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族尚武,一传十,十传百,各种小道消息加添油加醋,年轻的狐帝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三十只狼渐渐向贺兰觿逼近。他后退三步,脚已蹭到悬崖的边缘。
巨大的山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足底是汹涌的涛声。他扭头飞速地看了一眼山下,忽然发现判断有误,不知是走错了地方还是视角的误差,悬崖的下面并不直接是水,而是一块块堆叠错落的巨石,中间连一棵稍微高一点的树都没有。从这里往下跳,只能是直线下落,然后撞在石头上摔个粉碎,就算是狐族也不例外。
见贺兰觿面色微变,修鱼谦立即明白了,从腰间抽出一条带着锁头的铁琏,哗啦啦地抖了抖:“殿下,这么高的悬崖,就算下面是水,跳下去也是必死无疑。您还是跟我走吧。”
他很客气地鞠了一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贺兰觿也很客气,客气地抽出了自己的乌金长剑:“你说得有道理,这里不能跳。我呢,也不能跟你走。——只能向你借路了。”
说罢挥剑向狼群杀去。
在三年漫长的真永之乱中,贺兰觿历经大战七次,小战数百。见过各种不要脸的阴谋、背叛、偷袭和围剿,相比之下狼族的人海战、车轮战还算是一种很实在的打法。
他以为自己的对手首先是修鱼谦,可是当他向前硬闯时,修鱼谦却不见了,变回狼形和一大群毛色相似、个头相仿的灰狼挤在一起,气味混乱、无法分辨。
他只能挥剑如风、浴血奋战,每向前一步就有两只狼倒下。他的身上也布满了各式各样伤口和咬痕。
就这么以一挡十地杀了十几只狼之后,贺兰觿愕然发现面前的敌人不是少了,反而更多了。
原来跟修鱼谦一路追来落在后面的狼终于赶到了,纷纷加入战团。贺兰觿必须不停地反击,稍一懈怠,就会有狼从各个角度凌空扑来,咬他一口。
有一次,一只狼从他左脸飞过,与时同时,耳朵一阵巨痛,他以为耳朵被狼咬掉了,连忙用手一摸,满手是血,所幸耳朵还在。
就这么苦战了近半个小时,他发现自己还是站在悬崖附近,并没有向前走多远,更别说逃跑了。
山下传来更多的脚步声,轻而细碎。
他的心不禁一沉,上来的这一批应当是狸族的弓箭手。就算冲出狼群,也会被狸族的箭射成刺猬。
除了疯狂地砍杀,他来不及多想。只知道形势变得越来越不利。他的左腿有多处咬伤,根本站不直,小腿痛到失去知觉,只好把重心全都移到右腿上,一跛一跳地反击。
见他行动越发迟钝,狼群发出一阵欢呼,争先恐后地向他扑去。
正在这时,忽听“啪”地一响,不知从何方掷来一物,众人面前冒出一道刺鼻的红烟,烟气中似乎包含着某种粉尘,众人眼前一片模糊。
只听一人惊呼:“小心!是马脑!”
