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离得很近嘛,我就自己过来了。”幸好伤口不大,消毒完,舒杳帮他贴了块小小的纱布。
“那你——”沉野顿了顿,又问,“真的相信我?”
“嗯。”舒杳把用过的棉签装在废弃的纱布口袋里,看向他,“但是这么多年了,你怎么知道的?”
沉野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录音笔,把陆晚乔来找他的事情简略地说了。
舒杳恍然大悟:“所以网上有利于陆晚乔的那些,是你安排的?”
沉野:“嗯。”
舒杳不急不缓地播放录音。
听完,面不改色。
关上医药箱,她的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脸,侧头看他:“但是你既然有这个,那刚才他问我信你还是信他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放录音?”
看到她这悠闲的姿态,沉野僵硬的身躯也逐渐松懈下来,恢复到了平日里那漫不经心的调调:“她的生死,我不关心,但是毕竟是交易,就这么把合作方卖了,有违一个商人的准则。”
“哦。”舒杳低低应了一声,低头旋着矿泉水的瓶盖。
沉野盯着她的神情,想起她刚才的问题,突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件事,他模仿她刚才的动作,也撑着脑袋,慢慢往前凑:“你不会是……”
舒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挺直了脊背:“我没有。”
“我都没说你干嘛,你激动什么?”说着,他又往前凑了一些,嗓音里带着笑意,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勾她。
“我没激动。”
他往前来,她就往后缩。
但空间狭小,舒杳的后背一下就抵上了墙壁。
“如果你介意的话——”沉野表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我现在去他面前放十遍。”
“不是有违你商人的准则?”
“老婆都快没了,还要准则干嘛?”
舒杳没忍住笑了出来,红润的双唇微微扬起,沉野看着看着,想起上次双唇轻碰时的触感,可惜那次他没有准备,还没来得及品味,就结束了。
喉结轻滚,沉野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像是有一根线,在牵扯着他,慢慢往前去。
舒杳察觉到他的意图,修长的眼睫轻轻抖动了一下,双手抵上他胸口的同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粗旷的喊:
“沉哥!”
而后是跑调又做作的歌声:
“宝贝在干嘛!木啊在吗睡了吗!宝贝在干嘛!为啥没回话!!!”
沉野:“……”
“嘭!!!”
“生日快乐!!!”
虽然由于觉得一切都过于奇怪而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那五彩缤纷的礼炮在头顶炸开的时候,沉野还是有一瞬间宁愿回去听服务生把歌唱完。
看到茶几上放着硕大的生日蛋糕,沉野这才想起,今天好像的确是自己的生日。
他小时候是过生日的,但钱曼青每次都要大搞特搞,要不然是把他打扮成骑白马的小王子,要不然就是名侦探柯南,沉野觉得太浮夸也太麻烦,自从初中开始,就彻底拒绝了这种生日仪式。
他笑着踹了徐昭礼一脚:“你是不是以为很有创意?”
徐昭礼把脑袋上的彩带扯下来,指了指舒杳:“你老婆的主意啊,和我没关系。”
“……”沉野一本正经地点头,“是挺有创意。”
舒杳尴尬地说:“那我也没怎么过过生日……想象力就这么点。”
“我开玩笑的。”沉野拉着舒杳在沙发上坐下,不可理解似的扫了眼门口那两位,“我和我老婆过生日,你们留这儿干嘛?”
“以为我们稀罕留着。”徐昭礼和赵昧儿默契地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礼物往沙发上一扔,就出去了。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打架被看到却没被追究,居然还帮他庆祝生日,沉野现在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嚣张,他悠闲地往后一靠,右手搭在她背后的沙发上,懒洋洋道:“没有礼物吗?”
“有。”舒杳拆着手里的蜡烛包装,说,“你先吹蜡烛许愿吧,结束了给你。”
沉野从盒里抽了一根蜡烛,插上、点燃、闭眼许愿、吹灭、拔掉。
“好了。”全程不超过十秒。
舒杳甚至来不及关个灯。
但没关系,寿星最大,他高兴就好。
舒杳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沉野打开一看,是一对对戒,显然也是她亲手做的,但和之前那对的纹样不一样。
这一次,男士的那个戒指上,是一只小狗,女士的则是一只小兔子。
舒杳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把之前那个旧的取下,然后把新的给他套上。
沉野有样学样也帮她戴上,拇指按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转了一圈:“怎么送戒指?”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么,如果那个太便宜的话,我以量取胜,这是第二组。”
“那为什么是小狗?”
舒杳一边把装着旧戒指的盒子往包里塞,一边解释:“我有时候,对别人情绪的感知没有那么敏锐,就像之前搬家,你不高兴,我也没察觉到,所以我就想,要是有一样东西,能让我清晰地看到你开不开心就好了。”
她伸手,把小狗的尾巴压下去,沉野才发现,原来这尾巴是可以动的。
“以后你要是不高兴了,你就把小狗尾巴压下去,我就知道你不高兴了,如果小狗尾巴是扬着的,那我就知道你心情不错。”
沉野跟发现了玩具似的,摆弄着那弯曲着不足一厘米的小尾巴。
可惜尾巴最高也就上扬到两点钟方向。
不然以他此刻的愉悦程度,尾巴应该能翘到天上去。
他突然凑了过来,昏暗的灯光下,瞳仁显得愈发漆黑:“你说你对别人情绪的感知没有那么敏锐,那我现在脑子里有四个字,你能感知到吗?”
