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双成随即将一整瓶防晒霜递给她:“那你帮我擦?”
皮皮一窘,只得接过来。
沈双成将身上的T恤一脱,露出修长的上半身……
皮皮在心里“嗷”了一下,慌乱中一使力,冷不防一团防晒霜喷到沈双成的胸上。
不看脸的话,很难确定这上身究竟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
双成的胸真的有点……高。但对于一个有胸肌的年轻男人,也不算过分,特别是胸大肌下面的六块腹肌、小巧、紧致、龟甲般地码在那里,不像健美运动员那样露出紧崩的皮肤和枝状的血管,他的线条是优美的、圆润的、富有弹性的,兼顾女性的柔和与男性的力度。
皮皮将防晒霜均匀地涂在他的背上,擦桌子般快速地抹了抹:“好了。”
“谢谢。”
“背还疼吗?”
“一点点,已经好多了。”
接下来没有更多的话,沈从成安静地站在船舷边钓鱼。
皮皮觉得有一点他与祭司大人十分相似,从来不会去用力地争取什么。就算用了力也不让你看出来。
等你意识到被他们潜移默化,已经拔不出来了。
“贺兰说,每次他遇到你,你总是跟别的男生在一起。”沈双成问,“这一次也是这样?”
“对。”皮皮心中一痛,想起了家麟。
“他其实更喜欢做你的第二个男人。”
“嗯?”
“如果你同时爱上两个人,应当选择第二个。”
“为什么?”
“你要真的喜欢第一个,就不会爱上第二个。”
天很快就黑了。
他们的船虽没到达海的中心,离陆地已经很远了。
这是一个多云的夜晚,低吼的涛声像一群豹子从身边走过。
箫声响起,撩乱了宁静的夜色,皮皮凝视着沈双成,发现他目色迷离,指尖苍白。
几乎是毫无间歇地吹了两个小时,双成转身问道:“几点了?”
皮皮看着手表:“九点十七。现在——”话未说完,忽然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沈从成。
“怎么了?”
生怕自己看错了,皮皮掏出随身的小手电往上一照,声音有点哆嗦:“贺兰……贺兰的心跳没了。”
那是原庆为他们特制的电子表,皮皮与贺兰人手一只,除了显示时间,还会显示对方的心跳和体温。
电池没坏,手表上的时间、日期都是正确的,只有贺兰的数据为零。
心跳是零、体温也是零。
沈双成抬起她的手腕仔细看了看:“什么时候发现的?”
“半个小时前还有呢。”皮皮明显地慌了,“会不会是贺兰出事了?”
“他没那么容易出事,”沈双成的声音十分笃定,“可能是坏了,或者就是丢了。”
“……”
“要么就是信号不好。”
皮皮只觉心慌意乱:“双成,看样子东灵是等不着了,不如我们赶紧去峻榞吧!”
她着急,想知道究竟,一面说一面就要往驾驶舱里跑,想调转船头以最快的速度回港。
“皮皮!”沈双成一把拉住她,指着海的前方,“你看——”
远处的海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蓝光。
片刻间,他们的渔船就被上千只水母包围了。
“是东灵!东灵!”皮皮跑到船舱内拖出一个手提式的泡沫灭火器,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将雪白泡沫平均地喷到甲板上。
皮皮接过沈双成手中的魅珠戴回腕中,走到船边,面向大海,大声呼喊:“东灵,东灵!我是关皮皮,能求你一件事吗?”
海中的水母整齐地翕动着,一张一合,几千张嘴正在合唱。
当中一只巨大的水母直径约有两米,拖着长长的触丝,在水中惬意地摇曳。
皮皮知道自己的嗓音不需要这么大,灵族十分敏感。
“沙澜发生了瘟疫,狼族倾巢南下,他们要占领我的家乡。我不想看见我生活的城市被毁掉了,你能帮我恢复灵墙吗?”她继续说。
一阵海风吹过,雪白的泡沫中出现了一匹马,瞬时间被风吹散了……
皮皮的眼睛红了。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东灵就在她的左右。
“帮我恢复灵墙,保我家乡平安,可以吗,东灵?”她对着天空又说了一遍。
又一阵海风吹过……
泡沫中出现一个圆点。
皮皮迷惑地看了一眼沈双成,悄悄问道:“圆点是什么意思?是YES还是NO?”
