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小鸟只吃贺兰觿掌心的元气,皮皮感到一阵解脱:第一,不用喂奶;第二,不必为挤不出母乳感到难过;第三,不用费心寻找替代母乳的婴儿奶粉。
元气这种东西嘛,无形、无色、无味,吸起来省事、省心、省力——在皮皮看来,再没有比这更方便的奶粉了。
而且贺兰觿再三向她保证,自己“父乳”充足,可以敞开供应,莫说让小波吸一年,就是吸一百年也没有任何问题。
麻烦只有一个:小波对元气需求量不高,但频率很高。她的胃很小,一次只能吸一点,很快就饿了,基本上每二十分钟就要吸一次。吸饱了就睡。挺着肚子、两脚朝天地呼呼大睡。细长的脖子歪向一边、以至于好几次皮皮都以为它死了。
每过二十分钟,小波就会醒来,特别准时,一醒立马张开小嘴要吃,如果不给就唧唧乱叫,一幅快要饿死的样子。
按理说喂奶这件事完全不需要皮皮操心,因为贺兰觿平时基本上不睡觉,只有很累的时候才会睡一下,所以完全应付得来。可是皮皮越帮不上忙越着急,一听见鸟叫就会醒,自己夜晚也是每二十分钟醒一次,醒来啥也做不了,就盯着贺兰觿的手掌看他喂小波。
然后她的生物钟就乱了,根本睡不上整觉,加上产后虚弱,整个人就有些昏昏沉沉。
祭司大人倒是潇洒,成日把小波握在掌中,有事没事儿地出去溜圈儿,还用草和万能胶给小波做了一个高度仿真的鸟巢,没事就趴在马车里逗它玩耍。
这日黄昏时分,北山兄弟过来说,发现了狼王的踪迹。狼王带了一百号人马过来偷袭。贺兰觿立即猜到这是一次捉拿人质的行动,为防止狼王接近皮皮,决定带一批人过去拦截。
贺兰觿带走了萧楠、谢晨和明鹬。把沈双成、明乾、花霖、花玠、北山兄弟等一批有经验的老将留给了主力部队。
祭司大人前脚刚走,修鱼稷后脚就到。
皮皮背着弓箭从车上爬下来时,只顾着将小波装进胸口的布袋里,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双脚着地时才发现自己忘记穿鞋。
她一直在车里打盹儿,这一吓,彻底醒透了。
一只手碰了碰她,皮皮一低头,看见地上多了一双自己的靴子。
她感谢地看了那人一眼,发现是贺兰鹰。她迅速穿上靴子,和众人伏在车厢背面的草丛中,透过车轮的缝隙,向对面的树林看去。
“前面有狸族的箭手,树上三个,剩下的大概有七八个埋伏在草丛里。”北山千门低声道,“东王田芃也在其中。”
“树上的那三个,肯定有田芃。”明乾道,“他喜欢躲在高处,视野开阔,百发百中。我的人马以前跟他交过手,被他射惨了。——要格外小心。”
“嘘——他们开始进攻了。”花霖悄声道,“双成、花玠,你们带着夫人还有贺兰鹰先撤进树林。”
为了避开狸族的箭阵,主力人马已全部潜入茂密的树林,只留下五辆马车挡住对面的去路。上面结实的车厢暂可用来当作挡箭牌。
果不其然,只听见“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对面乱箭齐发,数秒之中,已将一排车厢射成了刺猬。
在箭阵的掩护下,修鱼稷化作狼形一跃而起,带领二十只巨狼准确地向关皮皮撤离的方向冲去。
皮皮是什么气味他太熟悉了。
狼族冲过射程之后,两边立即开始混战。为避免误伤,狸族的弓箭手停止攻击,只有树上的射手不停地放着冷箭。
转眼间花霖、明乾已被众狼团团围住。这边修鱼稷化作人形已经追上了皮皮。
花玠焦急地看了一眼马车,那边的人已被群狼死死缠住,也不能过来帮忙,当下抽出大刀与沈双成摆出架式与修鱼稷、修鱼鉴等人厮杀起来,他们暂时挡住了狼群。
“七嫂,这边走!”贺兰鹰拉住皮皮向树林深处跑去。
察觉到两人的动向,六只狼迅速退出战局,尾随而去。
皮皮跟着贺兰鹰一路狂奔,渐渐的,四周一个狐族也没有了。她越跑越害怕,心中犯起了嘀咕:贺兰鹰是北关的人质,贺兰觿在时还算老实,现在趁乱回家随便捎上一个关皮皮,对他来说只赚不赔。
在马车上她不止一次听到沈双成和花霖对此人的置疑,认为贺兰觿收下人质是招险棋:贺兰鹰随时可能叛变。
就算不叛变,随便捣点乱子也能让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贺兰觿非旦不听,还摆出一幅很信任他的样子,平日里就把他当自己的随从使唤。
皮皮这么一想,脚步不由得放慢了——
她暗暗地告诫自己,不能跑太远,小心中圈套。但听到身后的狼族越来越近,又不禁发足狂奔,一面跑一面喘气:“我们去哪?”