俩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舒杳靠在沙发一角,直视着他,没有退让:“能。”
沉野:“是什么?”
舒杳:“你想亲我。”
“不准确。”沉野轻笑一声,说,“是:我在追你。”
舒杳的心口猛然一跳,她一直觉得,俩人之间的感情像一泉温泉,不带凉意,但也不会过分滚烫,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发展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还是第一次,他那么直白地,把希望得到回应这件事摆在明面上。
而且说的是“在”,而不是“想”,仿佛不管她允不允许,他都追定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犹豫,沉野揉了揉她的发顶,退开后,往桌上的瓷碟上盛了块写有“沉野”俩字的蛋糕递给她,漫不经心道:“不用急着给我答案,八十岁以前都可以。”
舒杳:“……”
您老真有耐心。
但他这么一说,舒杳瞬间就没有了心理压力。
她接过蛋糕吃了几口,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折射着熠熠的光。
沉野这才发现,原来兔子也有条尾巴,但因为很短小,刚才他并没有看清楚。
沉野随口问了句:“兔子尾巴也能动?”
舒杳:“嗯。”
兔子尾巴本来是上翘着的,他这话,反倒提醒了舒杳似的,她抬眼看了眼墙上的钟,随后,慢慢把兔子尾巴压了下去。
沉野:?
他顿感不妙,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你干嘛?刚才说了不生气的啊。”
“我说的是,今天不生气。”
顺着她的目光,沉野抬眸看去。
00:01。
今天,过了。
舒杳的生气,默默分房。
上次住沉野家,还是奶奶回国的时候, 所以她所有的洗漱用品、衣服都在他房间里。
眼见着她开始把东西往客房搬, 沉野的右手搭住门框,把她拦下了:“你要睡客房?”
“嗯。”
“为什么?”
舒杳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在追我吗?哪有和追求者睡一张床的道理?”
“怎么不能?”
舒杳一时也找不到理由,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蹦出一句:“对其他追求者不公平。”
“……”沉野气笑了, 俯下身直视着她一本正经的脸蛋, 语气带着调侃, “还有其他追求者呢?有多少啊?”
舒杳噎了一下:“你前面还有10个, 你排11。”
“哦?”沉野看着没有不高兴, 反而笑了一下,“那也不算多,前面十个人的个人信息有吗?”
“你干嘛?”
“把他们都鲨了,我不就是第一个了?”
“……”
舒杳差点被他气笑, 拍开他的手, 抱着两瓶乳液进了客房。
小饼干跟着她一遍遍地跑, 从浴室到客房, 再从客房到浴室……
沉野就靠在卧室的书桌上,单手撑着桌沿,静静看她撒气。
最后一遍的时候, 小饼干跟着她即将出卧室, 末了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 仿佛一个面临父母离婚的孩子, 在选择了母亲后, 和父亲遗憾告别。
“呵。”沉野哼笑一声。
狗都知道看他一眼。
人不如狗。
他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半了。
算了, 想着她明天还要起早赶回黎水准备直播,沉野再怎么也不忍心耽误她睡觉了。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去浴室洗漱完,掀开被子正准备上床,门把却突然又被按下。
他回头一看,舒杳抱着一个枕头,气冲冲地又回来了。
小饼干紧随其后,却不被搭理,很显然是犯了错误。
“怎么了?”沉野捞起小饼干放床上。
舒杳把枕头扔在床头,无语地问:“你是不是训练他了?”
“训练什么?”
“在客房的床上撒尿。”
“……”沉野发出一声闷笑,俯身揉着那小脑袋,嘚瑟的心思毫不遮掩,“原来是帮你爹去摧毁敌营的啊,误会你了,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舒杳无语地翻身躺下。
小饼干耷拉着耳朵,一副知错的样子,用脑袋蹭着她的手臂,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
沉野靠坐在床头,拍拍他脑袋,“得了吧,这招你爹用过了,没用。”
话刚说完,舒杳右手一捞,把小饼干抱了过去。
明明回来的路上,他说伤口疼,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神里写满了两个字:活该。
沉野翻了个身,瞪着她后脑勺:“为什么它卖惨有用?”
舒杳连眼睛都没睁开:“因为它是狗。”
身后突然没了动静。
就在舒杳以为沉野无言以对了的时候,右耳突然感受到呼吸的热度,他的双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廓,随之而来是压着音量的一声:
“汪!”
