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内侍没有答乔心玉的话,只道:“侧妃有孕,恐见不得血。”
随即命人拿了个屏风来。
柳月蓉皱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
只转眸盯住了那萧嬷嬷的惨状。
那刑杖一下一下落在萧嬷嬷的身上。
她喊也喊不出,只是脸色很快转为一片惨白,再转为青紫,然后抽搐着……没了动静。
魏王府上下噤若寒蝉,所有宫人都立在檐下,默然地瞧着这样一幕。
柳月蓉初时看得心中快意涌动,看到后头,也没了滋味儿。
那刑杖再落上去,就仿佛再打一团烂肉……
“好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入宫面圣吧。”内侍道。
那刑杖才应声而停。
柳月蓉环顾一圈儿,如愿从这些人眼中窥见了畏惧之色。
接下来……便是你了。
她看向了乔心玉。
乔心玉还在问内侍:“不知陛下因何事召见?”显得有些天真愚蠢。
内侍自然不会应她的声,只带着人又匆匆往皇宫中回去。
太和殿中。
王公贵族们还在声泪俱下地诉各自的苦楚。
这时候只听得宫人道:“陛下,魏王妃又来了。”
王公贵族们心有不爽。
今日还让不让他们将话说完了?
那魏王妃怎的那么多事?
梁德帝也心有不快。
宫人见状忙补充道:“人……找到了。”
“哦……”梁德帝的表情霎时就变得微妙了许多,“这倒是巧了。”
柳月蓉和乔心玉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因乔腾的缘故,往日梁德帝见到乔心玉,都多是一派仁慈长辈的模样。
但今日他眉眼冰冷,垂眸看下来时,气势压人。
“你失踪了一月有余。”梁德帝顿了下,问:“你去了哪里?擅离王府,该当何罪,你难道不知?”
柳月蓉顿时扭头盯住了乔心玉。
她看乔心玉怎么答。
是顺着萧嬷嬷的话说吗?
可萧嬷嬷都死了。
她也想死吗?
柳月蓉的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着颤。
她如今知道母亲口中所说的——身在内宅,哪怕手中没有利剑,也能杀人于无形。
“为何不说话?”梁德帝语气更冷,“怎么?眼下知道害怕了?”
乔心玉深吸了一口气。
脑中盘旋而过薛清茵说过的话。
“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要撒谎。”薛清茵道,“尤其是对着皇帝这样的人。”
虽然梁德帝总是表现得对乔家很看重,但乔心玉很少见到皇帝。
可她清楚记得,先前有一段时日,宣王奉旨平安西军,薛清茵几乎日日都要进宫去面圣……
她……选择信薛清茵。
乔心玉“噗通”一声跪了地,随即重重磕了两个头,道:“不敢欺瞒陛下,一月前,我随魏王大军一同去了益州。”
柳月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乔心玉疯了?
她竟然自己说出来了!
“大军出征,却携带家眷。乃是触犯了军规死罪。”梁德帝面色一沉,冷声道。
乔心玉无奈心想,是啊,但魏王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皇帝……会让她死吗?
乔心玉垂着头,应声道:“是。”
没有半点反驳之意。
梁德帝面容微冷,又问:“随军是你想的,还是魏王想出来的?”
柳月蓉有些急。
乔心玉必然会说是魏王了。
但乔心玉动了动唇,她又磕了个头,道:“是我求殿下带我去的。”
柳月蓉这下彻底弄不明白了。
乔心玉疯了?
梁德帝淡淡道:“我知晓魏王在这些事上,过于随心所欲。你不必为他遮掩,老实说,究竟是谁的主意?”
“是我,是我……”乔心玉抬起脸,这才哽咽道:“我听闻父亲在益州失踪的消息,心急如焚,日夜难安。我想着我进魏王府时,我爹娘也未能在身边相送。如今我有了身孕,父亲却无缘得见他的外孙……我实在按不住,便去求了魏王。”
“殿下无奈,只得带我乔装随军。”
“可没想到这一去,宣王救下了我的父亲。而我却从此没了丈夫。”
乔心玉说着说着,眼泪再难自抑,落了下来。
她说的尽是自己当时思念父母的心情。
落泪是自然而然的事。
柳月蓉立时慌了。
这是……苦肉计?
