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最终妥协:
“我不会再找你。”
周北川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受尽异样的眼光,他自卑怯懦,却也好胜偏执,黑暗的生活里,舒杳是他唯一的方向。
他初中就喜欢她,但她却总是冷冷淡淡,所以他时常想,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对他好一点。
直到那一天,机会来了,他看到她父亲举刀对着她们。
那时候的他,也不过才十四岁,心智还不成熟的他天真地想,如果他因为救她们而受伤,舒杳一定会心怀愧疚、一定会心疼他。
可惜他运气不好,也没有经验,本来只想让罗建辉在他手上划一道,却不幸伤了脸。
不过效果很好。
舒杳也确实从此对他言听计从,于是他开始慢慢试探她的底线,让她帮做作业,她从不拒绝,让她帮忙带饭带水,她也都接受,直至最后在外人面前谎称她是他的女朋友,她也没有否认。
而他也渐渐发现,自他模棱两可地向外透露舒杳是他女朋友后,男生们看他的眼光立刻就不一样了。
他享受这种高高在上、被同性羡慕嫉妒的感觉,那是他前十八年从未有过的体验。
可他也知道,那只是镜花水月,她依旧离自己很遥远,好像说不定哪天,就会从他身边消失。
尤其是临近高考,男生们表达好感的方式越来越直接,他内心的不安,也逐渐累积,最终演变成了一种急切的渴望。
他需要一颗定心丸,让她彻底属于他。
可到底没有做过这种事,内心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纠结犹豫了许久,迟迟没敢动手。
直到那一天,舒杳主动请他吃饭、说帮他庆祝生日,他想起她过往的好,觉得她起码应该是对他有点好感的,也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错。
他扔了药,准备在晚餐后正式告白,却没想到路上遇到沉野,之前篮球队里的男生起哄她和舒杳的关系时,沉野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
没人比男人更了解男人,于是矛盾的人格里,好胜的那面再度获胜,他想看到天之骄子败在他脚下的快感,故意说了那些话刺激他。
然而在对上舒杳关心的神色时,他却再度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劣。
他以前不觉得,但现在想来,后来他去洛北之后许久没有和舒杳联系,大概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潜意识里在逃避关于那件事的一切。
可是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关心、她的主动,都不过只是她在认清他之后,为摆脱他所营造出的假象。
到头来,他才是最天真的那一个。
车一路疾驰,等周北川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又把车开到了陆晚乔家楼下。
这几年,陆晚乔是他的合作伙伴,同时也是他最亲密的朋友。
当遇到烦闷的时候,他习惯了来找她倾诉。
就算合作不再,也还是朋友,他想推门下车,却又想起上次被偷拍的事情。
怕再给她带来负面新闻,他缩回了手。
靠在椅背上,周北川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
偷拍……
脑子里有一些零碎的记忆涌了上来,他想起,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因为被舒杳和沉野的亲密刺激到,他喝得酩酊大醉,上楼和陆晚乔发了一通牢骚。
具体说了什么,他后来断片,完全记不得,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周北川突然觉得心口一沉。
他转而想起,出轨丑闻爆发的第二天,超话里有粉丝发路透,说在路上偶遇了陆晚乔,看上去她心情还不错,让粉丝不用担心,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才发觉,那个地点,好像距离骤雨大厦不远。
难不成那天晚上……
顾不得有没有狗仔偷拍了,他推门下车,直达陆晚乔家门口。
密码被换掉了。
但是为了防许家玏,还是为了防他,他不敢确定。
所幸陆晚乔这人,记性不太好,密码用来用去就那么几个,周北川随便试了试,果不其然在第四次的时候。
门开了。
陆晚乔回到家时,客厅里一片黑暗。
开了灯,一种莫名的直觉,让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环顾四周,突然猛的抬头看向紧闭的窗帘,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把客厅的窗帘拉上。
以为是家里被私生入侵,她本能地往后退,却在余光扫到沙发上的一件西装时,停下了脚步。
那是周北川的西装。
眉头微微拧起,她边换拖鞋,边喊了一声:“周北川?”
