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报说狼族这次负责围剿的主帅是狼王十一子修鱼浩、副帅是十三子修鱼谦,都是身经百战的厉害人物。前两日的战斗中都有狼王亲自督战,不知为何今日未来,也许觉得胜算在握不用来了。他的大营就驻扎在离卡迦河不远的一座小山上。
南岳这边,跟着贺兰觿上山救人的主要是昆凌萧家和谢家的人。两位族长分别是萧楠与谢晨,真永时期都曾追随他出战,如今一位做着连锁超市的生意,一位是投资公司的老总。日进斗金却保持低调,极少抛头露面。贺兰一声招唤,他们换下西装,拿起武器,又过上了以前刀头舔血的日子。
虽有烟雾掩护,一路上山并不轻松。漫山遍野的狼族其听力、嗅觉均不在狐族之下,四十个人动静不小,很快就被修鱼浩发现,立即派出一队人马追击。敌众我寡,贺兰觿只得带着大家钻进树林,一群人在山里绕来绕去捉起了迷藏,最终将狼族人马截成三段、一一消灭。这一仗打得苦,狐族几乎是以一敌三,贺兰觿冲锋在前,独自干掉了二十只狼。一阵血拼之后大家都走散了,好不易杀过山腰汇合时清点人数,包括受伤的在内只剩下了二十三人。狼族那边的伤亡亦是八十有余,整个小分队都被斩尽杀绝。
林子里忽然安静下来,一时间再无追兵。
此处虽然隐蔽,在位置上已十分接近山顶,意味着他们已经杀进狼族驻兵的核心地带。
大家决定潜伏在山石中稍作休整。
“就在这里?”萧楠指着一地身首异处、面目全非的死狼——看样子多是一两天前的尸体,天气寒冷、尚未腐烂——明乾的人马应当曾经在此交战。柳灯族前后死了两百多人,只因死后□□消灭、灵珠升天,只剩下了清一色的狼尸。
“对。”正在低头沉思的贺兰觿看了他一眼。
想着祭司大人有更严重的洁癖,萧楠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内心叹了一声也就罢了。作了十几年的CEO,过惯了醇酒妇人的生活,日子猛然切换到“原始森林”状态,一时间还真不习惯。
林间树木参天,几枚灵珠仍在树间飘荡,如孤魂野鬼,不知归处。
一旁的谢晨拍了他一下:“这里挺好的。”
过了两秒萧楠才听懂他的潜台词:之所以选这里,因为大家都饿了。果然,谢晨拎起地上的一只死狼,抽出腰刀往腹中一划,勾出一块紫红色的肝脏举到萧楠面前,“你先吃?”
“我不饿,”萧楠两眼看天,自顾自地往嘴里塞了一颗口香糖,“你自己吃吧。”
谢晨毫不客气地大嚼了起来,肝脏冻得很硬,吃起来喀喀作响。
雨已经停了。空中黑云低覆,迷雾袅绕,山间有一条蜿蜒而上的小径,泥泞中残留着各式各样的足迹。
大家的心都不踏实,都有一种吃完这顿不知能否活到下顿的预感。
正在这时,不知何处忽然飞来了两只黑鸟,无声无息地追逐着空中的那几枚飘浮的灵珠。
有人低声叫道:“灵鸦。”
正在吃东西的人全都停下了。
看见灵鸦——意味着北关的人就在附近,至少豢灵师在附近。有豢灵师意味着有无明箭、有无明箭就意味着有无明火……无论北关的人是否选择此刻出现,肯定不是过来帮忙的。
所有的人立刻警惕起来,谢晨立即扔下手中食物,引弓搭箭,瞄向空中。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他。
“这不是灵鸦。”贺兰觿轻声道,“是游鸦。”
灵鸦本是东海之物,极难驯化,并非生来就听从豢灵师或青桑的调遣。每一群中总有那么几只不听话的,会脱离鸟群独自觅食,叫作“游鸦”,往往视作害群之鸟,一旦发现,会被立即射杀。
——灵珠是游鸦最爱的食物。
谢晨松了一口气,放下弓箭,继续嚼起了肝脏。贺兰觿背靠着一块山石坐下来,那两只鸟追过来,不知被何物吸引,在他的头顶上盘旋。
萧楠下意识地抽出一柄飞刀,扣在指间,被贺兰觿的眼色制止。
只见贺兰觿将食指举到空中,上面有个半寸长的伤口,两只鸟闻到血腥之味,争先恐后在那伤口上啄食起来。
萧楠与谢晨同时呆住:“大人——”
贺兰觿示意他们不要作声,专注地看着鸟儿啄食着指尖上血肉。过了片刻,鸟儿吃饱了,开始在树尖上跳跃追逐,其中一只落在树枝上,另一只围绕着它飞来飞去,摆出求偶的姿势。大家都被鸟儿欢快的样子吸引了。
“吃饱喝足——这是要配对儿吗?” 萧楠不禁皱眉。话音未落,其中的一只鸟翘起了尾巴,萧楠忍不住笑了,声音顿时高了八度,“见鬼!它们真的在配对!”