这是以退为进?好求得父皇的宽恕?
柳月蓉忙转头去看座上的梁德帝。
梁德帝的眉头皱了下,他叹道:“世间唯骨肉亲情难割舍。你不顾身孕,冒死奔向益州,本也是孝道。”
乔心玉道:“今日在陛下跟前说出这些话,并非是求陛下轻饶。我知晓我犯了大错。只是想着,已犯大错,便不能再欺瞒陛下了。陛下既问,我便如实答之。”
梁德帝又问她:“但你既与你父母团聚,又何必急着回京?难道不正是因为怕朕发现你不在府中,降罪于你?”
乔心玉道:“听闻魏王死讯后,我便想着,无论如何要留住这个孩子……”
她迟疑片刻,道:“我不敢再留益州。而父母如今也无性命之忧,我即使远在京城,也能心中欢喜了。”
梁德帝没问她为何不敢继续留在益州。
只道:“你是个好孩子,也该是个好母亲。……起来吧,不必跪着了。这个孩子确要好好保住才是。魏王只这一个子嗣了。”
乔心玉面露茫然之色,看了看柳月蓉的方向。
梁德帝道:“魏王妃这胎未能保住。”
这话当着面说出来,对柳月蓉来说简直是莫大羞辱。
她发着抖,几乎站立不住。
难道此事……就这样……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
“不知乔侧妃一路上是怎么回来的?”柳月蓉憋不住问出了声。
梁德帝也眸光一暗:“是啊,你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回来的?这沿途难免有山匪、贼人。”
乔心玉道:“是一群人……”
一群人?
柳月蓉心下冷笑。这算什么说法?
乔心玉顿了下道:“我……不知该如何向陛下说。”
是不敢说吧。柳月蓉心道。
乔心玉接着犹豫道:“他们模样落拓,身佩长剑,似是流浪了数月。但我瞧他们却……像是军中人。我父亲便是行伍之人,自有共通之处,那是怎么也掩盖不去的。”
编得也太离谱了。柳月蓉皱眉。
天外飞人来护送你吗?
梁德帝却问:“哦?他们身上可还有什么特征?”
乔心玉犹豫道:“手腕处,似是绘了什么图案,看不分明。”
梁德帝心中已然猜到。
“真是巧啊。”他道。
如此一来,一切都对得上了。
他初时以为他们在城郊杀人,是故意向他示威。
但如今他们的家人都求到宫中来了,显然是一副认输的姿态。
那他们杀的人,就是针对乔心玉来的杀手了。
谁人不希望乔心玉活着?
她行事低调,京中没几个朋友,也少与人结仇。
而谁人又如此紧迫,非要赶在入京城前杀人?
是谁知晓杀手身亡,未能成功之后,便急匆匆趁着夜色都入了宫“告状”?
梁德帝的目光落在了柳月蓉身上:“魏王妃,可还有话说?”
柳月蓉不知道该说什么。
继续逼问乔心玉?还是装傻任由此事含糊过去?
她不甘心……
柳月蓉道:“哪里来的这样一支军队?”
她说着顿了下道:“儿媳并非是疑心侧妃,只是想着她是如何在战场上毫发无伤归来的?连殿下都未能归来……难道那神兵天降只护佑她一人吗?却不知与她又是何关系?”
梁德帝面容古怪。
青珪军为何护佑她一人?
他倒知道原因。
他们自诩君子,见有孕的柔弱妇人身陷险境,自会出手相助。
这帮人素来如此……
真是多少年都不曾变过。
“父皇……”柳月蓉禁不住又出了声。
梁德帝看向乔心玉:“朕罚你三年月例,三年内不得赏赐,再禁足半年。为救父而离京,本也该是一段佳话,只可惜不能为外人知晓。如此处置,可有异议?”
乔心玉心底一松。
“柳月蓉的小心思在他跟前是藏不住的,她便是将自己说得再无姑且无害,都无用。他不相信纯洁无辜的小白花。在他跟前,当先自曝其短,反而才能让他对你多一分相信。”
这是薛清茵的话。
当时乔心玉还多嘴问了一句“小白花”是什么。
薛清茵说的……没错,都没错!