没人应。
陆晚乔走到书房门口,看到周北川坐在书桌后,双手交握,撑着低垂的额头,看起来满身疲惫,眼前是她的手提电脑,被他打开,屏幕反射出些微光亮。
“你怎么进来的?”陆晚乔语气不爽,“干嘛开我电脑?”
“你这什么东西都要备份的习惯,还是没改啊。”周北川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按下键盘上的一个键。
电脑里,他带着醉意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那段录音。
陆晚乔只慌了不到一秒,又很快恢复镇定,既然她敢把录音给沉野,就做好了沉野直接拿录音去找周北川对峙的心理准备。
周北川到现在才靠自己发现,其实已经让她对沉野的个性感到意外。
“是我录的,怎么了。”
“你把录音给了沉野?”
“是。”陆晚乔双手环抱在胸口,冷笑道,“怎么,你都敢做这种恶心事,还怕被人知道啊?”
“我他妈把你当朋友!你就这么轻易出卖我?!”周北川突然暴怒,单手拿起电脑,用尽全力把它砸在了地上。
电脑零件七零八落,红木地板上被砸出些微凹痕。
陆晚乔电脑里有不少重要的资料,想到之后的麻烦程度,她皱了皱眉。
“周北川,这圈子里哪有什么真朋友?你也没这么天真吧?当初在新人里挑中我,你不也就是觉得我够拼,可以混出头?”
周北川无法反驳。
胸口起伏,他还没缓下来,又听到陆晚乔说:“周北川,你问问自己,你真的爱她吗?真爱她的话,你在帝都这几年,怎么没想过回来找她呢?你不过只是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回来一看,原来还有曾经没得到过的,你这就是一种好胜的执念。而且她本来也不喜欢你,我最多也就是帮你放弃了一个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人。
“你他妈是不是觉得我还应该谢谢你?”
“一夜之间,行业封杀,是因为得罪了谁,你心里有数吧?”陆晚乔朝他递出一张名片,“这是我在洛北的朋友,经纪人做不了了,你可以去他公司做演员培训,收入还算稳定,沉野再怎么针对你,也不会那么有闲心真对你赶尽杀绝。”
“周北川,你可以和我鱼死网破,但以咱俩现在的筹码,你估摸估摸自己有没有胜算,输了,你可就连这点安稳日子都没了。”
果不其然,周北川眼里的恨意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犹豫。
以她对周北川的了解,周北川好面子、性格有时候有些偏执,但唯一有个弱点,就是胆子小。
所以她觉得,即便事情败露,周北川也不会有胆子跟她硬来。
而这一刻,陆晚乔知道自己赌赢了。
第50章
周北川果然没有再来找过她, 陆晚乔和许家玏的事,在许家玏发表道歉声明后,也在层出不穷的娱乐新闻中, 慢慢被翻篇。
舒杳又一次看到这几个名字, 还是在微博热搜里——
陆晚乔更换经纪人。
热搜广场被粉丝霸占,几乎都是陆晚乔昨晚春光满面参加亚特时装周的美照,而作为主角之一, 周北川却被蹲守机场的狗仔拍到。
记者问他这趟是度假还是工作。
周北川客套微笑却难掩疲惫, 说自己有了新的职业方向, 准备去其他城市发展, 其他就什么也没多透露。
不知道周北川这几天究竟遇到了什么, 但这一刻,舒杳感觉像是卸掉了一个重大的心理负担。
她确定,周北川离开的不仅是辅川,更是她和沉野的生活。
窗外的天色已经陷入一片黑暗, 月光像是把庭院笼罩在一层黑白滤镜中。
庭院里的灯笼, 映出黄色的光, 却让这份寂寥, 增添了些许温暖的意味。
舒杳站在窗边活动着久坐的腰部,听到身后的黎穗疑惑不解地问:“杳杳姐,好奇怪, 我们今天怎么涨粉这么快?我隔几秒一刷新就涨好几十个。”
舒杳直播已经快两个月了, 热度每次都在上涨, 只是速度很缓慢, 每次直播完, 可以涨上几百个粉丝。
这几秒涨几十个,实在太夸张了。
舒杳回头:“难不成, 是有人给我们买僵尸粉了?”
