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觿冷冷地看着他,心中开始盘算:印象中修鱼稷并不是个擅长套路的人,话说得越漂亮越是心里有鬼。他既然抓住了关皮皮,就不会轻易放手。除了去千途治病,还会有其他的条件。远的不说,如今狐族南北议和,沙澜也回不去了,他一定需要一片可以让族人生活的领地,看样子已把目光放到了富庶的C城,毕竟他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有了唐晚荻的佐助,更方便狼族的融入。当下也不点破,站起来道:“治病要紧,余下的事情等我们回来之后商议。请大家把病人集合到这里,我们十五分钟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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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以为贺兰翚所说的“机器”是个庞大的家伙,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一定需要强大的能量吧?不料那东西个头很小,看上去像个二战时期的喷火器:前端有个很长的圆柱形枪管,枪上装有瞄准仪,旁边是个小型显示屏,附近密密麻麻布满了按钮。
贺兰翚叫它“始祖鸟”,据说是第十七代产品。
狼族这边,安平蕙见过贺兰觿后对南岳的诚意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南岳目前没有任何僵尸症患者,若不是为了关皮皮,这次行动对他们无任何好处。不论是狼族还是沙澜族,以前都是南岳的敌人,收留这么一大群“难民”会给南方制造很多不稳定的因素。此外,贺兰翚拒绝透露千途的具体情况: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是城市还是荒原?有否其他居民?如何进去,如何出来?有无水源补给?……无一句清楚交待。
贺兰翚只是强调说:千途很不安全,到了那里,一切要听从他的指挥。
“一只狼怎么可能听从一只狐狸的指挥?”安平蕙搬出了沙澜最出名的谚语,“毕竟一下子进去二十多人,还要在那里住上三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万一是圈套呢?万一他们把我们困在那里自己跑掉了呢?”
“说得对。大王您不能去。”修鱼谦也说,“让我去吧!您可以放心地把大嫂交给我。”
“不要再说了,按原计划进行。”修鱼稷将双钺别在腰后,背上一大包干粮,将唐晚晴从马车上扶下来,“不用怕,我们手里有关皮皮。贺兰觿越是在乎她,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十五分钟后,众人如约在酒吧门口集合。贺兰翚背着双肩包,手拿“始祖鸟”,带着众人向大门右侧的一座山谷走去。步行了近三十分钟,“始祖鸟”忽然“滴滴滴”的响了起来,发出一串连续的警报,贺兰翚立即止步对众人道:“灰洞找到了。原庆,给所有的病人打针。”
原庆和永野从医药箱里拿出注射器,开始一一给病人注射抗生素。
“原则上说,只要注射了抗生素,到了千途,药就会立即生效。病情较轻的,几个小时内就可以痊愈。病情较重的需要一到两天,最多不超过三天就可以症状全消。” 贺兰翚说。
众人听罢一阵欢呼,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贺兰翚示意让大家安静,继续说:“到了千途,请大家不要擅自行动。有两个重要的注意事项:第一,不要跟陌生人讲话,更不要招惹他们。第二,任何时候都要紧紧地跟着我,不要超过一百米的距离。”
“一百米?”一个沙澜人嚷嚷道,“太短了吧?跑的话,连十秒都不用。”
“这不是玩笑。”贺兰翚冷冷地说,“到了千途,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得马上照办,不要置疑更不要犹豫,否则后果自担、生死自负。”
“你要我们去死也得照办吗?”安平蕙叉腰笑道,“或者要我嫁给你,我也得嫁啰?——当我们这些人没有脑子吗?”