乔心玉收拢心绪,还要跪地谢恩,却被一旁的内侍一把扶住了。
内侍道:“小心身子。”
乔心玉便只好只是嘴上道:“多谢陛下大恩大德。”
这一幕大大刺激了柳月蓉,她将什么隐忍统统扔到了脑后,问:“父皇,那支军队不再问问了吗?”
梁德帝淡淡道:“朕见过他们,朕知晓那是些什么人。既然魏王妃这样好奇,过两日也一并去见见吧。届时,朕还要好好问一问,他们杀的……都是些什么人。”
柳月蓉心间猛地一颤,只觉得好似被皇帝看破了。
“回去吧。”梁德帝道。
柳月蓉只能行了礼,心下惴惴不安地转身往外走。
乔心玉也要离开,却被叫住了。
“路上遇见了人想杀你?”梁德帝问。
“是,陛下怎么知道?”
“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我……”乔心玉顿了下,道:“我怀疑是王妃。”
梁德帝笑了:“说的倒尽是实话。”
乔心玉便又要告退。
梁德帝却突然又出声:“谁教你的?”
乔心玉一下僵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里还有这话等着她!
“怎么?前头都说了实话,轮到这里便反而欺瞒起来了?”梁德帝的语气不冷不热。
乔心玉深吸了一口气,心下百般念头流转。
说出来对薛清茵会有什么影响?
她还想做宣王府的耳目,若说了,岂不是便不成了。
梁德帝会不会还怀疑她串通宣王府害死了魏王?
这厢梁德帝并未催促她,只冰冷地注视着她。
那压力无声,却格外沉重。
半晌,乔心玉抬起头道:“……是宣王妃。”
“果然是她。”梁德帝顿了下,“她自己不知道她的行事风格何等扎眼吗?放在你身上,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乔心玉心下一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皇帝面前便都是如此,再八面玲珑也派不上用场。
梁德帝紧跟着问:“她如何教你的?”
乔心玉吐了口气,这话她会。
她道:“宣王妃教我,撒谎的最高境界……便是不要撒谎。”
梁德帝面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道:“她没教错。你现在选择老老实实供出她,也是因为她教你的这句话吗?”
乔心玉松了口气,窥了窥梁德帝的神色,便试探着附和道:“是。也正是宣王妃教我路上怎么做,方才安然无恙,直到遇上那些杀手。”
“嗯?还教你什么了?”
乔心玉便又说了路上的事。
梁德帝的嘴角抽搐了下:“……是她才能做出来的事。如今险些将你也教坏了。”
乔心玉听着话,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她不知道梁德帝这话语间的,究竟是喜欢晚辈的亲昵,还是上位者的阴阳怪气。
这时,梁德帝又问出了要命的问题:“魏王之死,你认为和宣王有没有干系?你觉得宣王妃为何要帮你?”
这个问题,有无数种答案……那么哪一种才是皇帝想要的?
“很难答?比方才的还要难答?”梁德帝紧跟着出声,并未留给她太多思虑的时间。
“看来是魏王的死有异。”梁德帝语气一变。
乔心玉道:“是薛宁。”
“什么?”梁德帝皱了下眉,“谁?”
薛清茵并没有和她说更多的话,她便只能依据自己的猜测来了。
乔心玉定了定神,垂首道:“陛下目达耳通,定然知道宣王妃曾身陷敌营,绑走她的人自称兴元府驻军校尉……”
兴元军的人?
那不用说,就是姚明辉的手下了。
也难怪宣王毫不留情,下的尽是杀手。
梁德帝心下念头流转,面上却不显,冷声问道:“那与魏王之死又有何干系?”
“回陛下,魏王前战失利被俘,薛宁,也就是宣王妃的大哥,身为魏王僚佐,既要进敌营救主上,又要进敌营救妹妹……而彼时,我也在寻找家父下落,借孟族王招梁人前去做工之际,混入了其中。”乔心玉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说的尽是实话,只是详略得当地“隐去”了一些部分罢了。
“哦?”梁德帝赞叹道:“不愧是乔腾的女儿,竟还有这样的胆量和本事……若如你所说,想必后来薛宁也混入了敌营?”