还没等她走过去看,黎穗又恍然大悟道,“妈呀,我知道了!”
黎穗把手机往她面前一递,手机屏幕上是热搜界面,其中热搜第七的主人公,她正好认识——
【赵昧儿亚特时装周手镯】
赵昧儿本身就是时尚博主,又是阔太太,在时尚圈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就在昨晚,她戴着舒杳送的花丝镶嵌手镯去了时装周,比起身上的高定礼服,设计独一无二的手镯反而立刻成为了记者们关注的重点。
赵昧儿在采访里表示是朋友赠送的新婚礼物。
她并没有明说朋友是谁,但网友们总是火眼金睛,立刻有人想起之前江岸在红美术馆展出的几件作品,从风格来看,颇为相似。
而且赵昧儿还在网上点赞过江岸和宝物记合作的相关微博。
于是,这手镯是江岸送的,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发现网友居然把江岸扒了出来,赵昧儿给她发来了一条道歉消息,说不知道会不会对她造成影响。
舒杳自然不会在意,她反而很感谢赵昧儿,无心插柳却柳成荫,把这门技艺,带到了一个大众所能看见的位置。
不过,舒杳还是低估了热点的力量。
关于花丝镶嵌的科普视频和文章,突然在自媒体账号上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她负责制作部分饰品的电视剧《春风令》,趁着这热度官宣了新的男女主演及开机消息。
而她的直播,也迎来了一波前所未有的热度,观看人数一下翻了好几倍。
结束后,黎穗一边收拾着直播设备,一边感慨:“要是每次直播都有这么多人,就好了。”
“不会的,现在的网络,追逐热点很快,抛弃热点同样很快,说不定下周就又没人了。”舒杳伸了伸懒腰,笑道,“不过暂时有人关注,总比一直无人问津来的好。”
她的想法一直很现实,当热爱甚至都不能养家糊口的时候,这份热爱一定会慢慢被磨灭。
花丝镶嵌的传承,不能只靠情怀,只有大家能靠热爱生存,甚至很好地生活下去的时候,才会有源源不断的传承者加入其中。
所以她现在只希望,如果说她的热度能起到一些作用,那么,就让它物尽其用。
手机震了一下,舒杳低头一看,沉野发来一个十秒的视频。
视频里,小饼干呆愣愣地面对着镜头,沉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跟妈妈说,爸爸以后不打架了,请妈妈原谅。”
小饼干:“汪!”
“嗯。”沉野摸摸它脑袋,“转达得不错。”
舒杳没忍住笑了出来,这几天,沉野临时出了趟急差,但即便不在辅川,也用各种方式,道了无数次歉。
最开始发文字,舒杳没回,视频,她也不接。
但他没有丝毫不耐烦,每次都表现得跟第一次道歉似的。
平时真没看出这人这么有耐心。
舒杳本来也没多生气,在他这一波波攻势下,那点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她唇角轻扬,靠在窗台边回复:【它说的明明不是这句。】
沉野:【那它说的什么?】
舒杳:【它说,妈妈早就不生气了,爸爸笨蛋!】
为表示自己真的不生气了,舒杳特意抽了一天空,回辅川看小饼干,但没想到刚到辅川市区,就听闻一个噩耗——赵恬恬又失恋了。
舒杳迅速转道去了她刚谈完分手的餐厅。
到的时候,赵恬恬正坐在角落里大快朵颐,不像失恋,更像是来吃霸王餐的。
舒杳落座,开门见山问:“怎么回事儿啊?”
“没事儿。”赵恬恬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次和平分手、和平分手。”
“是什么原因啊?”