与北关打交道多年,众狼皆知这是狐族著名的暗器,若是吸入肺中,轻者失去知觉,重者七窍流血,于是纷纷闪避。
贺兰觿只觉莫名其妙。他身上原本有三颗马脑,上山的路上就用完了。这一枚不知是谁扔的,也许是明鹬他们已顺利下山,派人过来帮他。当下也不管那么多,趁乱冲出,赶在狸族箭手到来之前,悄无声息地向西边的树林逃逸。
跑了大约五百余米,一回头,发现有两只灰狼一直默默地跟随在后,保持大约五米的距离。贺兰觿身子一顿,忽然想起两个人,不禁止步。
双狼立即现形,正是北山兄弟。
他松了一口气。北山兄弟一直跟随花玠的大部队潜伏在山底,听到动静,过来察看,他们本是狼族,负责侦察,变形后与其它的狼混在一起不易发觉。
“明鹬他们已经回来了?”他问。
“还没。”北山千门道,“听探子说,人已经救出来了,下山的路上抄了条险道,开始还算顺利,快到山脚时遇到另一拨过来接应的狼族,两边打了起来。花玠很着急,想过去救人,但您没发话,不敢轻举妄动。”
“接应的人是方雷家的?”方雷氏与修鱼氏世代联姻,是最稳固的联盟。但说到实力,却不敌北山氏与安平氏。瘟疫之后,五大狼族中除了五鹿家,只有安平氏可以与修鱼氏在数量上抗衡。
“不是,是安平蕙。”北山积雪边跑边说,“这女人非常强势,当年五狼联盟,数安平家与修鱼家矛盾最多,我们都以为她最多路过,不会出手。没想到这次她居然肯与修鱼浩联手。”
道理不难懂: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峻榞毕竟是北关的地盘,沙澜狼族再不联合,在狐族的南北夹击下,只会死得更快。
说话间,修鱼谦已带着众狼追了过来,贺兰觿跟着北山兄弟向山下猛冲,耳边只听见“嗖嗖嗖”的箭声,森林树木密集,倒是一箭未中。眼看到了山下,面前突现一片开阔的谷地,传来兵器相击的喧哗声,贺兰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是被探子发现,还是为了接应明鹬,花玠带着手下的狐族正与修鱼浩、安平蕙的人马厮杀,几百号人黑压压地混战在一起,一地的狼尸和天上飘动的一排元珠都说明这仗已经打了好一会儿了。
双方原本人数相当,但修鱼谦的人马转瞬即至,狼族又会处于压倒多数的优势。贺兰觿大喝一声,一跃十丈,几乎是踩着人头向修鱼浩冲去。众狐本就杀红了眼,看见主帅归来,信心暴涨,越发杀得有瘾……
远处的山谷忽然发出一声嘹亮的狼嚎。
距离明明很远,却十分刺耳,不知何人有如此的功力。
紧接着又是一声狼嚎,明显带着一股悲伤凄厉的情绪——
修鱼谦一声呼啸,众狼忽然全部变形向东撤离,瞬息间,全部走光。
剩下两百号狐族拿刀的拿刀,举剑的举剑,仍然摆着战斗的姿势,以为是什么缓兵之计。
北山千门在贺兰觿耳边轻轻地交待了一句。
“我们撤吧,”贺兰觿朗声说,“方雷燕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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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叫佛系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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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皮皮是在千美医院旁边的那个咖啡店里见到永野的。本来约在医院二楼的餐厅,由于北山家的病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病危,原庆不得不关闭二楼所有的病区,以作隔离处理,只在一楼接待常规病人。结果一楼就成了人挤人,硬生生地把两名医生给累病了。
一心惦记着打鸟,皮皮向他打听沈双成。永野说,几个月前皮皮刚回C城,贺兰觿曾让花霖安排几个柳灯族的人暗中保护她。贺兰回来后,这些人就先后撤离了。而沈双成是贺兰决定去峻榞的时候特地托人请来的。
苏霓族居无定所,喜欢在野外修行。因人口稀少、风俗迥异与各族往来不多。族中有不少绝世高手,沈双成即是其一。苏霓族的声誉来自于其超然神秘的作派,在狐族是一个诡异而有趣的存在。
“苏霓族每十七年进入一次择偶季节,称为‘苏季’。苏季一到,他们的身体会产生强烈的欲望,体力、能量、对他人的诱惑也会到达巅峰,从生理上帮助他们完成这一段浪漫的转换之旅。” 永野说,“正因为十七年才有一次,他们对配偶特别挑剔。通常会选择强者,强者能量高,若能将他们转性,修炼起来事半功倍。所以说……”他顿了一下,“凡是被他们相中的人,是多少会有一点自豪感的。而能量能否顺利转换,则取决于是否互相喜欢。”
“假如一位苏霓人成功地度过苏季,获得了能量,那个被他转变的人会跟他结婚吗?”
“不会。”
“他们会生活在一起吗?”
“不会。”
“万一产生感情了呢?”
“感情是肯定会产生的,这跟热恋没什么区别。但这种感情——不论有多强烈——最多维持一年。苏霓人不会跟任何人保持一年以上的配偶关系,不论你多强大、多有权势。”
“哇……这得伤掉多少人的心啊。”皮皮叹了一声,压低嗓门,“难怪昨天见了沈双成,一晚上我都没睡好,浑身上下不对劲儿。难不成……今年是他的苏季?”