沈双成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皮皮只得对大海说道:“东灵,我不知道这个符号是指什么,能画得具体点吗?”
这一次,半天没有吹风。
皮皮等了十分钟,仍然不见动静,仍不住问道:“东灵,你还在吗?”
有风轻轻吹过,泡沫中出现了一副新的图案:一只大水母和一只小水母。明显看得出,一个是母亲,一个孩子。
皮皮知道大水母是指东海灵族之母云鹢,小水母是指东灵。东灵没必要画他自己,所以这幅图的意思是指他的母亲云鹢。
“东灵,恢复灵墙需要借助你母亲的灵力,对吗?”皮皮猜到。
图案在风中消失了,泡沫中又出现了那个圆点。
沈双成拍了拍皮皮,轻声道:“恢复灵墙需要强大而持久的灵力,对灵族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消耗。一般来说,不能白干。需要你付出一定的代价。”
皮皮不禁呆住:“什么代价?”
“不知道,”沈双成耸了耸肩,“但肯定跟这个圆点有关。”
皮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年狐帝是用自己的魅珠把灵族囚禁到蓄龙圃的。那颗魅珠已经丢失在流光河里。
莫不是云鹢需要贺兰觿的魅珠作为交换?
皮皮将魅珠从手腕上摘下来,向着空中扬了扬:“你母亲,她要这个东西,是吗?”
那只巨大的水母忽然向船边皮皮的位置漂过来,翕合明显加快,千条触丝如滚水中翻腾的面条,急躁不安地舞动着。
一阵大风猛地刮来,几乎要将皮皮卷到空中。皮皮死死地抓着魅珠,回头一看,甲板的泡沫差不多被风吹光了,留下一个勾号。
皮皮心中一寒,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不禁面色苍白地看着沈双成:“他们要贺兰的魅珠。”
“皮皮你不能给他。”
“可是——”
“魅珠很难修炼。绝大多数狐族一生中只有一颗魅珠。”他急切地说,“失去了他,你腹中的胎儿就无法成活。相当于你这辈子都没法有孩子了。”
皮皮双手轻轻地捂住自己的小腹,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幻觉,她能听见里面胎儿的激烈心跳,仿佛在做某种垂死的挣扎。
她的腿忽然一软,整个身子虚弱地靠在栏杆上,生怕她会跌入海中,沈双成冲过来紧紧地抱住她:“皮皮——别作傻事!”
就在这几分钟的犹豫间,海上的蓝光渐渐地弱了,大群的水母离开渔船,陆续地沉向大海的深处。
“别走!东灵——别走!”皮皮连声呼唤,一咬牙将手中魅珠扔向大海,“魅珠给你!”
“轰”地一声,空中闪出一道诡异的蓝光——海水激荡,狂风呼啸——无数只水母浮出海面,如万道烛光将漆黑的夜空照得明亮如昼。
与此同时,空中传来嗡嗡的声音,似群鸟飞过,似万箭齐发,又好像有一架战斗机从低空飞过——
皮皮紧紧地拉着沈双成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空中的奇景。
片刻间,水母全部消失,大海重归宁静。
云开月出,水波荡漾,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双成,”皮皮看着腕中的手表,上面仍然有两个“零”,不禁喃喃地说道:“今天,我杀死了我的孩子。”
说罢整个脱力般地倒在甲板上。
皮皮终于哭了:“把我变成一个男人吧,我不配做一个母亲。”
--------------------
大帐里有股难闻的气味。
唐晚荻一进来就闻到了。据说狗的嗅觉是人类的一百万倍,狼的鼻子比狗还灵……
嫁给狼族相当于是一种涉外婚姻,世界观、审美观多多少少要产生点变化。她没什么好抱怨的。没准人家还觉得这是香呢,过段时间鼻子适应了就闻不出来了。
再说她也不是来渡假的。
大帐深处的狼王正在不安地踱着步子,厚厚的牛皮靴踩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这个魁梧的男人看上去不到五十,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大半张脸都被浓密卷曲的胡须遮住,如果穿上古装铠甲,活像《三国演义》里大将张飞。