“河边。”
说话间狼族已经追到面前,贺兰鹰只得转身抵御,皮皮躲在他的身后,抽出冻蛇,引箭上弦,听音辨位,向着面前晃动的灰影,嗖嗖嗖一阵狂射。
群狼微退,两人继续狂奔,没走十步,忽听头顶木叶摇动,“哗”地一声,一只灰狼从天而降,张开大嘴,叼走皮皮,被贺兰鹰迎空一剑,削掉了半只脑袋。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炸弹般爆开——
鲜血和着脑浆,淋了皮皮一脸。她来不及擦脸,又见一道灰影飞来,连忙一箭射出,灰狼中箭倒下,冻蛇飞回,那狼身中剧毒,全身抽搐,发出痛苦的嚎叫。
贺兰鹰回头看了一眼,赞道:“哇,什么神器?”
“冻蛇箭。”
“听说过没见过。”说罢刷刷刷刺出三剑,“下次借我玩一下?”
皮皮哭笑不得:“认真打架,不然没下次了。”
群狼似乎被冻蛇吓住了。将二人团团围住,却无一人敢冲上前去。
贺兰鹰见状将头一歪,低声问道:“什么情况,他们是怕你还是怕我?”
“当然是怕你。”
群狼忽然整齐地向后退了三步,似乎在给谁腾出地方。一双双眼睛在漆黑的夜晚冒着绿光,诡异而安静地盯着他们。
不知又有何方神圣即将登场,皮皮紧张到手心出汗。她松开手正要擦汗,眼前白光一闪,又一只巨狼飞了过来,在半空中变成人形,手中鸳鸯双钺滴溜溜一拨猛地向贺兰鹰砸去。
来势之猛、臂力之大、贺兰鹰拉着皮皮连退三步,两人听见风声,身子及时向后一仰,尖利的鹿角刀从他们颈间划过,两人同时出了一身冷汗,明白自己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皮皮不用细想就知道是修鱼稷。群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毛是白色,远远看去像一只大号的狐狸。
她不禁有些茫然。
一句话很难说清她与修鱼稷的关系。互相帮助过,也互相伤害过。总而言之,谁也不欠谁的。
就修鱼稷目前的立场,来抓她是再正常不过。
就这么略一分神,一只手伸了过来,眼看就要抓住她的胳膊。皮皮猛然一惊,修鱼稷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身边,她急忙向左一闪,贺兰鹰一剑刺来,逼迫修鱼稷向右避开了一步。
那只手指已经碰到了皮皮的手臂,反应再迟一秒就被修鱼稷抓走了。
皮皮紧张地喘着粗气,看见贺兰鹰的身影与修鱼稷缠斗在一起。她举起弓箭瞄准,无奈面前人影闪动太快,不敢轻易放箭。
十招过去,贺兰鹰的脸上、臂上均已见红。修鱼稷打得沉稳,但胸前也被划出几道长长的剑痕。
皮皮忽然明白为什么贺兰觿会安排贺兰鹰跟着自己。
他年纪虽小,武功不弱。身为人质,明明可以趁机逃走,却要拼命地保护自己。
祭司大人的眼光没错,贺兰鹰在履行自己的承诺,只要他是南岳的人质,就是南岳的人。
正在这时,胸前“唧唧”、“唧唧”地传来一阵鸟叫。
林中一片漆黑,又刮着大风,鸟叫之声微不可闻。皮皮的心猛地一沉,低头用手一摸,摸到小波不安地脑袋和尖尖的小喙在她的掌心拱动。
小波饿了。
奶爸不在,皮皮只好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算是安慰。
在修鱼稷迅猛的攻击下,贺兰鹰终于有些抵挡不住,开始渐渐后退,皮皮也跟着他向后疾走。
眼前有好几个身影在晃,月光微弱,无法看清,皮皮的心中充满了焦虑。
这种打法贺兰鹰不可能占上风,她向身后瞄了一眼,也算命大,一只狼正好从背后蹿出来,被她一箭射中,惨叫倒地。
皮皮趁机躲到树后,向着移动的灰影嗖嗖嗖地射出几箭,掩护贺兰鹰。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约是南岳的人马扔出了一颗马脑,出现一片火光。
借着这突然而来的光亮,皮皮看见沈双成和花玠正向着自己这边猛奔过来,一面跑一面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自己。她的心中一阵兴奋,立即叫道:“双成!花玠!我在这边!”