第二天是沉家的司机送舒杳回的黎水,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沉野有个早就定好的早会,没办法推迟。
不过这反而让舒杳松了口气,因为她觉得,以周北川的性子,一定会来找她。
反正最后一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舒杳正好也想,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果不其然,隐园的匾额刚映入眼帘,舒杳就透过阴沉沉的天色,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周北川,他低垂着头,身影颓丧,却依旧西装挺括。
大概是听到脚步声,周北川抬头看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淤青。
这一刻,舒杳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那时候,她和周北川虽然是邻居,但舒杳性格使然,俩人并不算亲近。
只是他们读同一所初中,放学时间一样,回家的路径也一样,所以周北川都会在遇到她后,问她能不能一起走。
有时候舒杳为了躲开,会故意拖延,却发现周北川会在门口等她。
久而久之,舒杳就放弃了,毕竟当时的她对周北川称不上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一个沉闷的傍晚,俩人途径她家门口,突然有打骂声传了出来,周北川问她怎么了。
舒杳让他先回去,但他并没有。
他说自己人高马大,不怕,舒杳也想着,罗建辉一直很喜欢他,说不定有他在,罗建辉真的会收敛点,于是便没有再拒绝。
可是没想到,后来就发生了让舒杳每次想起,都愧疚又后悔的事情——
罗建辉用来威胁母亲的一把刀,在周北川的阻拦下,划过了他的脸。
留下了那道,他随时可以用来道德绑架她的疤。
然而疤痕可以修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破裂,就注定回不到从前。
舒杳在他面前站定,淡淡问:“你想说什么?”
周北川眼神落寞,语速却很快,像是生怕她不肯听完:“杳杳,我不知道沉野跟你说了什么,我当年确实买了药,但我……就是好奇,而且很快就放弃了,我并没有准备用。”
舒杳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我知道你没用。”
“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你被沉野揍了一顿,书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是我帮你收拾的,的确没有发现药的痕迹,后来我送你回家,在你家垃圾桶里,看到了那个还没有拆封的瓶。”
“那你能原谅我吗?”周北川问完,才意识到不对,他仓皇地看向舒杳:“你……”
舒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周北川,你真以为药的事情,是沉野说了我才知道的吗?”
“你怎么会……”周北川瞬间白了脸色。
降温了,巷子里寒风钻入袖管,舒杳把手揣进口袋,目光也是冷的:“其实在高考前,我就知道了,有天吃饭的时候,你的手机上跳出一条购物网站的消息,邀请你对刚购买的神仙药进行点评,我觉得这名挺奇怪的,就搜了一下。”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问我?”周北川满脸惶恐,试图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她眼疾手快地躲开。
“因为我觉得,那对我来讲反而是个机会。”
第一次提起这些事,舒杳的语气很是平静,就像只是在讲述一个听来的故事:“你每次想让我做什么的时候,就会一遍遍暗示我,你的伤疤是因为我和我妈而留,大多数要求,我接受了并不是因为我对你百依百顺,而是因为,带饭、送水之类的事情都是举手之劳,我觉得出于感恩,也是应该的。”
“但你要求我放弃高分,跟着你去一个完全不匹配我分数的大学,我不能接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我放弃我自己的前途,我从一开始,就确定了要报辅川大学,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有购买纪录也无法证明你想做什么,所以我主动请你吃饭,其实是想给你一个使用的机会,当然,你不会成功,而我只要抓住这个把柄,就可以趁机彻底摆脱你。”
人心不可控,所以她习惯于尽最大可能,把危机控制在自己能预料的范围内,七年后林瑞阳调换稿子的事情是这样,七年前周北川买药的事情也是这样。
听完她的话,周北川感觉脑子发懵,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看起来却是如此陌生。
心里最后的顶梁柱被抽走,周北川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了,他怒极反笑,“所以,沉野自以为的为你出头,反而是破坏了你的计划?”
“那倒也称不上,planA被打断,我自然有planB,只是我没想到,单就改志愿这件事,就能让你暴怒到几年不和我联系,要是早知道,我甚至一开始都不用请你吃饭了。”
周北川往后退了步,靠在门板上,讽刺地笑了出来:“舒杳,我真是小看你了。”
“彼此彼此吧,我曾经,也小看你了。”舒杳顿了顿,随口一提,“其实六年前,我爷爷葬礼上,我见到了罗建辉,关于划伤你这件事,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周北川眼神轻颤,磕绊了一下道:“你、你爸那种人的话,你也信?”
“其实他没跟我说什么。”舒杳弯了弯唇,“但现在你的反应,让我确信了一些猜测。”
“杳杳……”
“不过纠结曾经的事情没什么意义,所以这件事的真相对我来说也已经不重要。”舒杳叹了口气,下了最后通牒,“当初的不欢而散已经让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再加上你主动中止犯罪,所以我给了你最后的颜面,没有把那件事拆穿。现在,只要你从今往后不再出现在我和沉野的生活里,我也不会再翻过去的旧账,但是如果你不罢休,那——”
舒杳微抬眼眸,堪称冷冽的眼神,像利剑出鞘那一瞬带来的寒光:“你不会觉得当年我蠢到什么证据都不留吧?”
这一瞬间,周北川心口一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沉野的影子。
“你这算威胁我?”
“你要这么觉得也可以。”
周北川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毕现。
他现在才明白舒杳之前说的那句,老死不相往来,是她给他最后的体面,具体是什么意思。
过往的行差踏错,此刻成了抵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为了他的名声、他的未来,摆在他面前的路很明显只有一条。