贺兰觿一脸漠然:“配完对就可以回去了。”
双鸟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瞬间功夫飞走了。
“唉——”萧楠叹道,“还记得先帝身边的那两只鸟吗?好好的忽然间就分出了雌雄,然后就……”话没说完,溜了一眼众人,见大家的脸上皆露出恐怖之色,缓了下语气又道,“你们说,这两只会不会也那样?”
“先帝的两只鸟儿,失踪几百年了吧?”谢晨摘了一根草茎,剔了剔牙。
“它们都去哪儿了?”一人好奇地问道。
“真永年间就不见了,当时那么乱,”谢晨道,“谁顾得上它们?”
“我有听说在沉燃。”另一人道。
“早就死了。”又一人道,语气坚定。
“谢天谢地。”谢晨将剩下的狼肝一古脑地塞进口中,决定换个话题,“对了老萧,怎么不见修鱼稷?他一直没露面吗?”
“没有。”萧楠摇头,“也许修鱼家的规矩变了,最厉害的最后出场。”
“也许已经病死了。”
“哈,那样更好。”萧楠说,“这狼族也够奇怪的,寺里明明只剩下了七个人,就算是誓死顽抗,被消灭也是早晚的事,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也许是为了等着我们过来。”
“也许是看中了里面的储备。”贺兰觿忽然插了一句。
寺里有两个仓库,堆满了武器和食物,还有十几箱药品,都是前几次战斗中南岳从北关的手里抢过来的。狼族倾巢出动,带着大批病人,北关追着那么紧,没时间狩猎,需要大量补给。南岳孤军深入,也很需要补给。明乾苦守多日等待救援不仅仅是为了活命,他也舍不得这两个仓库。万一狼族攻进寺内,就只能下令焚烧了。
山间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
不算冷,萧楠却凭空打了个寒颤。
大风吹开山雾、头顶阳光忽照、前面的一处空地上出现了一群灰影。灰影越来越近,伴随而来的是木叶的骚动、杂乱的脚步、和急促的喘息……最终汇成一片奇怪的呼啸——
一大群狼族带着各种兵器向他们冲了过来。
萧楠操起大斧正要迎敌,被贺兰觿拉了一下,向东使了一个眼色:“去那边。你快通知明乾撤离。”
众人于是跟着贺兰一路向东狂奔,引得狼群紧追不舍。
利用这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差,大家一口气冲到山顶,转身与追上来的狼族正面相遇。
直到这时大家才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寺院,发现寺院的南墙有座临时搭起的木楼,高度有院墙的一半有余,当中修了足以让两人同时上下的楼梯。一群狸族的工兵正在有条不紊地搬木填土,楼前竖着一个巨大的盾牌,上面一片焦黑——看得出狐族的弓箭手曾多次试图用带火的箭烧掉木楼,没有成功。
狼族身形魁梧,变形之后擅长跳跃。木楼若再高一米,便足够他们以此为跳板越墙而入。而木楼的地点偏偏离寺内塔楼较远,狐族的弓箭手忙于对付眼下正在带兵抢攻大门的修鱼浩,根本无暇顾及。
狐族的跳跃能力远高于狼族,这木楼也是他们进去救人的唯一入口。
萧楠瞬间明白了贺兰觿的用意:“仓库不要了?”
贺兰觿摇头。
趁着山顶的阳光,萧楠掏出镜子向寺内发出信号,那边第一时间回应收到。萧楠收起镜子回头一看,一直在前面掩护他的贺兰觿脸上、身上一片通红,分不清是他自己受了伤,还是敌人的血。当下挥斧杀入狼群——忽听一人喝道:“小心!”