“是。他救走了宣王妃和魏王,宣王妃大抵是怜我有孕,让薛宁将我也带上了。便是在逃亡途中……薛宁杀了魏王。”乔心玉吐出最后一句话,顿时如释重负。
梁德帝目光微凛。
但这段话可以充分说明,乔心玉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撒谎。
因为薛宁的身份……只有他和薛成栋知晓。
薛宁作出这番动作的缘由,也不难猜。
唯独奇怪的是……
“他当你的面杀了你的丈夫,却没有杀你……这是为何?”梁德帝目光冰冷地落在乔心玉的身上。
乔心玉道:“我……不知。”
“不知?”
“并非是搪塞陛下,是……当真不知。我甚至不知薛宁为何要杀魏王?我只能猜想一二……”
“说说你的猜想。”
乔心玉磕磕绊绊地道:“魏王倾慕宣王妃一事,魏王妃知道,我也知道。……薛宁身为魏王的僚佐,昔日又来往紧密,当然也知道。兴许……是宣王妃曾与他诉过什么苦,才引得他护妹心切?”
当然不会是这个原因。
梁德帝掩去眼底的冷意。
“我……说错了?”乔心玉主动出声问。
梁德帝道:“你还没有回答朕方才的问题,宣王妃为何帮你?”
乔心玉犹豫道:“怜我有孕?”
“你那是不曾见过她将魏王妃气得要命的时候,她何曾在乎过旁人的死活?”梁德帝道。
乔心玉再露出犹豫之色,只得道:“总不会是……”
“是什么?”
“押宝。”乔心玉吐出两个字。
押宝何意很明显了。
押的便是乔心玉肚子里的孩子。
押的便是乔心玉将来能执掌魏王府。
梁德帝听罢,面色微沉道:“你若这样想她,她岂不是不该帮你?”
乔心玉连忙跪地道:“心玉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口无遮拦,请陛下恕罪。”
“你又没有得罪朕,朕恕你什么罪过?”梁德帝顿了下,又道:“你是不是还想,她如此对你,是因为你的父亲是乔腾,是益州节度使,将来方才能在封地上拥护宣王?”
他心中提防宣王夫妻,但别人若也如此,他便又不快起来了。
乔心玉实在看不透梁德帝的心思,只能颤声道:“心玉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梁德帝淡淡道:“你这样想也不奇怪,毕竟薛宁还杀了你的丈夫。”
乔心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那薛宁他……”
梁德帝道:“你看,你是个胆大又心细的聪明女子。你虽怀疑薛清茵的用心,但却胆敢采纳她的建议。你能千里寻父,又能孤身回京。你胜魏王妃太多。”
乔心玉连声道:“不敢。”
梁德帝站起身,命一旁的内侍将她重新扶起来。
他道:“有何不敢?魏王妃尖刻善妒,苛待宫人,又护卫子嗣不力,如今魏王身死,她不仅没有半分伤心,只一味争权夺利。难为皇家儿媳。”
“你去城郊椒风别庄安心养胎吧。”梁德帝一句话,便算是决定了她接下来的命运。
这是避免让魏王妃对她动手了……
乔心玉躬身谢过,这才被内侍恭敬地送了出去。
明明是夏日里的热风,朝她迎面吹袭而来。
乔心玉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背后一片濡湿。
那是汗水。
是冰冷的汗水。
皇帝说她聪明,便是让她不要追问“薛宁”之事。
那日薛清茵说他并非是自己的亲大哥。
而“薛宁”又选择了对魏王下手,再想到今日皇帝的怪异态度……其身份呼之欲出。
乔心玉又打了个寒战,遂不再细想。
至少看起来,她已然顺利在皇帝跟前熬过了这一劫,只是不知薛清茵那里……接下来又当如何应对?
她真真切切地听了薛清茵的话。
那薛清茵可想过自己呢?
乔心玉压下胸中浮沉的焦虑,一步步走出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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