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回忆了半天才弄明白这位姜婷婷是谁。贺兰翚曾经说过,姜婷婷是个很厉害的医师,连狐帝都找她治过病。她是姜圆圆的姐姐,是金鸐与修鱼稷的姨妈。
“花寒不知道这件事,以为我妈怀的是他的孩子,所以就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抚养。我母亲自始自终都没有告诉过他这个真相,我哥也不知道。”
“既然这样,先帝不是应该更疼惜你吗?”皮皮越听越糊涂,“怎会把你打入沉燃?”
“先帝疼惜的是他的声名。”花青旗苦笑,“我外公姜鹤娶了先帝的妹妹贺兰芊,所以我母亲其实是先帝的外甥女。他们在一起,非但伦理上说不过去,花家势大,功臣辈出,先帝也没法跟花寒或者他自己的妹妹、妹夫交待。那年我母亲突然重病,临死前告诉了我这个生世。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妈妈经常带我去看望先帝、但先帝却不允许我去见贺兰觿。他非常多疑,总觉得我妈守不住这个秘密。”
这消息真是跌破眼球,不独皮皮震惊,连贺兰觿也有点无语。
“我甚至怀疑我妈妈的暴毙跟先帝有关。”
“……”
“我妈死后,先帝对我格外宠爱。有一天,我忍不住告诉他我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安慰了我很久很久,要我继续为他保密,他好好地补尝我。后来他教给我很多天星族的秘术,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当年你被关押,先帝觉得你走火入魔、丧心病狂,亲自到传心堂来找我,希望我能帮你恢复神智——”
“等等,”贺兰觿插口,“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你的身世了?”
“当然。如果不是这样,先帝根本不可能派我去。你以为他会让我母亲跟他的事情在你身上再发生一遍吗?”
听到这里,皮皮尴尬地抓了抓脑袋,偷偷地瞄了一眼贺兰觿,发现他的表情也是囧到不行。
只听花青旗继续道:“我治了很久也没成功,先帝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责罚我,直到有一天……”她的脸白了白,双眸一阵恍惚,似乎回到了过去,“那一天是我的生日,我单独见到了先帝,跟他聊了很久,那时真永之乱刚刚结束,先帝心情很差,说想闭关清修,把族里的事情交给青桑和赵松。但他又说,对赵松这人不大放心。于是我说,既然贺兰觿有罪已被驱逐,而且在南岳自立了门户,那么,作为先帝的后代,我应该继承祭司大人的职位,成为狐族下一代的首领。我要求先帝公开我的身份,要求天星族的继承权。因为我比你更加适合——”她看着贺兰觿的脸,毫无惧色,“第一,我不是瞎子;第二,我不是混血。我的父亲、母亲都是狐族,从血统上说,我是更加纯正的天星族后代。我比你更有资格做先帝的继承人。”
“不错,我是人狐混血,而且我爸还把我妈给吃了,”贺兰觿苦笑:“既然你这么振振有词,我又没挡你的路,为什么你还是说服不了先帝?”
听到这里,皮皮在心中长叹一声,庆幸自己是独生女,至少在自己的人生里没有兄妹争宠的戏码。
“因为先帝最喜欢的人是你,念念不忘的也是你。他怕我乱说,更怕我造反,在他心中,下一个狐帝只可能是你,不可能是别人,哪怕你恨他,哪怕你不认他,哪怕你已经不要他了。可你知道一个孩子天天看见父亲却不能叫爹、不敢相认是一种什么感受吗?我生日那天,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先帝还特地教了我这支《裂魂曲》,说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看他心情不错,就趁机提出公开身份,我只想堂堂正正地做他的女儿,名正言顺地帮他管这个家,请问这有错吗?你知道我想这件事想了多久,找机会找得多苦吗?……可是他,立刻暴跳如雷,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掌打晕,紧接着就关进了沉燃。一关就是八百年!”
贺兰觿静静地看着她,叹了一声:“青旗,如果你有这么大的委曲,先帝已经去世了,你完全可以坦白地告诉我。假如这些都是真的,我可以恢复你的身份、你的地位,如果你想治理一方土地,也可以慢慢地学起来,这些都不是难事,我都不会阻止。你何必要结交匪类,又何必要伤害我的妻子?”