赵恬恬不答反问:“上课的时候,老师提问,问了我前面那个没问我,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她举了手,而我——”赵恬恬微笑着吐出两个字,“不.举。”
“……”舒杳愣了足足快十秒钟,才反应过来,“啊……你们已经?”
“没有啊。”赵恬恬叉起一块牛排塞进嘴里,“是我不小心看到了他抽屉里的检查报告知道的,啧,看着人高马大一小弟弟,一点看不出来。”
这,舒杳真的无从安慰起了。
她默默把桌上的牛排往赵恬恬的方向推了推。
赵恬恬觑她一眼,笑了:“你尴尬啥啊?你才是已婚妇女哎。”
舒杳脱口而出:“那我们又没有……”
“我靠,你们还~~”赵恬恬满脸惊讶,把一个还字拖出了九转十八弯的气势,“没有啊?”
舒杳点头:“我的问题。”
“啊?”赵恬恬咬着叉子,面露担忧,“你也不行啊?”
“……”舒杳感觉喉咙口像被塞住了,“不是,是……我感觉我对确认关系,还有点害怕。”
赵恬恬:“害怕什么?”
有些真心话,如果是以前,她会让它埋在肚子里,不为人所知,但现在,她却觉得,有一个人愿意倾听,也不是一件坏事。
舒杳放下筷子,斟酌了许久才缓缓道来:“我一直觉得,不管是亲情友情爱情,都不是我生命中必须有的东西。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所有亲戚都觉得我很可怜,每次见到我就安慰说别难过,但我其实真没有难过。后来读书,我也懒得去认识新朋友,如果那时候不是你性格主动拉着我一起玩,我应该一直都是一个人。”
“因为觉得自己不需要,所以也很少给予别人这些情感,我以前是觉得,真挚的爱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但我现在担心的却是,我怕自己给不了他同等的爱。”舒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其实挺害怕,他哪天会因发觉我俩感情付出严重不对等而感到失望。”
舒杳想,就像上次因为搬家的事,俩人闹别扭,虽然很快就和好了,但那就像俩人性格矛盾的缩影。
或者说,是她性格劣势的缩影。
赵恬恬听完她的话,深深叹了口气:“杳杳,你的担心没有任何错,但错就错在,你这辈子太循规蹈矩了,你生平做的唯一冲动的一件事,应该就是和沉野结婚了吧?”
“嗯。”舒杳想了想,“大概还有辞职吧。”
“你看,辞职这种事情,放别人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但对你来说,已经要用冲动来形容了。”赵恬恬拍拍胸口说,“你想想赵恬恬我,这辈子做了多少冲动的事情,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我们总不能因为害怕被鱼刺卡喉咙,就一辈子不吃鱼吧?”
舒杳听劝的那一面,此刻又占了上风:“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俩人的饭吃了近一个小时,临近结束的时候,舒杳收到了来自沉野的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舒杳偷偷觑了眼赵恬恬,有些不确定地回复:【不一定有空哎。】
她想的是,和赵恬恬有约在先,没有因为自己去看电影就把人抛下的道理,但沉野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
沉野:【怎么,前面十个谁还约了你?】
“……”舒杳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的信口胡诌。
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索性接了戏:【五号和六号。】
沉野:【哦。】
态度很是冷淡,舒杳还以为他生气了,正想着要不要挽回一下的时候,沉野发来一张图片。他的右手圈着小饼干的脖子,将它搂在怀里,一副绑架的姿态。
沉野:【插个队,不然撕票了。】
舒杳被他幼稚到,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恬恬凑过来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疑惑问:“你晚上哪有事啊?”
舒杳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刚分手?不需要我陪陪你吗?”
“这……”赵恬恬本来还乐呵呵的,眼珠子一转,突然换了表情,瘪着嘴,略显做作地吸了吸鼻子,“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点难过呢,要不然这样吧,你看看选什么电影,我也买一张角落里的,你们看你们的,我看我的,我借电影转移一下注意力。”
舒杳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在装,但她还不忘八卦,就说明是真的没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