空中飞来一记流星锤,一旁断后的谢晨推了他一下,萧楠顺势一躲,那流星锤从他左腮扫过,闪避不及,重重地砸在眉骨上。当下只觉两眼一黑,一个趔趄,正要跌倒,有人及时地扶了他一把。
萧楠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左脸一阵巨痛,鼻翼间多了一样冰凉的东西。他将冰凉之物拿到手中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一只眼珠,不禁骂道:“我操!”将眼珠往口中一塞,不顾一切地向前猛砍。
又一记流星锤扫过来,萧楠就地一滚,勉强躲过。这一次,他看清了流星锤的主人正是修鱼家的副帅——号称狼族“膂力第一”的修鱼谦,身高两米,一双胳膊比他的大腿还粗。他趁机一斧偷袭修鱼谦的下盘,不料这人五大三粗,身法居然十分灵活,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轻轻一跃,越过人群,向前袭去。
仅有的视力告诉他,身边的每位狐族都在同时迎战至少三个狼族,谁也没有功夫帮助别人。而潮水般不断涌来的狼族令他心情越发沉重:想退后已不可能,往前硬闯只会更难。
他们已经走进了狸族弓箭手的射程。
萧楠不禁呆了一下,眼前人影乱晃,他有些分不清敌我,更分不清方向。但他相当记仇,一心要找到修鱼谦。修鱼谦身形高大容易识别,他追着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来到贺兰觿的面前。
祭司大人正杀得兴起,见萧楠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跑来,知他伤重,匆忙中向他后背轻击败一掌,过度给他两成真力。
“修鱼谦呢?”他左顾右盼。
“中了我一剑,跑了。”贺兰觿一把拽住他,“别管他,赶紧救人!”
话音刚落,发现萧楠的左眼只剩下了一个眼窝,里面血肉模糊,不停地往外流血,满脸鲜红,形容可怖,不禁一惊:“你受伤了?”
“没事。”萧楠定了定神,一面挥斧砍杀,一面跟着贺兰觿向木楼的方向冲去。
没走十步,忽听“嗖——”地一声,前方射来一箭,劲风贯耳,贺兰觿下意识地往左一偏,还没回头,就听“噗”的一响,身后一名昆凌族战士应声倒地,胸口被一枝红羽短箭射了个对穿。
地上顿时多了一只白狐,鲜血四溅,格外刺眼。
这本是战争中的常见现象,贺兰觿还是愣了一下。
一枚灵珠悠然升起,还没飘出他的视线,“嗖”的一声又一支短箭射来,他反手一削,短箭弹了出去,力道之大,令他手腕一麻。
灵珠似乎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制,就在他的眼前飘动,带着一道刺骨的寒气,冻得他眼珠一阵发酸。
那弓箭手偏偏不放过灵珠,仿佛在向他炫耀自己的准头,“嗖嗖嗖”一连三支箭射过来……
贺兰觿挥剑如风,用身子护住灵珠,手指往在空中一划,灵珠沿着指尖的方向子弹般射出百米之遥,眨间消失在了天际。
他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命是救不了了,至少可以魂归北极。
“小心!”萧晨忽然吼道,斜挥一刀,将迎面扑来的一只灰狼削去了半个脑袋,凌空一脚将尸体踢给贺兰,“是狸族的箭!用它暂时挡一下!”
贺兰觿没接,顺手一推,狼尸在空中翻了个身,顿时被追来的短箭射成刺猬,“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沿着山坡向下滚去,将下面埋伏的两个狼人砸晕过去。
远处传来一声狼嚎,嘹亮而凄厉,似乎是通知大家发现了贺兰觿的踪迹,一大群狼人向这边涌来。
“狸族的箭?田梵还是井涟?”贺兰觿一面击杀,一面问道。
“田梵。”萧晨说,“我看见了,躲在那个石头后面。”
狸族是双王制,两个王分别来自“井”、“田”两大家族,实力相当、地位平等,平时一个坐守,一个出征。由于沙澜的瘟疫,双王被迫同时撤离,带着所有活下来的狸族效忠狼王。
东王田梵勇猛擅射,十发九中,峻榞战役中,狐族一半的死伤与田梵以及他的弓箭手相关。西王井涟擅长工事,行军路上遇到障碍,能一夜间挖渠通桥、填湖修路、搭营扎寨、就算临时修起一座城墙都不是问题。井涟本人也擅射,只是名气不及田梵响亮。
萧晨在心里算了一下,如此密集的箭阵,想穿过它到达木楼几乎是不可能,从那里接应明乾胜算渺茫,也不顾从西边杀过来汇合的明鹬就在身边,忍不住对贺兰觿道:“木楼根本过不去,换个地方接应?”