“大王。”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嗯。”狼王大步走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一眼,指着对面的一把椅子,“坐。”
“谢大王。”
皮椅的腿很高,根本够不着,她几乎是跳上去的。
狼王如一座山似地矗立在她面前,扑面而来的杀气令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
一路上她从井涟口中听过各种关于他的传闻,总结出来就是两个关键词:凶狠、残暴——赤裸裸不带半点掩饰。他的兵器是一把开山大斧,据说是大禹治水时留下的宝物,曾用它斩下头颅无数。无论战争还是狩猎,狼王最喜欢血淋淋的场面。让对手最大程度地出血是他最好的娱乐。他最讨厌的是叛徒与逃兵,一旦抓到,会把全族人叫到刑场,公开表演“手撕活人”的戏码。
想到这里,唐晚荻的心咚咚乱跳,呼吸急促了起来。
一只手沉沉地放在她的肩上:“不用害怕。”
她缓缓抬头,遇上他还算温和的目光。
“既然嫁到了修鱼家,我们就是一家人。”
这话有点故意安慰她的意思。唐晚荻点了点头,隐隐猜出狼王想见她的原因。
由于修鱼稷拒绝成亲,唐晚荻与修鱼彬的婚礼只好单独进行,由狼王亲自主持,算是给足了面子。不过大家也知道安平蕙是个没耐心的女人,她要的东西不能等,迟迟不交出修鱼稷,非旦对狼王的声誉不利,两家的联盟也肯定没戏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件事将会严重地影响到目前的战局。
修鱼稷宁死不屈,除了唐晚荻,还有谁能说服他改变主意?
“彬儿从南岳带回来几箱药。”狼王指着桌上的一个正方型大纸盒,“谁也看不懂里面的说明……”
唐晚荻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随即看了看纸盒,里面的药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些包装拆开了,说明书掏出来了,正的反的叠在一起。她有点懵,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些。
“这些药是我去买的,一共五箱。”她解释,“五哥说……族里很多人有牙病,需要多买常备……店家给我七折,批发价,所有渠道都是正规的,全部都是真货。”
狼王用指骨敲了敲桌子,背对着她:“都是些什么药?”
“消炎的、止痛的、冷敷的、麻醉的——中西药都有。”
很显然,狼王只听懂了一个词:“止痛?”
“对。”
他转过身来,“哪一种药止痛?”
她这才发现狼王的手指微微地发抖,说话吐词不清,嘴也张不大,呼吸有声,喉咙里似乎含着个核桃。她还以为是他中文不好,现在才意识到是牙痛,而且很严重,他在极力地克制自己。
“好几种都能止痛。只是——”她认真地说,“药,不能乱吃。”
狼王脸上掠过一丝愠怒。
“我舅舅是牙医,”她说,“我在他的诊所工作过。前后两、三年的样子,一般的牙病我能看。需要我帮您检查一下吗?”
其实不能算是工作,只能称作打工。唐晚荻在前台干了两年,还去夜校修过医学的基础课,诊所忙不过来的时候舅舅会叫她帮着照个X光、打个下手、递个器械什么的。晚荻一度幻想过把打工的钱攒下来学医,毕业了可以当护士,为此越发卖力。可是舅舅很快就察觉了,对她的态度反而冷淡下来。后来他的女儿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也吵着要来诊所上班,唐晚荻不好跟表妹争饭碗,就去开大巴了。
狼王咕哝了一声,沉默。
唐晚荻依然镇定:“大王?”
“行,检查一下。”沉重的手掌在她肩上拍了拍。
不算用力,却是生疼。
一番仔细的检查后,她很快得出结论:“大王,您有五颗牙需要立即拔掉,上面两颗,下面三颗,不然只会越来越痛,恐怕会令您寝食难安。”
她很注意自己的语气,让它听起来既专业又自信。
“五颗?”狼王皱眉,“这么多?”
“先拔这么多。到了南岳,您需要去牙医那里用X光再检查一下。别担心,缺的这些牙都可以种植回去。”
“种植?”