“他不是匪类,”花青旗指着地上的狼尸,“他是我喜欢的人,我们很早就在一起了。我在沉燃关了八百年,他在沙澜等了我八百年……”
皮皮讶道:“你怎么会碰到他?”
“以前在沙澜采药的时候遇到的,给他治过病。”花青旗咬了咬牙,忍住快要滴出来的眼泪,“我这辈子从来没做过自己,都在扮演别人。只有在他一个人面前没有装过。”
“花青旗,”贺兰觿看着树上唧唧乱叫的小波,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你先跟我回去。你哥以为你去世了,这些天都伤心到不行。你是花家人,由花家的族长负责管教,今后怎么办,你哥说了算。”
他一连说了几个“你哥”,又说她是“花家人”,显然不肯轻易相信、更不愿意随便承认她的身份。说罢向着小波的那棵树走去。
皮皮向花青旗招了招手:“走吧,这里不安全,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花青旗横了她一眼,忽然喝道:“贺兰觿,你给我站住!杀了我的人,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走了?”
贺兰觿身形一顿,转过身来,正要说话,花青旗忽将铜箫放到唇边,轻轻一吹——
空中阴风大作,玄鸟飒然而至。
皮皮叫道:“快救小波!”
贺兰觿闻声一跃三丈,伸长手臂向小波抓去!岂知玄鸟动作更快,呼啦一下,翅膀一扇,将那棵大树扇得歪到一边,小波只得凌空飞起——
两只鸟在空中追逐,眨眼间就到了树下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皮皮解开弓箭往空中一扔,贺兰觿伸手接过,快速爬到树尖,向着玄鸟的方向连射三箭!
两只鸟早已飞出射程之外,只有最后一箭与玄鸟擦身而过,却已是强虏之末,不能伤它分毫——
此时的皮皮也爬到了树上,两人着急地看着玄鸟在空中凶相毕露,呼啸着向小波追去。
那小波懵懵懂懂,一开始还以为是玄鸟在逗着它玩耍,一面扑楞着翅膀,一面唧唧地欢叫,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皮皮都快急哭了,眼看着小波被玄鸟迅速追上,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翅膀就被玄鸟猛啄了一口!
小波这才醒悟过来是被攻击——
大约是吓到忘记飞了,身子忽然直直地往下坠!
树上的皮皮与贺兰都看呆了,还以为小波受了重伤,两人急忙从树上滑下来,向着小波下落的方向跑去。
空中忽然一声奇怪的尖唳——
音调高亢,几乎刺破耳膜。小波蓦地展翅高飞,全身上下不知是因为太阳的照射,还是充满了某种电流,发出耀眼的金光!
太过刺眼,皮皮与贺兰同时眯起了眼睛。
玄鸟被小波身上的金光一照,乌云般的黑影顿时暗淡无光。
这场景谁也没有见过,莫说皮皮、贺兰,就连花青旗也惊呆了。
金色的小波呼啸着向玄鸟冲去,两只鸟在天上扑打起来,下面的人只看见一道金光从黑影中穿进穿出……不一会儿功夫,玄鸟就已失去了形状,变得越来越淡,就像一副刚刚画好的国画被人用一盆水冲了一下,渐渐消失在了天光云影之中,只剩下了一枚淡紫色的元珠——
小波身上的金光亦随之消失,变回了原先的模样。它欢喜地追逐着那枚元珠,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玩够了之后,一口叼入嘴中。
贺兰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小波听见,向着他们飞了过来。皮皮伸长手臂准备接住小波,身子忽然被贺兰觿一把推开。
“小心!”
花青旗一刀刺来,贺兰觿与皮皮同时避开。花青旗咬牙向前猛刺三刀,被贺兰觿顺势一扯,双指一弹,她手上的猎刀飞了出去。
她反身从腰后正要抽出另一只匕首,被贺兰觿一把抓住手腕,用力一捏,花青旗吃痛叫了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看来还是要我亲自捆你。”贺兰觿叹道,接过皮皮递来的麻绳,将她的双手捆了个结结实实,又命皮皮用丝巾蒙住她的双眼。
那小波飞到皮皮的怀中,乖乖地钻进了她胸前的布袋。
“干嘛要蒙眼啊?”皮皮觉得多此一举。
“小心她的点瞳术。”贺兰觿道,“这丫头演技了得,光用眼睛就能哄人。”
“那是对你,好么。”皮皮一翻白眼,想起了那次在观音湖和花青旗讨论剧本的情景,“对我们这种看过几百集偶像剧的人来说,半点用没有。”
“是吗?”