萧楠指了指天空:“没有太阳,来不及通知了!”
话音未落,前面忽然又多出了一队人马,带头的正是修鱼谦,约上百余人,向他们杀了过来了。
贺兰觿忽然一把将萧晨揪到面前,低声道:“你和明鹬去木楼接应,我去引开修鱼谦。”
萧晨心中一震:“可是——”
谁都知道这是送死。
“快走,我有办法。”
“大人!”
祭司大人已经不见了,几乎在同一时间,面前的狼族调整队形,迅速向西追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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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把战争戏当武侠戏来写,发现不能……战争戏是群戏……
去过沙澜的皮皮终于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人的胆量其实是可以训练的。
何采骏说,那对神秘的玄鸟会光顾观音湖森林公园的那一片桑林,在最高的一棵桑树上筑巢产卵。可是,这些卵注定无法繁衍出幼雏,说到底,它们只是两团精气,就像八卦上互相追逐的阴阳鱼,一黑一白,一藏一露,徒有其形,并无其质,不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所以说,天下玄鸟只此一对。只有那些受过东海之灵润泽的人才能看见,才能感受。
据说,狐帝一脉对玄鸟有着特别的吸引力,无论如何神出鬼没,它们总会在贺兰觿出现过的地方逗留。
有人说,玄鸟生于北极,在天为鸟,在水为鱼,采大海之灵气,吸日月这精华。翱翔千仞,非桑不栖。数百年来不断地光顾观音湖,如天降甘露,滋润着这片土地,为南岳狐族带来安宁与福祉。宋、明时期都建有神庙加以供奉。
又有人说,玄鸟因啄食了东海采珠女的肝脏,而与贺兰觿有着血脉之亲,算是贺兰家的神鸟,应该当作图腾来崇拜……
奇怪的是,如此重要的“家族文化”,祭司大人居然只字不提。
仔细一想也不难理解,贺兰觿向来不愿谈起家族历史中血腥的一面。
何采骏说,玄鸟很大,却无声无息。突然而至时就像一团凝聚的黑雾……展翅而飞、遮天蔽月——在夜色中很难看清全貌。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鸟巢的位置和上面的鸟蛋。玄鸟十分贪玩,经常离巢远行,动作快的话,掏到鸟蛋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不然何采骏何以用它训练出一批又一批的冰奴?
玄鸟蛋也不大,大小跟鸽子蛋差不多,蛋壳呈黑褐色的,隐匿于树顶枝桠的鸟巢中,短时间内,肉眼不容易发现。
玄鸟只在夜间生蛋,次日天亮,阳光一照,蛋就会消失。所以一定要在天亮之前煮熟后吞食。
“这么说,我还得带一口锅去啰?”皮皮觉得好麻烦。何止带锅,还要带水,还要生火……
“焖烧杯就可以了。”何采骏道。
“怎么才能抓到它们?”皮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开动脑筋,“弹弓?鸟枪?驱虫剂?”
“这些都不行。”何采骏摇头,“玄鸟是狐帝豢养的猛禽,除了狐帝,谁也没跟它们打过交道。玄鸟的身上究竟有何神秘力量,谁也不知道。所以不要指望能消灭它们。一定要趁鸟不在的时候才去偷蛋。看见鸟来了就赶紧跑或者躲起来,要是被啄到就生不如死了。”
这么一说,皮皮不免有点灰心,感觉又摊上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何况何采骏的语气很含糊、点到为止,不肯说透。
皮皮隐隐觉得,他并没有把所有的秘密告诉给她。
“能介绍一点你的经验吗?”
“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我的经验……已经过时了。上一次掏鸟蛋还是几百年前的事。你不是狐族,不可能有我的身手。你不巫师,不可能懂得昆凌族的巫术。”何采骏半笑不笑地看着她,一脸悻然,“人类都进化成这样了,何况两只聪明的鸟儿?鱼有鱼道,虾有虾道,你可以用你们人类的办法去解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