贺兰翚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低声对贺兰觿抱怨:“一群乌合之众。我就知道这一趟会很麻烦。”
“快进快出。”贺兰觿拍了拍他的肩,“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贺兰翚叹了一声,只得继续交待:“通道打开以后,大家的眼前会出现一片高地,上面刮着十级大风、还有强烈的闪电。不要害怕,跟着我穿过它,然后到达一座叫作‘清宁高中’的红楼,我们就在那里休息,三天后,原地返回。”
“那里还有高中?”一人问道。
“对。”
“里面还有学生?”另一人问道。
“有。我再强调一次: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不论是学生还是老师,哪怕他们主动找你交谈。”
“会不会不大礼貌啊?”皮皮远远地问道。
贺兰觿站在队伍的前面,修鱼稷拉着皮皮站在队伍的最后。
“那里不是文明社会,别问太多,等有时间了再向大家解释。现在,照我说的去做就好。”贺兰翚说完,见原庆、永野已给所有的病人打完了针,于是举起“始祖鸟”对准前方,大声道:“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那我开始了。”
贺兰翚抠动扳机,“始祖鸟”喷出一道强烈而集中的光束,众人前面立即出现一个灰色的洞口,洞口的周围飘浮着一圈紫色的雾气,伴随着无数闪着银光的微粒,紧接着,一道冷风迎面吹来……
强光的刺激令皮皮感到一阵晕眩,她跟着队伍快步走进洞中。
里面很明亮,仿佛进入到一个巨大的磁场,五脏六肺都悬浮了起来。与此同时,耳旁响起了嗡嗡的轰鸣声、金属的刮擦声——刺耳到难以忍受,如同坐进了一个水泥搅拌机。
皮皮揉了揉眼睛,面前出现了道道重影,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向她伸来,她吓得往后直躲,眼看就要退了回去,而身边的人早已纷纷越过她消失在了前方。她有些害怕,一咬牙,加快脚步往前冲,一只手忽然抓住了。
皮皮用力一甩,没有甩掉,低头一看,那只手十分眼熟:修长、白皙、不算大、但充满了力量。
那是贺兰觿的手,她定下心神,紧紧地抓住了它。
就在这一瞬间,耳旁传来一个声音:“皮皮,快跑!”
那只手一直拉着她,似乎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她下意识迈开步子跟着跑了起来——
眼前蓦然一亮,皮皮发现贺兰觿拉着自己的手在平原上奔跑。背后吹来一股强劲的风,力量之大,足以让她瞬间离地起飞。
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皮皮差点摔了一跤,被贺兰觿一把抱住。
“小心!”
“贺兰,”皮皮在他怀里喘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跑,“小波呢?”
“留在鹆门了,这里太危险,它不能过来。”
“那怎么行!”皮皮一听更急了,“谁来喂它?”
“冰桃谷大战,天上的元珠都被它吃光了。一路上它什么也不吃,精神百倍,跟打了鸡血一样,看样子半年之内都不需要吃东西了。”
听到这里,皮皮松了口气,举目四望:说是平原,其实也不算是平原。地上有很多的碎砖、乱石、瓦片,还有一些断裂的树枝、木头……好像一个刚被飓风扫过的现场。
她们是跑在最前面的人,身后五米,是抱着“始祖鸟”的贺兰翚与拎着医箱的原庆,再往后是永野和沈双成,紧跟着的是队伍后面的狼族与沙澜族,因要照料同行的病人,速度较慢。
身后转来一声呼喝,一个灰影后起追上,很快就超过了沈双成。
皮皮回头一看,是修鱼稷,脸上一团怒气。原来贺兰觿在通过灰洞之时,趁乱抢先拉走了皮皮,令狼族失去了珍贵的人质。
永野想拦住他,修鱼稷一掌拍去,掌风呼啸而来,带着十成的功力,若不是沈双成及时挥出一剑,逼他硬生生地收手,差点将永野的脑袋拍碎。
“别看!”见皮皮脚步变慢,贺兰觿急道,“快跑!”
“是修鱼稷。”
“我知道。”贺兰觿指着前面的一座红楼,“往那个方向跑。”
“嗯!”皮皮抬头一看,红楼上有一个巨大的招牌,依稀可辨“清宁高中”四字,于是埋头继续狂奔。
跑了不到两分钟,忽听头顶飞来一物,她下意识地抱住脑袋往旁边一躲,只听“咣啷”一响,一个东西砸到前面的石堆上,顿时四分五裂——定晴一看,竟是贺兰翚视作宝贝的“始祖鸟”!