“她的剧本写得差极了,真要演,全是雷剧。”皮皮继续道。
“那有这种事?”贺兰觿好奇大起,将牵着花青旗的绳子往旁边的树枝上一系,问道:“跟我说说,都写了些什么?”
皮皮倒是记得,于是将内容绘声绘色地复术了一遍。
祭司大人听罢,赞道:“这剧本不算差呀。”
“这还不差?”
贺兰觿把皮皮按在树上,脸贴了过去:“要不,咱俩自发地演一遍?保证不是雷剧。”
皮皮正想说话,祭司大人忽然亲了她一下。
“讨厌。”她轻轻地啐了一声。
“有多讨厌?”
“喜欢到不行的讨厌。”
他一把按住她的脸,挑开她的唇,深深地吻了一下,皮皮想起一件事,拍了拍他的脸,低声问道:“对了,花青旗还没告诉我们这玄鸟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不会告诉你的!”花青旗在一旁叫道。
皮皮的脸白了白。
她的双眼虽然蒙着布,嘴角上却浮出一丝报复的笑容:“关于这只鸟的秘密,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青旗,”贺兰觿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这世界没有‘永远’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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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龙焰山。”明乾指着不远处一道绵延的山麓,“不知道它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在我看来,这里的山都是一样的。”
贺兰觿勒住马缰,沿着明乾所指的方向,眯眼向西看去——
这话不假。
除了黑熊岭的山峰因为有一层裸露的白岩显得比较有识别度之外,峻榞大多数的山看上去都差不多,一个个都是椭圆形的山包,上面被绿树遮盖,只是高低不同、层次各异而已。
龙焰山是峻榞南部的主要山脉,南北走向,横亘长达百里,附近多沼泽、湖泊。山上无奇峰异岭,东坡陡峭,西坡低缓,由于气候温暖湿润,山上郁郁葱葱,满是茂密的树林。
贺兰觿看了一眼脚下的泥道,又看了看右边的拉玛湖,立即明白自己的人马已经如约进入了冰桃谷。
“冬棠岭在哪儿?”沈双成问道。
“拉玛湖西岸的这一片山地就叫冬棠岭。”明乾说,“别被山上的树骗了,里面地形非常复杂,有很多山洞、地道,进去很容易迷路。”
“北关在那里究竟有多少藏兵?”花霖看了一眼贺兰鹰。
“不清楚。”他耸了耸肩。
“你估计呢?”花霖又道。
“三百多吧。”
“加上你父亲自己的人马,一共七百左右?”
“嗯。”贺兰鹰道,“只是估计。”
贺兰觿看着他,心中有点同情。身边人除了皮皮,没一个对贺兰鹰放心的。平日里一聊天就各种试探,逼得他只好找小波玩。
据贺兰觿自己观察,这位堂弟早已不是几百年前那个老实木讷、浑浑噩噩的男孩,非旦武功了得,而且谈吐从容、头脑清晰。越是这样大家越觉得他心中有鬼。谈到战略战术,他无所不知、头头是道。一谈到北关的具体兵情,他立即变成一问三不知,反复解释说自己是家中老幺,军事上没实权。上面有三个哥哥,大事根本轮不到他来做主。
贺兰觿觉得这不是假话。平鲸王本人就是个主意大的,他的三个儿子平日里争权夺势,互相之间水火不容。倒是贺兰鹰比较随和,父子兄弟关系平顺,也不住在平鲸王的权力中心赫尔辛基,而是跟哥本哈根的一帮抽象派画家混在一起,在那里开了个画廊卖画。
挑贺兰鹰做人质,他心里也没谱,但至少害处不大。如果挑的是他的任何一个哥哥,恐怕还没走到冰桃谷,已经闹翻天了。
为避免狼族起疑,在洛塔河的谈判结束后,南岳与北关只在暗地里碰过一次头。制定了具体的伏击方案。北关保证在南岳的队伍进入冰桃谷之前在冬棠岭布置好伏兵。余下的,等狼族入谷后按计划行事。
黄昏时分的拉玛湖是金色的,岸边的芦苇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几只野鸭悠闲地凫在水中,不时地啄啄点点。