跑在前面的是花玠,身后追着三只灰狼,他一面抵御一面向皮皮这边奔来,看见贺兰鹰战况吃紧,忽然纵身一跃,凌空翻了个跟头,正要加入战团,半空中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枚冷箭。
快、狠、准。
花玠的身子还在半空,猛然一颤,顷刻消失,一枚元珠在空中冉冉升起……
皮皮眼中一酸,顿时惊呆了。没等她缓过神来,空中又多出一个高大的灰影,不知是从何处扑来,看个头是狼族无误,她想都没想,一箭射出——
冻蛇破空,从众人耳中呼啸而过,正中灰影的左臂。
那人“噢”了一声,倒在地上。皮皮定睛一看,竟是方雷盛。一旁鏖战中的修鱼稷也吃了一惊,一钺飞出,“噗”地一声,将那只受伤的胳膊斩成两截。
这一分神,沈双成已经到了,手中一物掷出——
眼前红光一闪,空中出现一股难闻的气味,一时间烟气四溢,皮皮听见沈双成低喝一声:“皮皮,快撤——”
那是一颗马脑。烟雾顿时掩盖了一切。
修鱼稷呼啸一声,从地上扛起方雷盛向东撤离。
离开的时候他几乎与皮皮擦肩而过,看见皮皮的箭已经瞄准了自己。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大的目标,她不可能错过。
但他没有多想,只是背着方雷盛向前面的树林猛跑……
然而皮皮这一箭,终究没有射出。
修鱼稷背着方雷盛跑回自己的营地,断臂上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他找到一条绷带将伤口紧紧缠住,往上面涂了一层厚厚的兰金膏。
尽管下手神速,方雷盛的脸一片铁青,说明毒液已进入全身。
惊讶加上沮丧,修鱼稷呆呆地看着他,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他不明白方雷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兵分两路的时候他属于狼王带领的那个分队,此刻应当跟随狼王去擒拿贺兰觿——
狼王憎恨一切逃兵,在狼族,作战的时候偷跑是死罪。
方雷盛的胸口吃力地起伏着,看得出他有话要说。修鱼稷一把按住他,轻声道:“别说话,你的伤很重。”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方雷盛的声音很弱,“我是特地过来通知你的……嫂子那边出事了。”
“嫂子?哪个嫂子?”
“唐晚荻。”
“什么?”
“我有个妹妹嫁给了安平海……就是……安平蕙的三弟。我二姐、二姐夫、四弟都在六营。刚才安平海中了贺兰觿一剑,我负责给他包扎,他眼看自己活不成了,忽然偷偷告诉我说……修鱼彬打算处死六营里所有的病人,然后焚尸。”
修鱼稷怔住:“修鱼彬?他怎么有这个胆?”