皮皮还想细看,想起贺兰觿的叮嘱,只得继续飞奔。没跑几步,脑后又传来一道凌厉的风声,一个圆圆的东西闪着银光向自己飞来,快到眼前才认出是修鱼稷的一只鸳鸯钺!
眼看鸳鸯钺就要削到她的颈间,一人凌空而起,将皮皮扑倒在地,那只钺从两人的头顶盘旋而过,向回飞去,被赶过来的沈双成顺手一拨,滴溜溜地转了个方向——
低矮的云层传来几声响亮的霹雳,道道闪电划破长空,修鱼稷与安平蕙正联手与原庆、永野斗成一团,完全没有发现那只向他飞来的鸳鸯钺。
皮皮心中一惊,料他难逃此劫,正要发声提醒,忽见一个人影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将修鱼稷猛地一推!
那只飞回来的钺不偏不倚,从那人的颈间削过,修鱼稷暴喝一声:“晚晴!”
与其说暴喝,不如说惨叫,紧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
所有的人都住了手。
修鱼稷双目圆睁,胸口起伏,整个人跟疯了一样,双手紧紧地捂住唐晚晴颈间的伤口,那血水依然汩汩地涌出来,怎么捂也堵不住。
皮皮向原庆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过去帮忙。她自己也想跟过去,被贺兰觿一把拽住:“你别去。”
她用力地甩了甩手,祭司大人的五指如铁钳般牢固,根本甩不脱,只得作罢。
原庆快步走到修鱼稷的身边,蹲下身来,查看唐晚晴的伤势。见她目光涣散,心跳微弱,呼吸越来越浅,叹息一声,向修鱼稷摇了摇头。
“晚晴,晚晴?”修鱼稷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块兰金膏,捏碎后涂抹在她的颈间,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一边泪流满面,一边不停地向她耳边絮语……
狼族人眼中的血是黄色的,被兰金膏一染,黄得更加明亮,整个颈子就像戴了一只纯金的项圈,亮晶晶、黄灿灿……
黄色的血浆不断地从指缝间涌出来,打湿了她胸前的衣裳。
“还记得你说的话吗……‘你强我就让你强……你弱我就让你弱’……”唐晚晴气若游丝,努力地睁大眼睛,幽幽地看着他,“……你问我选什么?”
修鱼稷哽咽着道:“你选强。”
“现在……轮到你了……”她轻轻地说道,疤痕累累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你要选得……和我一样……我才会……开心……”
她的嘴张了张,似乎还有话说,但已经听不清了,片刻间,心跳骤止,魂归天际。
他感到怀中人的身子沉了沉,又抖了抖,似在做最后的挣扎,怕她害怕,紧紧地搂住她,用力忍住自己的哭声。
看着修鱼稷伤心的样子,打得兴起的人不好意思再打下去。狐族这边,不知道应当留下来致哀,还是赶紧离开——
天上闪电越来越多,霹雳之声震耳欲聋。
贺兰觿向沈双成一挥手,对皮皮道:“快走,狼族记仇。”带领狐族向清宁高中跑去。
留在原地的狼族想起了贺兰翚强调的“重要事项”,见狐族越跑越远,心中开始不安。
“大王,”修鱼鉴只得硬着头皮提醒,“是不是需要跟着他们……不能超过一百米?”
修鱼稷抱着唐晚晴的尸身,根本不理,一动不动。
“大王?”
“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修鱼稷吼道,“这明明就是圈套!”