永野半笑不笑地看着她,点点头。
皮皮傻眼:“真的?”
“嗯。”
“不开玩笑?”
“不开玩笑。”
皮皮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回想了一下昨夜的情景。沈双成很礼貌、很客气、两人保持陌生人的距离,连碰都没碰一下,无任何可疑情况。
祭司大人是有多缺人手,硬把一个进入苏季的苏霓人给拉来当保镖?别的不说,在这种情况下能好好工作吗?
“你说没睡好,是不是心跳加快、浑身发热、前胸后背没规律地出汗?”
“对。你怎么知道?”皮皮正处于孕期,一切变化也可以是荷尔蒙分泌失常所致。
“恭喜。”永野的表情很八卦,“沈双成大概是看上你了。”
“我?不会吧!”皮皮指着自己的鼻子,囧了,“为什么呀?他不是贺兰的朋友么?朋友妻不可戏——这道理他懂吧?”
“第一,苏霓族不讲究这些;第二,你是自由人,已经离婚了不是吗。”永野笑得越发捉狭。
“能正经点说话吗?”
“Sorry。”
皮皮认为自己对贺兰的爱是不会动摇的,祭司大人就更不用说了,他要是介意就不会去找沈双成。可是——
“你说,这沈双成要是真的看上了我,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把我变成一个男人?长出胡子、喉结什么的。”因为沈双成答应帮她弄鸟蛋,皮皮也觉得多一个人帮忙当然好,胜算更大。但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天晚上他们会在一起,于是皮皮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不会。除非……你喜欢上他。”
“这个绝对不会。”皮皮自信地摇头。
“那你还担心什么?再说你也没见过几个狐族,哪知道狐族男人是什么样,女人是什么样,之间有什么区别?长个胡子、有个喉结就是男人吗?定义也太草率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皮皮松了口气。
“放一百个心吧。我不是说过吗,你身上有祭司大人的魅珠,沈双成对你的影响不可能超过魅珠,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啦。”
两人又寒暄了十分钟,天已经黑了,门外下起了大雨。因医院就在旁边,永野没有开车,张罗着要替皮皮叫车,皮皮说晚上约了沈双成,他会开车过来。永野则要回医院帮忙,就分手了。
临行前皮皮想起一件事:“对了,上次你说要我见个人?谁啊?”
永野想了想,说:“他这两天有点事,下次吧。”
两人一同出了店门,没走两步,一辆黑色轿车遽然而至。一人推开车门走下来,同时打开一把黑伞。雨很大,咖啡店门口站了好几个避雨的路人,皮皮以为是沈双成,向他招手叫道:“沈双成,在这边。”
那人的脚步一顿,皮皮以为他没看见自己,正要叫第二声,永野忽然猛地拉了她一下,用眼神制止。
来者并非沈双成,个头比他要高,身材挺拔,仪容俊美,两腮上蓄着浅浅的胡须,大约淋了点雨,头发湿湿的,有些凌乱,穿一件淡灰色的风衣,颈间系着一条五色斑斓的丝巾,上面满是巴洛克风格的古典花纹。
虽然狐族的男人都很英俊,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们在长相上其实各有不同,有时候甚至是天差地别。
皮皮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长得这么像贺兰觿。
一样饱满的额头、一样高挺的鼻梁、一样专注而神秘的眼神……
明显不同的是他有一个银色的耳钉,衣着都是浅色系,在人群中显得既亮眼又时尚。
那人走到她的面前,微微一笑,看了永野一眼,似乎在等着他介绍自己。不料永野扔下皮皮,抢步过去拽着他就走:“已经迟到了,原庆应当等得不耐烦了。”
那人愣了一下,只得跟着他向汽车走去。
皮皮一脸尴尬地站在路边,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前面“嘀”地一声,又一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过来,就停在那辆车的后面,一个男人从车内走出来,正是沈双成。
就在这一瞬间,正要上车的风衣人忽然止步,转身向沈双成走去。永野用力拉了他一下,没有拉住。
这边沈双成也注意到了他,微微一怔,两个男人就在距离一米远的距离面对面地站住了。谁也没有再向前迈一步。
就这么互相凝神了一分钟,那人终于道:“好久不见。”
双成笑了笑,点头:“是啊。”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但谁也没向前走一步,更别说握手、拥抱之类。
“双成。”那人忽然又说,“你缺钱吗?”