“说是……说是狼王点的头。怕自家人下不了手,故意安排……安排安平蕙的人马断后。”
修鱼稷一下子明白了。
六营的病人一直是修鱼家的拖累,因为里面曾经住着方雷燕,一直都有重兵保护。
但这一次很不相同。
狼王让大军先行,病人由安平蕙的人马保护,大家都觉得奇怪,多少有点不放心。
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妥,毕竟安平蕙是狼王的儿媳,是自家人,安平家兵力强健、人数众多,这个任务绝对可以胜任。
如果要说不靠谱,只有一条:安平蕙刚刚嫁入修鱼家,野心勃勃、难以驯服,不大听话也不服管教。强大的家族背景让她连狼王都不大看在眼里,更不要说修鱼稷了。
所以她要是任性地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只要狼王不下令打击,谁也拿她没办法。
修鱼稷与唐晚荻告别的时候,大营的人马还没有启程。关于他霸道地把唐晚荻从六营里扛回来一事,修鱼彬没找他理论,睁一只眼闭一眼,只当没看见。
临行前他特地嘱咐修鱼筀照看晚荻,有这个七弟守在附近,修鱼彬应该不敢把她怎么样。
可是,如果里面有阴谋,而且是修鱼彬与安平蕙联手,以修鱼筀一人之力,根本抵抗不了。
至于唐晚荻是否跟随大部队一起离开,或是被修鱼彬以某种理由留了下来——他不清楚。
他一直觉得修鱼彬没有胆量干这种事,因为他早晚都会知道,早晚都会找他算账。
他的心越来越乱,面前方雷盛的脸已是一片死灰,呼吸浅短,渐渐陷入昏迷。
“方雷,方雷?”他用力地捏了捏方雷盛的脸,“醒一醒,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看着……”他一声哽咽说不下去了。
方雷盛勉强地笑了笑,用力瞪大眼睛,吃力地说:“救……我的……家人……”
他握着他的手,认真地点点头:“放心!我马上就去!”
说罢一直凝视着他的脸,看着他眸中的光亮渐渐远去。在最后一刻方雷盛有些难受,身子不断的抽搐,他只好用手不断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帮他度过最后一关,渐渐的,手下的人化作一只巨狼,匍匐在他的胸前,他的手仍然不断地抚摸着,抚摸着……
一滴露水滴在他的头顶,渐渐地滑到他的腮帮。
不冷,却有一种刺骨的冰凉。
他发现方雷盛的脸上有更多的露水,可惜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最后一口气呼出来时,他的胸膛归于平静。
修鱼稷用手抚平了他圆睁的双眸,从一旁的灌木中摘下一片新鲜的树叶,轻轻塞入他的口中。
远处河水静静地流淌,水声潺潺,似在咏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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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族那边金铁交鸣,当当乱响,助威之声震耳欲聋。
“也就五十个人而已,怎么就喊出了五千人的气势呢?”明鹬抱臂而视,对萧楠道,“你觉得谁会赢?”
“我押十块,赌祭司大人。”萧楠其实就站在明鹬的旁边,对面太吵,他几乎在吼,“你呢?”
“论个头的话,狼王占上风。”明鹬依旧一幅扑克脸,“他的体重至少两百五十公斤。不算铠甲。”
正前方一道巨大的黑影,狼王如一座小山般耸立在众人眼前。非旦高过所有的狐族,比所有的狼族都还要高过两个头。他有一张黝黑而威严的脸,铁桶般粗的脖子和一双乏味的眼睛。坊间关于他的所有传说都集中在“凶暴、铁腕、冷血”这三个关键词上,他是个毫无趣味的人,一生中从未说过任何笑话,从未同情过弱者,坐上这个位置靠的是杀死自己的兄长。
“切。这是决斗,又不是卖菜,”谢晨乜了他一眼,“能按斤算?”
“以前我们人少,每次打都是群殴;这次我们人多,他就说单挑。”萧楠不耐烦地摸了摸自己的斧子,“一群无赖!”
偷袭是怎么变成了决斗的,谁也搞不清楚,只能说是天意。
南岳这边只知道贺兰觿带着一百个人过来拦截狼王,半路下起了雷阵雨,阴差阳错,两边的队伍竟然迎面撞上了。
具体来说就是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贺兰觿与同样处于领队位置的狼王撞上了。
众人立即止步,拿起武器,准备交战。
狼王打量前方:“贺兰殿下?”
贺兰觿勒住马缰,淡淡地点了个头:“大王。”
“狭路相逢,天黑路滑,这么多人一起打,不方便吧?”狼王的声音很低沉,带着沉重的鼻音,因为拔了几颗牙,说话呼呼地漏风,“殿下可愿意按以前的老规矩——单挑?”
老规矩有老规矩的潜台词:有人提出单挑,对方不接,等于认怂。
明鹬一听就急了,这分明是激将法啊。他参加过潼海大战,知道狼王的厉害,单打独斗贺兰觿胜算不高。他拽了拽贺兰觿的裤腿,正想制止,不料贺兰觿已然开口:
“行。”
一面说一面跳下马,两人一起走到林间的一片空地,在距离两米之处面对面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