“不是……”修鱼鉴本想反驳,见他怒气冲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们就守在这里,”安平蕙说,“洞口就里,过两天他们还得回来。”
“洞口是贺兰翚用机器打开的,现在机器坏了,怕是回不去了。”一个病人道,他病了很久,以为必死无疑,刚刚燃起生的希望,转眼间又被困在这陌生的地方,语气间充满了沮丧。
“你怎么知道机器只有一个?”安平蕙道,“贺兰翚那么聪明,不可能没有第二手准备。”
“所以才要跟着贺兰翚!除了他,谁也没法带我们回去。”修鱼鉴看着狐族越来越远去的背影,更加焦虑,“关于千途,狐族一定有很多东西瞒着我们。别的不说,到了这里,我居然无法变形,就太可怕了。”
变形之于狼族,只在一念之间,不需做任何努力。一到千途,众狼立即意识到他们只能以人形存在,无论脑子怎么使唤,都变不了狼形。
又一阵大风刮来,电闪雷鸣,飞沙走石,吹得众人倒退了几步,纷纷闭上眼睛,必须互相扶持方能站住脚步。
“风向变了。”一人说道,“先前的风是从背后吹来的,现在的风却是迎面刮来的。”
说话的是修鱼锦,家中排行十五,是修鱼稷从火堆里抢救出来的伤员之一。脸上、手上还有许多的烧伤。
修鱼稷抱着唐晚晴站了起来,看了看天:远处空中云层诡谲,灰色的云朵组成一团团的漩涡,当中是一个个黑不见底的灰洞。道道闪电织成光的帷幕,如此诡异的风景此生从未见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不难闻,只是不熟悉,就像当初第一次到达C城,路过一个面包铺时飘来的香气。
“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安平蕙看着越来越阴暗的天空,“怎么没看见太阳?”
“那就是夜晚。”修鱼鉴道。
“也没有月亮呀。”
“走吧,”修鱼稷的脸阴沉似铁,“追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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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清宁高中的那一刻,皮皮的大脑恍惚了一下,觉得似曾相识。
不知是因为市政规划还是审美习俗,C城的高中有很多教学楼都是红砖建筑,特别是老城区。
校内空无一人。
贺兰翚带领众人来到一个室内篮球馆,让所有的人围成一圈坐在地板上,开始清点人数。
南岳这边有六人,分别是:贺兰觿、关皮皮、永野、原庆、沈双成、贺兰翚。沙澜族这边有五人:两位病情较轻,已基本恢复,皮皮认出其中一个是沙澜方家的老四方辛崃。另外三位病情较重,包括金鸐,他们只能勉强行走,不能负重,也无法战斗。
“始祖鸟坏了,是不是意味着回不去了?”贺兰觿首先问道。
“可以回去,只是有些麻烦,也很危险。原路退回肯定不行了。”贺兰翚语气沉重,“这个通道是靠‘始祖鸟’强行打开的。没有它,我们只能去寻找自然通道。我知道一个地方肯定有出口,在城西的高地上。但是那里的情况非常复杂,万一走错了,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虽然这么说,众人并不十分理解,总觉得他有些虚张声势。
金鸐问道:“千途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先前有狼族在场,我不方便作更多的解释。既然大家都是狐族,那我就具体地说一说这个千途。”贺兰翚将瓶中水一饮而尽,“千途是个奇特的地方。很多空间在这里交汇,有平行的、有交叉的、也有互不相关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们与地球不在一个空间?”贺兰觿道。
“对。”
“可是,我没觉得有区别呀!”皮皮举了举手,“怎么能证明这是另外一个空间呢?”
“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贺兰翚拿出三只图钉按在地板上,用一根绳子连成一个三角形,然后交给皮皮一个量角器,“测量一下三个内角的度数,然后告诉我内角之和。”
皮皮认真一量,心算了一下,咦了一声,又量了一遍,迷惑着说:“奇怪,怎么不是一百八十度,而是一百九十度?”
“因为这里不是地球。”
皮皮不相信,将铁钉换了一个位置,重新量了一下,仍然是一百九十度,不禁呆住。
这可是此生从未遇到的情况。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紧紧地跟着你?不能离开一百米?”金鸐又问。
“这个空间里的两个人,只要互相离开了超过一百米,就有可能走进不同的空间,再也不能相遇。也就是说,两人之间只要超过一定的距离,就会变成一种完全随机的关系。”贺兰翚顿了顿,继续说道,“走在千途的路上,你会发现身边忽然冒出了几个陌生人,走着走着,又忽然消失了。这些陌生人其实是在他们自己的空间里行走,只是遇到你的这一刻,两个空间正在交汇,所以你能看见他。如果你马上跟上他们,就会走进他们的空间,而从你自己的空间消失。由于你不知道你的空间什么时候再与这个空间交错,或者就算知道也不一定是同一个地点,所以你很难再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