“不缺,谢谢。”
又是沉默。
皮皮走到两人中间,看看双成,看看风衣人,又看看站在远处脸都吓白了的永野,呵呵一笑,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沈双成,我是关皮皮,请问您是——”
“贺兰翚。”
那人的声音很低,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傲然高贵的气度,说话时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沈双成。
皮皮的心猛地一跳:贺兰翚——贺兰觿失踪多年的堂兄,北关青桑指定的王位继承人,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永野曾经说,贺兰觿与他的几位堂兄堂弟都不大亲近,因为真永时期他们都站在北关那边,南北分治后就再也没有来往了,倒是和原庆这个表弟比较熟。贺兰翚的父亲贺兰鹍与原庆的母亲贺兰荆是一对龙凤胎,按理说原庆与贺兰翚也应当很熟。但皮皮从未听原庆提起过贺兰翚,细想下来,大约是各为其主,不便在明面上往来之故。
皮皮还想多问几句,套套近乎,沈双成却不想奉陪了:“我们有事,先告辞一步。”
说罢示意皮皮跟自己上车,贺兰翚也没有挽留,只是将自己的雨伞交给皮皮:“雨很大,拿着。”
他的语气含着一种威严,几乎是不可抗拒的。皮皮也不推辞,默默接过,谢了一声。
车开了,速度很快,仿佛逃离似地向观音湖驶去。
“下这么大的雨,鸟还会来吗?”皮皮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下这么大的雨,鸟根本不会飞。”
“你认识贺兰翚?”她突然问。
“以前认识。”他专心开车,语气很淡。
“他被你turn过两次?”
“你怎么知道?”
“如果只turn一次,他应该是个女的。”
“我们已经结束了。”
“很显然,他没有。”
“……”
“沈双成——”
“关皮皮,今夜我们专心掏鸟蛋,能行不?”
皮皮的喉咙“咕噜”了一下,向天翻了一个白眼,按耐住自己企图八卦的心:“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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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城每年五月进入雨季,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天气阴沉、细雨绵绵。沈双成开车带着皮皮来到观音湖公园,一路上却是暴雨如注、越下越大。远处天空轰隆作响,发着诡异的红光,枝状闪电次第爆开,像一道道鞭子驱赶着滚滚流云。
大雨中能见度极低,雨刷开到最大也看不清路面。所幸车灯够亮,GPS够强,一个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两个小时才到。
两人钻进桑林。皮皮举着手电,沈双成拖着驱鸟仪,在泥水中又跋涉了一个小时才找到那棵特殊的桑树。幸亏树下有张长椅,是当年贺兰觿捐给森林公园的,不然在这漆黑的雨夜,失去了四周的参照物,很难确认桑树的位置。
两人都穿着黑色的防水服,身上挂着攀爬用的登山绳和锁扣,收拾好背包正要爬树,一阵旋风忽至,直把罩在驱鸟仪上的雨伞吹得飞了起来,皮皮、双成同时抢步追了过去。
驱鸟仪的说明书上特地交待,此物怕水。如被雨水淋湿,可能会导致电线短路,机器失灵。而今晚的行动,如果没有这超声波外带集成爆闪光束的驱鸟仪相助,在猛禽的眼皮底下掏蛋,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雨伞在空中转了个圈儿,被一只手拿住。
一个浅灰色的人影从树林中走出来,大步流星地走到两人面前,皮皮举起手电一照,呆住了。
是贺兰翚。
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跟过来的。
贺兰翚的目光牢牢地锁在沈双成的脸上,没穿雨衣,整个人都湿透了。与他紧崩的神态相比,沈双成相对坦然,双手插在口袋里,侧着身子,淡然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半点逃避的意味。
接下来的半分钟,谁都没有说话。
苏霓族的文化真是让人看不懂,皮皮心想。这贺兰翚追过来是为了重归旧好么?既然这样就别磨叽了,赶紧表白握手言合。又不是拍偶像剧,别动不动就款款深情定格凝视都什么年代了还这样没效率……她就惦记着掏鸟蛋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