“种植牙。一种……假牙。”
“管用?”
“管用。”
狼王没有表态:“拔牙——你会?”
“会。”
“你有这个力气?”
“有。”她说,“不需要太多力气,这些牙都已经松动了。”
狼王想了想:“能等两天吗?”
“不能。”她果断摇头,觉得语气太强硬了,又加了一句,“最好不要。大王军务缠身,何必让这种小事烦心?”
她为狼族买的一大堆物资里并没有手术器材,不过她找到了一把尖嘴钳。将它适当地消毒后,先用生理盐水清洗狼王的口腔,涂上消炎的药水,然后将一种无色的麻醉软膏涂在他溃脓的牙龈上。
狼王的牙齿并不齐全,后槽牙的位置上有个大坑,很显然以前有人用野蛮的方法帮他拔过,落下可怕的伤痕。一翻摇动之后,三颗牙顺利拔除。最后两颗是大牙,她不得不动用榔头和起子。
“这个会比较痛。”她警告了一句,开始用力地敲榔头。
无色软膏的麻醉程度跟牙科诊所里的专业药剂没法比,狼王痛得浑身发抖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还十分配合地将口张大,倾斜成各种角度方便她的工作。
狼族的卫生状况令人堪忧,大家都过着原始人般茹毛饮血的生活。这让刚到峻榞的唐晚荻有种强烈的穿越感。修鱼彬算得上是最厉害的大夫了,也只懂得一些草药和巫术,对现代医学一无所知。
前后折腾了三个小时,五颗牙陆续拔完。唐晚荻给狼王开了一盒口服抗生素,怕他忘记剂量,细心地将药丸分成三十等份,让他早、中、晚服用。
收拾东西正要告辞,狼王忽然叫住她:“唐晚荻。”
“大王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见一下修鱼稷。”
“……”
“跟他说我主意已定,”狼王嗓音含糊,嘴里还塞着止血的药棉,“让他死掉这份心。”
“大王,”她低声说,“在您心中,修鱼稷还抵不过一个安平蕙吗?”
“抵得过,当然抵得过。”狼王说,“可我需要的不止一个修鱼稷。”
“毕竟这是他的终生大事……”
“告诉他,不娶安平蕙,他就没有‘终生’,只剩下了‘大事’。”
“大王——”见狼王心情甚好,唐晚荻还想多劝两句,一位将领模样的人忽然快步走进来,她认出这是狼王的女婿方雷奕:“大王,安平蕙带着安平家的三百号人马快到卡迦河了。派了位长老过来问这边婚礼准备好了没有。”
狼王霍然起身:“这么快?修鱼稷呢?松口了没有?”
方雷奕向门外吹了声口哨,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
唐晚荻的脸一下子青了。
来者正是修鱼稷,穿着亮银的铠甲,崭新的新服,刚刚洗完澡,用过她最喜欢的沐浴露,身上飘着椰奶的香气。
“父亲。”修鱼稷微微垂首,假装没有看见唐晚荻。
“你——”狼王怀疑地打量着他,不敢高兴得太快,“想通了?”
“是。”
“太好了,稷儿。”他用力地拍了拍修鱼稷的肩,“对了,晚荻昨天已经正式嫁给你五哥了。”
修鱼稷的神情很淡,礼貌地看了唐晚荻一眼:“五嫂。”
话音未落,忽听“啪”地一声,脸上着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FXXX YOU!”唐晚荻狠狠地骂了一句,掉头离开了。
--------------------
峻榞的沼泽比沈双成的描绘要可怕一百倍。
开始的时候,关皮皮死活不肯走这条路,她看过太多恐怖片,知道陷入沼泽或者流沙是一种特别残忍的死法。
沈双成却说,峻榞战况扑朔迷离,南岳的营地究竟在哪也不清楚。他们只有两个人,要是在路上遇到了北关或者狼族——不必是主力,只是巡逻小分队——就很有可能被俘。
毕竟他们只有两个人。
穿越沼泽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路线。
送出魅珠后,皮皮担心贺兰觿的安危,马不停碲地租了辆吉普,抄近路以最快速度进入峻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