查。
就在那天,宁琅和一个女孩子在体育馆附近的树林里约会,恰好被一群领导撞了个正着。
据说被发现的时候,两人正靠在某棵树上亲得难舍难分。
也是赶巧了,但凡换个场合,凭着宁家在昼山的势力,学校大概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惜当天来的是省教育局的头把交椅,一群人中还跟了几个记者,准备在高考前报道一番一中的品学风貌,以振奋全省考生。
省里的震怒可想而知。
学校也没法儿从轻处理。
好笑的是,那女孩子趁着现场无比混乱,跑了,全校都在猜她是谁——毕竟宁琅谈恋爱的事,没人知道。
宁琅被扣押在校长办公室里遭受讯问,连他父亲都被叫来了学校。
虽然当时林循和宁琅因着相同的爱好和广播剧偶尔的活动,来往比其他同学更加密切一点。
但听到这些八卦的时候,她也只是诧异了一下。
她压根没时间,也没心思去关心别人的事。
她爸的尸骨从昼山市郊的山头被发现后,并不像电视剧演的那样,是尘埃落定、坏人伏法的温馨结局。
侦查诉讼的路,很漫长,也很艰难。
林华生前在昼山市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租住在市郊群租房里,没什么朋友,唯一来往频繁的就是工地上的几个工友。
警方经过一个月的盘查后,将嫌疑人锁定为他之前所在工地的项目经理,赵一舟——根据那些工友们的说辞,当初林华在某次加班后不告而别,是赵经理说他辞职回老家去了。
大家都没怀疑。
十六七年前,昼山对待外来务工人员的政策还不完善,连常驻人口登记都没有。
工地招人也很随意,不用压身份证,做一天工,发一天钱。至于你是谁,从哪儿来,之后要到哪儿去,压根没人关心。
工友们并不知道林华的全名,只知道他叫“大林”,是北方人,有个女儿,长得很可爱——他钱包里有一张女儿的照片,四五岁的时候拍的,戴着红色毛线帽,脸上两坨高原红,他经常和他们炫耀。
除此之外,他们不知道这个北方男人的任何信息。
由于案件年代久远,尸骨上的痕迹几乎被时间湮没。
警方侦查了很久,凭着一些侧面证据,几乎百分百确定了犯案人就是赵一舟,却始终没有足够的证据向法院提起公诉。
奶奶也着急。
拎着鸡蛋挨家挨户去找那些工友们,想让他们帮忙作证。
去的次数多了,人家也烦,门都懒得开。
所以那几个月里,林循一直忙得脚不沾地。
每天放学后,帮奶奶出完摊,便匆忙赶去学校附近的网吧,上网翻受害者家属论坛。
浏览了很多案例才知道,像这样的陈年旧案有多难破,信息缺失,证据不全,除非嫌疑人自己招供,否则几乎很难判案。
赵一舟偏偏是块硬骨头,家里也相当有势力。
直到有一天,林循看到论坛里有个受害者家属发帖,喜极而泣地称自己妻子被害的案子,判决终于下来了,案犯被判死刑。
转折点是,他找了个非常顶级的刑事专家律师,孙源。
林循立马上网搜了孙律师的信息,得知他是检察官出身,具备十分敏锐的刑事案件审理和推断能力。
而且,他的律师事务所就在昼山。
她抱着一丝期望联系了事务所,孙律师业务能力好,报价也高,审前侦查、一审起诉加上二审的报价,一共二十万元人民币。
程孟找到林循的时候,她正趴在网吧角落的电脑桌上,死命抠着熬夜后酸胀难忍的太阳穴。
心口堵得像堆了满山的石头。
程孟的语气愤怒又惊慌。
“循循,你知道吗,宁琅那孙子居然……居然说跟他钻小树林的那个人是你,他疯了吧?现在班主任和校领导都在找你,你快去跟他对峙啊。”
程孟是知道的,林循这段时间每天在烧烤摊、学校、网吧连轴转,压根没时间搞这些破事儿。
“这傻逼,平时还说跟咱们是朋友,趣味相投,出了事儿就拉你当替罪羊,艹。”
林循当时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她愁钱的事,好几天没睡觉,刚刚在电脑上看到一则裸-贷信息,心里居然有一瞬间的动摇。
那之后鼻子就开始发酸。
心里面恨得要死,恨不得一刀捅死赵一舟,一了百了。
所以程孟跟她讲这件事的时候,林循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麻木得像是刀割在棉被上。
“哦,他说就说呗,关我什么事?”
“……你他妈打起精神啊,现在学校要严肃处理这件事,搞不好会被开除!”
程孟一股火“噌”的起来了,拎着林循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咬着牙费劲地扯着她往网吧门口走,“你别稀里糊涂替人家背黑锅了,你不是要考电影学院吗,前途还要不要了?”
林循被她拽得脑袋嗡嗡作响,挣扎了半天后,泄了力般跟着她往外走。
走出网吧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阳光无比刺眼,脑袋也一阵阵发昏,双腿跟着打颤。
她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靠着程孟的肩头说了句:“孟孟,我他妈真觉得,活着好难。”
负面情绪铺天盖地。
真是不想处理了。
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诉讼、早恋、开除,随它去吧。
如果旁边有条河,干脆拉上赵一舟一起跳下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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