大队人马走近时,芦苇中“倏“地一下飞出一对白鸟,倒是把打头的贺兰觿吓了一跳。
他看了一眼四周,发现由于连日降雨,拉玛湖的水位升高了,道路变窄了许多。他有点担心修鱼稷会不会跟过来。
毕竟狼族不喜欢在水多的地方活动。
派出的探子回来说,这些狼族一直尾随着他们,中间保持着一、二公里的距离。
而蚁族那边则传来狼王去世的消息,金枝之斗被它们说得绘声绘色。贺兰觿不知道这是一个好消息还是一个坏消息。只是潜意识地觉得修鱼稷比狼王更聪明、更难对付。从交手的情况看,他的武功也不亚于狼王。
另外一个消息是灵墙已完全合拢,只剩下了鹆门这一道关口。这消息有利有弊。好处是只要越过鹆门他们就彻底安全了,坏处是,这也逼着狼族必须要劫持人质否则无法进入南岳。
狼王偷袭失败,南岳更加警惕,这意味着修鱼稷不大可能再来一次偷袭,很可能就是硬碰硬地打一仗,活捉贺兰觿或者关皮皮,他们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下手。
他看了一眼越来越暗的色,吩咐明乾:“过了这个湖,在南岸扎营。”
“什么时候动手?”明乾问道。
“明天清晨。”贺兰觿淡淡地道,“这两天气温高,湖边湿气大,早上应当有雾。”
“中午动手是不是更好一点?能见度高一些?”明乾迟疑了一下,“北关那边说不倾向于有雾的天气:一来弓箭手用不上,二来灵鸦也不方便。”
“我更担心的是狸族的箭阵。”
“那我去准备一下。”
“还有,”明乾正要走,贺兰觿叫住他,从怀里掏出地图,指了两个地点,“晚饭后,趁着天黑,你和花霖带两个分队埋伏在这里和这里。”
南岸的湖边有几处树林和高地,适合隐藏伏兵。狼族勇武彪悍,在个头和力量上都比狐族大不止一个级别,如果两边人数相当,迎面出击容易吃亏。
明乾又迟疑了一下,既然山上已经有北关的埋伏,这样做是不是多此一举?战场上什么意外都会发生。南岳的兵力本就不多,又分出一部分,如果北关没有按约出兵,或者各方在伏击的时间上出现了差错,就面临着这一批人马要单独应付整个狼族的局面。
天很快就黑了。
营地里静悄悄的。
这一夜应该没有多少人睡得着,皮皮更是如此。
按照祭司大人的描述,情况是乐观的,山下有水,山上有伏兵,天上有灵鸦,南岳北关联手,兵力差不多是狼族的一倍,在这里全歼修鱼稷的人马,胜算是有把握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轻松,有可能是狐史上仅次于潼海之战的最大战役。
狼族一定会殊死抵抗,伤亡一定很多,冲锋在前的都是贵族和将领,他们通常会比士兵死得更快——
贺兰觿本来打算派一支小分队将皮皮和小波护送回南岳,皮皮拒绝了。
作为王妃,她要和大家战斗在一起。
她将明日作战的武器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整理盔甲,擦亮箭镞,拧紧弓弦,磨好猎刀,准备好干粮和水。她以为像这样的战斗要打一天一夜,久经沙场的祭司大人却说一般不会超过三个小时。
整理好自己的武器,皮皮躺在吊床上想睡一会儿,不知为何心跳越来越快,一种莫名的焦虑涌上心头。她开始想最坏的情况:如果贺兰觿和她双双被捕或者阵亡,小波怎么办?
“诈死”事件后,贺兰觿把花青旗带回营地交给了花霖,全营的人都感到震惊。但祭司大人没有解释花青旗为什么还活着,更没有公开她的真实身份。
战争眼看就要开始了,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出现什么劲爆的八卦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祭司大人考虑更多的还有花家的声誉。花家是南岳最大的家族,几百年来一直追随贺兰觿的左右,战功显赫、忠心耿耿。他想悄悄地解决这件事,给花家也给先帝留下一点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